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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6201

《命中無妻》

  • 作者千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1/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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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310
  • 優惠價:NT$ 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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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落盡,
他終於明白負情負愛此生最悔,
千年輪迴,
她終於學會放下、割捨與珍惜……

 
柳婧舒經常作著一個又一個的夢,每個夢總是以悲劇收場,
她好奇又迷惑,直到席雋出現改變她的人生,
他表面上是侯府公子,卻有神祕背景與萬貫家財、龐大勢力,
在她差點要被狠心後娘賣女求榮嫁給病秧子時,
是他拿錢出來贖回她的自由,也是他推薦她進王府幹活賺銀子,
作為報答,她承諾會好好照顧他癡傻的妹妹,
卻總是不自覺連他一起關心照顧,在意他的所有心情,
他喜歡抱著她飛上屋頂賞星月,還在成為狀元郎後慎重的示愛求親,
他告訴她一個情纏千年的故事,也告訴她兩人一定會幸福一世,
然而當她終於瞭解那些夢境的祕密時,等來的卻是他的屍體……
千尋,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最痛苦莫過已失去

《齊天大聖西遊記》是星爺非常經典的一部作品,裡面許多讓人印象深刻的劇情跟台詞,小編覺得最廣為人知的應該是這幾句——「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放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時候我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子說三個字:『我愛妳。』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是不是耳熟到都能倒背如流了呢?至尊寶最後沒有跟紫霞仙子在一起,而是成為孫悟空跟隨師父去西天取經,當年在看電影的時候小編心裡是很惆悵遺憾的,不懂為什麼他們不能有個完美的結局,直到年歲漸長,經歷許多事,才發現現實人生的確經常充滿遺憾後悔,也並不完美,可就是因為歷經過這樣的缺憾,我們才會更懂得珍惜美好,不是嗎?
小編無法透露太多劇情以免破梗,這樣會少了很多閱讀的樂趣,只能說《命中無妻》簡單來說就是一個不懂愛的渣男懺悔、學習,後來變成寵妻模範生的故事,男主角就像至尊寶一樣,一開始並不珍惜那份真誠的愛,直到失去才後悔莫及,文中有一句話小編同樣心有所感——「歲月還沒有把他帶到懂得應該要好好珍惜一個人的時候。」因為這樣,所以他不懂愛,不懂珍惜,輕易的傷了摯愛的心,等到失去後才後悔莫及,幸而他傾盡所有的努力去彌補,這才得到挽回的機會,能讓悲劇重寫結局。
雖然紫霞仙子永遠沒有跟至尊寶在一起的機會,但至少在《命中無妻》裡,我們可以看見男女主角彌補遺憾,學會珍惜,迎來幸福圓滿的Happy Ending,一個好的故事總能在人心裡留下一些悠長餘韻,可供你慢慢回味細品,本作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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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賣菜譜遇貴人
一望無際的黃沙漫漫,風颳起,塵沙形成漩渦在地面上打轉高揚。
滾滾黃沙地上什麼都沒有,只有幾株比人還高的仙人掌孤獨地矗立著,只有高照豔陽,一點點將旅人烤焦。
遠方男女慢慢走近,女子被男人負在背上。
她受傷了,很重的傷,因為顛簸,傷口裂開,鮮血一滴滴自後背淌下,隨著男子走動落在沙地上,很快就讓沙土吸入,轉眼不見痕跡。
男人非常疲憊,乾涸的嘴唇脫皮、滲出血絲,太陽持續發威,他很熱,但身體已經滲不出汗水,他堅定著腳步,持續向前走,他咬牙道:「我就不相信人不能勝天。」
他叫做夏侯淵,數日前從陵縣回來,知道林超金竟派蕭芳去偷襲里各後他瘋了!
里各武藝高強、思緒縝密、擅長兵法,身邊大將如林,要殺他談何容易?就算有再精密的計劃也要天時地利來配合,豈能因為林超金被搧了一巴掌就非逼著蕭芳去偷襲?
蕭芳帶去的五百人死得一個都不剩,他到的時候蕭芳已然奄奄一息,倘若再晚上半日,他見到的將會是一具冰冷屍體。他恨!恨里各更恨林超金,這兩個人,他發誓一個都不會放過。
貼靠在他的背上,聞著他身上傳來的男子氣息,蕭芳突然想笑,咯咯咯地,每笑一聲、每個震動都讓她疼得皺眉頭。
應該安靜點的,但她真的想知道……在死掉之前知道答案。「夏侯淵,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她長得不美麗、皮膚黝黑,從小沒爹沒娘,在邊城長大的她長成一個女漢子,她說話粗魯傲慢,沒有任何男人會喜歡她的,但從京城來的夏侯淵一眼瞧上她。
怎麼會呢,又白又富、武藝高強、身分高貴的夏侯淵欸,喜歡誰不好,怎就喜歡上她這個男人婆?是眼瞎了嗎?
他頻頻示好,面對他的真誠,她只有一種感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經驗教會她,人是種再現實不過的動物,若沒有特殊目的,好端端的一個高富帥何必處處牽就自己?
何況他是三皇子啊,那是怎樣的身分地位,不需要她來解釋,而自己不過是個父母兄弟被韃子殺光,一心報仇、投入軍中,靠砍人頭而成名的女羅剎。
她與他是雲泥之別,是再怎樣都攏不到一塊兒的關係,他絕不可能……像他說的那樣——愛上自己。
但,現在她有一點點相信,如果不是太愛,怎會甘冒性命之險闖入敵營將她救出?只是……終究難懂,他想要誰不行,為什麼非要她這個醜女?
他笑開,沒回答卻問:「妳從什麼時候起對我動心了?」
「去,我什麼時候對你動心!」她口是心非。
就算她再驍勇善戰,就算她割人頭像割韭菜,就算人人聞之喪膽,終究……她只是個女子,一個渴望被疼愛的女子,所以她是真的動心了。
「應該是我幫妳換鞋那次吧。」夏侯淵自顧自道。
換鞋……
那次,他指她的鞋說:「女子該多注意儀容,瞧瞧,妳的鞋多髒。」
她滿不在乎地踢起一片沙塵笑道:「什麼髒?那是沾了人血的戰績勳章,三皇子再想要這樣一雙鞋,恐怕都難找呢。」
蕭芳表現得無比高冷,是個男人、懂得看臉色,都曉得在這種狀況下就該退避三舍。
但是他沒有,一個欺身上前,仗著身高優勢箝住她的腰,將她抱到櫃子上,好似沒聽懂她的嘲諷般回答,「再驕傲,也別隨時把戰績穿在身上,過度炫耀是種膚淺行為。」
然後夏侯淵親手除去她的鞋,換上一雙繡花長靴,那……也算繡花鞋對吧。
天!鑲了珍珠的繡花鞋?她這輩子想都沒想過會穿上腳的東西,更過分的是,他當著她的面把舊鞋給燒了。
真是太可惡!她沒別的鞋,不想赤腳就得穿上,那些日子穿著繡花鞋在軍營裡走來走去,被多少同袍嘲笑啊。
但她不得不承認鞋很好穿,並且讓她狠狠地臭美了一把,就算偷襲敵營她也穿著,好像穿了他就在身旁。
口是心非啊,她騙不了自己,大概也騙不了夏侯淵吧!
「夏侯淵,你知道我快死了嗎?」
「知道。」
「你會哀傷嗎?」
「會,我還會惋惜。」
「惋惜什麼?」
「此生,我將一世孤老。」
一世孤老?為什麼,因為她?憑什麼啊,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更何況她還不是他的女人,怎就說這麼重的話?
因為她快死掉,甜言蜜語便不要錢的往她耳裡灌?因為他想當好人好事代表,令死者不心留遺憾?她不會也不該相信的,可偏偏他的口氣那樣哀慟悲涼,硬是說服了她。
她乾笑兩聲,用十足痞的口氣道:「你別害我沒痛死卻嚇死了,堂堂三皇子呢,什麼名門閨秀娶不得?別胡說了啊!我答應,當鬼之後在身邊保護你,再替你尋個美嬌娘,幫你們牽線……」
「就算會嚇死也給我受著,那是我的肺腑之言,妳當人當鬼都給我牢牢記住。」他阻下她的話,口氣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然後莫名地,她相信了、牢記了,更莫名的是這個「相信」,讓她深深、深深地安下心……
她長嘆氣,苦笑道:「如果有來世,我會對你好。」
「這是允諾?」
「是,我、蕭芳的承諾,永世有效。」
他笑開了,心底卻明白——她做不到。
負著心愛之人一步步慢慢走著,太陽威力依舊,他口乾舌燥、不停舔著刺痛乾裂的嘴唇,但是到最後連口水都沒有了。
鮮血帶走她的精力,蕭芳越來越覺得疲累,她想假裝無事,想運足中氣同他說話,但是……無能為力了。
「夏侯淵,我死去後,懷裡的匕首歸你。」
「好。」
「我希望你活下去,如果太渴,就喝我的血吧。」
夏侯淵皺眉,再一次嗎?再次拿她的血續命?心……苦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身子漸漸軟下,最終失去心跳呼吸……
他繼續往前走,然而身後的玉蘭花香消失,無須回頭,夏侯淵便已明白她不在了。
大男人是不作興哭的,可理智阻止不了淚珠,晶瑩從眼角悄悄滑下,眼睛一陣椎心刺痛……
此生,又是一場絕望……


眼睛張開,天色尚未大亮,窗外朝暾初起,雲朵染上幾抹霞光。
柳婧舒慢慢坐起身,並不冷,但她拉過棉被將自己裹緊,下意識看著床下的棉鞋。
她沒穿過繡花鞋,不知道穿著那樣的鞋子,自己會不會覺得臭美,但是縫著珍珠的長靴真的挺漂亮。
下床,套上棉鞋,她的鞋頭也有一抹深褐色的血漬,但那不是砍殺敵人留下的,而是殺雞染上的血。
聽起來有點掉分兒,但是她很感激,感激自己不是蕭芳。
從及笄之後,她陸陸續續作著怪夢,一段段的故事、一篇篇的哀愁,不同的女子與男子在夢境中反覆出現、離開、消失,她不理解為什麼會作那樣的夢,可每回醒來,心裡頭總有說不清的滋味,是愴然哀淒、沉重壓抑。
公雞啼鳴,她將自己從低沉的情緒中拉回來。
走到院子裡,淘水盥洗後進廚房升火,打開米缸,就剩兩把米了,頂多能夠撐得過今日。
想了想,她走到地窖前,拉開上頭的木門,順著梯子往下爬,地瓜也剩下不多,豆子麥子早已告罄,兩甕醃漬的菜還有半滿,她覺得很煩,但時間不容許她在這時候多想。
隨手挑幾顆地瓜,盛了一碗泡菜,她爬出地窖進廚房做早飯,另一邊還起了爐子熬藥。她直覺看一眼掛在牆上的藥包,還剩下兩日的草藥,爹爹那病得長期養著,一日不可缺藥……
「停!」她對自己說,真的不能再想,再想就要遲了。
做好早飯,她聽見母親和妹妹的房門打開,在後院打井水梳洗,婧舒皺了眉,卻沒多說半句。
常氏是繼母,妹妹柳媛舒比她小一歲多。
母親薛玟生產時沒熬過,離世了,祖母在的時候常說,母親是個會過日子的,她有一手好廚藝,嫁進柳家後就捲起袖子到城裡賣糕點,光是那一年掙的就讓家裡蓋新屋、鑿新井,還足足置下十畝地。
祖父在時家裡光景不差,這才送唯一的兒子去讀書。
總是這樣的,身邊有錢就盼著光宗耀祖,祖父把柳家的希望全壓在父親身上,父親只需要讀書,旁的啥事都不必經手,慢慢地他被養得光會讀書不通庶務。
後來祖父過世,臨終遺願讓兒子一定要當官,為此家裡不斷變賣田地供他唸書,十八歲那年柳知學終於考上秀才,可家裡卻窮得揭不開鍋,眼看就要放棄科考這條路了,幸好薛玟在此時嫁進柳家。
薛玟一力承擔養家責任,柳知學方能繼續求學,日子就這樣順順當當地過下來了。
然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成親第二年,薛玟懷上孩子,誰想得到隨著大喜而來的是大悲,兒生娘死,母女緣淺擦身而過。
沒了主事的薛玟,老人家身子不好、柳知學不會帶孩子,家裡亂成一團,於是喪事剛辦完,柳知學進京一趟,將常氏帶回來。
常氏是官家千金,家中落難便將她給賣了,父親能看上常氏,自然是因為她有幾分姿色。
然紅袖添香的生活雖好,但添完香之後呢,肚子餓了還是得頂著滿身油煙下廚房,常氏哪做得來這等苦差事?因此常氏把娘家的富貴派頭給拿出來——買奴僕下人、吃香喝辣穿金戴銀。
可柳家不過是小康,哪支應得了這種生活,不多久,娘攢下的六十幾畝田地,在短短幾年當中全給賣光。
沒有銀錢,甭說仕途,飯都沒得吃了,幸好里正良善寬厚,見村裡唯一的秀才公日子快過不下去,便在村裡尋兩間屋,讓柳知學在裡頭教小毛頭們唸書,全家人勉強能過上日子。
可祖母過世後,爹爹受不了這個沉重打擊病了,祖母攢了一輩子的棺材本,轉眼花得七七八八,生活越發困難。
碗筷擺上後,婧舒匆匆吃飽,背起書袋準備出門上課。
自從柳知學生病後,便由婧舒代替爹爹去教書。
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妥妥的沒錯,薛玟在的時候,柳知學可以放大膽量追求夢想,但薛玟不在,夢想成了空話。
即便如此,她不能否認柳知學是個好爹爹,他雖怯懦但性情溫和舉止有度,從小他便親近兒女,手把手教孩子們認字讀書。
柳媛舒對讀書不感興趣,但婧舒愛極了,她一碰到書就回不了神,舉一反三讀得津津有味,柳知學常嘆,「若婧舒是兒子,柳家的門庭就能託付了。」
柳知學和父親一樣,總想著讓柳家改換門楣,希望啊……希望才五歲的弟弟宇舒能夠撐得起這個重擔。
「婧兒。」才剛踏出廳門,常氏就從屋裡走出來,急急喊住她。
又來了……深吸一口氣,她就曉得這事兒逃不過去。猛然轉身,強拉起笑臉,她問:「母親喊我有何事?」
「妳爹的藥……」
「我知道,只剩下兩服。」
「缸裡的米……」
「我知道,沒了。」
「娘手上只剩下幾十文錢,娘怕……」她掩面而泣,哭得一樹梨花春帶雨。「都怪娘沒用,要是娘有點本事,也不必讓女兒出去養家……」
又來……婧舒握緊拳頭,她很清楚自家繼母多有戲,若不及時阻止,她可以哭一整個上午。「母親挑重點說吧,我還得去上課,若是去得晚了,學生不滿想退束脩,娘身上那幾十文錢恐怕不夠退。」
常氏一愣,忙進入正題。「家裡是什麼光景,婧兒心底清楚,只是眼看婧兒已經及笄,要是再不快點說一門親事,怕是要耽誤……」
「昨兒個劉媒婆來過了?」一句話直指重點。
常氏愣住,她沒想到婧舒不羞不臊就直問了。「是。」
「說的是哪一家?」
「是張家,張家夫人可喜歡婧兒了,說妳知書達禮,人又長得好……」
她不聽常氏廢話,又問:「張家給多少聘禮?」
說到這個,常氏雙眼發亮。「張家願意給二十兩。」
二十兩就把她給賣斷?婧舒輕嘆,果然是個不懂過日子的。「母親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爹爹現在的藥,每個月得一兩半,而家裡的糧米布料,若非我摳摳省省,依母親的用法,一個月至少得花三百文,張家給的銀子根本撐不到一年。
「倘若我不嫁,繼續在學堂裡教書,每月可給家裡掙一兩銀子,再加上抄書賺的,雖辛苦卻勉強能夠度日,哪種情況比較划算,娘算不出來?」
「宇兒年紀不小該啟蒙了,妳祖父、妳爹都盼著宇兒光耀門楣。」
意思是要賣掉她讓宇舒上學?「宇兒可以跟我一起去學堂。」
跟她?光認幾個破字能考狀元?常氏雖沒直說,但眼底的鄙夷一清二楚。
「到下月領束脩還有二十幾日,妳爹的藥快停了,不管怎樣眼前這個難關總得先過。爹娘考慮張家,不僅是因為錢,張家確實是門好親事,倘若此番錯過,怕是日後婧兒再尋不到好親事。」
好親事?這話虧她說的出來,張家是有幾個錢,但張軒是個病秧子,同住一個村里鄉鄰,沒幾個人見過他的面,聽說他長年臥床,而大夫曾經透露,張公子能活多久不好說。
這叫婚姻?不對,應該叫做沖喜。她氣笑了,問:「母親確定張家是門好親?」
常氏忙道:「當然是,張家老爺胸有丘壑,並非一般常人,張夫人溫柔良善對誰都親切,有一對這麼好的公婆,婧兒嫁過去之後,非但不會受折磨,又能吃穿不愁,這樣的婚事人人搶著要。」
「既然如此,為解家中燃眉之急,又想日後生活能順利繼續……讓媛舒嫁過去吧,有張家的聘禮再加上我在學堂掙的銀子,咱們家定能順利度過難關。」
「不行!」常氏激動。
「為什麼不行?公婆好又吃穿不愁,這麼好的一門親事呀。」
「媛兒還小。」
「媛舒就比我小一歲,在家中除吃睡之外,旁的事都做不來,又總是嫌吃穿不足,若能嫁進張家,過上榮華富貴好日子,不是恰恰合了她的心意?」
被婧舒一堵,常氏答不出話,只能抽出帕子滴滴答答掉淚,抽抽噎噎好半晌後說:「妳是家中長女,妳爹生病,只能靠妳支起門庭,我才同妳商量,妳若是不滿意,但凡有其他辦法解決,我能說個『不』字,何苦牽扯到媛兒身上?她再不好也是妳的親妹妹呀,我知道妳打心底看不起我這個母親……」
婧舒翻白眼,每回講不出道理就要拿繼室來說事,不累嗎?別看她哭就以為她可憐勢弱,錯!眼淚不過是她控制人的法子。
婧舒沒有心情可憐她。「倘若母親堅持和張家結親,可以,只要新娘不是我,我都沒意見。我要出門了,藥已經熬好,記得給爹爹喝。」
丟下話,她走得飛快,轉眼就看不到人影。
常氏怔怔看著,下一刻蒙起眼睛嗚嗚咽咽哭起來。「我這樣為她盤算,她怎不知感恩,後娘難為,枉費我待她一片真心……」
在門邊站上老半天的柳媛舒道:「如果張家那麼好,我嫁吧。」
反正她早就受不住這樣的生活,沒有金簪玉鐲也罷,現在連朵頭花都買不起,過去身邊的小姊妹都羨慕自己有個秀才爹,可如今……她看一眼陳舊的鞋子,越發厭惡起現在的柳家。
常氏一聽,氣得跳起來拍上她的背。「胡說什麼?妳怎麼能嫁到張家?張軒是個病秧子,能活多久都不曉得,妳、妳……氣死我了。」
「既然張家不好,娘何必非要讓姊姊嫁?」
「婧舒有張家能嫁就不錯了,咱們家連半文錢嫁妝都給不起,誰會要她?」
「難道我會有嫁妝?」柳媛舒不屑輕哼,家裡是什麼情況她比誰都清楚。
「妳不同,妳長得漂亮,若是能夠碰上貴人,可就飛上枝頭了呀。」
女兒模樣長得好,比起當年被送進宮的隔房姊姊都漂亮,這般美麗的女兒自會有錦繡前程等著。
「娘這話就甭再提了,鄉下地方哪來的貴人?何況我這身穿戴……能入貴人的眼才怪。」
娘總說她是享福的命,說等爹爹當上官員,她便成了官家千金,到時若有機緣遇見公侯皇子,定會過上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相信了呀,可爹能考得上當官嗎?對爹對娘,她失望透頂,傻子才會再把娘的話當真。
「小時候娘請大師給妳們姊妹算過命,妳姊姊生生世世孤寡,妳卻是富貴命。」若非如此,怎會張家一開口她立刻應下?婧舒命該如此。
何況大師也說,婧舒八字不好,越早出嫁柳家能越早從噩運中脫離,柳家的楣運都是她帶來的,只要她一走,柳家就得救了呀!
常氏這話說太多次,柳媛舒都懶得聽了,撇撇嘴,坐下來添飯,她不管弟弟、爹爹吃了沒,硬是把裡頭的白米全給撈走,拿起筷子在菜盤裡挑挑揀揀,沒找到能入口的,跑進廚房翻半天,翻出最後一瓢糖,全往粥裡澆了。
三口兩口把稀飯吃掉之後,轉身往外走去,她受不了這個貧窮逼仄的家。
見親生女兒這樣,常氏摀著臉,抹抹眼眶,一次又一次對自己說:「沒事,只要媛兒碰到貴人就好了。」


站在「夕霞居」前面,仰頭看著匾額上的三個字,猶豫好半晌,直到小二向她投來目光,婧舒才深吸氣走進去。
這是親娘留給自己的,她不願意拿它換錢,但是燃眉之急已至,除了這個,她再想不出其他辦法。
親娘留下來的東西幾乎全被賣光了,只剩下一箱子書,全是親娘寫的,大部分是故事,幾十本很有趣,卻被父親認為「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小說,那些書陪伴了她的童年時光,帶給她極致的快樂。
當中夾雜十來本食譜,她很清楚它們有多值錢,那些菜的做法與祖母手把手教會自己的有很大差別,祖母說母親有一身好廚藝,御廚都比不上。
她不確定祖母的話裡有多少誇張成分,但她確定它們能夠留在自己手裡,最大的原因是常氏不識字。
常氏雖是官家女,卻是庶出,她深信女子無才便是德,她認為女人最大的資本是美貌。在官家長大的常氏,多少有幾分心機和手段,也許在旁人眼裡不值一提,但用在懦弱的柳知學身上就太足夠了,要不柳家怎會敗得這麼快?
婧舒的廚藝是從母親冊子裡頭學來的,今天她挑出三道家常菜,想把方子賣掉。
突地,裡面衝出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圓圓滾滾的小身子撞上來,婧舒連退幾步才站穩,許是被撞疼了,男孩指著她放聲大哭,隨後跟上的奶娘連忙奔上前,對著婧舒就是一陣亂噴。
「妳眼瞎嗎?這麼大個人,走路還不會看路?」
婧舒皺眉,這是什麼人,連道理都不講的,一上來就開罵?
「妳那是什麼表情?我還說錯了嗎?我家小少爺金尊玉貴的,要是被妳撞壞可怎麼辦才好,妳賠得起嗎?」奶娘咄咄逼人,臉上明擺著「我就是高妳一等」。
「這位嬤嬤有沒有說錯話?」
「我還能說錯?妳可知我家少爺是誰?是恭王府的小世子,不管走到哪裡只有旁人讓的分,沒有旁人能說的理。」
聽懂了,意思是她錯就是錯,不是她錯也是她的錯?
細看那孩子,他長得粉妝玉琢,一雙眼睛黑溜溜,很是討喜,這年紀的孩子正是性子養成的時期,被她這樣教導……突然覺得很可憐,這年歲的孩子該懂得是非對錯了,讓她灌輸這種謬誤想法,長大後會變成什麼樣兒?
婧舒凝聲問:「妳家主子知道妳這般教養孩子嗎?」
「什麼意思?妳在指責我嗎?」
「指責這件事輪不到我來做,我只不過懷疑主人家知道妳試圖教會小少爺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身分就是道理,做錯事不用負責任?」一句接過一句,她的口氣和緩、不急不躁,純粹講理。
「妳以為自己是誰?妳想越俎代庖管教我家小世子?」
「我沒這等功夫,不過妳這性情,確實不適合帶孩子。」丟下話後不再理她,婧舒彎腰、目光與男孩相對。「你在急什麼呢?為什麼跑這麼快?」
小男孩與她對上眼,婧舒口氣溫和,眼睛含笑,彎彎的眉、彎彎的眼,彎彎的弧度讓人想與她親近,於是眼淚收拾起,他甕聲甕氣道:「我聽見賣糖葫蘆的聲音。」
「你想吃糖葫蘆?」
「對。」他左看右看後說:「可是……不見了。」
方才他鼓起好大的勇氣才敢小心翼翼問爹爹可不可以下樓買糖葫蘆?爹爹沒理他,害他咬緊下唇、把難受往肚子裡吞,還以為沒機會了,沒想到雋叔叔竟然開口讓他下來,爹爹一點頭,他連忙往下衝,但還是慢一步。
婧舒看著滿腹委屈的孩子,心生不解,這身打扮,分明不是吃不起糖葫蘆的窮人家孩童,怎會為小小的一支糖葫蘆難受?「你很想吃嗎?」
他點點頭後又搖搖頭,矛盾得讓人看不懂。
婧舒問:「想吃?不想吃?」
男孩乖覺道:「爹爹說男子漢不能吃糖,那是女人家吃的玩意兒。」
什麼鬼話,天下的糖全賣給女人了嗎?但她沒反駁,只笑問:「那你爹爹有沒有說男人要吃什麼?」
他反射道:「男人要吃苦。」
嚴父?辛苦的小包子,才幾歲啊,她摸摸他的嫩臉。「所以你一直在吃苦?真了不起。」
他鼓起腮幫子,理直氣壯回答,「我還沒長大,長大後才要每天吃苦。」
尚未啟蒙?她溫柔道:「好吧,那麼在預備吃苦之前,能不能先吃一點點糖?」
「妳會做糖葫蘆嗎?」
「會。」她看一眼站在門口的伙計、掌櫃,他們表情繃緊的模樣讓人想笑,不就是個孩子,需要這麼緊張?她問:「我能借用廚房嗎?」
「當然能。」這可是恭王世子吶,只要能把小祖宗安撫好,做啥都行。
婧舒點頭應下。「在我去做糖葫蘆之前,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說什麼?」小男孩滿頭霧水。
「方才你撞到我,該同我道歉。」
「道歉?」搖頭,他還是不懂啊。江瑛只曉得啥事不如己意,哭就對了,自有人會替自己出頭。
婧舒憐惜地扶住他的肩膀,可憐孩子無人教導。「你該說對不起、我錯了。」
男孩閃亮亮的大眼睛望住她,為了吃糖複述她的話。「對不起,我錯了。」
「很好,知錯能改,你先回去,我馬上就做好。」婧舒捧住他的臉說。
軟軟暖暖的掌心貼在臉上,男孩突然笑開,從娘親過世,再沒人會溫柔摸他、衝著他笑……男子漢不能哭的,但他憋不住眼眶泛紅,天真無瑕的臉龐帶上兩分薄憂。
她不解小小孩童怎會有這副世故表情?下意識地,她輕抱了他,男孩微怔後,胖胖的小手圈上她的腰。
放開男孩,婧舒走進「夕霞居」,經過店門口時沒注意站在門口的男子,她一心琢磨著要做怎樣的糖葫蘆?
這裡是酒樓飯館,必定不會備上鳥梨,要用什麼東西取代?
婧舒的不上心讓江呈勳驚訝無比,她竟沒瞧見自己?從小到大都沒發生過這種事啊!不是他自視甚高,實在是他長了一副天人之姿,英挺帥氣、斯文俊秀、丰神俊朗,哪家大姑娘小媳婦見著他,眼珠子不會巴巴黏上?可是她……
第一次被人無視,心情太微妙……說不清是有趣特殊還是頗感難受,挑挑秀眉、聳聳肩,江呈勳大步上前。
奶娘見著他,連忙屈身請安,他不看她一眼,心中卻道:那姑娘沒說錯,這奶娘是該換了。
「爹。」看見爹爹,瑛哥兒巴巴地望著。
煩!他不喜歡兒子,卻也沒心思教訓他。寒聲道:「進來!臉還沒丟夠?」
瞬間變鵪鶉,瑛哥兒低下頭,乖乖跟父親上樓。
門打開,廂房裡有一名男子,姓席單名雋,江呈勳認為兩人是莫逆之交,當然,這是他單方面認定,席雋從沒為這話買過單。
江呈勳也不懂,為啥自己對席雋就是會忍不住崇拜,他還比自己小兩歲呢。
何況瞧瞧他的五官,普通到令人髮指……呃,這是客氣話,更貼切的形容是——醜到罄竹難書,不過他有雙帶著淡淡悲憐的清潤瞳眸,彷彿能看透世間一切似的,重點是他無所不能,文章詩書、武功、朝政、軍事……什麼事都會那麼一點。
他問席雋,「你怎麼辦到的?」
他回答,「時間多嘛。」
聽聽,這是什麼鬼話?每人一天都是十二個時辰,江呈勳用來吃喝玩樂都還不夠,他竟多到能把天下學問都精通個遍,這不是明明白白的諷刺打臉?
席雋看一眼進廂房後就乖乖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垂頭喪氣的男孩,他勸道:「多疼疼兒子吧,有個人可以疼、可以愛,是很幸運的事。」
方才的事,席雋全自窗口看見了,若不是爭執聲太大,江呈勳怎會追到樓下。
「這話說的,好像你沒人可疼似的。」阿雋那副模樣,想被人疼是困難了點,想找個人來疼……不就翻手覆手的事兒。
「我確實沒有。」他接下江呈勳的話,為自己倒酒,慢條斯理喝下,上好佳釀在他嘴裡失卻味道。
「那……」江呈勳頑皮地挑挑眉毛,裝模作樣地往他身上一靠,笑道:「那你多疼疼我唄,我缺人疼。」
席雋咧起一個讓人心驚膽顫的笑意,問:「確定?」
「這有什麼好不確定的。」江呈勳輕嗤一聲。
「被我疼愛的人都會死於非命。」他夾起魚肉放進嘴裡。
面無表情地說上這麼一句教人毛骨聳然的話,天生膽大的江呈勳被嚇到了,他連忙揮手。「別胡說八道,這話要是傳揚出去,哪還有小姑娘敢喜歡你。」
淡淡笑開,也不知是真是假,他竟道:「也許我注定一世孤寡。」
「別告訴我什麼天煞孤星,你要真相信了,就大大毀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別說話,吃菜吃菜。」
「給你兒子夾菜。」席雋橫眼望他。
江呈勳聳聳肩、吐口大氣後,乖乖照做。
很尋常的動作卻讓瑛哥兒傻眼,他看著碗裡的肉片,傻憨憨的,盯過半晌後,把旁邊的飯菜全吃了,獨獨捨不得把那片肉放進嘴裡。
席雋看見,輕搖頭。「大人的錯別算在孩子身上。」
他知道啊,但每次看見瑛哥兒,就會忍不住想起大皇子,忍不住……想要潑屎糞,也不想想他小時候是怎麼對待自己的,長大了、需要了,就想要他靠隊?屁啦!怕他死得不夠快?
「你不知這小子剛剛有多橫,哈,還拿他親爹名頭作筏子呢。」他酸溜溜道。
席雋沒理會呈勳,卻轉頭看瑛哥兒。「知不知道你奶娘做錯什麼?」
瑛哥兒認真回想,片刻後道:「她仗勢欺人?」
「這是其一,但更嚴重的錯誤是——在其位、謀其政,身為你的奶娘,不該為旁人做事。」
席雋似笑非笑地望向奶娘,只見她臉色瞬間發白,很明顯,她聽懂了……
好友的意有所指,加上奶娘的不打自招,江呈勳恍然大悟……捧殺?他們想把瑛哥兒變成另一個沒用的廢渣——和自己一樣?
江呈勳怒目一瞅,奶娘腿軟,趴跪到地上,一句話都出不了口,只能頻頻磕頭。
「非常好!」江呈勳一笑、舉箸用菜,彷彿沒看見癱在地上的奶娘。
這時門被敲開,小二走進廂房,掛著滿臉笑,把幾個盤子往桌面上一擺,道:「這是柳姑娘給小公子做的糖葫蘆,臨時找不到鳥梨,姑娘用仙楂、葡萄、桔子……數種果子做成,柳姑娘叮囑,別讓小公子一口氣吃太多,會壞牙的。」接著他又將另外三個盤子擺上。「這是蒜泥白肉、薯餅和三杯雞,請王爺和席少爺嚐嚐。」
「我們有點這些菜嗎?」江呈勳道。
「回王爺的話,這是柳姑娘親手做的,她今日本就打算到『夕霞居』賣菜譜,沒想會衝撞到小世子,還望王爺大人大量,原諒柳姑娘一回。」
掌櫃在嚐過滋味後立刻拍板,把這幾道菜加入菜單中,現在柳姑娘正在教大廚呢。
看一眼面無表情的席雋,伙計忍不住想幫柳姑娘多說幾句好話,以便揭過這一樁。
「柳姑娘覺得抱歉,便給小公子做了糖葫蘆,希望小公子會喜歡。」伙計把糖葫蘆往瑛哥兒跟前推,笑得牙不見眼,只差沒說:吃人嘴軟啊,可別再抓著事兒不放。
江呈勳一笑,柳姑娘覺得抱歉?睜眼說瞎話,人家口口聲聲全是道理呢。
「需要賣菜譜,怕是日子不好過,若你想給瑛哥兒換個伺候的,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席雋建議。
明知瑛哥兒身分高貴,正常人躲都來不及了,還非要孩子講理認錯,這種人懂得堅持,確實適合帶孩子。
對於席雋的話,江呈勳向來言聽計從,何況就這麼點小事兒,他哪有不應允的?「麻煩傳個話,請柳姑娘上樓。」
「是。」

站到廂房前時,婧舒搖頭,還是招惹上了?恭王爺打算親自替兒子找回場子?她站了好一會兒才決定敲門,反正躲不過,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呀。
「進來。」
很好聽、很年輕的男音,希望待會兒對方說的話和他的聲音一樣好聽。
婧舒走進廂房,看見跪在地上萎靡不堪的奶娘時有些訝異,猜錯了嗎?
抬眼望向江呈勳,這一望、目光黏上,不能怪她,是人就有追求美的本能,瞧瞧他的眉眼鼻唇,便是最好的畫工也畫不出這等容貌,更別說他一身誇張打扮。
屋裡沒有花,他卻裹在花團錦簇當中,窄袖銀紅色深衣袍子上,金絲銀線在領間袍角衣袖間堆疊出各式雲紋,腰間一條琥珀腰帶,左手無名指上戴著白玉扳指,右手無名指上還有枚紫金蘭形花戒,漫不經心地目光中帶出一絲優雅的痞氣。
這人皮相太好,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是主角。
江呈勳吸引了婧舒,而她卻吸引了席雋。
自從她進屋,一股若有似無的花香入侵鼻息,挑動他某根神經,清冷的視線落在她臉上,緊密地望著、看著、搜尋著……
江呈勳得意揚揚,這下終算找回場子啦,方才擦身而過,她可是連看都沒多看自己一眼,雖說她並非故意,卻還是小小地傷害他的自尊。
「柳姑娘,本王有一事相求。」
開門見山是他的形象,誰讓他是草包王爺,要是肚子裡有多餘的彎彎繞繞,哪能當得起這個名號?
「王爺請說。」
「本王想請妳進府照顧小世子,不知柳姑娘意下如何?」
婧舒沉吟不語,片刻後回答,「回王爺,家父是名秀才,在村裡為孩童啟蒙,前幾個月病了,眼下由民女代替家父為村童上課,恐怕無法照顧小世子。」
什麼?被拒絕了!
再一次「非故意」,卻也再一次傷人心。
這是怎樣?繼被無視之後又被拒絕,他的身價低到這等程度?難道是因為……江呈勳瞄一眼席雋,他太老?老到已經失去吸引大姑娘小媳婦的魅力?
席雋接過他的話。「村中私塾沒有休沐日?」
「有,每月休沐四日。」
「那麼每月四日,月俸十兩,妳既能為村童啟蒙,那麼就教小世子認字吧。」席雋作主道。
十兩,這對她是相當大的吸引力,但通常天上掉下來的不會是禮物,她不確定該不該伸手接?這會兒,婧舒的視線終於落到席雋身上,他與王爺是什麼關係?怎能肆無忌憚替王爺作主?
像是看懂她的猶豫似的,席雋問:「柳姑娘認為王爺對姑娘會有什麼企圖?」
這話還真是……太實際。
論容貌,她不過是小家碧玉,論身世,她出生於貧窮的秀才家庭,她身上絲毫找不到能被「企圖」的東西。
懷疑不該存在的問題,是多事多疑、是……腦子有病。
不再考慮,以目前的狀況,她沒有資格把財神爺推出門外。「明白了,每月初一初二及十五十六是學堂的休沐日,屆時我會上王府。」
這話是應下了?江呈勳很想讚揚席雋幾句,凡事有他出馬,還沒有解決不了的。
「就此說定,到時王府會派馬車去府上接柳姑娘,不知姑娘住在哪裡。」
「三戶村,家父是柳知學。」
聞言,席雋瞇起眼,那個……高山環繞的三戶村?
三戶村在兩百年前建立,初時只有張、柳、謝三家,故名三戶村。聽見村名,席雋挑挑眉尾,嘴角輕揚,好心情洩露。
「明白。」
「若無其他事,民女先告退了。」婧舒屈膝為禮後退出廂房。
她忙著呢,兜裡剛收下的銀子得先去給爹爹抓藥,再給家裡添點糧食肉菜,她旁的不求,只希望回去後不必再看常氏作妖。那個張家……她會知難而退吧?
瑛哥兒乖覺,他一動不動,細聽爹爹、雋叔叔和大姊姊的對話,心情忍不住飛揚,往後大姊姊會去王府呢,憋不住的笑意染上眉睫。
只是在看到奶娘時,嘴角下垂,一心寵著自己的奶娘,原來不是個好的?
婧舒離開,席雋看著那扇門,久久移不開視線,所以改弦易轍,留下來?
當然,這是一定要的!
順道重新定位江呈勳的角色,要不然……恭王府的榮光還能維持多久?
第二章 誤會大了鬧烏龍
鞭炮聲震耳欲聾,坐在喜轎裡,徐燕看眼前一片大紅,抿唇輕笑……
太幸運了,幸運得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夢裡?即使已經坐上喜轎,她仍然迷迷糊糊,不敢相信眼前一切全是真的。
徐家是小商戶,家裡一間糧米鋪、一間布莊,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爹爹有一妻二妾,她是妾生庶女,她很清楚,在嫡母眼裡,自己和娘親是多麼令人憎惡的存在,但造就這一切的,不是娘、更不是她,她們都無法解決這種情況。
多年來,母女倆低眉順眼、小心翼翼做人,不敢出頭不敢冒尖,連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娘總說:「忍忍吧,等妳出嫁就能擺脫這一切。」
這句話像個信念,深深地在她腦海裡扎根。
她當然明白,庶女甭想有個好姻緣,對徐家而言,她的婚事是交換利益的物件,嫡母絕不會費盡心思為她挑選好姻緣,她只能求自己能比母親多兩分幸運,可以為妻不做妾。
但……事情是怎麼開的頭?
哦,是她在街上撞見一個男子,他莫名其妙地拉住她的衣袖問:「姑娘可是戴了香囊。」
這話,像不像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說的?
她當然不回答,只掙扎著想要逃跑,但是……他多壞啊,得不到答案,直接拉起她的手嗅聞。
天,大庭廣眾、眾目睽睽,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終於,他放開自己,然後好像走到哪邊都會遇見他,再然後竟發現他竟是秋太傅?是那個年紀輕輕就受皇帝百般看重的男子。
她該怎麼解釋自己的好運道?
她並沒有被這等福氣砸昏腦袋,她明白齊大非偶的道理,竭盡全力與他保持距離,但是他……不放過每個可以與她相遇的機會,且不斷對她釋放信息。
他說:「只願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說:「是否要我辭官回歸白身,方能得償所願?」
他說:「我願傾一世之力,護妳敬妳愛妳。」
他說太多太多的話,多到她認為也許、有可能……她能夠一世幸福,於是她點頭,他上徐家提親。
秋鵬的提親讓嫡母與長姊氣得摔掉一屋子瓷器,嫡母向來摳省,能氣到摔砸那麼多東西,可見得多麼無法控制。
她不怕,有爹呢,何況秋太傅親自提的親,誰會……或者說誰敢反對,嫡母再不甘願,也給她備齊嫁妝。
許是不滿意風頭被自己搶走,嫡母也給長姊挑了一門親事,姊夫趙天渝雖無官身,但家財萬貫,幾代累積下來的家產可以養數代子孫。認真算算也是門好親事了,只要趙天渝後院別有那麼多小妾通房就會更好。
她沒意見,終歸不是自己的夫家,只要長姊樂意,她有何話可說?
輕撫腕間的鐲子,那是秋鵬送的,他說:「我親手刻的,希望妳喜歡。」
平心而論,鐲子雕得有些粗糙,遠遠比不上匠人手工,但玉是好玉,白色的、貼在肌膚上微暖,她最喜歡的是上頭的圖案……
徐燕、秋鵬,大鵬鳥護著燕子,有他護著的一生,她相信自己會很幸福。
她曾問:「倘若哪天你不再喜歡我,可不可以許我一條生路?」
他斬釘截鐵回答,「若真有那麼一天,不是我給不給妳生路,而是我已經走入死路。」
所以他的感情是以生死作分界?除非死亡,才能停止對她的愛?
她不知道這樣的解釋是錯誤還是正確,但那個晚上,她重複著他的話,一遍一遍,心安、心定……
花轎進入秋府大門,喜娘上前扶她下花轎,拜過天地之後送入喜房。
屋裡一片靜默,等過片刻,那雙穿著皂靴的大腳朝她靠近。
徐燕靦腆笑開,心跳得很急,她不是驚慌,而是喜悅,強烈的快樂將她包圍,她告訴自己,在掀開喜帕那刻,將迎來一世幸福。
喜帕掀開,她抬起頭、迎上……倏地,臉色慘白,她失聲尖叫,「錯了,我上錯花轎。」
「沒有錯,妳那長姊脾氣大、長相差,爺想娶的就是妳,小燕子。」他笑著勾起她的下巴。
她嚇得頻頻搖頭,連連揮手。「不對,與我訂親的是秋鵬。」
「秋鵬?哪個女人不想要?妳怎會以為徐夫人會允許妳嫁進秋府?行啦,將錯就錯,妳也別挑剔了,一個小庶女能進我趙家大門,也不算虧了,好好跟著爺,日後爺有一口飯吃,必定不會餓著妳……」
陰謀……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嫡母不管父親強力反對,非要將兩人的婚禮安排在同一日,原來自始至終嫡母就沒打算讓自己嫁進秋府?
她怎會以為能夠將錯就錯?秋鵬不會同意的呀!
咬牙,她趁趙天渝沒注意用力推開他,衝向房門。
趙天渝失笑,還以為她乖巧柔順,沒想到挺有脾氣。
徐鳳說的對,他得盡快把生米給煮成熟飯,這小美人才能真歸了自己,趙家比秋府遠,喜轎又提早兩刻出門,不就是為了讓他盡早下手?
時辰寶貴,可不能誤了。
大步一跨,他在徐燕剛碰到門時一把扯住她的頭髮往後拉。
頭皮一陣發麻,梳好的髮髻鬆開,趙天渝的力道很大,她被抓起往後摔,整個人撞到几案上,後腰疼得直不起。
「別過來!」徐燕大喊。
「妳說不就不嗎?今天可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呢。」趙天渝獰笑著上前,彎腰打橫將她抱起。
她非常痛但不願就範,手腳不斷踢著、掙扎著,一不小心踢到他的臉。
疼痛令他暴怒,趙天渝抓起她狠狠往床上摔去,眼看他就要撲過來,徐燕飛快翻身下床,但是連站都還沒有站穩又被抓起。
就在他準備將她往床上摔去同時,徐燕瞅準時機朝他的脖子咬下,生死交關之際,她用盡所有力氣,這一咬血滲出來,趙天渝氣急敗壞,還當她是兔子,沒想到竟是隻老虎,啪地!大耳刮子搧去,搧得她的臉頰迅速腫脹起來。
「妳橫,我看妳有多橫!」
不顧脖子鮮血直流,他一把撕開她的嫁衣,然徐燕不屈從,狠狠將他推開,她不管不顧,抓到什麼丟什麼,瓷枕、茶壺、杯子……燭台連著喜燭她都抓起來,朝他猛揮。
這下子她徹底把他惹火了,大腳一踹,徐燕飛了起來,當她落地時,頸側被一塊碎瓷插進去,鮮血疾噴而出。
溫熱的血染紅她的眼睛、她的嫁衫、她的白玉鐲子……血漫過地板,她的氣息漸漸微弱……
看見這幕,趙天渝嚇呆了,他沒想到她竟剛烈至此。
門被踹開,秋鵬衝進來,當他看見躺在血泊中的徐燕那刻,淚水怔怔淌下,來不及了……他遲了……
雙腿發軟,他跪在她身邊,牢牢地將她抱起,她的血染上他的喜服,更添豔色……
「對不起……」她用最後力氣,抓住他的衣襟。
「對不起,是我沒護好妳,對不起,是我的錯,對不起……」
他不斷說著對不起,只是漸漸地……他的聲音再也傳不進她耳裡,她只看見他張張合合的嘴巴。
他的唇多好看呀,心裡才想著,視線便模糊了,她看不見了,她用盡最後一分知覺感受著他,但慢慢地,也感受不到……


婧舒從夢中驚醒,心臟跳得飛快,頸側隱隱作痛,一時間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夢境,直到那股疼痛漸漸消失,她才緩過氣。
她下意識摸向手腕,彷彿是那只白玉鐲該待的地方。
呼……她蒙住臉用力甩頭,在想什麼呢?不過是個夢……惡夢罷了。
輕拍臉頰,聽著屋外公雞啼鳴,該起床了!
像往日般,漱洗後進廚房做早膳、熬藥,事情一件件完成後,三口兩口、囫圇吞棗地把早膳用完,帶起書冊準備往學堂去。
臨行前,她拿了兩張餅放進背簍裡,她打算今兒個下學之後進山裡採些野菜。
她處處防備常氏,怕她知曉自己有錢便三不五時伸手要銀子,所以賣掉菜譜後只留下五兩,剩下的全用爹爹的名字買了田地,租賃出去。
她刻意不買在三戶村,就怕消息洩露出去,屆時常氏一哭二鬧三上吊,爹爹無奈之餘,還是把錢給吐出去。
「婧兒。」
在聽見常氏委屈的嗓音後,她萬般無奈轉身,勉強拉出笑臉。「母親有事?」
「妳上次說恭王府……」
「小世子需要一名啟蒙先生,王爺有朋友見過我在學堂裡教課,便舉薦了我,一月四日、月銀一兩,我已經拿那一兩銀子給爹爹買藥、買糧、買肉,母親還有什麼想問的嗎?」她搶快一步把話說完,盡力壓抑滿腔不耐,否則要是再等她哭完一場,今日非得遲了。
「我是想,妳又要忙學堂的事又要去恭王府,反正小世子年紀小,能認得幾個字呢,要不讓媛兒去吧,妳同王爺說說,媛兒也拿一兩銀子,但是可以直接住進王府,天天照顧小世子。」
「母親怎會以為我有這麼大的臉,能夠同王爺說上話?」
「不然,與王府管家說說也行。」
「這事我作不了主,若母親有意見,要不要帶著妹妹去一趟王府,看他們願不願意換個人給小世子啟蒙?」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妳很快就要成親,這也去不了幾趟,不如把機會讓給媛兒,日後家裡也多個進項。」
聞言,婧舒拉下臉。「母親竟沒拒了張家的親事?」
她真想不到啊,只會哭和花錢的常氏,膽子越發大了,竟不在乎她的意願想法,強要將她嫁進張家?
「那麼好的親事,我想……」
張家允諾的聘禮增加了,他們願意出五十兩銀呢,別說在村裡,便是到縣城裡也沒有幾戶人家能夠這麼大手筆娶妻,錯過這個村可沒下一個店了。
「妳想什麼不重要,重點是我不會上花轎。」
「兒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妳爹已經答應,不容妳置喙。」常氏硬氣道。
她說動爹爹了?不會吧……是她趁爹生病假傳聖旨?
「我爹答應了嗎?我不信,我去問問爹爹。」轉身她往爹爹屋裡去。
常氏一把抓住她,強勢道:「妳爹剛睡下,萬一吵得他病情加重,妳能負責?」
「這麼重大的事,難道要瞞著爹爹?」婧舒推開常氏,不管不顧往裡走。
常氏一驚,再次擋在前頭。「妳就不怕不孝名聲傳出去,到時妳還有臉嗎?」
「下半輩子都毀了,我還在乎名聲做什麼?」
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不行!無論如何她都要促成這件事,婧舒再張揚都不能由著她任性。
「不要名聲?隨妳,但妳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這門親事我說了算。」
畢竟家裡是婧舒掙錢養的,平日說話極有分量,而這件事常氏確實心虛,但即便她嚇得手腳發抖,依舊硬著脖子說話。她要那五十兩銀子,也要各歸天命,張家少爺注定早夭,這門親事對婧舒再適合不過。
常氏越是攔著不讓她見父親,婧舒就越確定她是假傳聖旨,既然如此……先別擔心,她還有機會扳回一城。咬牙,她寒聲道:「您盡管作吧,我倒要看看到時您怎麼收拾?」
天色已然不早,再耽擱就真的晚了,瞅一眼常氏,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見她有恃無恐,常氏急昏頭,要是到時候婧舒真倔強起來,自己還真拿她沒有辦法,不如……找親家想想辦法。
她走進屋裡,將丈夫搖醒餵過藥後,道:「相公,你再歇歇,我去一趟張家。」
柳知學看著妻子滿面鬱色,連喘兩口氣。「不如,張家這門親事算了。」
「怎麼能算?都已經說好了的,咱們柳家可不興出爾反爾,何況婧兒一片孝心,想為咱們家解決眼前困境,你別違了孩子心意。」她欺騙相公是婧舒自願的,因此再怎樣都不能讓父女倆對質。
「婧兒從小就懂事孝順,讓她嫁進張家,我於心不忍啊。」柳知學長嘆。
「你別總把事情往壞裡想,前天我才去過張家,張公子才不像外頭傳的那樣,人是瘦弱了些,但看起來挺精神的,又不是每個人都像咱們村裡那些粗漢子似的,一個個結實得像頭牛,讀書人畢竟不同,斯文纖弱些理所當然,就說相公吧,不也如此?
「再說了,我也是心疼婧兒,她從小跟著咱們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倘若能嫁進張家,日後吃穿不愁,還有人伺候著,以咱們家現在的光景,能替婧兒找到這麼好的親事已經不容易,萬一錯過這樁……你真想把婧兒留在家當老姑娘?」
聽著常氏細聲細氣分析,柳知學懊惱全是自己不長進才會連累兒女,倘若他能通過鄉試會試,如今家中景況豈會如此?
「好啦,大夫讓你別多思多憂,我出門一趟很快就回來,媛兒和宇兒在家,有事的話你喚他們一聲。」
「宇兒怎麼沒跟婧兒去學堂?」柳知學皺眉。
「婧兒就認那幾個字怎能教宇兒?萬一把宇兒給教壞,日後可就掰不正了。」
「胡說什麼?婧兒很有本事的!」
那孩子肖極她親娘,無比聰慧,在學問上更是舉一反三,雖說自己是她的啟蒙師,可後來她跟著薛晏學得不少,若她是男兒身,考個秀才應也不難。
「好好好,是我說錯話,明兒個就讓宇兒跟婧兒上學堂,你好生歇著吧,我很快回來。」
她在臉上勻了粉之後出門。
嫁進柳家多年,家事一直把持在婆婆手裡,她謹小慎微、裝弱扮小,好不容易把婆婆給熬死了方能把持中饋,哪曉得錢這麼不經花,三兩下柳家就成了空殼子,她著實窮怕了,因此打定主意務必將這門親事談成,這是為婧舒好、為張家好、也為柳家好的事兒。
媛舒倚在門口,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眉睫微垂,心中暗忖,姊姊出嫁後她真能進恭王府?萬一人家不肯呢?不管,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不管成或不成都要試試。
趁左右無人,她偷偷溜進婧舒屋裡。
恭王府是什麼地方,給小世子請個啟蒙師只給一兩銀子?她才不相信,隔壁雲姐兒的表妹在大戶人家當丫頭,月銀都不止這個數,姊姊肯定在說謊。
她左翻右翻、上下全都翻,把每個犄角旮旯都翻透,果然在五斗櫃的一角發現一條鼓鼓的帕子,裡面有三個銀錠子和幾個銀角子,看吧,她沒說錯,姊姊身上果然還有錢。
將銀子揣進懷裡,媛舒笑咪咪走出房間,碰見和小虎子蹲在牆邊看螞蟻的柳宇舒。
柳宇舒不解問:「二姊怎麼從大姊屋裡出來?」
「小孩子家家的,管那麼多做啥?快去玩吧。」她揮揮手,逕自往外走。
「二姊要去哪裡?」柳宇舒追過幾步問。
懷中有銀,柳媛舒心情舒暢,笑道:「能去哪裡?出去走走唄,乖點啊!別亂跑,爹爹在家多照看著些。」
說完,她踩著輕快的步伐往村口走去。
柳宇舒噘起嘴皺皺鼻子,不滿。「自己到處跑,還讓我乖點。我都快無聊死了。」
小虎子用手肘碰他,問:「你怎不和你大姊去學堂?」
村裡有一大半孩童都去了呀。
「娘說大姊教不出名堂,讓我別浪費時間,你呢?怎不去?」
「我娘說,種田不必認字,能認得自家的牛就好了。」小虎子抓抓頭髮憨憨一笑。
兩人面對面聳聳肩,又拔起草葉逗螞蟻。


和常氏鬧一場,婧舒心情差透了,雖然她撂下話,雖然她表現得又冷酷又篤定,但她其實明白,身為繼母,常氏確實有資格作主繼女的婚事,而爹爹性格軟弱,說不定枕邊風多吹上幾陣,許就應下了。
她當然清楚這樁婚事當中肯定有銀子的事兒,另一部分呢,是常氏該死的迷信吧。相當無奈,那個大師根本就是個騙子,偏偏常氏把他的話當成聖旨,若非如此爹爹的病早就看出徵兆,怎會一拖再拖,拖到得花大錢才能治?
是常氏非要相信爹爹是冤魂纏身,通篇鬼話,生病不吃藥卻喝符水,更教人生氣的是,爹竟也縱容她的愚蠢。
她非常、非常生氣,但她明白生氣不能解決事情,她必須比平時更冷靜,才能面對那些令人無能為力的情形。
她用吸氣吐氣壓制胸腹間的躁鬱之氣,身為先生不能讓情緒左右對孩子的態度。
婧舒剛進學堂,就聽見身後有人大喊,「先生,快去救秧秧……」
她看著跑得滿頭大汗的豆豆,直覺迎上前。「怎麼了?」
「先生,秧秧的後娘要把他賣掉,秧秧哭慘了,他祖母也哭得暈過去,現在家裡一團亂。」
秧秧是學堂裡成績最好也最認真勤奮的孩子,親娘過世後親爹再婚,從那之後他就沒好日子可過,挨打挨罵是家常便飯,家務更是從早做到晚。
爹爹心疼秧秧,特地上門勸說這孩子在讀書上極有天分,若是能讀書求取功名,到時謝家就能改換門庭。
這話說動秧秧的父親,但繼母死活不同意,最後是祖母拿出棺材本堅持讓秧秧上學,而秧秧也承諾會起早貪黑把家務全數做完。
繼母這才無話可說,勉強同意讓他上學堂,只是上個月秧秧祖母生病,身邊銀子使得差不多後繼母便開始作妖。
秧秧的情況與柳家相似,雖然常氏不敢打罵婧舒,但冷漠、偏心是絕對的,常氏明面上不說,然不時流露出的厭惡讓婧舒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便是因著這分同病相憐,她總會多關注秧秧幾分。
她先進學堂裡,讓年紀較大的學生看好幼童後,立刻往秧秧家裡去。

「奶奶別擔心,秧秧會乖乖不惹禍。」秧秧拉著祖母的手捨不得放。
「奶奶的心肝寶貝不要走……阿隆,你怎不說句話?秧秧是你兒子啊,我們家有窮到得賣孩子嗎?」
徐氏不耐煩,頻頻給丈夫使白眼,嘴上不陰不陽地說:「秧秧不賣,婆婆的藥錢從哪兒來?何況這是秧秧親口答應的,可沒人逼迫他。」
「秧秧別走,奶奶活夠了,死就死唄不必再浪費錢,柳夫子說你聰明,你有大好前程啊,若是賣身為奴,將來怎麼考狀元當大官。」
「哼,說得好像考進士跟烤田鼠一樣容易似的,要是有這麼容易,柳夫子怎麼到現在還不當官?」徐氏滿臉不屑,讀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命。
「惡婦,妳就見不得我們謝家有個長進的子孫!」
「還嫌棄我吶,怎不先看看自己,當人家奶奶可以這麼偏心嗎?孫子好幾個呢,怎就只供大的?左鄰右舍看在眼裡,還當再娶的不值錢,連生的孩子都不值錢。」徐氏說得尖酸刻薄。
眼看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阿隆煩躁起來,忙扯開老母的手,對秧秧說道:「快隨你主子去吧,別在這裡鬧事,好看嗎?」
祖母的手被扯掉,秧秧看一眼父親和繼母,雙膝跪地、用力磕頭,道:「秧秧走了,求爹爹善待奶奶,一定要給奶奶請大夫,奶奶的病不能再拖。」
阿隆敷衍道:「知道,我自己的娘當然會上心。」
「如果真的上心,會捨不得花錢請大夫,卻給妻子買銀簪?秧秧別傻,你一走,你爹轉身就會把你奶奶給賣了。」婧舒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氣息未穩就急著開口。
「妳憑什麼管我的家務事。」徐氏怒道。
婧舒將秧秧拉到身後。「憑我是秧秧的先生!賣別人生的孩子,妳就不怕遭天打雷劈?不怕秧秧的母親夜半上門,找妳討公道?」
徐氏氣急敗壞,明明同意賣兒子的是那口子,到頭來卻是她成了千夫所指,算什麼啊!
「怎一個個全指著我的鼻子罵?搞清楚狀況好嗎,又不關我的事,是他爹要賣他,是他奶奶缺銀子治病,是他自己樂意到高門大戶吃香喝辣,關我屁事,我冤吶!」她揚聲大喊,還抹兩下不存在的眼淚。
婧舒握住秧秧的肩膀,認真道:「你可知道入了賤籍,任你再聰明、再有才能,也無法參加科考?難道你要為一點銀子,放棄自己的人生?」
秧秧哭得雙目紅腫。「奶奶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很想說:缺多少錢、我給!
但婧舒很清楚這時候強出頭不聰明,常氏正張大雙眼等著吸乾她的血,如果讓常氏知道恭王府給的月俸是十兩銀,日後啥盤算都甭想了,但是讓她眼睜睜看一個好孩子斷送前程?辦不到。
猶豫再猶豫,她舉目四望,發現圍觀者除村民之外還有一名男子。
他的長相平凡,身材略高,是那種放在人群中很難被看見,看見了也很難記住的人,但他身上的藍色錦綢價值不菲,腰間的琥珀腰帶更是價高,而他身後那匹趾高氣揚的白馬更非凡品。
令人注目的是站在白馬旁邊伺候的小廝,雖穿著尋常但長得眉清目秀、五官姣好、風度翩翩,尤其那雙鳳眼特別勾人。
哪個主子會把這樣的小廝帶在身邊,拿來襯托自己長得多不足嗎?
所以是他買下秧秧?他怎會看上一個七歲小男孩?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帶回家還得好好養著,買秧秧於他何用?
剛想到此,視線從清秀俊逸的秧秧轉到白馬旁的小廝,猛地倒抽氣,孌童二字浮上,他、他竟是要……
瞬間,「沖喜新娘」與「孌童」畫上等號,同病相憐的婧舒在憐惜秧秧的同時想起自己,怒氣爆漲。
她懂,越是需要談判的時候越要冷靜,但是在腦袋和心臟炸掉之際,沉穩、理智難覓,她只想衝著人一頓吼叫。
她大步上前,直到站在男子身前才發現這男人的身材並非略高,而是非常之高,她得把頭仰得發酸了才能對上他的視線。
更壞的是,他平凡普通、缺乏記憶點的五官當中,有一雙不普通的眼睛,像一潭深泉,烏黑、深邃,能把人給吸進去似的。
這一對眼,她不想弱下的氣勢不自覺地……弱了。咬緊下唇,她告訴自己,此事攸關秧秧未來,不能讓步。
「秧秧年歲尚小,不知公子買下他要做什麼?」她雖強抑怒火,但明眼人都看出她有多憤怒。
她湊近,他又聞到淡淡的玉蘭花香,他喜歡這種氣味,非常、非常……喜歡。席雋細觀她的眉眼鼻唇,她長得相當清秀,說美豔?談不上,但她的皮膚相當好,白裡透紅、粉嫩得能將男人心化成一汪春水,她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充滿靈氣,他尤愛她眉宇間那兩分英氣,讓她看起來像個俠女,特別是加上現在怒氣沖沖的質問表情。
看著她,席雋想笑。
她是真的不認得他,即使他們已經見過一面。難怪江呈勳老說他長像太平凡,便是看上十來遍也記不住。
江呈勳總自豪道:「只有我一眼便把你給牢記,阿雋、你說我們兩個是不是特別有緣分?」
聽聽這話,能不讓人想歪?
不過這與緣分無關,江呈勳本就記憶力超乎常人,他沒學過武功,但視力、聽力、辨聞力、記憶力甚至是敏銳度都異於常人,這樣的人不管學文習武都該有一番成就,可惜他硬是讓自己長成一株平庸苗子。
江呈勳說自己是混吃等死的命,席雋卻道:「等你活得夠久就會明白,能夠混吃等死也是種幸運。」
「說得好像你活得夠久似的。」嘮叨是江呈勳為數不多的本事之一。
等待他回話的婧舒像隻張開尾翼的老母雞,把秧秧護在身後。
席雋不解,怎麼會這般生氣?窮人家賣孩子的還少了。如果是同情他能夠理解,至於憤怒?他不懂,莫非……靈機一閃,她想到「那裡」去了?
小姑娘從哪裡知道這等事?難得地,不茍言笑、嚴肅慣了的席雋想逗逗她。
「秧秧年紀雖小,『調教』幾年也足堪使用了。」他挑兩下眉毛,惡意地舔舔嘴唇,透出幾分好色模樣。
見狀,婧舒氣瘋,她就知道他有病。該死的,有錢就了不起?有錢就能夠睥睨天下,把世人踩在腳底?
這股怒氣不僅僅是對他,也是對張家。
「你讀過書嗎?你知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嗎?你怎能放任自己的快樂,造就別人的痛苦,你就無法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一句句,她咄咄逼人。
「我恰恰是因為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才會付這筆銀子,秧秧不是想為祖母治病?秧秧父母不是想要擺脫一只拖油瓶?我帶走他,恰恰順遂謝家老小的意願。」
「秧秧尚小,什麼都不懂,他不知將會面對什麼困境,你怎能誆騙他?」
「這話有趣,我誆騙了他什麼?姑娘要不要說清楚,讓大家評評理?」
石鉚訝異地瞄一眼主子,今兒個……他看看天、看看地,天地很正常,沒有變色徵兆啊,爺怎麼會說這麼多?爺性格清冷從不與人多言,連恭王爺想同爺多說上幾句,爺總一臉不耐煩,怎地對上這位姑娘就話多了?
孌童一事豈能當眾說出?他擺明欺負人!一口氣堵上,婧舒咬牙暗恨。「總之你不能帶走秧秧!」
聽著兩人對話,徐氏心急如焚,賣孩子本就不名譽,何況賣的還是前妻的孩子,鄰居們不當面說也會在背地編排,就算她有一百張嘴巴也說服不了旁人此事與她無關,她已經夠憋屈的了,他們還在家門前鬧這齣?
怎地,非要整得謝家雞飛狗跳,她的脊梁骨被戳得亂七八糟?
大步上前,徐氏冷眉冷眼。「我家樂意賣孩子,席公子樂意買,關妳什麼事?妳要真心疼,行,妳把銀子拿出來,我立刻把秧秧轉賣給妳,三十兩,一兩都不能少。」
三十兩?夠買六個能做事的大丫頭了,年紀小小的秧秧竟賣得這天價,不必懷疑了,定是被賣入火坑,她豈能看著秧秧……衝動了,她咬牙道:「我買,給我一點時間,我把錢湊齊給妳。」
哈哈……徐氏掩嘴大笑。「好大的口氣,這滿村子上下誰不知道柳家窮成什麼模樣兒,有那等本事,妳先湊銀子給柳秀才治病吧。」
「我會給錢的。」她斬釘截鐵道。
「鬼才信,好啊,要給錢也行,立刻馬上現在就給。」徐氏朝她伸手。
她噎得婧舒開不了口。
畢竟有個會讀書識字的柳秀才在,多數村民還是尊重柳家的,聽見徐氏的譏諷,村民雖不至於跟著起鬨,卻也明白徐氏沒說錯,柳家確實是敗落了。
「柳姑娘,謝家的事誰也幫不了,妳雖心疼秧秧,可人各有命數,妳還是先回學堂吧。」
「妳也別太擔心,秧秧乖巧聽話,定是個有造化的。」
聞言,眉心皺得更緊,倘若她被逼嫁入張家,這些人也會說她有造化嗎?狠狠憋住一口氣,婧舒再次站到席雋面前。「三十兩當我欠你的,請讓我把秧秧帶走。」
「這是原則——我不借錢給人。」
意思是他非要……擰眉,她怒聲質問:「摧殘孩子,良心不虧嗎?」
摧殘孩子?欲加之罪啊,石鉚挺身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什麼叫做摧殘?爺分明想幫小哥兒一把,若沒有爺出面,小哥兒就該被賣進小倌館了,爺的銀子又不是大風颳來的,要不是同情,幹麼做賠本生意,還惹來一身騷?不值當吶!」
是這樣的嗎?她誤會了?
轉頭看圍觀群眾,只見他們一個個點了點頭,頓時,尷尬叢生,她滿臉茫然愧慚。
席雋更想笑了,她發呆的模樣還真可愛,心臟不規則地怦怦亂跳起來。
「看來,柳姑娘是真的不記得在下了?」席雋莞爾。
「我該認得你?」婧舒問。
「『夕霞居』的秋水閣……」
想來,她的心思全讓江呈勳那張天怒人怨的俊臉給吸引了。
雖然席雋為人不高調,也不在乎旁人會否注意自己,但總有那麼一兩個例外,比方柳婧舒,他就挺想被她注意的。
想起來了!他是廂房裡的另一位公子。
婧舒的恍然大悟令他失笑出聲,他向她也向周圍村民解釋,「恭王府的小世子身邊沒有同儕,只有唯唯諾諾的下人千百般縱著,養得性情有些左了,今日恰巧經過,見謝家欲將孩子賣與小倌館,在下心想,此子伶俐或可與小世子為伴,這才多事出手令姑娘誤會,實是在下不是。」
臉漲得更紅,原來從頭到尾都是自己想當然耳,她低頭屈膝,表示歉意。「對不住,是我誤會公子。」
「無妨,柳姑娘不必擔心,日後姑娘到恭王府教導小世子,身為伴讀,秧秧亦是姑娘的學生,待日後此子舉業成材,姑娘功不可沒。」
這會兒大家全都聽明白了,秧秧不是當奴僕而是去當伴讀的,小世子的伴讀,日後前程似錦吶!
重要的是——柳姑娘被王爺看上眼,要到恭王府教導小世子唸書了。
那得是多會教才能入得了貴人的眼?再說了,連小世子都教得,那家裡的小孩多有福氣吶,回去得多叮囑幾句,讓他們好好唸書、好好珍惜才是。
短短幾句話,村民看婧舒的目光都不同了。
這叫以德報怨?婧舒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能立刻鑽進去。
「多謝公子扶持秧秧,他是個懂事的孩子,日後定會報公子之恩。」她不敢看席雋,轉身攙扶謝家祖母。「謝奶奶,您可以放心了,能跟在小世子身邊是秧秧的福氣,日後定能文武雙全,您要好好保重身子,等著秧秧回來孝敬您。」
婧舒的話讓謝奶奶放下心,幸好不是把她的秧秧送進火坑裡,她依依不捨地抱抱秧秧,再叮囑幾句後才鬆開手。
但這會兒徐氏不同意了,那可是小世子伴讀呢,怎能讓秧秧佔這肥缺?
她連忙從人後拉起自己的兒子,往席雋面前一推,笑得滿臉巴結。「大爺,您看秧秧和他奶奶難分難捨的,要是秧秧離開,怕奶奶身子受不住,要不,您換個人吧,這是我們家金寶,又聰明又機靈,定能討得小世子歡心……」
看過見風轉舵的,沒看過風還在五十里之外,舵已經就定位,這徐氏變臉能力堪稱世間第一了。
席雋笑道:「我沒意見,但小世子身邊人不可等閒視之,性情、品格、學識缺一不可,我對他們不熟,不如讓柳姑娘來做決定?」
他把面子做給婧舒,這下子徐氏忒尷尬啦,方才還嘲諷柳家貧窮,話說得尖酸刻薄、半點不留情面,這會兒要求到人家跟前,她肯?
徐氏皺眉,躊躇片刻後道:「柳先生,既然您喜歡秧秧……」
不等她說完,婧舒道:「不在其位、不謀其事,這決定該由席公子來做,不過秧秧身為長子乖巧懂事,勤勞務實,金寶性情跳脫,活潑好動,秧秧已經讀完千字文、三字經,金寶尚未啟蒙。」
席雋笑開,姑娘不接球,這是不想同徐氏打交道?真可惜,他原想讓她狠搧徐氏幾巴掌出出氣的。
「那就秧秧吧,石鉚,送秧秧回王府。」
「是。」石鉚上前牽起秧秧,忖度著爺對柳姑娘的態度,他便多講上幾句。「謝奶奶,往後柳姑娘會常到王府給小世子上課,如果您有話可以託她帶給秧秧,要是有空也能隨姑娘一起到王府坐坐,王爺人很好的。」
「多謝大爺,多謝小哥兒,多謝柳先生,你們是秧秧的恩人,老婆子會天天燒香,求老天爺庇佑你們……」謝奶奶千恩萬謝說個不停。
秧秧離開後,婧舒辭別了謝奶奶,低頭快步回學堂,目光不好意思與席雋對上,連聲招呼也沒打。
席雋不在意她的失禮,只是定定地看著她的背影……柳家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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