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 首頁

醫術美食甜寵失憶
分享
藍海E153701-E153703

《寡婦有喜》全3冊

  • 出版日期:2025/02/24
  • 瀏覽人次:2467
  • 定價:NT$ 900
  • 優惠價:NT$ 711
試 閱
震驚,情夫竟然是亡夫!
小寡婦姝娘:嗯……這樣不算不守婦道吧?
 
定國將軍沈重樾端方自持,不近女色,二十多歲後院仍是空蕩蕩,
可有一日他竟帶了個身懷有孕的農女回來,聽聞還是寡婦!
傾心沈將軍的貴女們都說是這姝娘心機深,用不入流的手段勾引,
只等著看她生下孩子後被掃地出門,可很快就被啪啪打臉──
姝娘靠著精湛廚藝得到太后讚賞,開酒樓當起女東家,
還不知何時成了長寧王的徒弟兼義女,身分瞬間三級跳,
沈重樾更替她求來誥命,並發誓不納妾不收通房,打算寵她一輩子……
 

沈重樾:她本就是我的妻,當初我只是失憶又失蹤才被當成死了,
    如今回來了,誰再敢說姝娘一句不好別怪我不客氣!



 

😘​​​ 這故事不能只有小編看到!

這是一個亡夫變情夫再變回丈夫的故事,男主幼年失憶,想起往事後重回故里卻
發現親生爹娘皆已過世,更讓他錯愕的是爹娘生前居然還為他討了一房媳婦,本
想替這個憑空多出來的媳婦找一個好男人嫁了,卻不想自己漸漸淪陷,決定把這
個婚約坐實了!
女主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姑娘,為感念公婆恩情堅持替生死不明的夫君守節,不僅
如此,她會醫術、善廚藝再加上貴人相助,由小農女一路扶搖直上成了郡主,讓
原本簡單的故事多了跌宕起伏,內容之豐富絕對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冬眠兔,家有四貓,重度毛絨控。
興趣愛好廣泛卻大多不長情,從小到大唯一的堅持就是寫作。常駐古言的最初原因是喜歡漢服,家裡還有單獨放漢服的衣帽間。鍾愛狗血劇情卻不愛無腦虐戀,不管過程如何,結局一定要是HE。
  1. 若該商品前後有不同版本,請以訂購網頁中顯示之商品圖片為準,恕不提供選擇或因此提出退貨。
  2. 商品若有兩種以上款式,請以商品網頁之說明為準,若網頁上標示「隨機出貨」,則無法指定款式。
  3. 若訂單內含未上市之商品,該筆訂單將於上市日當天依訂單付款順序出貨,恕不提前出貨或拆單出貨。
  4. 新月購物市集在出貨前都會確認商品及包裝的完整性,出貨之商品皆為全新未使用過之商品,請您放心。收到商品後,如有任何問題(包括缺頁、漏頁等書籍裝訂或印刷瑕疵),請於收到商品後7天內與客服聯繫,我們將盡快為您處理問題,逾期恕不再受理。
  5. 收到商品後,若您看到的版權頁定價與原商品網頁定價不同時,請透過客服信箱或於新月服務時間來電與客服聯繫02-29301211告知,我們將盡快為您處理。

試閱 閱讀更多收合

版權所有,禁止轉載

第一章 劉家寡婦姝娘
年節過後,冰破雪融,春雨落了幾遭,漫山遍野的綠意肆意生長起來。
幾個婦人圍在溪邊浣衣,在屋裡憋了一個冬天,哪還管溪水凍手,剛湊在一塊兒就嘰嘰喳喳沒個消停。都是些大字不識的粗人,長平村又是個邊陲小村,四面環山,消息閉塞,天高皇帝遠的,從前說來說去無非是一些村裡的閒言,家常的瑣事。
但近日卻有些不一樣,這都要從村東頭王家小子前陣子打京城託人送來一大箱子東西說起。王家小子離開村裡已經五六年了,當初只說出去闖闖,誰知道一出去便徹底沒了音訊,眾人都道他死在外頭了,沒想到王卓竟然入昌平軍打了勝仗,如今封了個什麼游擊將軍。
村人並不知曉游擊將軍是個什麼職位,但聽「將軍」兩個字,就覺得定是個在軍營裡威風凜凜、領著不少兵的大官。
仔細看去,便可見一個穿著桃紅襖子的姑娘被圍在粗布麻衣的婦人中間,得意洋洋的模樣,正是王卓的妹妹王竹兒。她身上的衣裳還是用她哥哥寄來的其中一匹尺頭做的,按她自己說那可是京城裡賣的上好料子,只有大戶人家的姑娘才用得起。
婦人們哪裡見過這樣的好東西,爭相去摸,皆豔羨不已,那布料觸手細滑,不用想就知道穿在身上有多舒服。
王竹兒滔滔不絕地說著王卓跟著定國將軍何等風光。夏國騷擾大驍邊境多年,長平村雖然閉塞,但是那位兩年前打退夏國蠻夷,收復三州的定國將軍的威名哪家不知哪家不曉,那可是整個大驍的英雄。
婦人們聽說王卓是跟著定國將軍做事的,頓時精神抖擻,越聽越來勁兒,光是想到和王卓是同村的就覺得面上有光,恨不得四處吹噓。
正說著,打東邊走過來一個姑娘,十三四歲的模樣,上來便問:「各位嬸嬸,可看見姝娘姊姊了?」
婦人們面面相覷,少頃,其中一人指著山的方向道:「我好像看見姝娘背著簍子往山裡去了,興許是去採藥。」
「多謝張嬸。」
有好事的婦人問:「春桃,妳找姝娘做什麼,難道村裡又有誰病了?」
「沒有沒有。」春桃猶豫了一下才答道:「姝娘姊姊家裡派人來傳話,要她回去呢。」
聽聞此言,婦人們相互交換眼神,雖不言,但心底都有了數。
春桃一走,莊婆婆首先道:「秦佃戶那個黑了心腸的,怕不是又要逼著姝娘嫁人。」
張嬸跟著啐了一口,附和道:「姝娘攤上這種爹娘兄弟,也是倒了大楣了,從前還有劉獵戶他們護著,如今見姝娘沒了倚仗,是越發過分了。」
說起這個劉家寡婦秦姝娘的事,眾人打開了另一個止不住的話匣子。
長平村的人都當秦姝娘是寡婦,可若是細究,其實也算不上,其中彎彎繞繞真要說起來,只怕是一天一夜都講不完。
姝娘本是鄰村一佃戶家的女兒,家中兄長要討媳婦,女方家要的彩禮多,可是佃戶家家徒四壁,實在拿不出這筆錢,姝娘她娘就託人給姝娘說親,但因姝娘還小,對外只說是訂親。
說親自然只是表面話,誰都知道秦家其實就是要將姝娘給賣了。
佃戶家仗著姝娘有幾分姿色,且在十里八鄉出了名的能幹賢慧,揚言只要肯出三兩彩禮,不用等及笄就能先把人領回去。
三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普通農戶辛苦一年怕還賺不上二兩銀子,而且都花在吃穿用度,往往兜比臉還乾淨,哪還會有剩餘的,故就算有心也教這筆錢嚇得退避三舍。
畢竟姝娘再勤快再漂亮,娶回家也就是用來幹活做飯生孩子的,而且多個人還多份口糧,漂亮又不能當飯吃,實在不值得這麼多銀兩。
也有人家上門同秦佃戶討價還價的,都是自信滿滿地來,耷拉著臉回去,有急了眼的,說秦佃戶這般要求,姝娘怕是一輩子嫁不出去。秦佃戶冷著臉不理,整個人掉進錢眼子了,仍是死咬著三兩銀子不肯鬆口。
如此耗了半個月,還是沒個結果,周遭的人反而更加好奇,一個個伸長脖子眼巴巴地等著看哪家人傻錢多會答應這樣的條件。
沒承想又過了幾日,原本愁眉苦臉的秦佃戶忽然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有心人一問,果然是姝娘的事定了,又問是哪戶人家,秦佃戶還得意洋洋道是長平村劉獵戶家的兒子。
村裡人大驚,向來知道秦佃戶對姝娘狠,心情不順動輒打罵,如今竟將親生女兒往火坑裡推。
誰不知道長平村劉獵戶家只有一個兒子劉淮,但他早在八歲時就在鎮上走丟了,至今生死未卜,村裡都當他已經死了。一時間流言紛紛,都以為劉家是要買了姝娘給他那兒子配冥婚。
到了成親那日,十里八鄉湊熱鬧的將劉獵戶家堵了個嚴嚴實實,倒是沒看見棺材牌位,只見姝娘蒙著紅蓋頭,在喜娘的指引下抱著公雞拜了堂。
自此,姝娘擔著劉淮媳婦的名頭,生生守了活寡。
直到一年前,劉獵戶夫婦相繼離世,獨留姝娘一人住在劉家空蕩蕩的院落裡。
正說道間,只見小溪對面,春桃跨過木橋而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梳著婦人髮髻,戴著藍頭巾,背著竹簍的年輕女子,正是姝娘。
離得近了,她勾唇輕笑,同婦人們招呼。
她不笑還好,一笑可讓溪邊眾人看愣了神。
可不怨村裡那麼多男人惦記,要說這劉家寡婦實在長得好。
沒來劉家前,姝娘雖眉眼生得不賴,可因佃戶家活重又不給吃飽,未免有些面黃肌瘦。可自打嫁入劉家,劉家夫婦將這些年沒能給劉淮的愛都轉嫁到姝娘身上,是真心將姝娘當親女兒疼,處處揀著好的給她,也不捨得讓她幹重活。
四年下來,姝娘逐漸長開了,身子跟抽條的楊柳似的,高䠷纖細,皮膚養得白皙透亮,姿容越發出眾。鼻梁高挺,眉若遠黛,尤其雙瞳剪水,笑起來流光溢彩,顧盼生姿。
原本裹著臃腫的冬衣看不出姝娘的身姿,可如今天兒熱了,換上輕薄的春衫,隨風裹出姝娘細柳般的腰肢,不盈一握,連帶胸脯鼓鼓脹脹,竟比去歲入冬前還要豐腴幾分,擠得那一身衣裳明顯小了尺寸。
見一身布衣荊釵的姝娘將眾人目光都吸引過去,王竹兒心中不滿,扁了扁嘴,旋即笑著提聲道:「姝娘,我看妳這頭巾戴了好些年都舊得發白了,我那裡還有做襖子剩下的邊角料子,不如妳拿去,做個頭巾正好。」
姝娘笑了笑道:「不用了,妳那些料子矜貴,還是自己留著,做個帕子也好,我這頭巾還能戴呢。」
王竹兒本想向姝娘炫耀,順勢膈應她一番,沒承想姝娘語氣態度落落大方,沒有一點嫉妒的意思,王竹兒頓覺得沒趣,轉念一想,自己跟一個寡婦置什麼氣?她往後是要被哥哥接進京城過好日子的,不像姝娘,一輩子都得在這偏僻的村子裡種地苟活,多可憐啊。
如此想著,王竹兒心裡好受了許多,不再理會姝娘,轉而繼續叨叨起她哥哥送來的那些好什物。
離溪邊遠了一些後,春桃忍不住輕哼一聲,「妳瞧她那副嘴臉,得意得跟什麼似的。」
姝娘淡然一笑,「她哥哥為國盡忠,現在當上了將軍,她高興也是難免的。」
「姊姊妳心真大,她一向嫉妒姊姊妳長得比她漂亮,妳難道看不出來,剛剛她就是故意向妳炫耀呢!」
「妳呀妳,可別說了。」姝娘提了提背簍,她向來不在意這些,「與其嚼這個舌根,不如多繡兩塊帕子,學做兩道菜。」
兩人說說笑笑地回去,還沒入家門,就見一輛騾車停在劉家院門口,秦老三從車上跳下來,急匆匆道:「姝娘,妳趕緊回去吧,妳爹昨夜上山砍柴,不小心摔了下來,現在還在床上躺著——」
秦老三還沒說完,春桃就皺眉扯了扯姝娘的衣袖,姝娘低頭笑了笑,回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她哪裡不明白,這只怕又是她爹娘使的什麼伎倆。
自打劉家夫婦都不在了,秦佃戶就時時起這種心思,對外說是看她年紀輕輕太可憐,心疼她,其實就是仗著是她親爹,想再賣她一回。
「摔下來請大夫看看就是,三叔來找我做什麼?」秦姝娘繞過秦老三,往院子裡走。
「妳這是什麼話,姝娘,那好歹是妳爹,他傷得可重了,流了好多血,現在躺在床上動都動不了,就想見妳一面呢。」
姝娘放下背簍,唇角輕揚,像聽到什麼笑話。
秦佃戶從沒把她當成親女兒,就是真要死了想見的也不會是她,在他眼裡,院子裡那頭耕地的老牛和下蛋的母雞都比她來得矜貴。
「我還是不去了,打我從娘胎裡出來我爹就不待見我,沒看見我倒還好,若是見著我反被氣死了怎麼辦。」
見姝娘默默挑出竹簍裡的藥草,不為所動,秦老三急得直冒汗,他可是提前收了錢的。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鄰戶的籬笆門一開,孫大娘從裡頭走出來,勸道:「姝娘,妳就回去看看吧,過年妳也沒回去,今兒是上元節,正好回家和妳爹娘聚聚。」
「娘!」
春桃正要說什麼,孫大娘瞪她一眼,將她拉到身後,繼續語重心長道:「不是大娘愛管閒事,大娘是為妳好,要是妳爹真出了什麼事兒,就妳娘那張厲害的嘴,隨便叨叨兩句,不孝的名頭壓下來,這十里八鄉的唾沫都能把妳淹死。」
姝娘聞言,手上的動作一滯。
孫大娘這話說得不錯。長平村和周遭幾個村雖然貧瘠,卻尤為重孝,她倒不怕自己名聲變臭,可她畢竟是劉家媳婦,斷不能因此給劉家抹黑,教她公婆擔上沒教導好兒媳的罪名。
「是啊,而且妳不是會醫術嗎,正好去給妳爹治治。」見姝娘略有動搖,秦老三連忙趁熱打鐵。
姝娘思量半晌,「好吧。」
正好趁著這次回去,徹底和爹娘說清楚,斷了他們的念想。
「那我先去同我師父說一聲。」
「來不及了。」秦老三唯恐姝娘反悔,忙拉住她,「再耽誤下去,只怕要天黑了,天黑後這山裡的路可不好走,而且看這天兒,夜裡怕是要下雨的。」
姝娘猶豫了一下,她師父是個遊醫,兩年多前來到長平村的,雖住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但也有一炷香的腳程,確實耽誤工夫。
她想了想,只能麻煩孫大娘和春桃為她師父送兩日的飯,又回屋取了些東西,背上竹簍,坐上了秦老三的騾車。
姝娘走後,春桃忍不住對孫大娘道:「娘,妳又不是不知道他們要姝娘姊姊回去做什麼,為啥還要勸她,妳這不是害她嗎?」
「小孩子懂什麼,不就是讓姝娘嫁人嘛,怎麼就是害她了。」孫大娘有些心虛地撇開眼。
在勸姝娘回家這事兒上,孫大娘承認自己確實有私心,她就是盼著姝娘早些嫁出去。
倒也不是討厭姝娘,像姝娘這樣勤勞能幹,一手好廚藝不說,還會些醫術的孩子哪個不喜歡,可在鎮上開鐵匠鋪的兒子大成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了姝娘。若讓姝娘給她當女兒她千百個願意,但絕不能做媳婦。
且不說姝娘在村中公認的寡婦身分,就說她那跟水蛭一樣吸血,胡攪蠻纏的爹娘和大哥,誰受得了?若真讓姝娘進了門,那邊三天兩頭來鬧,哪還有安生日子過。
「娘,妳說他們不會對姝娘姊姊做什麼吧?」春桃還是不放心。
「親生的女兒,還能害死她不成。」孫大娘這話說得多少有些底氣不足,若說一點也不擔心姝娘那定是假的,但一想到死心眼的兒子,孫大娘還是狠了狠心,像是安慰自己般又添了一句,「何況姝娘如今算是劉家的人,若她真不願意嫁,他們也逼不了她不是,擔心什麼。」
春桃皺著眉,又憂心忡忡地往姝娘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


騾車在山路上顛簸著前行,終於在太陽落山前趕到了秦佃戶家。
秦佃戶正好端端坐在院子裡,姝娘也不意外,下了騾車,進門就問:「爹,你傷哪兒了?」
聽著姝娘不鹹不淡的語氣,又瞥見她眼中淡淡的嘲意,秦佃戶怒從中來,當即喝道:「妳個死丫頭,怎麼著,還真盼著老子摔死不成!」說罷,抄起院子裡的一把笤帚就要砸過來。
方氏聽見院子裡吵吵嚷嚷的動靜,忙跑出來攔住秦佃戶,「孩子他爹,姝娘好不容易回來,你這是做什麼!」她又湊近秦佃戶耳畔,輕聲嘀咕了一句,「昨晚不都說好了嗎?」
秦佃戶聽聞此言,衝姝娘冷哼一聲,這才甘休,丟了笤帚大步進屋去。
秦佃戶這暴躁性子,姝娘已是見怪不怪,在秦家十二年,她可以說是在秦佃戶的拳腳辱罵下長大的,只是她沒想到今日方氏竟然會出來攔。畢竟從前她被秦佃戶打的時候,方氏只會在一旁看著不吭聲,要不索性躲進灶房裡去,姝娘開始只當她娘是害怕不敢攔,後來才明白方氏是故意不攔。
因為只要秦佃戶在自己身上出夠了氣,她就不必再受那份皮肉苦。
尋常娘親對孩子疼愛還來不及,哪捨得讓孩子這樣挨打,可姝娘自小便看出來了,方氏眼裡只有大哥秦升,自己就是個沒用的賠錢貨,所以就算自己被打死了她也不會心疼。
「姝娘,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方氏迎上來,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後了。
姝娘對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有些不適應,淡淡地喊了一聲「娘」。
方氏以為姝娘還在生氣,說好話哄她,「姝娘啊,妳也別怪我們騙妳,要不是妳一直不肯回來,我們也不至於出這種主意。我和妳爹就是想妳了,今天上元節,我們一家人好好聚在一起吃頓飯。」
兩人進了灶房,姝娘掃視一圈,只見灶臺上除了半個窩頭,空空如也,連片菜葉都看不見,哪裡是準備好好吃飯的樣子。
方氏也意識到什麼,窘迫道:「地裡的活忙,還沒來得及準備呢,娘去摘點菜,再去問妳三叔家換點肉——」
「不用了。」姝娘像早就料到了一般,放下背簍,從裡頭取出一小塊臘肉,一把新鮮的野菜,一株春筍和用油紙包著不知道是什麼的吃食。
「喲,妳都帶了呀。」方氏尷尬地笑了笑,作勢要捋袖子,「那娘給妳打下手。」
「娘妳出去休息吧,這頓飯我來做就好。」姝娘俐落地剝起了筍殼,神色冷漠疏離。
方氏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還能說什麼,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裝作無意般慢慢踱了出去。
待方氏一走,姝娘才舒了口氣,覺得自在了許多。
雖是母女,可方氏對姝娘不親近,兩人自然沒什麼感情,甚至不如姝娘的婆婆周氏。
周氏善良溫柔,從不對姝娘大聲說話,姝娘進門後,周氏會給她縫漂亮衣裳,用餘料做絹花,還會教她做菜和女紅。
外人都說她嫁進劉家守活寡可憐,但姝娘卻不這麼認為,雖然劉淮不知死活,可是能給劉獵戶夫婦做兒媳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事,雖然後來公婆相繼得了重病去世,但她在劉家四年過得依然比在娘家的十多年快活太多。
剝完筍殼,姝娘將筍和臘肉都切成片。臘肉是過年時沒吃完的,至於筍是她午後上山採藥時順帶採的,昨晚下了場雨,林間的筍一夜間冒了頭,她便掘了幾株,原想著給她師父嘗嘗鮮的,倒是讓秦佃戶他們先吃著了。
她先將筍在水中焯過一遍撈起後,去了苦味,才在鍋裡下了些帶來的豬油,炒起了臘肉,臘肉炒香後,放入蔥薑和辣椒,最後才將焯好的春筍倒進去,炒熟後調味起鍋。
做完一道春筍炒臘肉,姝娘將野菜焯了水切碎,去院裡摸了兩顆雞蛋,混著麵粉攪勻,又攤了幾個野菜餅。
打姝娘炒臘肉開始,噴香的味兒就順著窗子飄出去,香了周遭不少人家。村裡普通農戶一年都吃不上一回肉,此時聞到這味兒都忍不住拚命嚥口水,只想去瞧瞧秦佃戶家究竟做了什麼好東西。
屋裡的秦佃戶也早就聞到了味兒,光是聞著,口水就快流下來,待姝娘將菜端上桌,他才冠冕堂皇地湊上來掃了一眼,可瞧見盤裡的臘肉,臉卻一沉。
恰逢方氏從外頭進來,一進門看見秦佃戶陰沉沉的臉色,再看桌上的菜,頓時明白了,在他發火前趕忙道:「孩子他爹,你看我們姝娘多懂事,回趟娘家,還不忘帶菜和肉回來孝敬我們呢。」
秦佃戶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他理所當然道:「白吃了老子十幾年的飯,帶點東西回來也是應該的。」他一屁股坐下,不客氣地對姝娘道:「去,給老子舀碗酒來。」
姝娘沒說什麼,轉身回了灶房,打開角落裡的瓷罐,正準備舀酒,酒勺被人奪了過去,抬頭便見方氏笑嘻嘻道:「娘來,娘來。」
方氏今日表現得太過熱絡,惹得姝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與她爭搶,放開手,起身走到灶前,打開那個油紙包,將裡頭的元宵下到沸騰的水裡。
待她將煮好的元宵端出去時,秦佃戶就著菜,碗裡的酒已沒了一半,那張嘴還在咂巴咂巴地嚼動。
秦佃戶這輩子不是沒吃過肉,可沒想到春筍和臘肉竟能炒出這樣的滋味,臘肉鹹香有嚼勁,散發著淡淡的煙燻香氣,配上新鮮脆嫩的筍片,入口帶著絲絲辣味,好吃得舌頭都快咬掉了。
夾了兩筷子春筍炒臘肉,秦佃戶又看向野菜餅,餅兩面被煎得金黃酥脆,還撒了芝麻,看上去十分誘人,他扯了半塊,一口咬下去野菜獨特的香氣混著餅香撲鼻而來。
姝娘放下碗逕自坐下,秦佃戶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許是因為心情好難得沒有破口大罵,繼續邊喝酒,邊狼吞虎嚥地吃著。
若是從前,姝娘要是在用飯的時候出現在飯桌旁,秦佃戶怕是早就一巴掌搧過來了。
在秦家,姝娘從小就沒有上桌的資格,到了吃飯的時候,她只能在灶房裡待著,等爹娘哥哥都吃完了,她再出來收拾碗筷,揀些殘羹剩飯。
當然,能有剩飯都還算是好的,很多時候她只能看著空盤子餓肚子,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她就跑到山裡去找野菜或者果子吃。
嫁進劉家後,姝娘仍是如此,還記得嫁進劉家的第二天,吃午飯時,她照例躲進灶房,想等公婆吃完了再出去,沒承想過了一會兒周氏和劉獵戶焦急地找到了她,問她為何不去吃飯。
聽姝娘回答說在家時一直都是這樣,周氏紅了眼眶,心疼地抱住她,從那以後,她才知道原來她也是可以上桌吃飯的。
那一盤春筍炒臘肉被秦佃戶霸占著,方氏雖然饞,但也不敢去碰,只敢舀了顆元宵往嘴裡送。
剛入口嚼了兩下,便驚喜地睜大了眼,這元宵是黑芝麻餡的,但裡頭又不止黑芝麻,方氏連吃了好幾顆,讚歎道:「姝娘,妳這元宵做得可真香啊。」
姝娘抿唇笑了笑,這元宵原是為她師父準備的,自然做得十分用心,裡頭的餡料除了芝麻,還有花生和瓜子仁,碾成粉後,用豬油捏成團,能不好吃嗎?而且元宵出鍋後,她還特意在上頭撒了一些乾桂花呢。
秦佃戶本想著元宵哪有肉好吃,可看方氏吃得那麼香,也忍不住舀了一顆,最後甚至連碗裡沒什麼滋味的湯也喝光了。
見他們吃得差不多了,姝娘放下碗,正色道:「爹、娘,我這次回來是有要緊的事跟你們說。我既然嫁進劉家,生是劉家的人,死是劉家的鬼,往後你們莫要再跟我提改嫁的事。」
秦佃戶酒足飯飽,本心情極佳,可聽到姝娘這話,頓時勃然大怒,「這是什麼話,他們劉家都已經死絕了,誰還稀罕妳給他們當人當鬼的!」
「爹!」姝娘忍不住反駁道:「我公婆雖不在了,可我夫君指不定在哪處活著,你怎能說這樣的話呢!」
方氏一驚,沒想到姝娘居然敢跟秦佃戶頂嘴,沒出嫁前,姝娘一直都是言聽計從的,在秦佃戶面前畏畏縮縮,連大氣都不敢出,沒想到才嫁過去幾年,不但模樣出眾了,廚藝變好了,甚至連性子都徹底變了個樣兒。
「姝娘啊,雖說當初妳的確是以劉家兒媳婦的身分嫁進去的,可都十多年了,劉淮該回來早就回來了,到現在卻仍舊沒個蹤影,只怕……」方氏頓了頓,「妳總不能一直這樣等下去吧,妳公婆都已經沒了,劉家那些家產都拿去給妳公婆看病,妳自己守著那兩間屋子,下半輩子該怎麼過呀?」
「我會些醫術,女紅也還過得去,平日裡給人看看病、縫些衣裳也能賺幾個錢,不至於過不下去。」姝娘語氣堅定道:「若我夫君真的回不來了,我便替他守一輩子寡。所以爹娘,往後莫要再打讓我改嫁的主意,我是萬萬不會離開劉家的。」
秦佃戶猛一拍桌,「什麼叫打妳的主意,妳是老子生的,妳嫁不嫁、嫁給誰,都是老子說了算!」
方氏忙攔住秦佃戶,唯恐他忍不住動手,「姝娘啊,妳爹他說的都是氣話,他就是擔心妳,妳要是真不願意那就不嫁,只要妳高興,什麼都行。孩子他爹,你說是不是?」
她心急如焚地拽了拽秦佃戶的衣襬,同他擠眉弄眼,少頃,才見秦佃戶覷了姝娘一眼,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這算是應了?
姝娘秀眉微蹙,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秦佃戶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在這個家裡說一不二,她這般態度,按理秦佃戶就算不動手,嘴上也會罵得很難聽,哪會輕易放過她。
她又看向方氏,方氏仍是笑咪咪的,也不提剛才的話題,只道:「妳大哥那屋我昨晚便收拾出來了,反正沒人住,今晚妳就住在那兒吧,妳好不容易回來,住兩天再回去吧。」
姝娘在秦家沒有單獨的屋,十二歲出嫁前都是擠在灶房角落的一塊木板上睡的。她一走,連那塊木板都被劈了做柴,這四年來,她只回過一兩次秦家,來了也不會留宿,因為她知道這裡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這次回來,她原還想著方氏會讓她在哪兒將就一宿,沒想到居然大度地讓她住在大哥的屋,這讓她多少有些意外。
秦升那屋是他成親前新蓋的,姝娘去屋裡的炕上坐下,忽然覺得有些諷刺,蓋屋的錢還是劉家娶她的聘禮,也就是她的賣身錢。
不過,秦升在這屋裡住了沒兩年,他那新娶的媳婦就在生產時一屍兩命沒了,秦升好賭,方氏本就是為了讓他收心才為他娶的媳婦,沒想到人沒了,秦升越發沒個正形,整日跑到鎮上吃喝嫖賭,欠下一屁股債。
債主追上門,揚言要卸了秦升一條胳膊,砍他一條腿,秦升嚇得連家都不敢回,如今不知在哪兒躲著呢。
第二章 陌生男子相救
夜裡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姝娘倚在炕頭看了會兒醫書,正準備睡下,便見方氏端著個碗進來,關切道:「夜裡涼,莫要凍著了,妳這被褥夠不夠厚?若不夠厚,我再換一床來。」
若此時來的人是周氏,姝娘定不會感到意外,可方氏不同,從小到大,姝娘從未受過她的關懷,那對姝娘來說是一種奢侈,是她自小到大都在渴望而得不到的東西。
姝娘放下醫書,竟有些不知所措,「娘,妳不必忙了,我不冷。」
「妳渴不渴?喝點熱水。」方氏將碗遞給姝娘,在炕沿坐下來,看著她喝了兩口後,突然拉起她的手,慈愛道:「姝娘,娘最近想想,總覺得愧得慌,對妳也沒妳大哥好,妳不會怪娘吧?」
姝娘愣了愣,說不怨定是在騙自己,尤其是在嫁進劉家,有了周氏那麼一個好婆婆後,她經常在想,若她投生成劉家的孩子該有多好。
她沒正面回答方氏的話,只道:「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娘不必太放在心上。」
「妳不怪娘便好,娘以後一定好好補償妳。」方氏喜笑顏開,「妳打小便懂事,自然明白,爹娘就妳大哥這麼一個兒子,難免對他好些,妳也就一個大哥不是,往後他好了還不是能幫襯妳,說到底,爹娘也是為了妳好。」
聽著方氏話裡話外不離秦升,姝娘垂眸沒有應答。
見姝娘略有不喜,方氏頓了頓,忙將話鋒一轉,「哎呀,這窗怎麼開著,夜裡風大,可禁不住吹。」她說著,起身關上了南窗,還輕輕推了一把,確保關牢了,「那娘走了,妳早些睡吧,也累了一天了。」
姝娘點了點頭,朱唇輕抿,生硬吐出一句,「娘,妳也早些休息。」
「誒。」
眼見著方氏關上了門,姝娘原本酸澀的心頭忽地有些暖融融的,雖然她自認為早就對秦家人失望透頂,可當方氏對她說出那些窩心的話時,她不得不承認她心底還是有點高興的。
畢竟那是生了她的親娘啊,十月懷胎,母女感情到底是不同,或許真像方氏說的,她對從前的事感到愧疚,打算從今往後好好對她了。
若真是如此,她不介意慢慢接受方氏。
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沉入夢鄉,睡得迷迷糊糊間,姝娘只覺渾身熱得慌,口乾舌燥,正想起來喝口水,卻聽吱呀一聲響,似是門窗開合的聲音,她睜開惺忪的雙眼,在一片黑暗中隱隱約約看見床畔一個模糊的影子。
姝娘一個激靈,睡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人!是賊嗎?
不可能會是賊,秦家窮得叮噹響,連老鼠都不來偷糧,十里八鄉誰不知道。
「誰!」
來人沒有回答,見姝娘醒了,猛然撲上前想要擒她,姝娘反應快,一個翻身跳下了炕。離得近了,姝娘看出來那是一個男人的身形。
為何她的房中會出現男人?
姝娘想逃出去,可奇怪的是門怎麼都推不開,她只得放開嗓子大喊:「爹,娘,救我!爹,娘……」
房裡的男人撲了個空,又轉而向門的方向來抓姝娘,黑暗中,姝娘只聽見那人粗獷又輕浮的聲音。
「小娘子,別跑了,沒人會來給妳開門,妳爹娘收了我的錢,妳已經是我的人了,妳乖一些,今晚還能少吃點苦頭。」
這是什麼意思……
姝娘腦中一片空白,心像是瞬間沉到無底的深淵裡,她知道秦佃戶和方氏對她狠,卻沒想到他們竟然用這種下作法子,將她關起來任人羞辱,以此逼她妥協就範。
她死命咬著下唇,眼淚在眼眶裡瘋狂打轉,她逼自己冷靜下來,摸著牆慢慢往角落移動。
她不能坐以待斃,誰都不會來救她,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屋裡的男人一點點逼近,姝娘憑著記憶,終於在男人撲過來的一瞬間摸到背簍,她眼疾手快地彎下腰,抓起簍裡的東西猛然向前一揮。
在屋外抵著門的方氏聽著姝娘的求救,眉都不抬,只盼著男人快些成事兒,可沒過一會兒卻聽見一聲淒厲的慘叫,方氏嚇得一個哆嗦,背上的力道一鬆,下一刻門就被砰地撞開了。
姝娘披頭散髮,跌跌撞撞地從裡頭跑出來,方氏哪能讓她跑了,回過神正要去抓人,卻被一道寒光晃了眼,定睛一看,只見姝娘手上舉著一把鋒利的鐮刀,鮮紅的血正順著刀刃往下滴落。
「啊!」方氏嚇得面色慘白,兩隻腳像被定住了一般,望著姝娘跑進雨幕裡倉皇逃走的背影,一時忘了去追。


姝娘光著腳,任憑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迷了眼睛,頭也不回地跑進山裡,她知道如果她不跑,一定會被秦佃戶和方氏抓回去,被迫嫁給那個男人。
山路濕滑,又恰逢那麼大的雨,換做旁人定會在林中迷失方向,可姝娘對這林子很熟悉,因她幼時常來這裡找果子和野菜吃,她也還記得山上有一個躲避之處。
她循著記憶摸索了一陣,果然在山腰找到那座雜草叢生的破廟,這廟比先前更破敗了,屋頂漏雨,雨水順著破洞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劈里啪啦地砸在地上,但幸好只有東側,西側屋頂完好,尚可躲避。
姝娘擦了擦臉上的雨水,還未鬆口氣,便聽門外傳來腳踩在雜草樹枝上吱嘎的聲響,越來越近,她渾身一凜,頓時握緊了鐮刀。
可不待她藏身,已有一人穿過雨幕而來,是一個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
「別過來!」姝娘渾身顫抖,舉著鐮刀,對著門外吼道。
才踏過門檻的男人身子一僵,沉默片刻,一道清冽低沉的聲音響起,「外頭雨大,可否容在下在此躲避片刻?」
雖不曾看清那個闖入她房中男人的臉,但姝娘可以確定並不是眼前這人,看身形,來人生得高大魁偉許多,且聽聲音也不像,那個企圖輕薄她的男人嗓音黏膩噁心,只怕她這輩子都不會忘。
廟內漆黑,伴著外頭稀里嘩啦的雨聲,姝娘的心也如擂鼓般狂跳不止,雖來人說他只是避雨,可人心難測,善惡難明,她才吃了苦頭,實在不敢輕信他人。
她抿唇沒有回答,依舊高舉鐮刀警惕地盯著來人。
站在門口的沈重樾劍眉微蹙,面對如此情境有些莫名,他不過如往常一般,在這思原縣附近的山村中找尋,卻不想突逢大雨,好不容易看見這座破廟想躲個雨,誰知一進門便見一女子將一把鋒利的鐮刀對準了他。
因常年習武,沈重樾的五感遠勝於常人,故縱然是在沒有光的破廟裡,他也能大致看清女子的狀況,只見女子光著腳,渾身抖得跟篩糠一般,單薄的裡衣已被雨水濡濕,緊貼著身軀,長髮披散凌亂,實在狼狽。
看這模樣裝束,很像是睡至一半遭遇什麼,倉皇逃出來的。
一把鐮刀根本傷不了沈重樾分毫,可面對眼前驚懼害怕,再禁不得任何刺激的女子,沈重樾立在原地,到底沒有動。
兩人僵持之間,廟外赫然傳來說話聲,夾雜在雨聲中雖不清晰,但姝娘認得出是方氏和秦佃戶的聲音,她頓時警覺起來,也不管門口站著個男人,環顧四周,慌亂地掀起供桌上那塊破破爛爛的黃布。
沈重樾眼見姝娘將自己藏於供桌之下,緊接著外頭的說話聲越發清晰。
「沒用的東西,看個人都看不住,還把那吳掌櫃給傷了,要是找不到人交差,我們都得完蛋!」
「哎喲,他爹,可別說了,我也沒想到她竟然能跑啊,這雨這麼大,看來看去也就這裡能躲了,那死丫頭肯定躲在這兒!」
說話間,一男一女披著蓑衣走向破廟,兩人一抬頭便看見站在門口的沈重樾。
方氏和秦佃戶對視一眼,皆沒想到這廟中居然還有人。
兩人在破廟中環視一圈,沒有看見姝娘的身影,礙著眼前這人也不好直接在廟中搜尋,沉默片刻,還是方氏先開口道:「這位小哥,方才有沒有看見一個姑娘跑進這兒躲雨啊?」
供桌之下的姝娘打從方氏和秦佃戶進來就死命捂住嘴,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出聲教他們發現,此時聽方氏問話,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
她與那男人素不相識,那人並沒有幫她的理由,定會告知方氏她的下落。
忐忑之際,姝娘卻聽一道沉冷的聲音堅定道:「不曾看見。」
方氏顯然不信,繼續道:「小哥,你不知道,我和我家這口子在找我們的閨女呢,小姑娘和我們鬧了脾氣,一氣之下跑上山,我們不放心,這才找了來。」
「廢什麼話!」秦佃戶顯然沒了耐心,「還不快找!」
方氏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眼前的沈重樾,猶豫片刻,沒再管他,直接在廟中各處搜尋起來。
秦佃戶急著要將姝娘找出來,方氏何嘗不急,畢竟這事可是關係到她那心肝一樣的兒子呢。
今晚放進姝娘房裡那男人是鎮上壽材鋪的吳掌櫃,三十好幾了,原配剛死了兩年,先前在街上一眼看中了姝娘,便託人來說親。
吳掌櫃給了足足六兩聘禮,比當年劉家給的多一倍。方氏怎麼想都覺得這親事好,有了這些銀子,秦升的債就能還了,也不必繼續風餐露宿,躲躲藏藏,一想到眼珠子一樣的兒子在外頭吃苦,方氏就心疼不已。
至於姝娘,能嫁給這樣的人做續弦,可是求也求不來的福氣,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她就是死腦筋,劉家人都死絕了,還想著給那個見都不曾見過的劉淮守寡,要不是她死活不同意,方氏也不至於聽了媒婆的法子,讓姝娘毀了清白,到時候不得不嫁。
為著姝娘那強脾氣,她那藥下的分量可不小,沒承想還是讓這丫頭跑了。
聽著外頭翻找的動靜,姝娘縮起身子,拚命往供桌裡藏。
惴惴不安間,她依稀感覺到有人逐漸靠近。
姝娘心頭一凜,下意識緊握鐮刀,眼淚霎時奪眶而出,她知自己恐怕藏不住了,她甚至能想像若被尋到帶回去會是什麼結果,可她仍不想認命,再一次像牲畜一樣被她的親生爹娘賣給別人。
這一次,她許是不會那麼幸運,再遇上像劉家那麼好的人家了。
姝娘絕望地等著黃布被掀起,卻見一道亮光倏然透進來,照亮了供桌下的一小片地方,黃布上映出一人坐在供桌前的影子。
秦佃戶和方氏將廟中前後都尋了個遍,仍沒尋到姝娘,轉而將目光落在佛像前的那張供桌上,那是這個廟裡最後可藏身的地方,可那個先前就在廟中的男人不知何時揀了一些枯木,盤腿坐在供桌前,慢條斯理地從懷中取出火摺子點燃。
方才漆黑一片看不出來,如今藉著火光,秦佃戶夫婦兩人才將此人看了個清楚。
男人約莫二十歲,眉深目闊,兩人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反正是十分俊俏。男人一身衣衫雖被雨水浸透,可單瞧材質紋樣,便不是尋常人家穿得起的。
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供桌正好教男人擋了個嚴嚴實實,方氏心裡焦急,可看此人的氣度和穿著,就怕是縣裡哪家有錢有勢的公子哥,不敢招惹,只得用手肘頂了頂秦佃戶。
秦佃戶在家中雖是個厲害的,可是在外頭只不過是個遇著里正也要卑躬屈膝喊老爺的軟骨頭,原以為這人就是個來避雨的普通農戶,可此時看清了,秦佃戶心底不免有些發怵。
「他爹,六兩……」見秦佃戶止步不前,方氏忙提醒道。
想起藏在家中的那一大筆錢銀,秦佃戶霎時清醒過來,雖說他家那小子是個混帳東西,可到底是他唯一的種,日後還指著那小子給他秦家傳宗接代。
有了這筆錢銀,指不定還能再給秦升討一房媳婦,到時生個大胖孫子,就算日後兩腿一蹬也有臉去見祖宗。
這般想著,秦佃戶的怯意頓時消了大半,他佝僂著背,扯開唇一笑,露出一嘴黃牙和滿臉溝壑,低聲下氣道:「公子,可否——」
他才剛開口,見男人抬首看來,分明沒有言語,可眼底的冷冽如三九天最烈的風,讓他從頭寒到了腳,他忍不住嚥了嚥唾沫,聲音卡在喉嚨裡竟怎麼也發不出來了。
「有事?」
沈重樾收回目光,看似無意般拿起身側的長劍,一寸寸仔細擦乾劍鞘上的雨水後,緩緩抽出劍身。
劍身與劍鞘摩擦發出鈍鈍的聲響,利刃散發的寒光讓秦佃戶的眼睛一閃,他僵在原地,雙手止不住微微發顫,總覺得下一刻那柄長劍就會架在他的脖子上,刷地卸了他的腦袋。
「沒……沒事兒,我家閨女應當不在這兒,我和我家老婆子再去別處尋尋,您歇息著,歇息著,我們不打擾了……」
「他爹——」
方氏顯然還不死心,正想說什麼,被秦佃戶狠狠瞪了一眼,半拖半拽地出了破廟。
尋姝娘的事兒小,畢竟人終究在那兒,能逃到哪裡去,還不是得回劉家,可若惹得這男人不高興,指不定性命難保。
逃也似的跑出去好遠,想起那把寒光四射的長劍和男人冰冷懾人的眼神,秦佃戶摸了摸脖子,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
直到外頭徹底沒了兩人的動靜,縮在供桌下的姝娘才舒了一口氣,雖不知爹娘為何沒有搜供桌底下,可她勉強算是逃過一劫。
四面的寒風掀開布幔,從桌底鑽進來,姝娘卻一點也不覺得冷。方才淋了雨,身上的感覺還不強烈,可如今一股子灼熱自小腹蔓延而上,說不出的癢意似有無數蟲蟻啃噬一般,姝娘渾身酥軟,深知自己是中了招。
定是方氏為了逼她就範,給她的茶水有問題,終究是她傻,對她娘還心存僥倖,覺得她會悔改,如今再去想,今日她娘對她的那些好,全都是為了讓她放鬆警惕。
方氏替她關窗也根本不是怕她冷,而是想徹底斷了她翻窗逃跑的後路。
姝娘死死絞住雙腿,可那感覺卻怎麼也壓不下去,反而像潮水般氾濫開來,想起秦佃戶與方氏的所作所為,姝娘委屈得鼻尖泛酸,低泣聲混著嬌媚的呻吟忍不住從唇間逸了出來。
想到外頭有人,她忙捂住自己的嘴,羞恥感一陣陣湧上心頭,漸漸的眼前模糊,竟連意識都有些恍惚了。
姝娘靠著僅存的理智,自供桌下爬出來,跌跌撞撞地往漏雨的東側而去。她想得簡單,既然覺得熱,讓雨淋一淋應當就會好受了。
她跪伏在雨中,然而難受的滋味絲毫沒有緩解不說,還教人拽住衣領拎了回去。她知道是廟裡那個男人,可待那男人一放手,她又重新衝進雨裡。
如此幾回,沈重樾劍眉微蹙,不知這女人發什麼瘋,他徹底失了耐心,一把將人提起來,丟到火堆前。
這次,女子沒跑,她雙眼迷離,像是抓著什麼救命稻草般,抱住沈重樾結實的手臂不放,她將半個身子貼在上頭,面色潮紅,呼吸灼熱,口中喃喃道:「我好難受……」
沈重樾在軍中多年,兵將們圍坐在一塊兒說的那些葷話他聽過不少,也曾聽說花街柳巷的老鴇為了對付新來的不聽話的姑娘,會使些骯髒的手段。
看女子這模樣,大抵是中了類似的藥,他正欲推開她,女子卻已快一步鬆手,眼中帶著幾分驚懼,似乎在努力維持最後一絲理智,可才站起來她便腳一軟,跌進沈重樾的懷裡。
沈重樾本不想管,可那雙柔若無骨的手揪住他的衣領,媚得發酥的聲音帶著幾分哀哀的悲泣,「救救我……」
都已經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可想而知這藥下得有多重,若再不紓解,只怕會有危險。
沈重樾思量片刻,欲推開她的手收了回來,嗅著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他喉結微滾,貼著女子耳畔,聲音壓抑低啞,「冒犯了……」
第三章 師父鬧脾氣
翌日,姝娘醒來時,瞧見外頭隱隱的天光,天將亮未亮,應是卯時左右。她坐起來,眼前有一堆燒黑的木材,身上還蓋著一件寬大的男子衣袍。
零碎的記憶湧入腦海,姝娘慌亂地環顧四周,並未看見昨日那個男人,可他的劍還在,想是暫時出去了。
姝娘急切地起身,然而只走了幾步又快步折返回來,一把扯下供桌上的那塊黃布,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裡衣,不能這樣出去,可那人的外袍想來也是矜貴之物,她不好拿走,只能用這塊破布將就一下了。
也不管有多髒,她將那布披在身上,拾起鐮刀,逃也似的離開。
幸得對周遭的山路熟悉,姝娘忍著腿上的疼痛,走了一個多時辰,總算順利回到長平村。
孫大娘正在院子裡餵雞,抬頭便見一人披著塊破黃布,一瘸一拐地靠近,定睛一瞧才發現是姝娘。
「哎呀,姝娘啊,妳這是怎麼了?」她放下碗,急切地跑上前,「妳不是回娘家了嗎,這腳怎麼還傷了?」
「孫大娘。」姝娘艱難地扯出一絲笑,「沒事兒,只是回來的路上跌了一跤。」
孫大娘上下打量著她,顯然不信,「這跌了一跤怎麼還——」
姝娘唯恐她追問,忙打斷道:「這傷口還挺疼的,耽誤不得,我回屋上些藥,妳忙著。」說罷,快步跨進院子。
春桃聽見外頭的說話聲,高高興興地跑出來,恰好看見姝娘狼狽的身影,「姝娘姊姊怎麼這副樣子,是不是那邊又欺負她了?娘,我就說別讓姝娘姊姊回去,妳偏不聽!」
「我怎曉得會變成這樣。」瞧著姝娘這副模樣,孫大娘心裡比誰都不好受,畢竟是她勸姝娘回去的,雖說她盼著姝娘早些嫁人,可也不希望她吃苦遭罪,她轉頭對春桃道:「屋裡有兩條魚,妳揀肥的那條給姝娘送去,順便問問她出了什麼事兒。」
春桃「誒」了一聲,折身跑回去。
姝娘進了屋,生火在灶上燒了熱水,正準備擦洗身子,無意間往脖頸上一摸,忽地發現她的平安符不見了。
那平安符是周氏生前親自教她繡的,她一直貼身戴著,萬分珍惜,也不知掉在了何處。
莫不是丟在了那破廟裡……
姝娘咬了咬下唇,又想起昨夜的事兒。
雖未經歷過情事,但姝娘好歹學過醫術,自然明白昨夜那男人並未奪了她的清白,而是用了其他羞人的法子替她解了藥。
光是想著,羞恥感便如潮水一般漫上來,姝娘都不敢去回憶,藥力之下,她變得那般不知廉恥,伏在男人寬闊的肩頭哀哀地求他多碰碰她。
姝娘撩了把水潑在臉上,雙頰紅得似能滴出血來,昨日她意識不清,記得的場景都是支離破碎的,甚至連男人的臉都未看清。她雖感激那人救了她,並未趁機占了她的身子,但往後還是莫再相見的好。
她是劉淮的媳婦兒,但卻與旁的男人有了肌膚之親,實在愧對待她極好的公婆。
簡單地擦洗換了身衣裳後,姝娘從櫥櫃裡取出藥膏,處理左腿上的傷口,這是她昨夜逃上山時被樹枝石塊劃傷的,昨日身子難受沒有發覺,今早走了那麼一大段山路,傷口復又裂開來。
方處理完,便聽門被輕輕扣了兩聲,春桃拎著個木桶進來。
「姝娘姊姊。」
春桃掀開裡屋的布簾,探頭探腦地往裡看,忍不住驚呼一聲。
只見姝娘坐在炕上,裙裾掀起,露出的纖細雪白的小腿上有一道一指長的傷口,周遭一片殷紅的血跡,血雖已乾,但看起來依舊可怖,不僅如此,原本光潔的皮膚上還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劃痕。
「姊姊,妳怎傷成這樣了?」春桃心疼得紅了眼,不由得憤憤道:「妳同我說,是不是妳的爹娘又欺負妳了!」
姝娘放下裙襬,「沒什麼,真的只是摔了而已。」
「我不信,那妳的衣裳是怎麼回事兒,還一大清早自己走回來!」
見春桃不問出真相不甘休的模樣,姝娘苦笑了一下,佯作輕鬆道:「唉,不還是那些事兒嘛,我不願意,我爹氣得慌,吃多了酒,大半夜發酒瘋,罵罵咧咧將我趕了回來,我連外衫都沒來得及披。天兒實在是冷,這不回來的時候路過一間破廟扯了塊布披上。」
姝娘沒說實話,一則說不出口,二則昨夜的事兒終究不光彩,畢竟她在村人眼中就是個寡婦,不是她信不過春桃,只是寡婦門前是非多,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就算闖進屋裡的男人沒有得逞,她的名節也算徹底毀了。
「真的?」
「真的。」
春桃到底是個孩子,心思單純好糊弄,聽姝娘語氣這般堅定,狐疑地看著她半晌,便也信了。她向來不喜歡姝娘那對喪了良心的親爹親娘,聽姝娘這麼說忍不住氣怒,當即咒罵起來。
姝娘無奈地笑了笑,轉而看向春桃腳邊的木桶,「妳這是拿了什麼來?」
「小虎子昨兒個運氣好,從河裡撈上來好幾條魚,我娘看著新鮮就用一盤點心同他換了兩條,要我送一條給姊姊吃。」
「這我怎麼好收,妳快拿回去。」姝娘忙拒絕。
「沒事兒,哥哥不在,我和我娘也吃不完,再說了這魚養不長,姊姊就當替我們分擔了。」春桃自顧自地從灶房尋了個盆,把魚倒出來。
姝娘有些過意不去,「妳和孫大娘替我照顧師父,我還未答謝,反倒拿了妳們的魚……」
提起這事兒,春桃一抬眉,似是想起什麼,「對了,忘了同姊姊說,昨日我娘教我給賀老……賀爺爺送飯,他老人家一聽說妳回了娘家卻不曾同他說一聲,當即便不高興了,飯都沒動兩口呢。」
姝娘抿了抿唇,垂眸看向盆中的魚,「也怪我,是我食言在先。待會兒我去哄哄他便是。」

春桃走後,姝娘處理了那條鱸魚,又從家中取了些食材放入籃中,沿著河下游而去。
姝娘的師父名叫賀嚴,自稱是個遊醫,是兩年多前來到長平村的。他性子古怪,幾乎不與村人來往,常喜歡坐在溪邊垂釣,一坐便是一整天,閒時才上山採採藥草,雖是大夫,看病卻要依他的心情,非大病不醫,非重病不治,有時就算診金出得再高也無用。
他醫術雖好,但村裡人大多不喜他,覺得他根本就是個沒本事的庸醫,極少人找他瞧病,可姝娘知道他並非惡人。
劉家夫婦心善,自打聽說賀嚴這麼一個孤苦伶仃的老人搬來,便隔三差五讓她端些小菜過去。後來劉獵戶去山中打獵,不小心摔下懸崖,若不是賀嚴毅然出手相助,只怕劉獵戶被抬回家後不久便會失血過多去了。雖說其後不到一年,劉獵戶還是因臟器有損,藥石無用,逐漸衰竭而亡,可賀嚴的這份恩姝娘不會忘。
姝娘拜賀嚴為師也是巧合,她本沒這個心思,直到劉獵戶死後,有一日她端了碗自己做的醬燒茄子過去,賀嚴大快朵頤後突然問她可要同他學醫。
自此,姝娘便跟著賀嚴學識文斷字,醫術針灸。
推開院門,姝娘熟門熟路地進去,喚了聲「師父」,屋中無人應答。
她掀簾而入,便見一人躺在裡屋的藤椅上,許是聽見動靜,刷地放下手中的書,將身子背過去,她哭笑不得道:「師父,我回來了,早飯可用過了?」
「吃什麼早飯。」藤椅上的人輕哼一聲,「上元節徒弟卻丟下我一人走了,我這糟老頭子餓死算了。」
姝娘曉得賀嚴就是同她置氣,但這事兒的確是她不對,畢竟她一早便答應賀嚴陪他過上元節的,可卻一聲不吭回了秦家,難怪賀嚴不高興。
「是徒兒錯了,昨日不該丟下師父一人,孫大娘剛好給了我魚,我這就給師父做午飯去。」
見賀嚴沒動靜,姝娘無奈地笑了笑,徑直進了灶房。
孫大娘給的魚個頭不算小,姝娘掂了掂,只怕有兩斤重,這鱸魚的魚背肉厚,為了讓魚熟得更快,姝娘熟練地開完背刀後,才將鹽和料酒均勻地抹在魚身上。
按摩片刻,靜置去腥後,她又在盤中放了切好的蔥片和薑段,將魚擱在上頭,放入燒開的鍋裡蒸。
趁著蒸魚的間隙,姝娘從籃中取出麵粉,又著手準備起另一道春餅捲合菜。
做春餅的麵團最是講究,若揉得不好,做出來的春餅不夠軟也沒了嚼勁。姝娘將一碗熱水倒入盆中燙麵,將麵粉揉成團後放在案板上,繼續用手腕的力道去揉,直到麵團表面光滑,沒了坑坑窪窪,才將它放置在一旁醒一醒。
另一頭的鍋中蒸氣沸騰,已傳來淡淡的魚香,姝娘掐著時辰掀開蓋兒,小心翼翼地倒掉盤中的湯水。
鄉野之人做菜不那麼講究,能入口就行,故而姝娘從前根本不知這些訣竅,許多做菜的法子還是賀嚴教她的。
賀嚴性子古怪,就算住在草廬裡穿著爛衣裳他都無所謂,可唯獨好美食,他雲遊四海,不知嘗過多少佳肴,嘴巴早已被養刁。
姝娘頭一回在賀嚴面前蒸魚時,沒有倒掉底下的湯,還被賀嚴嫌棄了一番,他告誡姝娘往後蒸魚務必要將這湯倒了,因這湯滿是魚腥味兒,只會破壞魚的鮮美。
倒完湯,姝娘揀出盤底的蔥薑丟棄,從涼水裡撈出泡好的蔥絲鋪上,將滾燙的熱油澆在上頭,隨著滋滋的聲響,魚香似炸開一般在屋內蔓延開來。
聽到裡屋藤椅挪動的聲響,姝娘了然地笑了笑,在盤裡倒入調好的醬汁收尾。
做好清蒸鱸魚,姝娘將切好的菜蔬下鍋煸炒一番,又擀了麵,烙了餅,將配菜捲進餅中,完成了第二道春餅捲合菜。
她將兩道菜端上桌,擺好碗筷,便見賀嚴背著手慢悠悠地從屋裡走出來,時不時地瞥一眼飯桌,卻不說話。
姝娘深知賀嚴好面子,脾氣又強,當即自責又委屈道:「師父,是徒兒錯了,您瞧,徒兒特意做了您最愛的魚,您好歹給徒兒一個賠罪的機會吧。」
賀嚴皺了皺眉,這臺階都已經遞了,就算是為著這一口吃的,他也不至於不低頭。
他頓了片刻,抬腳神情勉強地挪向飯桌,「看在妳往日表現好的分上,行吧,便給妳個機會。」
姝娘喜笑顏開,進灶房給賀嚴盛了一大碗米飯,出來時,便見賀嚴已夾了一筷子魚肉,迫不及待地送進嘴裡。
鱸魚蒸得恰到好處,毫無腥味不說,肉質緊實卻又嫩滑入味,蘸上鹹香的醬汁,鮮味在口中久久不散,回味悠長。
見賀嚴微瞇著眼一臉享受,姝娘明知故問道:「師父,徒兒這魚做得可有長進?」
「還算過得去吧。」賀嚴口是心非地又夾了一大筷子,「倒是將我囑咐妳的記牢了。」
除了倒掉蒸好的湯外,姝娘還汲取了先前的教訓,沒有將醬料直接澆在魚身上,清蒸鱸魚吃的是原汁原味的鮮,醬料滲入魚肉反而會破壞這份鮮美,使魚的口感大打折扣。
見賀嚴吃得高興,姝娘往他碗中夾了一個春餅捲合菜,「師父,您嘗嘗這個。」
捲在餅中的有豆芽、韭菜和木耳,都是時令的菜蔬,姝娘特意將餅擀得又薄又小,賀嚴一口一個,又香又有嚼勁的餅加上爽脆可口的合菜,讓賀嚴吃了一個仍覺不過癮,連夾了兩三個。
一餐用罷,賀嚴心頭的不快已徹底消散,他靠著椅背,無意間低頭一瞧,卻不由得皺起了眉。
「丫頭,妳的腳怎麼了?」
雖姝娘掩飾得好,可賀嚴是個大夫,哪會看不出端倪。
「沒什麼,就是回來的路上不小心扭著了。」姝娘眼神閃躲,收起碗筷,給賀嚴端了杯桑菊銀花茶。
賀嚴可不像春桃那般好糊弄,雖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何事,但他豈會猜不到是誰幹的嗎,他將臉一板,頓時厲聲道:「是不是妳爹娘又在打妳的主意?那兩個天殺的,老夫這就去找他們算帳去!」
「師父,您別……」姝娘攔在前頭,「您去了也只是氣著您自己,又有什麼用呢。」
「那就告到縣衙去!」賀嚴怒容滿面,咬牙切齒道。
姝娘苦笑著搖搖頭,她也恨極了秦佃戶和方氏,可仗著「爹娘」二字,她便奈何不了他們。雖說初嫁從親,再嫁由身,可那也得是她夫家娘家都沒了拿主意的人,如今她公婆去了,夫家沒了尊長,她的婚姻大事便只能任憑秦佃戶做主。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就算告到縣衙去,秦佃戶也能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駁,而且秦佃戶貪財還不要臉皮,屆時將事實一扭曲,只說是請人來做客,是姝娘會錯了意,到頭來他們落了個乾淨,那晚的事傳出去,難堪的只會是她。
「師父,您就別管了,您都已經年過半百的人了,沒必要為了我的事兒氣壞了身子。」
「什麼叫妳的事兒!妳既是我的徒弟,我自然是要管妳的。」賀嚴正要邁出去,卻被死死拽住了衣袖,見姝娘眸中含淚,哀求地看著他,他心一軟,旋即長歎一聲道:「丫頭,可要隨我離開這裡?」
姝娘愣了愣,雖知賀嚴是遊醫,根不在此,遲早要離開的,但她沒想到竟然這麼快。
「師父,您要走了嗎?」
「前幾日得了信,家鄉有一舊友患疾,我得前去治療探望。」賀嚴頓了頓又道:「左右這裡也沒有讓妳留戀的人了,剛好我家中還置有幾處薄產,夠我們師徒兩人糊口,妳可願跟我走?」
姝娘緩緩鬆開手,垂眸略顯失落,「師父,您不是不知道,我不能走。」
她不肯走的理由賀嚴自然明白,她是個念恩的人,劉家夫婦沒了,劉淮這麼多年下落不明,劉家後繼無人,已然成了絕戶,她是怕自己走後,劉家就徹徹底底消失在長平村了。
「妳這強丫頭!」
賀嚴無奈地看著她,卻不再勸,周氏過世還不到一年,姝娘深深惦記著劉家人,她的脾性他很清楚,怕是磨破嘴皮子也勸不動的。
「師父,您何時走?」姝娘低聲問道。
「三日後,那邊有些急。」
姝娘點點頭,眸光黯淡,「那這兩日我幫您將行李收拾起來。」
看著姝娘轉身進屋的背影,賀嚴眉頭緊蹙,也不知在思忖什麼。


思原縣一處僻靜的小院裡,馮長踮著腳,焦急地在院門口徘徊,時不時伸長脖子往道路兩邊張望。
直到瞧見一匹棕色的駿馬從東側奔馳而來,他才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快步迎上去。
「爺,您可算回來了,您這三日未歸,小的不知有多擔心呢。」
來人翻身下馬,摘下斗笠,露出一張清俊疏朗的面龐,他將韁繩遞給馮長道:「山路難行,多費了些時日。」
見自家主子風塵僕僕的樣子,一雙元青的繡靴連帶衣襬褲腿滿是泥汙,根本看不出本來顏色,想是昨夜那場暴雨所致,馮長啟唇正想說什麼,卻聽沈重樾問道:「這幾日可有人來過?」
「無人拜訪,只是有兩封給您的信,快馬加鞭送來的,小的已放在您的書房了。」
沈重樾神色微動,忽地加快步伐,往書房的方向而去。
「誒,爺,可要小的備水沐——」
馮長話都還沒說完,沈重樾的身影便已拐了彎,消失在門洞裡。馮長在原地站了半晌,無奈地搖了搖頭。
說出去怕是誰都不會相信,如今住在這麼一個小縣城平平無奇院落裡的,正是那位因兩年前與夏國一戰而家喻戶曉的定國將軍。
馮長是真不懂他家主子,自兩年前老鎮南侯去世,他家主子接替鎮南侯之位以來,便整日心事重重,為老侯爺守孝一年後,不知為何突然帶著他來到思原縣。
開始時馮長只當沈重樾是來遊山玩水,可主子一抵達便終日往府衙處奔走,如此幾日後忽又不知生了什麼興致,與他交代一聲,每十天半個月的便會騎馬離開數日,再風塵僕僕地回來。
主子的事兒做奴才的不敢置喙,馮長雖跟隨沈重樾多年,可礙著沈重樾性子沉悶,到底沒敢開口詢問,只看著沈重樾偶爾愁眉緊鎖的模樣,心底難免生了些許猜測。
馮長是家生子,爹娘都是在鎮南侯府做事,打小便住在府內,比外人更清楚裡頭的情況,自然也記得他這位主子並非一開始便在鎮南侯府。
鎮南侯府原有一世子,正妻蕭氏所出,卻在八歲時不幸夭亡,蕭氏悲痛欲絕,幾番尋短見被救後變得瘋瘋癲癲。
此後一年,老鎮南侯忽然從外頭領回來一個孩子,八九歲的模樣,與已故的世子生得有六七分像。
原本瘋癲的蕭氏見到這個孩子後,將他錯認成自己的親兒,瘋疾也日益痊癒。
這個孩子便是他如今的主子——沈重樾。
老侯爺並未向眾人解釋沈重樾的身分,只對外宣稱將他認作養子。府中奴僕雖表面上不敢多言,可私底下難免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孩子猜忌鄙夷,畢竟他不但像極了已故世子沈重嵐,也與老侯爺有幾分相像,令人不得不懷疑沈重樾的來歷。
京城的世家貴族最重血脈,庶出已是低微,私通所生之子更是卑賤。
流言蜚語如不見血的刀,再加上眾人異樣的眼神,沈重樾在侯府的那幾年,雖錦衣玉食,實則過得並不如意,直至十五歲時他忽然向先帝請旨遠赴邊塞,而後六年間頻頻告捷,一路榮升至此。
如今京中再提起沈重樾,雖無人敢輕視置喙,可馮長覺得他家主子大抵還是對自己的身世有所介懷,才會在繼承侯爵後如此惴惴不安。
馮長低歎一聲,牽著馬入了後院,忽地腳步一滯想起什麼,他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嘀咕了一句「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
那廂,沈重樾闊步進入書房,拿起案桌上的兩份信箋。上頭那封來自鎮南侯府,他只瞥了一眼便緩緩放下,卻在看到底下那封的字跡後雙眸微張,迫不及待地拆開。
信上不過寥寥幾字——朱誠已於三年前病逝,無果。
放下信箋,沈重樾劍眉微蹙,扶額沉默了半晌,才拿起那封來自鎮南侯府的家書,家書為沈太夫人親筆所寫,字裡行間不過老生常談,無非是催促沈重樾早些回京罷了。
若讓旁人瞧見,只道是祖母對孫兒的一番擔憂關懷,可在知曉真相的沈重樾眼中,卻是另一番意味。
他勾唇苦笑,沈太夫人又怎會對他有所關懷,不過是擔憂他久不在府,教人看出端倪。
要說為何,只因他根本不是老鎮南候的血脈!
沈重樾知曉這個荒唐的事實是在兩年前,老鎮南侯重病時遣退眾人,將他單獨喚到榻前,同他道明真相。
病榻上的老鎮南侯氣若游絲,磕磕絆絆地告訴沈重樾,自己當年是如何在思原縣附近的山路遇到他,彼時他腦袋受了傷,一連昏迷了好幾日,醒來後什麼事都記不得,老鎮南侯雖極力尋找他的親人,卻始終無所獲。
當時老鎮南侯急著回京,又見沈重樾生得像極了自己過世不久的親兒,一時憐惜,不忍心丟下不管,才將他帶回鎮南侯府,視作養子照料。
回憶間,房門被輕扣了兩聲,馮長的聲音傳來。
「爺,沐浴的水小的已經給您備好了。」馮長在外頭等了半晌才見沈重樾推門出來,趕忙又道:「爺,還有一事兒,小的記性不好,方才沒想起來。」
「何事?」
「前日爺剛走,就有人送來個姑娘,說是見爺身邊沒個手腳俐落的婢女,讓她來伺候您的。」
這小院裡除了馮長,就只有幾個雜役和廚娘,馮長也曾向沈重樾提過買兩個婢女回來,但被沈重樾否決了。
馮長滑頭,哪裡聽不明白,來人的意圖可不只是送個婢女這麼簡單,「伺候」二字說得好聽,可怎麼伺候、在哪兒伺候,便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但爺放心。」馮長接著道:「小的按爺的吩咐,沒有收,給退回去了。」
沈重樾一如既往,淡淡「嗯」了一聲算是應了,提步往臥房而去。
馮長抿了抿唇,一路跟在後頭,行了一陣沈重樾頭也不回道:「有話直說。」
被看穿心思的馮長訕笑兩聲,「爺,您來思原縣也有大半年了,縣令也不是頭一回給您送人,您總不能一直不收吧,何況您身邊也確實少個知冷知熱的,小的瞧著前日那姑娘還挺漂亮的。」
他話音剛落,便見沈重樾微微側首,用餘光覷了他一眼。
馮長呼吸一滯,嚇得閉上了嘴。
沈重樾本就生得高大魁偉,再加上統帥十萬昌平軍在疆場上禦敵多年,光是站在那兒居高臨下地看著,便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爺恕罪,是小的逾矩了。」雖知沈重樾並非惱怒之下會濫罰奴僕之人,可馮長依舊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沈重樾沒說什麼,徑直進了主臥。
盯著關上的門,馮長實在費解,他家主子二十有三,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就算收個姑娘入房也正常,怎麼遲遲不肯納妾,甚至連個通房都沒有,聽說在邊塞那麼多年,一次也未召過軍妓。
雖說因沈重樾如今的身分,京中想嫁給他的世家貴女趨之若鶩,可坊間仍不乏莫須有的傳聞。馮長跟隨沈重樾多年,雖知他並無那般癖好,可也納罕他家主子怎就對姑娘不感興趣。
思忖間,馮長忽地雙目微張,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難不成,他家主子在那一方面有什麼難言之隱……
這廂,馮長正琢磨著如何治他家主子的隱疾時,屋內的沈重樾褪下外袍,卻見一枚紅色的平安符從袖口滑出來。
他拾起平安符,拿在手上細細摩挲,平安符用料雖粗糙,可繡工極佳,一角更是繡有兩片精緻的竹葉,他劍眉微顰,總覺得有幾分眼熟,細想之下卻頭疼欲裂。
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在思原縣周遭尋了大半年,他怕不是尋瘋魔了,甚至想在一個陌生女子遺留的平安符上尋找有關身世的蛛絲馬跡。
他一夜未眠,今早天未亮,便想著去尋些野果和乾淨的水,回來時卻發現昨夜那姑娘已不見蹤影,只留下他的外袍和這枚平安符。
沈重樾自認不是什麼良善之人,在戰場多年,手上沾染的鮮血無數,可昨日聽見那個女子無助的哭聲,不知為何想起了自己在鎮南侯府最難熬的那幾年,竟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
雖是為了救人,可他到底壞了那位姑娘的清白,原想著若她讓他負責,他便將人帶回京城,若她不願,就給她些銀兩,左右無人知曉此事,她大可以再嫁。
他垂首看向那件外袍,昨夜那姑娘就是裹著它,身子軟得如一汪春水,柔若無骨的手臂纏在他僵硬的身軀上,哭泣低吟。
沈重樾並非重慾之人,可想起昨夜那旖旎的畫面,呼吸霎時重了幾分,他一手提起裝著涼水的木桶,從頭到腳澆了個透。
閱讀更多收合

回應(0)

本館新品上架

  • 1.【預購】《亂世小藥鋪》全6冊

    【預購】《亂世小藥鋪》全6冊
  • 2.《賞世子一口飯》全2冊

    《賞世子一口飯》全2冊
  • 3.《千金食府》全2冊

    《千金食府》全2冊
  • 4.《丞相重生不當官》限量書衣版

    《丞相重生不當官》限量書衣版
  • 5.《追妻套路深》限量書衣版

    《追妻套路深》限量書衣版
  • 6.《農女當家養大佬》全3冊

    《農女當家養大佬》全3冊
  • 7.《穿去古代做美妝》全6冊

    《穿去古代做美妝》全6冊
  • 8.《下堂夫拚上位》全4冊

    《下堂夫拚上位》全4冊
  • 9.《廢太子靠農活翻身》限量書衣版

    《廢太子靠農活翻身》限量書衣版
  • 10.《吉嫁宿敵》限量書衣版

    《吉嫁宿敵》限量書衣版

本館暢銷榜

  • 1.《千金食府》全2冊

    《千金食府》全2冊
  • 2.《穿去古代做美妝》全6冊

    《穿去古代做美妝》全6冊
  • 3.《下堂夫拚上位》全4冊

    《下堂夫拚上位》全4冊
  • 4.《理工女穿書拯救反派》全7冊

    《理工女穿書拯救反派》全7冊
  • 5.《農女當家養大佬》全3冊

    《農女當家養大佬》全3冊
  • 6.《女師爺》贈限量典藏透卡【九暘】

    《女師爺》贈限量典藏透卡【九暘】
  • 7.《后來大喜》全5冊

    《后來大喜》全5冊
  • 8.《繼母不慈,但有點甜》全5冊

    《繼母不慈,但有點甜》全5冊
  • 9.《假千金名震衣時》贈限量典藏透卡【皓雪】

    《假千金名震衣時》贈限量典藏透卡【皓雪】
  • 10.《春情薄》全3冊

    《春情薄》全3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