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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經商宮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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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2001

《侍藥娘娘》

  • 出版日期:2021/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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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問如何得到侍藥小宮女芳心?
陛下,您先乖乖喝藥再說吧!


祁連玨沒想到自己會重生,這次定要護住心愛的小宮女!
於是他這個被太后下毒的皇帝努力奪回政權,
還不忘和負責侍藥的她天天培養感情,偶爾偷香就開心,
有她在,再苦的補藥、再難的局勢,他都能一一解決,
他什麼都願意給,她卻對金銀珠寶、權勢地位不屑一顧,
寧願繼續當個沒沒無聞的小宮女,甚至逃出宮外,也不肯入主後宮,
哼,區區一生一世一雙人這種小願望,他難道實現不了?
要知道,他活了兩輩子,從來就只有她一個女人……
葉東籬,八零後生人,
自由散漫的射手座女子,荊楚人士。
有點懶,有點饞,還有點愛做夢。
理工科畢業,本職工作同外語相關。
喜歡讀書,古今中外來者不拒,上學時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泡圖書館,
畢業後回顧一番,發現大學裡做的最得意的一件事竟是啃完了圖書館所有的小說。
愛好旅行,閒暇時漫遊四方,宜然自得,
尤其喜歡名勝古蹟,走在小橋流水的古街上,彷彿穿越時空般奇妙。
尤其愛寫古代文,對於古代文的偏愛,
現在想想,大約源於從小對金庸小說的酷愛,
女漢子的心底一直藏著一個仗劍江湖的武俠夢哩。
浮生若夢,夢若人生,寫文就是織夢,願意做一個造夢師,樂此不疲。
一段圓滿的愛情
 
沒有人喜歡被拘束、被束縛,然而卻有許多人總是喜歡以愛為名來束縛他人,甚至因為無法取得共識,一方想要自由,一方不願給,最後導致了悲劇。
在如今的社會,不只男女平權意識抬頭,也有許多觀念在改變,幸運的是,我們活在這個自由平等的社會,而不是男尊女卑、皇權大如天的古代。
這次葉東籬的《侍藥娘娘》,說的正是發生在皇宮裏,一段纏綿悱惻、深情揪心的愛情。
女主角靈犀,是個在御藥房工作的小宮女,她人生最大的目標,就是熬到二十五歲出宮,享受自由。
她想念分隔多年的妹妹,也想念不被宮牆包圍的廣闊藍天,更想念可以堂而皇之抬頭做人的日子,而不是現在這種惶恐不安,遇到貴人經過就得跪在路邊,甚至因為一點小錯可能丟掉性命的生活。
加上為了避免上輩子的悲劇,她重生後決定要繞著皇帝走,誰讓前世她送個藥就成了皇帝的女人,然後病弱皇帝從此纏綿病榻,她則莫名其妙死得不明不白。
於是她巧施手段,保住自己,可這輩子的皇帝奇奇怪怪,雖然一樣莫名對她很是親近,她卻再沒有遭遇什麼禍事,甚至被妃嬪找麻煩,都有皇帝的人及時出面救下她。
人非草木,她不知不覺動了心,然而對方是堂堂九五至尊,怎可能只取她一瓢飲,再心動,她也只能忍著心痛放棄這段情,甚至不惜使出激烈的手段……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皇帝祁連玨身上也藏著祕密,更是默默看了她許多年,連兩人的相遇次數都熟記於心,他清楚自己犯過錯,也深知要保護心愛的女人要付出多少力氣,但不論為她付出多少,他都甘之如飴。
明明兩情相悅卻錯過的兩人,該如何再續前緣?面臨自由與愛情的兩難,靈犀與祁連玨又用了什麼方式解決,他們是否都能遂了自己的心願?
這是一段深宮中不可錯過的誠摯深情,有苦有甜,有笑有淚,千萬別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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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替陛下侍藥
正是九月,宮中的桂花開得好極了,卵石路旁,綠樹之中星星點點的金桂丹桂隨風入鼻,沁人心脾。
走在卵石小道上的靈犀並未因這宜人的風景而多幾分輕鬆,抬眼,不遠處是碧瓦紅牆的永和宮,屋頂上的琉璃瓦反射出耀眼的金碧色光芒。
靈犀十指握成了一個拳頭,張開時手心滿是汗,在衣服上擦了擦。
她不明白,陛下這輩子什麼時候見過她,為何會點名讓她侍藥?
上輩子她也侍過藥,只一次,且不說第二日被他折騰得下不來床,沒幾日便一命嗚呼了。她至今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死得不明不白,渾渾噩噩。
重來一回,她真的不想死。
這幾年,她盡可能躲在御藥房熬她的小罐子,不出頭不爭風,更不會在永和宮中出現,陛下怎麼知道她?她不想去,但不去也是個死。
她低著頭步上了丹墀,永和宮的管事太監趙合走了出來,後面還跟著兩個藍衣小太監。
管事太監與人不同,身著靛藍的衣裳,胸前鑲著仙鶴祥雲的補子。
皇帝跟前的管事太監是極威嚴的,不是最聰明最圓融最得信任的人不得做。
趙合瞧著眼前的小宮女,問:「妳就是眉心有顆痣的那個?」
靈犀一愣,抬眼看他,這人三十來歲,身量高大,一張圓臉顯得分外和氣。
「正是奴婢。」她點頭,想起來叫她的人似乎的確說讓一個眉心長了紅痣的小宮女去侍藥,並沒說她的名字。
「妳叫什麼?」
「奴婢靈犀。」
趙合道:「妳再慢一些,整個御藥房連同咱家都要受妳連累。」
他不輕不重的點了一句,靈犀背心一寒。她動了動嘴唇,正想請罪,只聽太監道——
「進去吧。」淡淡一句,頗有威嚴。
靈犀僵硬的點頭,輕輕踏著步子步入了宮殿。
宮中安靜極了,她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一入寢殿,龍涎香混和著藥香的氣息撲面而來,間或夾雜著一些果子香,說不出的詭異。
宮中人都知道陛下厭惡脂粉味,但凡進宮絕不會塗脂抹粉。
龍床就在前頭,隔著垂落的珠簾和高大的鵝黃幔帳,窗外拂過幾絲風,幔帳輕輕拂動。
靈犀屏住呼吸,小心跪下,輕輕道了一聲,「奴婢靈犀,奉旨侍藥。」
裏頭半晌沒有動靜,許久之後,久到她的膝蓋都快麻木了,終於,隔著幔帳聽到一聲輕輕的「嗯」。
那個聲音十分飄渺,若不是趙合遞了東西過來,她幾乎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聽。
擱著藥碗的紅漆托盤遞到她手中,精雕細刻的玉碗裏是半碗濃稠溫熱的褐色湯藥,碗裏擱著一只碧玉的調羹。宮裏的藥都有專門的試藥太監,這藥應當已試過了。
靈犀握住托盤的那一刻,額頭就冒出細密的汗珠。她僵直的站起來,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珠簾和幔帳一一在她眼前分開,內室之中光線黯淡,偶有幾點金色的陽光在窗前晃動。
龍床前掛著半邊玉紗,裏面的人似真似幻,靈犀悄悄抬眼,只見那人隱約側臥,身著一件雪白絲質長袍,一頭烏黑的長髮潑墨般慵懶的散在身後,背對著她。
她還記得他的身材,白皙、修長而清瘦……
再次看到他,想起上輩子那種被撕裂的感覺,她遍體生寒。
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音響起,那人似乎翻了個身。
雖然低著頭,她能感受到有人在看她,這種感覺讓她汗毛立了起來。
「妳打算一直跪在那裏?」慵懶而清冷的聲音響起,又帶著幾分沙啞的慵懶。
靈犀心口怦的一跳,起身捧著托盤到了床畔,將之擱在床畔的紫檀小几上,雙手捧起托盤上的藥碗跪在床前。
她垂著眼,不敢抬眼,竭力裝出熟練冷靜的樣子,拿勺子舀了一勺溫熱的湯藥送到他的跟前,「奴婢伺候陛下喝藥。」
床上的男子目光幽幽落在她的髮頂,女孩的髮烏黑油亮,光可鑒人。粉色的宮花點綴在兩只元寶烏髻上,配著白嫩柔軟的瓜子臉,臉上鑲著兩隻大大的杏仁眼和櫻花般粉紅的嘴唇,彷彿一隻可愛的小兔子。眉心那一顆豔紅的美人痣生的尤其好,天然自帶一番清媚,不必矯揉裝飾。
「沒長眼睛?」帶著嘲諷的低沉聲音在耳畔響起。
她慌忙抬眼,便對上了一張臉,那張臉白得幾乎沒有血色,彷彿是一幅畫,用墨筆畫上了五官。五官極標緻而清冷,天生的驕矜華貴,二十歲的天子大約是她長這麼大見過最好看的男子。
對著他清冷的目光,靈犀硬著頭皮將手臂上抬一些,將調羹送到了他的唇邊,見他目光微閃,她手中的調羹不禁輕輕一顫。
「為何要朕喝藥?」他墨色的濃眉微微蹙起,嚴肅的樣子叫人害怕。
靈犀怔住了,她不記得上次有問過這句話。陛下一直病著,喝藥是太后娘娘叫的,藥是太醫開的,既然已經喝了幾年,為何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陛下……」她張了張嘴,觸到他眼神時怵了一下,那眼底冷得像冰,彷彿只要她說錯半個字便會要她的命一般,「陛下喝了藥,養好身子便能上朝、能打獵,能……能做許多有趣的事情。」她壯著膽子說。
「也許,還有更有趣的事……」他的目光悠悠往下,唇角微揚帶著幾分戲謔。
靈犀順著他的目光低頭一看,頓時面紅耳赤,握著湯匙的手顫抖起來,褐色的藥汁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前襟的突起上,她本就生得飽滿,那兩點一如秋天豐收桃兒上的桃尖兒,彷彿帶著露珠,隨時等人採擷一般。
靈犀臉上的紅霞過了耳,這樣的御前失儀是要打板子的,她擱了藥碗彎腰叩頭伏在地上,「陛下恕罪……」
「呵……」男子素白的手指扶著額角,冷笑了一聲。他撩開紗帳,抬起手臂,「磕什麼頭?朕說過要罰妳嗎?姑姑們都教會了妳什麼?光會磕頭了?扶朕起來!」
靈犀一身冷汗的從地上爬起,回到龍床前,男人伸手來拉她的手,當那冰涼的手指觸到她的肌膚,靈犀登時呆住了。
男人伸手一拉,她一個腳下不穩,整個人向前撲了過去,將男人撲在了床上。她伏在他胸口,呆呆望著他的眼,那眸子冰涼而幽深,彷彿深不可見底的墨色深淵。
這一剎那,彷彿萬物都安靜了,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前程往事一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上輩子的事情一幕幕如同走馬燈一般從腦中一一閃過。
她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也能感覺到手底胸膛溫熱的溫度,上輩子,也是這麼一跌,然後發生了後面的事……
她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情,明明她只見過他一面,明明他一直病著什麼都不可能做的……
驀地,一隻帶著涼意的手按住了她的後腰,那隻手所按的地方彷彿被電麻了一般,讓她渾身汗毛直豎。
不,她不要歷史重演,她好不容易重生回來,還沒有出過宮,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沒有看到妹妹,她不能死!
她眼底帶著懇求,偷眼看著他低低道:「陛下,藥涼了……」
然而,他似乎沒有將手從她腰肢上放開的打算,面對他幽深晦暗的黑眸,靈犀額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湊近了她,驀地蹙了眉頭,啞聲道:「妳擦香粉了?好大的膽子!」
他嫌棄的撒手,靈犀慌忙趁勢滑下來跪在床前,叩頭道:「奴婢該死,求陛下恕罪。奴婢未曾想到陛下會傳奴婢侍藥,因此晨間擦了一點薄粉。」
她的確擦了薄薄一層香粉,不湊近是聞不出來的,她知道這樣做會受罰,但她寧願受幾十板子,也不想重蹈覆轍。
她聽到龍床上的人冷笑了一聲,咬著牙怒道:「滾出去!」
她一怔,確信自己沒聽錯,並沒有要打板子?她喏喏應聲,迅速爬起來躬身後退出了寢殿。
出來時碰到了趙合,趙合淡淡瞥了她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重新回到桂花樹下,靈犀的背心已經被冷汗打濕了。她摸了摸臉上的香粉,膽大妄為一回竟能全身而退?她長吁了一口氣,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回頭去看,金碧輝煌的永和宮依舊靜靜的矗立在那裏,威嚴而靜謐。記得上次陛下臨幸了她之後便病倒了,直到她死前也沒再見他,這輩子見完這一次,以後老死不相見才好。
進了御藥房,宮女桂枝看見她,撇了撇嘴,酸溜溜道:「喲,飄起來了?侍了一次藥,妳以為就能做上姑姑了?告訴妳,若是論資排輩,我都在妳前面,還輪不上妳!」
靈犀淡淡看了她一眼,沒有作聲,徑直往藥房裏走。
桂枝卻不依不饒,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尖刻道:「妳有沒有聽見我說話?沒長耳朵?」
靈犀驀地甩開她的手,平靜的望著她,「桂枝妳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在御藥房這些年,何時跟妳爭過?我並沒有想過做姑姑,何況兩位姑姑都還在,妳便想著占位置,置兩位姑姑於何地?」
桂枝正要說些什麼,門口進來一個身著沉香色衣衫的女子,她年紀二十四五,模樣端正臉上卻冰冷冷一絲表情也沒有,眉目板正得彷彿刻上去一樣。
方才她就站在門口,靈犀早已看見她的影子才故意說這些話。
桂枝驚愕的望著秦姑姑,看她臉色不好,不由得一陣心虛,不曉得方才的話叫她聽去了沒有。她擠出笑臉,上前兩步笑道:「姑姑好。」
秦姑姑低頭看著她,嘲諷道:「我不好啊,有人在背後扎小人呢,我能好嗎?」
桂枝變了臉色,正要解釋,只聽到「啪」的一個耳光甩在她的臉上,頓時紅了一片。
「小不要臉的!」秦姑姑轉身拿起牆角一根掃把對著桂枝就掃過去,惱怒道:「姑姑我白教養妳了!教了這些年沒大沒小、沒上沒下,還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看我不打死妳!」
靈犀淡眼望著秦姑姑打得桂枝滿院跑,嘴角勾起一絲嘲諷。
她進了熬藥房,尋了一個板凳坐著,將自己掩沒在一片迷濛的藥霧之中。藥味難聞,她也聞了這麼多年;宮規嚴酷,她也受了這麼多年。唯在這滿是小藥爐的藥房裏,她才能尋得片刻安寧。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她既然重來一次,便不想做那個服軟的人。上輩子慣是好性子,一味的忍讓,只可惜忍到結局也沒什麼好果子,還受那許多憋屈,何必呢?
這輩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會客氣。
她抬眼,從門口的霞光裏,遠遠可以看到宮外淡紫的山脈,那是宮外。她羨慕鳥兒,可以有一雙翅膀,可以到大千世界去看一看。
而她這輩子,唯願活著離開宮廷,見妹妹一面。


御藥房熬藥的宮女就有七八個,管事姑姑兩個,另還有掌事太監一名,辦事兒小太監幾個。宮裏其他嬪妃有專門一個藥房照應,靈犀所在的內藥房是專門給太后和陛下備藥的,陛下自從十六歲登基以來,纏綿病榻已經四年多,不上朝不納寵,朝中太后垂簾聽政,後宮亦是太后一言堂。
後宮之中后位空懸,太后先後替陛下納了兩個妃,又納了幾個嬪和貴人,後宮之中的主子加起來十幾人,合起來吃的藥沒有陛下一個人多。
人人都怕擔著禍害君王的罪名,何況之前湊上去的嬪妃都沒什麼好果子吃,因此不得宣召,嬪妃們不敢隨意往永和宮跟前湊。
桂枝被秦姑姑抽打了一頓,忍著疼跑了進來,見到靈犀,臉上一副「我終於逮到妳」的表情。她見靈犀坐在小藥爐跟前,伸腳就要踢了爐子上的藥罐子,那藥罐子一灑,坐在爐前的靈犀必定一身滾燙的藥汁。
「這是給陛下的藥,若是潑了,我便去跟秦姑姑說。」
桂枝咬著牙硬生生把腳放下來,往地上用力跺了一跺,憤憤罵道:「小賤人,這麼些年我都沒看出妳是個刺頭兒!咱們走著瞧!」
靈犀冷笑一聲,「小賤人?小賤人在罵誰?」
桂枝瞪圓了眼,「妳,我……」她若接一句「在罵妳」,自己豈不成了小賤人?
她怒氣衝衝的出去了,靈犀知道桂枝盯上自己了。桂枝愛風頭愛拔尖,聽說最近還找了靠山,要尋一個有勢力的太監做對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這時院子裏進來兩個女子,一個穿著同她一樣的藕荷色宮裝,生得俏皮討喜,另外一個則身著沉香色宮裝,二十五六歲,溫婉穩重,身量高䠷。
進院的正是靈犀同屋的香藥,和御藥房的另外一名姑姑景姑姑。
香藥性子直爽,住一屋同她要好,景姑姑更是手把手將她當女兒一般的教養起來,是她真正的師傅。
香藥看到她站在藥房門口,歡喜道:「靈犀,聽說妳今兒去侍藥了?可順利?」
靈犀微笑著點頭,她回來好大一會兒,永和宮中並沒有人來找她麻煩,想必在陛下眼裏,她只不過是個無用的奴才,罰人還要花心思呢,對她這種小宮女,恐怕嘴皮子都懶得動一下。
景姑姑讚道:「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們也老了,如今靈犀能在御前侍藥,出息了。」
這話靈犀聽著有些臉紅。
香藥彷彿想起什麼,興奮道:「啊呀,過幾日便是景姑姑出宮的日子啦!大日子呢!是否得好好的送一送姑姑?靈犀,妳最會做吃的,好好的做一個鍋子可好?」
宮女熬到二十五歲便可以出宮,這是古來的規矩,今朝也不例外。靈犀點頭,她羨慕景姑姑終於平安熬到二十五歲,而她還有將近十年的路要走,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走到盡頭。
景姑姑臉上的笑容僵住,訕訕道:「不必慶祝,也不必做鍋子。」
靈犀和香藥都怔住了,出宮是多少人想都想不來的好事,怎會不必慶祝?莫非……
「姑姑……」靈犀驀地攥住了景姑姑的手,急切問:「是出了什麼事?」
景姑姑臉上劃過一絲悲涼,輕輕搖了搖頭,「太后娘娘發了話,我……留用。」
彷彿晴空霹靂一般砸在了靈犀的頭頂上,空等了十幾年,一句留用,便將一輩子都葬送在牢籠裏。景姑姑常去怡和宮送藥,太后對她亦是另眼相看,想不到換來的竟是一句「留用」?
靈犀的嘴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看向香藥,表情同樣悲涼。
兔死狐悲,說的就是此刻,倘若將來討主子歡喜了,一句「留用」,便叫多年的煎熬付諸東流。
景姑姑無奈笑道:「其實也好,這宮裏什麼都不缺,若是走了,還牽念妳們兩個。我在宮外也沒什麼親人了,這般年紀出去嫁不到什麼好人家,留下……也好。」
那一聲「也好」沉沉壓在了靈犀的心裏,這一晚,她輾轉反側,夜不能眠,腦海中不斷的浮動著一個念頭——她絕不能跟景姑姑一樣。
她今日躲過了這一劫,誰曉得還有沒有下一劫?便是躲過了下一劫,萬一跟景姑姑一樣,熬到末了換來一句「留用」,多年的辛苦不是付諸東流了?
上輩子她已經見識過宮廷的險惡,這輩子她要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便是冒險也值得。
再過三個多月便是元宵節,每年元宵節陛下都要去看花燈,許多小宮女小太監都能跟著出去逛一逛。年年這個時節,宮女都會逃一些,只要儘快逃回老家,人海茫茫,也是抓不回來的。
想到「逃」,靈犀深吸了一口氣,按了按心口,那裏撲通撲通亂跳。
她們是侍奉陛下御藥的,陛下去了哪裏,御藥房總會派幾個跟著,以她的資歷,應當可以派出去熬藥。只是陛下冬日容易犯病,倘若今年犯病,未必會去看花燈。
她心裏籌劃了片刻,卻也得不出什麼結論,如今只能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了。


永和宮中,趙合揭開錦幔走了進來,見陛下立在窗前看外頭的桂花樹,他看向紫檀小几上的藥碗,輕聲問了一句,「陛下,這藥?」
「老樣子。」那人頭也不回的說。
趙合躬身端起藥碗,將藥盡數倒在窗外的樹下,然後轉身揭開錦幔將碗盤交給外頭候著的小太監,道:「今日的藥陛下已經喝完了。」
「是。」小太監接下碗盤送了出去。
窗前,男子靜立片刻,緩緩舒展了雙臂,朗聲道:「更衣!」
趙合慌忙進來,不由得一驚,「陛下打算上哪兒?太后娘娘可是交代過……」
祁連玨冷笑一聲,回頭眼神冰冷望著趙合,「你是太后的人,還是朕的人?」
趙合連忙打嘴,慌道:「自然是陛下的人,陛下是要去哪兒?」
「皇家校場。」
趙合目瞪口呆,陛下臥病這麼久,起來第一件事竟是要去校場?
小太監上來替他更了衣,戴了明珠金冠,換好了一身石青色箭袖繡金金龍常服,轉身便往外走。
趙合也不知道這位祖宗今日是動了什麼心思,竟要往校場去,要是讓太后知道可真不得了。他慌忙取了一件滾紫貂邊兒的絲絨披風一路跟出來,「陛下,且披著披風吧,待會著了風可不得了!」
他一番操心,那位渾似沒聽見,人已經上了金漆紫檀雕龍步輦,直往校場去了。
趙合沒奈何,只得抱著披風一路跟著。

陛下出行稀少的很,人人只知陛下年少體弱,一直在永和宮中養病,在宮中走動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
太監開路,路上行走的宮女太監紛紛跪在路旁,大家都好奇,如今的天子到底長得什麼模樣,只因數年來鮮少有人見過,但宮中規矩大過天,跪著的人沒有敢抬頭的。
陛下出行是大事,靈犀早已聽到小宮女小太監們私底下議論紛紛。
她禁不住疑惑,陛下病了這些年,竟然好了嗎?這輩子所發生的一切同從前不一樣?
她更沒想到的是,陛下回宮時竟叫她碰見了。
這時,她正同香藥一起走在回御藥房的青石巷道裏。因著景姑姑在怡和宮伺候,差人叫她們送藥過去,她們送了藥便回來了。抬頭時天邊夕陽如錦,煞是好看。
冷不丁聽到不遠處小太監開道拉長的尖細聲音,當兩人聽清楚喊的是「皇上」時,頓時面面相覷。下意識的,兩人退到牆根下麻溜的跪下,硬硬的青石板硌得膝蓋生疼。
隱約的,無數腳步聲,靈犀只看到眼前太監們的一片藍色袍角拂過,中間幾個壓得低些,因為上頭抬著步輦。
她低低壓著頭,額頭挨著冰涼的地板,眼前卻不由自主浮現出那雙幽深如墨海的眸子,而那雙眸子的主人此刻就坐在她頭頂上那座雕龍步輦之上。
她想,或許人生來便有三六九等,不然為何有人高貴如日,有人卻卑微似塵?
突然有什麼東西「叮」的打了她腦袋一下,滴溜溜滾到了她的手邊。
靈犀一怔,看手邊竟落了一顆蓮子大小的珠子,那珠子光芒熠熠,一看就是寶貝。
「停——」小太監拉長的聲音再次響起。
步輦停了,趙合一愣,抬眼看座上那位,這又是要做什麼?
祁連玨斜倚在步輦上,懶懶看著路畔低伏的小宮女,手中把玩著一串流蘇,「朕的珠子落了。」
趙合一聽,忙吩咐小太監,「快些將陛下的寶珠尋回來!」
小太監慌忙喏喏去尋,不想那位道——
「不必尋了,朕看到了。」他指著靈犀道:「妳……拿過來。」
靈犀知道他說的是自己,暗暗咬牙,怎麼會這麼巧?
沒奈何,她只得雙手捧起寶珠,低著頭送到了步輦邊,她的手舉得很高,那人伸手就可以拿到,但是他並沒有伸手。
「抬起頭。」他說。
靈犀只得抬頭。
「又是妳。」他挑了挑墨眉,看著她時眼底好似盛著星光。
她的臉微微紅了,垂眸應道:「是奴婢。」
他睨了那珠子一眼,嫌棄的說:「髒了,不要了。」
他轉了頭靠在輦背上,趙合一見,也不來收珠子,招呼步輦繼續走。
靈犀捧著珠子愣在那裏,青石路面纖塵不染,手中珠子光澤照人,哪裏髒了?
香藥過來看這珠子,驚異道:「這髒了嗎?沒有髒啊。陛下不要了,這珠子怎麼辦?」
靈犀撓頭,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陛下不要也無人取走,就擱在她這裏嗎?
好歹也是寶貝,怎的能跟扔垃圾一樣,說扔就扔了呢?
她記得這顆珠子是陛下隨身的玉佩流蘇上的一顆,畢竟是他的隨身之物,萬一哪天他想起來又想要問她拿,她總不能拿不出來。
「我先收著吧,左右不過是替陛下保管一下罷了。」靈犀用帕子將珠子包起來,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腰兜裏,按了按,確認放得穩妥了才安了心。
香藥笑著問:「妳看到陛下長什麼樣子了嗎?」
靈犀點頭,「陛下的樣子,不好講述。」
香藥也曉得,有些遺憾道:「陛下幾年沒出來,大家都說不知道生得什麼樣子了,如今妳倒是有眼福。便是秦姑姑景姑姑去宮裏頭侍藥,都站在錦幔外頭,藥是趙大監送進去的,一直不得見呢。」
靈犀聽這話怔住了,景姑姑的確說過,她們送藥都站在明黃的幔帳外頭,為什麼她去就……完全不一樣了?
另一邊,趙合回頭,看到那小宮女將珠子小心收了起來,又轉頭看步輦上那位唇角不經意間挑起一絲淺淺的弧度。看來陛下是真的大了,開始動起心思了,那小丫頭倒是好福氣。
回到永和宮中,祁連玨去了浴房沐浴,氤氳的白氣冉冉升起,小太監都下去了,趙合守在外頭,他沐浴的時候不喜歡人打擾。
一年的時間,他的身體漸漸恢復,而他不吃藥的事情,宮裏頭除了趙合,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今日去校場,他射箭得心應手,小時候學的箭術倒是還未全丟,今日之事必定會傳到太后耳朵裏,會掀起怎樣的風波呢?
微勾唇角,他也很好奇。
氤氳的白霧裏,他似乎看到了一張嫩白精緻的小臉,眉心那顆妖嬈的美人痣,還有那顫巍巍的桃兒,桃尖上彷彿綴著露珠。
他仰起頭靠在桶壁上,喉頭上下滑動了一下,他數了數,他應當是第四次,哦,不,算上上輩子侍寢那次,是第五次見她了。
他十五歲那年的冬天養了一隻兔子,有一日兔子在御花園裏玩耍跑丟了,他急得各處去找,卻在御藥房外的牆根裏,尋到了同兔子說話的小姑娘。
十來歲的小姑娘,穿著粉色的宮裝,圍著粉白的披風,眉心一顆紅痣,粉嫩得同白兔兒一般圓嘟可愛,讓人想在她肉嘟嘟的臉上咬一口。
她問兔兒,「我養你好不好?」
兔兒傻傻望著她。
她又問:「你喜歡吃什麼?胡蘿蔔還是捲心菜?我這裏有栗子,你吃不吃?」
於是她把兜裏的栗子餵給兔子,兔子吃得很歡。
他生氣的上前斥道:「這是我的兔子!不許妳拐牠!」
那時他梳著髮辮,綴著明珠,穿著一件大紅的寬袖長衫,披著一件寶藍色紫貂披風,明媚如霞。
小姑娘看到他慌張極了,「姊姊,我……我不知道這是妳的兔子……」
他長到十五歲,第一次聽到有人叫他——姊姊。
他生氣的抱走了自己的兔子,只是那兔子跟著他,終究不得善終。
第二次見她時,她已經長大,十四歲,含苞待放的豆蔻年華。
那是花朝節,宮中流行盪秋千,那次他獨自悄悄出宮殿,信步由韁的走著。抬頭時便看到不遠處的山坡之上,一個身著煙羅宮紗的少女隨著秋千飛揚而起,彷彿飛天的仙女,衣袂翻飛,露出輕薄的紅紗褲,隱隱透出裏面的幾分白皙。
他抬頭,目光追隨著那飛揚的烏絲、靈動的笑靨,還有那眉心一點蠱惑人心的朱砂。
他認出她了,當時便想,凌波仙子,也不過如此。
第三次,便是上輩子的侍寢。他那時自覺身體稍好,見到她時抵不過自己的慾念,不想那次之後便病了許久,終究抵不過孱弱的身體一命嗚呼了。只是那欲生欲死的纏綿滋味,卻叫他記憶猶新。
他化作幽魂之後在宮中遊蕩許久,看到了許多他原先不知道的真相,他想去探探她在哪裏,不想她早已身入亂葬崗,連個墳塋都沒有。
第四次,便是今晨侍藥,而石巷中,是第五次。
想起她看到自己時粉白小臉上浮起的薄紅,他的唇角緩緩浮起一絲淺淺的弧度。
這輩子他不急,靈犀,來日方長。
第二章 狐假虎威的奴才
御藥房的宮女就住在後頭的西院裏頭,天黑時景繡才下值回到房裏,正準備洗臉,聽見門口一聲輕輕的敲門聲,轉頭看時,見是個嬌俏的女孩子,景繡略帶疲乏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進來吧,跟我還客氣什麼?」
靈犀是她一手帶出來的,這孩子不爭不搶,又聰慧能幹,最得她心。
靈犀推門進來,轉身將門掩好,從懷中取出一塊用乾淨白帕子包著的一個黃色紙盒裝著的東西擱在窗邊的桌上。
「姑姑,還沒吃晚飯吧?吃這個。」
靈犀到了桌邊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景繡擦了臉過來打開黃色紙盒看了,心中一暖,笑道:「喲,稀罕,乳酪餅?」
靈犀道:「今日晚膳時發的,姑姑不在,我怕小宮女們饞都吃光了,便給姑姑留下一盒。」
景繡歎了一聲,「妳倒是知道我最愛吃這個。」
她有時感慨,如今出不去,活這輩子,大約也就得了個好徒弟罷了。
她喝著茶吃著餅子,打量著靈犀,瞧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定是有事。
「有什麼事就說吧。」
靈犀知道什麼都瞞不住景姑姑,從腰兜裏取出了用帕子裹好的東西。
景繡定睛看時,只見那帕子裏露出了一顆光澤熠熠的珠子,蓮子般大小,略帶淡淡紫色光澤,瞧著倒像是頂級的南珠,這樣的東西,是天家才有的!
她不由得一驚,隨即問:「這東西妳哪裏來的?」
「是陛下落下的,我還給陛下,他卻嫌髒不要。沒人來收這珠子,我也不能扔,便只得留在手中了。」
景繡震驚了半晌,眼珠轉了一圈,尋思宮裏頭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情,按照規矩,天子的寶貝,即便是天子不要,也該歸還司寶監,都是有名有數的東西,若是查出來丟了,那可是大罪。
問題是,這寶貝偏生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落入靈犀手中的,這……便是陛下嫌棄不要了,難道陛下手下的那位趙大監是吃素的?他既不過問,難道說,這算是陛下的賞賜?
可一顆這麼頂級的南珠,便是在陛下的佩飾中,也該是配在玉佩頂帽之上的寶貝,就這麼賞了一個小宮女?
景繡尋思了一回,心中又驚又懼,詫異問:「妳何時見到了陛下?」
「日落時在御藥房西邊的巷子。」
景繡揉了揉額角,心中納悶,怎的會這麼巧?一早去侍藥,傍晚又遇到?便是宮中嬪妃都有幾年見不著天顏的,這小丫頭倒是好福氣。
她小心翼翼用帕子將明珠包好,交還到靈犀的手中,柔聲道:「所謂君心難測,我雖在宮中這些年,卻對陛下並不瞭解。既然今日這珠子是他給妳的,妳便拿著,哪日若是他想要了,自會派人來取。」
靈犀見景姑姑也這麼說,乖巧的點了點頭,依舊將珠子藏在了貼肉的腰袋裏。
她想起陛下那嫌棄的眼神,心道,他一定不會要的。
說了幾句閒話靈犀便轉身回去,景繡送她到門口,看著女孩窈窕的背影,心底湧起奇異的感覺。
永和宮侍藥,一向是她和秦桑輪流當值的,送了藥過去,不過站在幔帳外頭,藥自然有趙大監拿進去。侍藥幾年,她腦海中依舊只有陛下少年時的影子,並不知道他現在真容如何。
御藥房中,她和秦桑都到了要出宮的年紀,便培養了幾個接班人,她瞧中了香藥和靈犀,將這兩個培養出來,將來也好功成身退,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接班人是培養出來了,她卻走不成了。
既走不成,只好在宮裏頭待著,將來耐不住了,尋個太監做對食。深宮寂寞,對食成風,太后也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靈犀這丫頭……
景繡尋思著這些跡象,微微瞇起了眼,難道說,她們這不起眼的御藥房,竟也有機會飛出金鳳凰?
靈犀回屋裏將珠子用小木盒裝了起來,鎖在了靠床裏頭的櫃子。她和香藥同屋,另外還有兩個宮女,香藥自然不會動她的東西,但保不齊還有別人。這東西是陛下不要的,若真丟了也是極麻煩的。
她洗漱完了便盤腿坐在床頭的燈下繡帕子,帕子用彩線繡上蝴蝶和牡丹,異常繁複的花樣,她拈著細細的銀針走針如風,栩栩如生的花和蝶便在她手下誕生了。她枕下已累積了一疊帕子,都是她這陣子忙裏偷閒繡的。
宮裏頭的女子都會女紅,做的精巧細緻,繡出來的帕子打出來的絡子放到外頭去賣,都能賣到好價錢,她們都是靠著這樣的手藝幫補家裏的。
再過七八日便到十月了,每個月的初二,宮裏頭的女子可以同家人在神武門西邊的柵欄口跟家人見面。每個月三兩銀子的月例靈犀一直都攢著,舅母每隔兩三個月會進京一次,她來無非是為了拿錢。靈犀在宮裏沒什麼花銷,將攢的銀子都給了舅母,可每次舅母來拿錢都嫌少,嚷著說要給妹妹攢嫁妝,沒幾年要出嫁的姑娘,這麼點嫁妝怎麼夠用?
她沒得法,只好日日做些針線活,希望能多攢點錢給妹妹做嫁妝,讓她嫁個好人家。
她在宮裏朝不保夕,便是打算逃,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去,心裏記掛的無非是妹妹罷了,妹妹若是有個好歸宿,自己辛苦點也值得。
眼睛有些酸澀,靈犀抬起頭揉了揉眼,又低頭繡花。
「靈犀?」
香藥進來,在她肩頭調皮的拍了一下,嚇了她一跳。她抬眼,見香藥打開帕子,將帕子裏用紅紙包的喜糖灑在床上,看著那些喜糖,香藥的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又有些嘲諷的意味。
「哪裏來的糖?」靈犀撿起那糖,倒是好糖,聞著挺香。
「呵!」香藥一屁股坐在她床上,冷笑道:「桂枝滿院子發呢,瞧她那得意的樣子!找個太監做對食就那麼高興?」
靈犀一愣,有些尷尬的擱下了手中的糖,她就說,這宮裏頭除了貴人們,她們哪來的什麼喜事?
尋太監做對食這種事雖然十分常見,但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深宮之中的無奈權宜之策罷了。早就聽說桂枝要找靠山,如今也不知道找的是哪位,她倒是有些好奇。
香藥素來快言快語,不等她問便一股腦的說了,「妳知道她找的是誰嗎?她倒是個機靈鬼,尋了針工局的李管事做靠山,那位可是專門負責採買的,咱們的女紅活計都要靠他拿出去賣,賣的錢他也有份,真是位財主。」
靈犀看得出來,香藥雖然嘴上說瞧不上桂枝做派,但說起「財主」兩字,眼裏還是放著光的。那位李管事她也見過,三十五六年紀,比桂枝整整大了二十歲,長得乾瘦為人慳吝。
香藥拉著靈犀的手激動的問:「靈犀,妳會找太監做對食嗎?」
靈犀搖頭。
香藥信誓旦旦道:「我也不會,才不稀罕那幾個臭錢!桂枝做得出來這種事,我可做不出!我還等著出宮嫁人呢!」
「瞧不上誰呢?」門外一聲嬌斥,可不就是桂枝的聲音。
香藥和靈犀對看一眼,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
桂枝一手扠腰立在門口,手腕上卻明晃晃的多了一圈厚重的金手鐲,手指上多了兩個碩大的玉扳指,燈光下明亮亮的晃人眼。
桂枝搖了搖手上的纏枝蓮金手鐲,顯擺出手指上的玉扳指,得意的笑了,「喲,兩位心高氣傲的主兒呢。怎麼,我如今富貴了妳們嫉妒了?就揣著妳們那三瓜兩棗過吧,我自過我的逍遙日子!」
香藥哼了一聲,「跟著太監混,逍不逍遙自己曉得!」
這話彷彿一下子踩到了桂枝的痛腳,臉驀地漲紅起來,尖著聲音惱道:「太監怎麼了?我告訴妳們,妳們早晚跟我一樣!想出宮想嫁人,熬到活著出去那天還不是跟景姑姑一樣,到末了一樣嫁太監!還挑不著好的!做個沒人要的老宮女罷了!」
她說別的倒也罷了,竟說起景姑姑壞話,靈犀不由得冷了臉,「怎麼,上次挨秦姑姑的掃帚還不夠?妳便是尋了個太監做靠山,還越不上姑姑的身分去!姑姑們還輪不上妳來說!」
桂枝恨恨磨了磨牙,關於姑姑們她的確不好多說,若傳出去少不了一頓責罰。姑姑不能說,眼前的小丫頭還不能說嗎?
她的目光落在靈犀手中的帕子上,紅著眼尖刻道:「喲,還繡帕子呢,我當妳給陛下侍了藥就飛黃騰達呢,看起來還是一輩子做牛做馬的命喲!就妳這身分,也輪得著妳教訓我?
「我告訴妳,我手上這一枚扳指抵得上妳繡百幅千幅的帕子!妳就是繡到眼瞎,這帕子也未必出得了手,等著瞧!」說罷,甩手而去。
桂枝出去後,香藥氣鼓鼓道:「她有金玉寶貝,難道我們沒有嗎?靈犀妳今兒的珠子可比她這些貴上千倍萬倍!」
「香藥,別胡說!珠子的事以後別提了!」她面色嚴肅的說:「若真牽扯出來,誰知道又會捅出什麼婁子?」
「可是我真看不慣她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靈犀淡淡道:「風光不過是表面的,妳真當嫁太監不必付出代價的?打落牙齒和血吞罷了。」
香藥聽著,想起了許多關於太監的傳聞,聽說太監在房事上有許多變態行徑,不由得背心一陣發寒。她雖然心直口快,卻也不是個不曉事的,宮裏規矩大,動輒得咎,她答應靈犀再不提珠子的事情。
靈犀低頭,也沒心思繡花了,她看著手中的帕子思忖著,若是桂枝真有心報復,以她如今的身分恐怕不是什麼難事。宮裏出去的針線活都要經過李管事,若是他不通融,自己攢了這麼久的帕子該怎麼出手呢……帕子不賣出去,又怎麼攢錢給舅母呢?


靈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針工局外,看門的太監小林將她和香藥攔住了。平日裏小宮女們若是想賣點針線活,將針線交給小林,他自會轉交給李管事,回頭得了錢,只要來小林這邊取就行。李管事雖然慳吝,但這件事上算公允,他只拿他那一份,多的也不會要。
今兒小林卻雙手抱著胸,斜倚在門口,一臉不屑的望著兩人,道:「我瞧著妳們也別杵在這兒了!活兒是不會收的,妳們自個兒尋門路去吧!」
靈犀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這一小捆帕子是她費了多少功夫繡的,好不容易成了,指望著換點銀子,卻在這兒被攔了一道,怎能叫人不焦心?
旁邊香藥著急道:「你一個小太監說話做不得數,讓我們見見李管事,同他當面說。」她打了一包絡子,前陣子她娘病了,家裏等著錢用。
小林冷哼一聲,「我說話算不得數?就是到了李管事跟前也是這般意思!得罪了誰不知道啊?我看,妳們以後這針線也甭做了,這通往宮外的,哪條路子都是不通的!」
香藥一聽他這話,急得要哭出來。她知道她們得罪了桂枝,可是她那番嘴臉,叫人怎麼忍?
靈犀從腰上錦囊裏掏出一粒小銀子塞到小林的手中,央道:「看在這個分上,讓我們見見李管事可好?」
小林掂量著手中的小銀子,這銀子雖小,卻也是真銀子,他不由得有些猶豫了。
李管事那邊雖然說不收,但若是她們堅持要見,都是一個宮裏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總不得給拒了。
「行吧……」小林正要鬆口,冷不丁聽到一個女子斥道——
「見什麼見?李管事忙得很呢!是哪個阿貓阿狗都能見的?」
他驀地一抬頭,不由得嚇了一跳,趕緊將那粒銀子藏在腰袋裏,見到桂枝過來,立即變了臉,對著靈犀香藥兩人轟道:「走走走,我都說了管事忙得很,不見妳們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不過若是桂枝姊要見,那自然是什麼時候都有空的!」
桂枝得意了,搖晃著手上的纏枝蓮金鐲子,扠著腰看兩人,笑得滿面春風。
香藥氣得臉上通紅,跳起來嚷道:「桂枝,妳好霸道啊!這可是天家的局子,妳以為針工局是妳家開的?」
桂枝呵呵一笑,立在門口招手道:「不是嗎?有本事,妳踏進來啊!」
香藥就要跳過去,被靈犀拉住了,她知道今兒有桂枝在,這針工局是進不去了,她拉著香藥的手道:「咱們回去吧。」
香藥不服氣,紅著眼道:「還有妳的銀子呢,便是走,也得把銀子討回來!妳好不容易攢的!」她伸手到小林跟前,「銀子還我們,既沒辦事,沒有拿銀子的道理。」
小林眼皮一翻,雙手一攤,「銀子?哪裏來的銀子?我可沒瞧著!」
「我瞧見你方才塞進腰袋裏了,你還給我,我們就走。」
小林耍賴,香藥去扯他腰袋,小林惱羞成怒跳起來,伸手推得香藥一個趔趄,罵道:「胡攪蠻纏的混貨!都給我他媽的滾蛋!」
「好大的官威呀!」驀地聽到一人尖著嗓子抑揚頓挫地道。
小林一抬頭,看清那人時嚇得腳下一軟,差點滾到地上去。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陛下跟前的大太監趙合,身後還跟著兩個藍衫小太監,小太監手中捧著一個紅色的方漆盤。
「一個看門的奴才罷了,好大的氣派!見個人罷了,有什麼難的?去把李度給咱家叫出來!」
趙合臉色一冷,小林嚇得屁滾尿流的進屋去了,不要片刻便將李度給找了出來。
李度一瞧見趙合,驚得汗毛倒豎,立即賠上笑臉,「啊喲,是什麼風將您老給吹到這裏來了?」
趙合晃一晃手中拂塵,目光打幾個小宮女的臉上掃過,輕笑,「沒想到李管事管著針工局,倒會掐弄人了。」
李度額上冒出冷汗來,弓著精瘦的腰,如一隻煮熟的蝦子,「在您老跟前,這話可真不敢說。」
趙合瞅了靈犀一眼,臉色溫和下來,笑道:「靈犀姑娘,我今兒是來給妳道喜的。」
靈犀一怔,喜?喜從何來?趙合說的喜,難道同天子有關?
「陛下說了,妳侍藥侍得好,明日起便讓妳替了秦桑的班。這不,上好的緞子,陛下賞的,咱家正要往御藥房去,想不到這兒給碰上了。」
他指了身後小太監捧著的托盤,托盤上擱著緞子,蓋著明黃的帕子。
靈犀驚得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來,她只當那日侍藥之後便老死不相往來,她過去時特地擦了陛下最厭惡的香粉,陛下親口叫她「滾出去」,即便路上讓她撿了次珠子也沒有什麼表示,如今倒說她侍藥侍得好,還賞了緞子?
香藥歡喜雀躍的扯靈犀的袖子,低聲嚷道:「靈犀,陛下的賞誒!這可是陛下的賞誒!」
桂枝瞥見那明黃帕子下的東西,恰如吃了一缸子鎮江陳醋一般,雙眼微微發紅。昨兒她還罵她去御前侍了藥也沒見飛黃騰達,今兒倒好,竟得了這樣的榮耀?
這御藥房裏誰得過陛下親口賞賜的東西?不犯錯被責罰就不錯了,這樣的賞賜要緊的不是賞下的東西,而是陛下的一句「好」,那可是宮人們的大榮耀,什麼都換不來的。
眼瞅著桂枝的臉酸得跟梅子似的,靈犀心裏倒有幾分爽快,她溫順地向趙合行了一禮,「大監辛苦了。」
趙合對她點了點頭,轉頭冷眼看李度,「人家小姑娘,不過捎帶幾個帕子,這也要使絆子?」
李度慌得不可遏制,忙道:「不敢不敢,誤會、誤會罷了!」
他躬身親自接下靈犀和香藥手中的帕子絡子,連連對趙合道:「一些小事情,小的敢不盡心竭力?」
趙合滿意的點了點頭,又睨了桂枝一眼,冷笑道:「宮裏頭的小宮女喜歡戴些首飾本無可厚非,不過若是耀花了哪位貴人的眼,看不砍了妳的手!」
輕飄飄一句話,嚇得桂枝臉色灰白,她飛快將手腕上的金手鐲擼下來悄悄藏進了袖子,本就低著的腦袋更加低垂了幾分,如秋天霜打的蔫茄子,方才的得意哪裏還有半分。
趙合見事兒完了,便對靈犀笑道:「走吧,咱家是奉了聖命,這賞賜總不能半道上給妳,總歸要送進御藥房,叫大夥都瞧見的,一同回去吧!」
「是。」靈犀低頭應道。
靈犀香藥兩人跟著趙合一起往御藥房走,香藥回頭瞅了一眼針工局門口,只見那李度、小林還有桂枝都弓著身子恭送他們呢。
桂枝剛抬起頭,香藥對她做了一個鬼臉,氣得桂枝臉都綠了。
香藥拉著靈犀的手,眼底盡是得意和歡喜,一邊走一邊低低對靈犀說:「這宮裏,再大大不過陛下去。桂枝處心積慮找了靠山又怎麼樣,趙大監一句話,那靠山啥都不是!」
靈犀對她搖搖頭,這樣得意忘形的話在宮裏最是不該說出來。這會兒她是得意了,誰又知道接下來等著她的是什麼?
靈犀一想起又要見到那位,一股寒意不由得從尾椎骨升起。那位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主兒,他究竟想幹什麼?
回到御藥房,傳了陛下的旨意,賞了東西,趙合便帶著人回去了。
靈犀雙手捧著賞賜拿回了自己房間,景繡和御藥房的小宮女都過來看。
香藥瞧著那花紋繁複華麗的豔麗錦緞,好奇的問景繡,「景姑姑,這是什麼緞子呢?」
景繡歎道:「這是金陵的雲錦呢,雲錦華麗,錦緞如天上雲霞,為錦中極品,這錦緞上是孔雀織金的孔雀牡丹圖樣。我記得,從前貴人們賞賜,頂多也就是江南貢緞,這宮裏頭賞雲錦的,靈犀妳是頭一個。」
香藥讚歎道:「哇!這麼厲害啊!這麼華麗的雲錦,要是做成衣裳,穿著該多麼華貴啊!」
宮女穿的宮裝樣式簡樸,顏色單調,春去秋來就是那麼幾件,花兒都不見多幾個。小宮女們瞧著這華麗的緞子,眼底都是滿滿的羨慕和嚮往。
靈犀的手輕輕撫摩在柔滑的錦緞上,看著緞面上反射的絢爛光澤,心道,這緞子真美,只可惜這樣的華美緞子擱在宮廷中,除非是有身分的貴人,宮女是絕對不能上身的。
她心思一轉,若是賣,倒是能賣個好價錢,但陛下的賞賜不能明著賣,等以後出宮尋個黑市出手倒是可能。若是賣了銀子,得了本錢或許能開個鋪子,開了鋪子賣什麼呢?乾果子?針線?還是頭花呢?
眾人嘖嘖的讚歎聲中,她的思緒已經飛出了宮牆,飛到了繁華的街市上。
景繡看著徒弟這張青春又嬌媚的臉龐,尤其是眉心那一顆紅痣,當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若她是個少年,也會喜歡這樣花兒一樣的女孩兒。聽聞陛下身體大好,親自去了皇家校場射箭,這事兒合宮震動,太后親自去了校場,勸陛下回去好生將養。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想,有幾分欣慰又有幾分擔心,不過有一絲希望,總好過一眼望去烏雲蔽日不見天光。
她唇角微微揚起一絲淺笑,抬頭望向碧藍的青天,將來的事兒說不定呢,或許有一日,這無人角落處開出的花兒也會在藍天下絢麗的綻放。
待得人都散了,她輕輕拍了拍靈犀的手背,語重心長的叮囑,「以後,御前的事兒要用心了。」
靈犀望著師傅的眼,不知為何,總覺得那一句「用心」飽含著深意,讓她不由自主的紅了臉。
明日……她又要去侍藥了。


靈犀一早起來便來藥房熬藥,是陛下用的老方子,這方子她熬了幾年,抓起藥來亦是輕車熟路。她做這些同往日一般,只是今日御藥房眾人看她的眼神裏都多了幾分敬畏,就連刻板刁鑽的秦姑姑都對她客氣了好幾分。
她頂了秦姑姑的班,秦姑姑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滿,畢竟御前的活兒都是拎著腦袋幹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等靈犀到了藥房,早有會討巧的小宮女替她抓好了藥,待得坐下,又有小宮女乖巧的準備好了凳子和扇子。
至於熬藥,小宮女不敢代勞,靈犀仔細熬了藥。熬完了藥,叫小宮女們盛起來先擱在爐子上溫著,自己去換了衣裳,聞著身上沒有異味,瞧著侍藥的時間也差不多了,這才端著藥往永和宮去了。
每次姑姑們侍藥,身後都有兩個小宮女陪著供差遣,進永和宮卻只能一個人。
此刻靈犀的身後也跟著兩個畢恭畢敬的小宮女,她端著藥盤穩穩的走在石板路上,這條路一如上次一般,通向金碧輝煌的永和宮——整個皇城最高貴之處。
這條路,上輩子,她只走了一次。這輩子,卻已經是第二次踏上。
今兒她不敢膽大包天的跟上次一樣擦香粉,既躲過了那一劫,或許之後只要安分侍藥,不會出什麼岔子?這只是她的想法,那位的心思她猜不透。
靈犀的腦子裏繃著一根弦,越靠近永和宮,那根弦繃得越緊。
驀地,遠處一個藍衣小太監走了過來,迎面見著她道:「陛下不在永和宮,這藥送去翡翠亭。」
那小太監她見過,是趙大監手下的小安子。
聽了小安子的話,靈犀暫時鬆了一口氣,帶著小宮女跟著小安子往翡翠亭的方向去了,翡翠亭還要走一段路呢。
一路菊英飄香,路畔的果樹上結滿了紅紅黃黃的果子,顏色絢麗,煞是好看。
遠遠,綠樹掩映下正是翡翠亭,那亭子倚假山而建,山乃是用太湖石壘砌而成,千隙萬孔,姿態玲瓏。翡翠亭以翡翠蓋頂,在金秋陽光的照耀下,金碧輝煌,著實華美。
那亭裏,斜倚欄杆坐著一人,那人頭戴碧玉嵌珠冠,身著一襲月白織金龍寬袖錦衣,披著一件絳紅色流雲細絨披風,手中把玩著一支粉霞色的秋芙蓉,似在看遠處起伏的山景。
趙合侍立在亭邊,亭子前守著幾個高大的御前侍衛,臺階下站著七八個小太監。
光是遠遠看到那人的側影,靈犀心裏就「咯噔」一下,嚥了一口唾沫。
她垂下眼,規規矩矩的端穩了托盤,小步快速的向前走去,這藥送到陛下跟前不能涼,若是涼了,也是她的過錯。
距離亭子七八步遠的位置,靈犀正想開口稟報,驀地冷不丁不知道從哪裏躥出來一個東西。
「啊!」靈犀驚叫一聲,手中的托盤落在地上,那盤子上的藥碗「嘩啦」碎了一地。
她跌倒在地上,抬眼,卻見一個雙眼圓瞪的傢伙趴在自己身上,盯著她的臉,陽光下,這傢伙滿口雪白鋒利的牙齒反射出白釉般的光澤。
此時此刻,她已顧不上落在地上的藥碗,驚恐的盯著眼前這個似貓似豹的傢伙,牠站起來有半人高,四肢勁實有力,渾身彩色的斑紋,烏黑的雙眼帶著凶色,牠在她耳畔低吠,用鋒利的爪子輕輕劃過她幼嫩的脖頸。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光是看到牠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了。
趙合看到畜生撲倒了靈犀,不由得有些慌,他轉頭看向陛下,卻見他嘴角勾起一絲淺淡而戲謔的弧度,手裏依舊把玩著那枝嬌豔的秋芙蓉,不動聲色。
陛下不發話,沒有人敢動那畜生,趙合禁不住替那小宮女捏了一把冷汗。
靈犀輕輕顫抖著,臉色煞白,牠似乎沒有放過她的打算,低頭嗅了嗅她的脖頸,舔了舔猩紅的舌頭,開始用爪子扒拉她的衣裳,彷彿打算將這美食剝皮吃了。鋒利的爪尖劃過,布料隨爪而裂,隔著衣衫也能感覺到利爪帶來的刺痛。
靈犀的臉微微漲紅,感受到了屈辱,這麼多人都只是看著,陛下不發話,沒有人敢動作。可是,即便是最卑微的宮女,也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一隻畜生欺負!
不就是一隻貓嗎?即便這貓這般可怕跟高大,她也曾經養過貓的。
她深吸一口氣,顫顫伸出手,擱在豹貓毛茸茸的下巴上,那傢伙似乎愣了一下。
靈犀大著膽子撓了撓,豹貓微微瞇起了眼。
她意識到,再大再野,牠還是一隻貓,於是撓得更大力了,豹貓「嗚啊」一聲滾在了地上,碩大的身子如同球一般蜷起來,一臉期盼的望著靈犀。
靈犀長長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胸前衣服的裂紋,幸好這裏沒被抓開。
她一骨碌爬起來,低頭看到滿地的藥渣時登時傻住了,方才只顧著畜生的事情,竟忘了這裏還有更大的罪過等著她。
身後兩個小宮女早已低低伏在地上。
「陛下!」靈犀慌忙跪下叩頭,「奴婢萬死難辭其咎!只是方才事出突然,奴婢求陛下恕罪!」
分明是畜生惹的禍,她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
祁連玨勾了勾唇角,扔了手中的花枝,瞧了一眼那沒出息的畜生正滾在她身畔撒嬌,懶懶道:「有點意思。」
他緩緩起身,下了亭子到了她跟前。
靈犀低著頭,眼前是他墨色的織金雲履。
他屈膝半蹲下來,看著她低下的烏黑髮頂,目光又移到她身畔依舊在打滾撒嬌的豹貓臉上,眼底微冷。
那豹貓似乎感受到了寒意,圓臉上略帶幾分委屈,一骨碌爬起來,「嗖」的一下幾個蹦跳就竄進了假山,不見了蹤影。
趙合「啊喲」一聲,無奈跺腳道:「這個糰子,又跑了!」
靈犀一怔,糰子?這是那貓的名字?
「這麼大的罪,想讓朕饒了妳?」
他的聲音冰涼涼在耳畔響起,他靠得極近,靈犀隱約聞到一股幽幽的香氣,淡淡的藥,淡淡的香,卻極冷。
她想起這氣息上輩子也曾經聞過,他隨身喜歡戴一串金藥檀,這氣息便來自那稀有珍貴的金藥檀,光是聞到這氣息,她就頭皮發麻。
「砸了藥碗,驚了糰子,兩樁重罪,朕要如何罰妳呢?」他彷彿在自己對自己說話。
靈犀的頭越發低伏,冷汗涔涔,不敢作聲。
「去假山將糰子給朕找回來,若找回來了,算妳功過相抵。」
他站起身負手而立,身姿頎長而挺拔。
第三章 假山中的親密接觸
靈犀一骨碌爬起來鑽進了假山,找貓罷了,總好過挨板子。
抬頭看那假山,外面望著還好,進去一看,靈犀呆住了,這裏頭別有洞天,地域廣闊光線幽暗,偶有幾盞小燈亮在角落,可是處處孔洞、曲曲折折,那麼一隻貓若是躲起來,上哪兒去找?
「糰子——」靈犀不由得心裏叫苦。
越往深處越發幽深,她回頭看時,只見怪石嶙峋影影綽綽,不由得汗毛倒豎。
她倒是進來了,可是萬一找不著出去的路可怎麼辦?
「糰子啊糰子,你這隻傻貓,你要是再不出來,我也要跟著你一起喝西北風了!」
靈犀抱怨著,低聲嘟囔道:「這位陛下,遇著便從沒好事!唯有老死不相往來,才是最好!」
話音落下,驀地一隻手不知道從哪個孔洞伸出來,將她撈了進去。
「啊!」靈犀一聲驚叫還沒落下,便被那人捂住了嘴。
頭頂不知道哪裏有一個空隙,淡淡的金色光芒從山頂投射進來,星星點點的打在那人的臉上,當她看清那人的臉時,驚愕的瞪圓了眼睛。
「叫什麼?」
那人放開捂著她嘴的手,緩緩從她肩頭滑落,最後掐在她的纖腰上,緊緊的將她抵在冰涼的洞壁上。
「陛……陛下……」
狹窄的空間,晦暗的光線,身前是男人溫熱的胸膛,鼻腔滿滿是男人清冷的藥檀香氣,她彷彿被禁錮在了他的牢籠裏。
靈犀慌得不可遏制,顫抖的推拒著他的手臂,「陛下……您、您這是做什麼?」
只是那手臂比她想像得有力量的多,明明是久病的人,為何力氣竟會這麼大?
「老死不相往來?嗯?」低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掐著她纖腰的手指越發用力,「小小的宮女,好大的膽子!」
靈犀害怕極了,她怎麼想到自己隨口咕噥的幾句話會給陛下聽到?她又怎會想到陛下就在她左右呢?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請罪也沒法請了,這一來,罪過一大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頭頂透射下來的幾點陽光落在女孩白皙的臉上,隱約可以看到她臉上細細的絨毛。不施脂粉的臉兒,眉心一點朱砂,面似朝霞,嬌若春花。烏黑的羽睫輕顫,明眸如秋水般動人,惹人心生愛憐,此刻她紅唇輕顫,明眸帶著幾分委屈望著他。
他挑了眉,問道:「不說話了?」
她垂下濃密的羽睫,低低道:「奴婢無話可說,奴婢說了不適當的話,只是陛下……難道就做了適當的事?」
他輕笑,掐在她腰間的手並沒有放鬆,反倒抵得更近了,兩人之間半絲縫隙都無。
「膽大包天!」他的手指在她鼻尖輕輕點了一下。
她扁了扁嘴,反正該說不該說的話都叫他聽去了,多說一句又何妨。
「適當的事?」他沙啞道:「靈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捏著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低低道:「懂嗎?」
這話她自然是懂的,他是君王,想要什麼不可得?可是她還是覺得他霸道又無禮。
溫涼的手指捏著她的下巴,力道不輕不重,她抬起眼便看進了他烏沉沉的鳳眸,那眼深不可見底,難以琢磨。她從不知道這位天子在想什麼,她相信,天底下能猜透他心思的人也不多。
他的目光緩緩落下,定在一處,靈犀也隨著他的目光看下去,這一看,頓時羞恥得耳朵發燙。
因那豹貓鋒利的爪子劃過她的衣襟,前襟已然裂開,露出了她修長白皙的脖頸和精緻的肩胛骨,而肩胛骨下是一截粉白的肚兜,肚兜之下的起伏若隱若現。
靈犀低呼一聲要伸手去掩,可是她的手被他按住了,她咬著下唇看了他一眼,他灼灼的目光讓她更加羞恥,這時,她算是看明白他究竟在想什麼了。
她攥緊了手心,合了合眼,心道,看來終有一劫,逃也逃不過了。
等了片刻,只覺得身前發涼,一根涼涼的手指覆在她精緻的肩胛骨上,靈犀輕輕顫抖了一下。她不敢睜眼也不敢動,覺得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那手指涼涼的、滑滑的,沿著她的肩胛骨一路往上,滑過她修長的脖頸,引得一陣麻,繞過她精緻的下巴,向上點了她精緻的鼻尖和眉心的美人痣,最後落在她飽滿的紅唇上,輕輕的按在那裏,不動了。
她咬著唇,咬得有些發痛,聽到耳畔那人低啞道——
「放開。」
她一怔,下意識張了嘴,放開了咬緊的下唇,睜開眼正不知所措,卻見黑影向她覆蓋過來,她的後背被緊緊的按向了洞壁,唇上一陣溫熱。
他吻住了她,撩撥她的唇舌……
他的唇柔軟帶著一絲微涼,吻她時也沒什麼章法,只是上輩子他似乎並未這樣吻過她。
靈犀大腦一片空白,彷彿轟隆一聲,腦子像炸開一般,全身熱得冒汗,她被吻得渾身發軟腿腳無力,一個勁的往下滑。
他雙手握著她的腰驀地向上提了提,緊緊用身子壓住了她。
靈犀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聽到外頭有人在叫的聲音,他總算放開了她,她用力的喘息著,臉上紅得彷彿要滴血。她手軟腳軟,慌得不可遏制,垂著眼瞼,也不敢抬眼看他。
他微涼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捏了捏她紅紅的耳朵,戲謔道:「今兒倒是沒有擦香粉。」
靈犀在他這聲音聽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她不過一個小宮女,哪裏有那包天的膽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觸他的逆鱗。
「走吧。」他放開了她。
靈犀一怔,就……就這樣?
上輩子她去侍藥,他折騰了她一宿,第二日早晨她走路都難,那事兒惹得全宮沸議。
她本以為上輩子那一劫在這裏,沒想到……
他看了一眼她身前破裂的衣襟,解開身上的披風將她裹了起來,親手仔細繫好了帶子。
繫那帶子的時候,靈犀感覺到他修長的手指時不時觸到她那顫巍巍的桃兒,每觸一下便似電了她一下,越發羞得抬不起頭來。
他繫好了帶子直起了身,滿意的打量著他用絳紅披風包裹好的女人。
他轉身出去,轉頭見女人站在原處,道:「跟在朕後頭,別丟了。」
靈犀急忙低頭跟上,他身形高大,闊步向前,靈犀小步跟在後頭,轉頭看身後,曲折折黑洞洞的,若不是跟著陛下,她未必能出得來。
臨到了出口,看到外頭燦爛的陽光,靈犀看著身上的披風,她真不想讓人知道這裏頭發生的事情,她也不想承寵,可是這披風她不能摘,摘了只能叫人看了笑話。
沒奈何,她只得硬著頭皮慢慢從洞中出來,洞外的小太監們看到她身上那件絳紅色的披風,眼底都浮起驚異之色——陛下的披風,豈是誰都能披的?
趙合滿頭大汗的抱著碩大的豹貓從假山另外一邊的孔洞出來,歡喜道:「陛下,找到了!糰子找到了!」
當他看到靈犀時,目光滑過她身上的披風立即轉了開去。
祁連玨坐在亭中,看了糰子一眼,冷冷道:「不聽話,便鎖起來!」
糰子不服氣的小聲「咕噥」了一聲,彷彿聽懂了似的。
趙合忙叫人拿了金鏈子過來,掛在豹貓脖子上的金項圈,貓兒趴在亭子玉階下,這回倒是老實了。
深秋近冬,冷風吹過來,祁連玨握拳在唇前輕咳了幾聲。
到底是久病初癒的人,趙合不敢怠慢,急忙招呼眾人抬來步輦送陛下回永和宮。
靈犀低著頭送陛下離開,她是來送藥的,藥都潑了,陛下又著了風寒,她卻披著陛下的披風,這要傳出去……她不敢想。
她蹲在地上收拾了破碎的殘碗,小宮女們老老實實蹲在一旁幫忙,時不時看看她身上那件絢麗的披風,卻也不敢多問一句。

怡和宮中,小太監低著頭踏著快速的小步進宮稟告,卻被一名上了年紀的姑姑攔在了寢殿外。
那姑姑四十多歲,面貌端莊威嚴,頭髮梳得油光,插著得體的簪環,穿著繡百花錦衣,從頭到腳一絲不苟。
「太醫給娘娘診脈,有什麼事稟告我知道便是。」
小太監認得這位是太后的心腹——莊姑姑。
「小康子,急吼吼的,是陛下那邊出了什麼事嗎?」
小康子連忙點頭,「今日陛下又沒吃藥,藥灑了。」
莊姑姑一愣,「怎麼灑了?」
小康子將來龍去脈說了一回。
莊姑姑沉吟著,灑了藥的小宮女不但沒有治罪,還披上了陛下的披風?這事情瞧著有些詭異呢。
「藥是太后娘娘讓陛下喝的,每日不缺,既然灑了一份,回頭叫御藥房再補上一份送過去。」
小康子答應了。
「只是那小宮女……」莊姑姑尋思了一下,「這件事我會稟告娘娘,你去吧。」
小康子點頭答應了便轉身出去。
莊姑姑覺得這事有些奇怪,的確得跟娘娘稟告一聲。她轉頭往寢殿裏去,到了門口,隱約聽到裏頭的說話聲,知道事情完了。
她輕輕敲門,聽到裏頭那人懶懶道:「進吧。」
莊姑姑低著頭輕輕走上了金絲絨的地毯,身著紫檀色官袍的祝太醫拎著醫箱同她擦身而過,她隱約嗅到太醫身上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氣,這香氣是娘娘的最愛。
祝太醫三十來歲,人長得高大俊秀,最得娘娘歡心,如今每日都要來請脈,來了至少要一個時辰。每次祝太醫走後,娘娘都要沐浴更衣,心情和氣色都格外的好。
這一個時辰裏發生了什麼,怡和宮的心腹宮女太監都心知肚明。除了祝太醫,常來的還有一位,便是如今的丞相趙大人,他是太后娘娘的族兄,那位也是難得的儒雅美男子,亦是太后的帳中佳客。
莊姑姑進來扶著太后起床去沐浴更衣,只見她面色紅潤心情大好。
趙太后沉浸在浴殿的熱水池中,小宮女輕輕替她擦著背。年近四十的女人,依舊保養得烏髮如雲,肌膚光滑雪白凹凸有致,正是女子最鼎盛的時候。
自從少年天子登基時,她便開始守寡,不過守寡之後她的日子倒是越發過得風生水起。
天子體弱,她一手掌握政權後宮,自然想要什麼便有什麼,包括最頂級的權力,也包括最俊美的男人。
莊姑姑侍立在一旁,眼角餘光看到太后脖頸上點點紅桃,心想那位祝太醫倒是賣力。
趙太后輕撥水波,閒閒的問:「陛下今日吃藥了嗎?」
「藥撒了,奴婢讓御藥房再補一份送過去。」
趙太后不由得挑了蛾眉,「哪個不中用的宮女伺候的?」
莊姑姑小心道:「是御藥房的小宮女,因著陛下的豹貓跳出來被嚇著了,才撒了湯藥。」
「豹貓?」
「那豹貓是前日陛下去豹房挑的。」莊姑姑忙道。
趙太后哼了一聲,「他如今倒像大好了,一會兒校場一會兒豹房的,哀家叫他好好養著,他倒好,當作耳旁風了!」說到這兒,她有些生氣。
莊姑姑想了想,終於還是將靈犀披著皇帝披風的事情說了出來。
趙太后柔膩的手指按著眉心,皺了蛾眉,「小宮女?呵!後宮那些嬪妃他不召,倒同小宮女鬧騰。不過一個宮女罷了,且看看,未必是什麼正主兒。他既起了心思,回頭妳叫蕊兒去永和宮瞅瞅,瞧瞧皇帝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是。」莊姑姑應著。
趙太后口中所說的蕊兒,便是娘娘欽點的蕊妃,蕊妃姓趙,出自趙氏門庭。皇帝體弱,趙太后自然希望早日留下皇孫,蕊妃正是她寄望所在。

此刻,靈犀捧著破碎的藥碗回到了御藥房,她走的小巷,幸好一路沒有遇到什麼人。她著急回去摘下身上這醒目的披風,換上自己的衣裳。
她將藥盤交給兩個小宮女,叮囑兩人不要將今日的事情說出去,小宮女答應了。靈犀瞭解這兩個,算是老實的,應當不會亂嚼舌根。
她回了自己住的院子,見裏頭無人,徑直進了房間,關了門,她長長鬆了一口氣,摘下披風用藍色的布面包裹起來,又從櫃子裏取了自己的衣裳換上。
此時,院子角落裏卻走出來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秦桑。
她微微瞇起眼,靈犀這小丫頭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她身上那件絳紅色的披風,她似在哪裏見過……驀地,她雙眸圓睜——那件披風……是陛下的!這小丫頭怎麼會……
靈犀坐在床上,摸了摸臉,依舊有些潮熱。她想起了他那張白如玉璧的臉,又想起了那雙深不可見底的鳳眸,再想起他的吻,陡然心跳加了速,她捂著心口,臉上再次熱燙起來。
想什麼?不要想,身分低微的人承寵終究不是什麼好事。若他喜歡時算是個玩意,沒了興趣便什麼都不是了,何況還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誰知道一不小心就在哪個角落旮旯裏沒了性命?
有了上輩子的經驗,她這一次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她數著日子,等著元宵那一日到來,這宮裏真是不能待了,再待下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算算時間,過兩日便是舅母來探親的日子,她陡然高興起來,不知道采薇最近過得怎麼樣?每次舅母來都會帶來一些采薇的消息,每到這個時候,都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她的妹妹采薇在一天天長大,今年她十四歲,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上次陛下賞給她的緞子,她用小包袱包好,這緞子是要送給采薇做及笄禮物的,將來她嫁人便可以做嫁衣,婆家人知道也是極光彩的。
她們姊妹倆從小一起長大,自從她十一歲那年進宮,就再也沒有見過采薇。
她現在長什麼樣了?漂不漂亮?一定是漂亮的,她小時候就很好看,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呢。
想到這裏,靈犀的唇角微微揚起,笑容之中洋溢出真正的幸福。
收到這麼華麗的雲錦作為及笄禮物,采薇一定會開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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