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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學霸穿越到古代
大周長樂八年,金台府城。
過了端午節,天氣越來越熱,街邊人家門旁插著的菖蒲、艾蒿都已經曬乾發蔫。
日頭毒辣辣的,大人們行色匆匆,只有幾個小孩子渾然不覺得熱,在大日頭下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鬧,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聶青禾像看電影一樣旁觀著,這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上都穿著半新不舊的夏衫,上面繡著粗糙的五毒圖樣,這是當地端午的習俗,除了吃粽子、掛艾蒿,也會給小孩子們掛葫蘆、穿五毒衣。
現在是大周建國二十五年,第二代帝王,年號長樂。
大周朝和她知道的明朝差不多,但是物產略有出入,社會風氣相對更加寬鬆一些。
這時候已經有了玉米,卻沒有紅薯,婦女們據說某些舊派大戶人家會裹腳,新派的就不裹腳,再就是青樓女子裹腳,下層普通婦女基本不裹腳,因為她們要勞作。
關於男女大防雖然也講究卻沒有太誇張,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並沒有完全被禁錮在後院,反而喜歡成群結隊出來遊玩、辦花會,由此也帶來一些影響,譬如衣飾裝扮日漸奢靡,攀比成風,這倒是有利於自己今後賺錢。
既然已經穿不回去,那肯定要在這個世界謀一份安身立命的事業,哪怕在全然陌生的古代世界,她也會活得舒舒服服的。
她把胳膊肘上挎著的提籃往上提了提,心裡默默念叨:媽媽,妳放心,不管在哪裡我都會好好地生活下去。
前世她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爸爸為了生兒子出軌離婚,她跟著媽媽艱苦過活。媽媽要強又嘮叨,省吃儉用加感情攻勢逼著她一刻不停地學習,一定要她比爸爸和媽媽家所有親戚的孩子都優秀。
從小她就不敢貪玩,不敢花時間在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上,因為她不想看媽媽悲傷的臉。她起早貪黑地學習、背書、刷題,遠離那些會讓自己分心成績下降的興趣,把自己變成一個考高分的工具人。
她並不怪媽媽,因為她從學習中獲得了成功的樂趣,她喜歡看媽媽的笑臉,喜歡看親戚們羨慕的眼神,喜歡聽說奶奶又罵渣爸弄丟了一個如此優秀的閨女。
她不負媽媽厚望,比同齡人讀書更好,大考小考全班第一,如願考上重點高中實驗班,順利考上理工類名牌大學。
雖然媽媽很高興,可她還是不可避免地蒼老、生病,就這樣還想供她繼續讀研究生讀博士,做兩個家族裡最耀眼的那個人。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違背了媽媽的意願,大學一畢業她就和同學一起創業,她要賺錢,她要讓媽媽過好日子,她要給媽媽安全感,女兒可以比兒子更能幹。
也許自己所有的壞運氣都被爸爸帶走了,所以她讀書順風順水,創業也沒特別難。
再難能有小時候和媽媽一天三頓吃湯泡飯難嗎?能有看著媽媽生病不捨得看病吃藥,一定要攢錢給她報奧數班難嗎?
她從不會讓媽媽和自己失望,她賺了錢給兩人買房子買車買保險買各種方便。
可當媽媽希望她找一個貼心的另一半的時候,她卻沉默了。
從小到大,她和媽媽相依為命,她可以讓老師開心和同學做好朋友,可她不知道怎麼經營親密關係。每當有人追求她,她腦海裡都是爸爸笑著騙她說「青青乖,爸爸去給妳買大蝦酥,爸爸最愛青青這個乖囡囡」,然後她卻在路口看到他扶著一個大肚女人討論生兒子叫什麼名字好。
男性在這個畫面的擠壓扭曲下就成了天生不忠的人,她不稀罕。
她覺得有交心的朋友、有錢,就足夠了,最重要的是她有媽媽啊,只要有媽媽她就能面對任何暴風雨。
結果媽媽的離去是她人生最大的暴風雨。
媽媽臨走前讓她不要傷心,讓她相信別人,找個好男人來陪伴她。
她死死地握著媽媽的手,求媽媽不要離開,她感覺整個人生都要坍塌了。
媽媽說:「囡囡,媽媽對不起妳,媽媽一直覺得是為妳活著,可其實是媽媽逼著妳為媽媽活。現在媽媽要走了,從今天開始,妳就為自己活著,好好活著,媽媽的好囡囡,一定要幸福……」
她不管是媽媽逼她,還是誰為誰活,她就知道她愛媽媽,現在媽媽沒有了,她的世界就崩塌了。
她突然對賺錢失去興趣。
媽媽說讓她為自己活著,那她就隨心所欲,她把公司交給合夥人,不再學習不再工作,她想當一條鹹魚。
她帶著媽媽的遺物去世界各地旅遊,買各種小時候喜歡卻不敢要的東西,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浪費給興趣,甚至去追星,追漂亮小姊姊小哥哥的現場,然後像個痞子一樣舔顏。
然而熱鬧過後是更大的空虛,站在人群裡卻前所未有的孤獨。
她心裡有個洞,怎麼都填不滿。
她在媽媽墓前睡了一覺,夢到小時候跟媽媽在鄉下的情景。
那時候媽媽年輕漂亮,開心樂觀,領著她去山裡撿菌子採蘑菇、採野花,給她做漂亮的小裙子。
媽媽笑著對她招手,「乖囡囡,來呀。」
於是,醒來後她帶著媽媽的骨灰離開大城市,回到那個山清水秀的小山村。
她像媽媽曾經那樣勞作,種地種菜,做果醬、醃菜,慢慢地,她堅持下來,日子好像又能繼續下去。
時光很漫長,她學織布、做衣服、做髮簪,偶然的機會開始在網上發影片。
她研究刺繡、做仿古首飾、髮飾,對著古籍研究各種中草藥洗髮膏、護膚品、手工皂、化妝品。
她一邊做一邊研究各種資料,一邊跟專家達人請教,徹底沉迷進去,不知歲月幾何。
她成了這方面的達人,農家小院徹底變成了古代居所。
因為她一直心無旁騖搞手工,還發表了不少專業論文,既沒有帶貨也沒有廣告,被粉絲戲稱古代穿來的仕女。
網友說她不懂賺錢規則,紛紛熱情地教她怎麼怎麼賺錢。
應網友要求,她跟其他復古網紅合拍了《穿越古代,我能》系列,專門研討現代人穿越古代能做什麼發家致富。
什麼穿越三寶:水泥、玻璃和肥皂,甚至復原古代甲冑武器,她也參與過。
她的影片紅遍世界,業內評估商業價值極高,不少公司想簽她,開出天價簽約費,她統統拒絕。
她自己的錢都成立了一個以媽媽命名的基金會,專門捐助希望小學、貧困學子,她住在山裡自給自足,她要錢幹麼呢?
沒有了媽媽,她就是一條失去方向和動力的鹹魚。
如果不是那天在媽媽的祭日裡多喝了幾杯自釀的米酒,她就不會一時傷感往深山散步,就不會遇到昏迷的背包客,更不會因為救人失足滑下山坡,也不會穿到這個同名同姓的小姑娘身上,那她就會在山裡那麼逍遙一輩子吧。
原主是個異常美麗的少女,沒什麼心機卻有點執拗,她娘總說她一根筋認死理,有些人嚼舌根說她就是腦子有些癡傻。
聶青禾卻知道,原主只是把她所有的聰慧都奉獻給了那個娃娃親小書生罷了。
小書生是個俊秀卻有些過分自尊彆扭的少年,他或許對兩人的親事不是很滿意,卻又沒明著反抗,也不拒絕聶青禾對他的照顧。
原主八九歲便練就一手好針線活,只為給小書生做一雙合腳的襪子,從她十歲以後,小書生的所有衣物除了褻褲都由她一手包辦。
雖然是他娘拿給他的,可他必然知道是她做的,卻從未有什麼表示。
劉氏對此有些不滿,不忍自己傻閨女太癡情,可原主毫無怨言,還日夜祈禱小書生中了秀才中舉人最後中狀元。
小書生的姑姑總是嘲笑原主想高攀做狀元夫人,也不看自己一個匠戶閨女的出身配不配,原主也只是咧著嘴笑,更加誇小書生讀書好。
可是這個對小書生無條件好的少女也不在了。
八天前的一個下午,有人給她捎話說小書生在城南府學西邊的大柳樹下等她,還說風雨無阻不見不散,她以為小書生終於主動親近她了,精心梳了頭髮,給自己挽了一個柳老闆家小姐常梳的墮馬髻,結果照照鏡子羞得滿臉通紅,最後拆掉梳了個普通的髮辮赴會去了。
等她到了大柳樹下,卻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傍晚時分還下起瓢潑大雨把她淋成落湯雞。
天黑透了,她終是明白他真的不會來了,卻不恨他,只擔心他是不是病了或者下雨路上摔了,要麼就是有別的急事兒,還想去府學看看,可又怕自己這樣過去給他招來嗤笑,讓人瞧不起他,最後只得回家。
天黑路滑,她深一腳淺一腳的,最後路過附近大坑的時候腳一滑摔了下去。
聶青禾就是這時候穿過來的,當時她也摔下山間的溝壑,昏昏沉沉的意識不清,她似乎聽見了馬蹄聲,隱約地耳邊響起一道低沉清冷的聲音,然後有人把她抱了起來,可她沒有丁點力氣回應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她再次醒來就是在街口的醫館裡,身邊是冒雨出來尋她的爹娘,她不過是略睜了睜眼,又被眼前陌生的環境震驚得迷糊過去,足足高燒昏睡了三天才醒過來。
其實在她意識徹底清醒以後身體就沒大礙了,可她因為一時間沒能接受穿越的事實,就故意裝虛弱想看看原主能不能回來。
結果原主一直沒有回來,她也不能繼續裝下去免得劉氏擔心,於是決定接受現實,以原主的身分好好活下去,希望原主也能有一個好的去處吧。
聶青禾挎著輕巧的藤編提籃,腳步輕快地來到原主等小書生的大樹下,她麻利地燒了三張紙,默默地祭奠一下原主已逝的稚嫩愛情。
這時候不少婦人會在路邊或者樹下燒紙,路人習以為常並不會責問,倒是有人看她貌美,少不得會好奇打探兩句。
聶青禾假作悲痛,「我一起長大的娃娃親死了,我給他燒紙錢,嚶嚶。」
「這麼年輕俊俏就做寡婦啊,真是可憐喲。」
「別亂講,娃娃親沒了怕什麼?閨女還年輕,不如大娘給妳介紹個更好的,我家侄子也俊俏得很……」
聶青禾趕緊挎著提籃掩面裝悲痛地走了,又轉去府學東北邊的大坑旁邊燒幾張紙,默默地祭奠一下原主,也和自己的前世告個別。
祭奠完畢,她拐去旁邊的一個私人菜園子買了一提籃青菜,回家也好有個出來的藉口。
聶青禾拐到大路上,先蹭蹭腳底板上的泥,又把鞋面沾上的泥漿用草梗刮一刮,這才順著往北走。
等走上最繁華的東西大街時聶青禾突然看到了小書生,他和兩個書生一起,正從賣書的顯學書齋裡出來。
小書生的確是個俊秀的少年郎,挺拔清潤,滿身的書卷氣,把原主縫製的那身靛藍長衫都穿出超凡脫俗的氣質來。
可惜了,白瞎了這身衣裳和好皮囊。
這時候小書生也看到了她,他一手握著書卷,一手虛握拳放在身側,臉上表情清清冷冷的,看她的時候和看路人差不多,沒有半點溫度。
聶青禾尋思八成是擔心她過去糾纏問罪讓他沒面子吧。她嘴角撇出一絲譏誚,給你燒了紙以後你在我這裡就是陰間人!
她挎著提籃昂首挺胸地走過去,把他當成路邊的一塊石頭,連個眼神都欠奉。
正挺了挺脊背等她上前說話的小書生:「……」
他身邊的同學甲忍不住啊了一聲,「清遠,那不是你……」
另一個同學乙也詫異道:「她怎的沒理你,這極反常啊,難不成生你氣了?」
同學甲忙擺手,「那不可能,天上下紅雨聶家姑娘也不會生清遠的氣啊,怕是繡花累得眼神出了問題?」
可她分明還往他們身上打量過了。
宋清遠抿著薄唇,握緊了書本,淡淡道:「回去了。」
他轉身邁開步子,面上沒有半點異樣,心裡卻納悶她是怎麼了。
以往兩人見了面,不等他出聲她就會像小喜鵲一樣從大老遠飛到他身邊,圍著他一個勁地問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讀書累不累,可要注意身體別累壞了……然後會趁人不備塞給他一個肉包子或者豆沙包,再不就給他縫一個新書套,鼓勵他好好讀書。
多日不見,她這般無緣故的冷待他,讓他十分不習慣。
今兒她這是……他微微蹙眉,欲擒故縱?是誰教壞她?
聶青禾感覺稍微出了一口惡氣,自己可不喜歡書呆子,讓他哪裡涼快哪裡待著去吧!
快晌午了,聶青禾沒時間閒逛直接回家,劉氏還在家記掛她呢,之前她出來的時候劉氏就一副想攔又怕刺激她的樣子,估計以為她身體一好就來找小書生呢。
她家住在東大街北邊的井兒胡同裡,直接穿過大慈閣東邊的集貿市場,從扁擔胡同抄近路更快。
胡同裡家家戶戶都傳出鍋碗瓢盆的交響樂,還有人家為孩子搶吃喝打罵的。
感受著周圍濃郁的煙火氣息,聶青禾忍不住笑起來,這不隔音的平房啊,跟她小時候和媽媽住的環境不能說差不多,只能說一模一樣啊。
想起等在家中的劉氏,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途中踩了兩個小泥坑都沒在意。
她走到巷子深處一扇脫漆木板門前,徑直推門進去,脆生生地喊道:「娘,我回來了。」
院子裡立刻傳來劉氏的回應,「大中午的,妳去哪裡了,熱不熱?我說妳才好點就別總往外跑。」
聽著這絮絮叨叨的聲音,聶青禾卻覺得很是親切,彷彿看到了媽媽的樣子。
她笑了笑,俏皮道:「我去南坑那個菜園子買菜了啊,比咱家前面的菜市還便宜呢,人家老闆娘看我長得俊,多給了一把,咱們晚上吃都夠的。」
劉氏看了一眼挺水靈的菜,又把眼神悄悄地梭巡了一圈閨女,撇撇嘴,心道什麼買菜,買菜跑大南邊兒?還不是去府學找宋清遠!
她心裡對宋清遠不滿,卻又不敢多說怕刺激閨女,畢竟高燒昏迷了三天才醒,醒過來不言不語發了兩天呆,今日這才好了呢。
聶青禾端午那天出門並沒有對她說是去找宋清遠,可她在家裡又打扮又開心的樣子,劉氏還能猜不到?自己這閨女一根筋強到底,一頭拴著她一頭拴著宋清遠,傻子都能猜到。
閨女對宋清遠掏心掏肺,可宋清遠對她卻不冷不熱的,倒也不用擔心他會不規矩。
那天劉氏在家等了許久不見閨女回來就有些著急,畢竟平時送個東西說不了幾句話宋清遠就要讀書,她便會回家。
下雨的時候她尋思閨女沒帶傘,就帶上斗笠和油紙傘去找,結果濕答答地到了府學好不容易找人詢問卻說宋清遠昨日回家並不在學校。她一下子就急了,趕緊深一腳淺一腳去找孩子爹,讓他帶著大兒子和徒弟們去宋家找找,誰知宋夫人說宋清遠一大早就去他大姑家,又說青禾沒去她家,怕是去別的地方玩了,半句關心都沒有!
最後還是醫館打發藥童到家裡來送信,說閨女暈倒在他們醫館門口,他們這才找到昏迷高燒的閨女。
醫館娘子說她聽見敲門聲,去應門的時候就看到聶青禾倒在門外,估計是摔進南邊的大坑裡受了傷前來求醫,卻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當時閨女可狼狽淒慘了,眼睛腫得像桃子,頭髮跟和了泥的爛稻草一樣,好在衣衫倒是完好的,就是沾滿了泥漿緊緊地裹在身上,醫館娘子幫她一起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給擦洗乾淨。
劉氏卻有些犯嘀咕,閨女滿身泥漿,手上頭上都是,可獨獨臉蛋是乾淨的,怕不是有人送她去醫館?可為啥做了好事不留名?八成是個男人,擔心被人傳閒話對閨女名聲有損?
事關閨女清白,只要閨女平平安安她自然也不想多生事端。
幸虧醫館娘子是個正直有聲望的人,她直接說聶青禾摔倒在大坑裡自己過來求救,自然也就沒閒話傳出來,否則一個美麗的少女大晚上濕淋淋地昏倒在醫館門邊,就算沒事兒也會被人編排出無數閒話來。
過日子十分精打細算的劉氏為了這事兒特意備了厚禮去謝醫館娘子,人家不肯要謝禮,說救死扶傷是學醫的本分,只請她多去家裡走動,也指點指點閨女針線,劉氏自然滿口應承,兩人倒是成了好友。
跟宋夫人一比,真是高下立判,想起宋夫人她就肝火直冒,說什麼「青禾怕是自己玩去了」,她閨女除了找宋清遠,從來不自己出去混玩兒!
還有閨女摔進坑裡高燒昏迷了三天,宋家連問都沒問一聲,就跟不知道這回事兒一樣,雖然也是她拜託醫館娘子不要往外說,可宋家不是外人,自家人上門去找閨女,他們就不能關心一下找到沒有?
結果宋清遠和他娘都沒有什麼表示。
劉氏能不生氣?她現在想起宋家就火大!一家子白眼狼!
對於女兒和宋家的這門親事,劉氏以前也是歡喜的。
聶二壯和宋清遠的爹宋昆是年輕時候的交情,當初聶二壯在河間府跟著她爹做學徒,而宋昆是河間府衙役,也是夏天大雨的時候,宋昆執行公務被幾個混子打暈在路邊,聶二壯把他救到師傅家去,又請郎中又悉心照顧的,宋昆好了以後也是千恩萬謝,兩人還結成了異姓兄弟,兩家成了通家之好。
她嫁給聶二壯以後宋昆就說要結兒女親家,聶二壯自然同意,後來兩人差事變動一起搬到了金台城,感情越發親密起來。
只可惜兩家第一胎都是兒子,而宋家之後掉了兩個,又夭折了一個小子,至今也只有宋清遠一個獨苗,她則第二胎生了青禾,之後又生了一女一子。
開始那些年宋家對這門親事也是很歡喜的,宋夫人更把「青禾是我兒媳婦」掛在嘴邊,經常把青禾和弟弟帶過去住幾日。
事情是從宋大姑的男人做生意發財開始起變化的。
宋氏家有了錢,回來幫兄弟使勁,花錢讓宋昆去參加考核,宋昆也是爭氣的,三次考核都通過,就脫離了胥吏身分,又使出渾身解數及大把的銀錢搖身一變成了縣老爺。
如今這兩年宋昆在外地做官,宋夫人領著宋清遠住在金台城,宋清遠也是個爭氣的,讀書一直很好,十三歲成了童生,今年十六便考取了秀才,正在府學讀書。
劉氏這些年在金台城見多了南來北往的客商,見識也多起來,加上宋夫人低調的宣揚還有宋氏高調的顯擺,她很清楚這年頭考上秀才就是半隻腳踏進富貴鄉裡了,要是過兩年再中了舉人,那就是老爺,他們這些普通人見了是要跪地磕頭的。
想想宋氏那一副鼻子長到頭頂上瞧不起聶家和青禾的樣子,劉氏就來氣!
依著她說,閨女又俊又巧,嫁個什麼人家不成?就首飾樓的老闆柳老闆家,一座大宅子占了兩條胡同,還想讓青禾給他家三少爺當媳婦呢。雖然庶子不能繼承祖業,可那柳三少爺性情敦厚,為人和善,也是個勤奮好學的,過自己的小日子還是不成問題的,哪裡差了?
要不是閨女死腦筋,認準了那個薄情小書生,她稀罕這門親事嗎?
摔昏了三天,醒過來也不說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說自己不小心摔坑裡去的,這一醒過來又往城南跑,人家都不來看妳妳還主動湊上去,這不是自找難受嗎?
還有她爹那個憨憨,就會心疼閨女摔了,根本不想她平白無故去什麼城南,又為什麼摔坑裡去,是不是和宋清遠有關係!
在劉氏氣鼓鼓的時候,聶青禾去一邊石頭水台洗了手臉,又換了蒲草拖鞋要洗刷布鞋。
劉氏一把奪過去,哢嚓哢嚓地就洗刷起來,「妳大了,也不聽娘的話了。」
千萬個不滿,到最後也就是這麼一句牢騷,半點凶話也捨不得對閨女講。
也不是不聽,反正事關小秀才就不聽了。
聶青禾垂眼看著蹲在地上給她刷鞋子的劉氏,眼眶濕潤,鼻子有些酸澀。這個娘和她媽媽真的有不少相似之處,一樣的嘮叨卻疼孩子。
她彎腰抄起水瓢從小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幫劉氏沖洗刷過的鞋子,柔聲道:「娘,妳放心,我再大也聽妳的話。」
管他什麼小書生小秀才,見鬼去吧!
劉氏卻詫異起來,扭頭細細地看著閨女,俊還是那麼俊的,就是這脾性好像變了呢。
雖然她嘴上不肯承認,其實心裡也覺得女兒有些過於嬌憨一根筋,平日裡大剌剌地沒半點心機,可事關宋清遠的事兒她又靈光得很,要不人家怎麼會說前世的冤家呢,真是欠了他宋家的。
這會兒看著閨女那清澈明潤的眼睛,整個人平和又淡定,再也不像從前那樣總是一個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宋清遠便傻笑,閨女這是把魂兒從宋清遠那裡拽回來了?
劉氏憋了好幾年的胸口突然被捅開了一絲縫隙,感覺有點透氣了。
青禾真要是不在乎宋清遠了,那她必須去娘娘廟磕三十個響頭!
第二章 宋家狗眼看人低
中午家裡其他人都不在家,就母女倆一起吃飯。
除了家常飯,劉氏還給聶青禾做了一碗雞蛋羹,撒上蔥花,滴上兩滴麻油,聞著香噴噴的,只是火候太過雞蛋羹有些乾,賣相不大好口感也差。
聶青禾卻吃得津津有味,還跟劉氏一起分享。
劉氏躲著不肯吃,讓她自己吃,「妳好好的,娘比吃什麼都舒坦。」
再把那個小白眼狼從腦子裡趕出去就更舒坦了。
聶青禾笑了笑,「我身體沒事兒了,已經好啦。」
她醒來的時候高燒了幾天,頭上有個鼓包,好在沒有創面傷,到今天的時候那個鼓包都消退了很多,如今只剩按壓的時候會疼。
劉氏還是不放心,仔細檢查了一下,「是好了,真是老天保佑啊,也是妳這個孩子命大,這要是在坑裡摔昏了爬不起來……」她想想就膽戰心驚。
聶青禾卻知道是有人救了自己,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做好事不留名,她約莫記得他有一副好嗓音,是可以媲美聲優的那種,聽起來很蘇,只要再給她聽一次,保管能分辨出來。
說起來這也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如果他當時露面,就算是單純救人也難免會被好事者傳閒話,倒是徒生事端。
吃過飯劉氏收拾一下,她進屋裡把原主快做完的一雙鞋子連同針線笸籮端出來。
劉氏一見,心頓時跌下無底深淵,拔涼拔涼的,果然宋清遠就是閨女的剋星,都這樣了還惦記給他做鞋子呢。「閨女,才好一點,多去躺會兒休息休息,別做了。」
聶青禾會給宋清遠做鞋子,她做的鞋合腳穿著舒服,他一直都穿她做的。一年兩雙單鞋,一雙棉鞋,從來不落下的。
宋家倒也不客氣,到日子就主動送布料來,客客氣氣地說聲勞煩,倒像她閨女是丫頭一樣,也就她爹憨厚老實,覺得宋夫人不拿青禾當外人,是自家人才這麼親近不見外。
聶青禾淡笑道:「娘,就上個鞋幫了。」她看劉氏的臉色沉下來,一副備受打擊的樣子,俏皮一笑,「我大哥的鞋子舊了,也得穿雙新鞋子吧。」
喲呵!劉氏眼睛都亮了,簡直不敢相信啊,閨女這是……認清現實對宋清遠死心了?
要這樣的話她真想宋夫人趕緊把親事拉倒的話說明白,反正現在他們兒子考上秀才,讀書好,以後指定是舉人,自家出身襯不上,更不想去高攀,宋家的大姑奶奶宋氏和宋夫人也不用總是覺得不甘心。
聶青禾豈能不知道她娘的心理?劉氏可一點都不想高攀,就喜歡和身分相當的人打交道,尤其宋夫人不知不覺擺起知縣夫人的架子,劉氏就跟被針扎了一樣不肯和宋夫人常見面了。
她決定給娘吃一顆定心丸,便若無其事道:「娘,妳和爹看看哪天合適,就去跟宋家說一聲,他們家如今是官身,咱們是匠戶,士農工商,咱們如今身分不對等。」她淡淡一笑,「那親事就算了吧。」
聶青禾沒有這個時代少女的羞澀,就這麼直白地把話說明白了。
嘩啦!劉氏感覺一把大鐵錘一下子敲開了堵在自己胸口的大石頭,眼前豁然開朗,舒爽無比!
閨女真的把小秀才放下了,不再剃頭挑子一頭熱了!
她巴掌一拍,在堂屋轉了一圈,好像要找什麼。
聶青禾詫異道:「娘,妳怎麼啦?」
劉氏太過激動,有些語無倫次,哽咽道:「我、我找香燭,我去娘娘廟還願磕頭去,我……我磕一百個……不,一千個!」
在這之前她真的是日夜擔心,閨女嫁過去肯定被宋家嫌棄折騰,宋夫人和宋氏每次見面說的那些軟的硬的話,都跟釘子一樣扎在她心口,讓她一日比一日煎熬。
聶青禾:「……」娘哎,這是去菩薩面前求了多少次分手啊!
她把針線笸籮放下,扶著劉氏坐在凳子上,「娘,妳別激動。」
劉氏長舒了一口氣點點頭,「對,我不能失了神智,這事兒不能直接這麼辦,就算是作罷也不能咱們開口說。」
聶青禾詫異,「為什麼?」
劉氏道:「要是能說出來作罷,他們會心裡不滿卻一直拖到現在?」
聶青禾略一想立刻明白了其中緣由。
本來這事沒這麼為難,壞就壞在當初兩家感情好,宋夫人喜歡聶青禾的同時也為做名聲顯示自己性情和善,大張旗鼓把聶青禾接過去住,還口口聲聲說是自己兒媳婦,街坊們誰不稱頌羨慕?
再加上聶二壯是宋父救命恩人,宋家肯定不會主動退親,因為更不想授人以柄,以後被人用來攻擊宋昆和宋清遠。
就算聶家願意背負退親名聲宋夫人也不會同意,因為這樣還是可能被宋昆的對手說宋家嫌貧愛富以權逼人退親,而且小書生被退親和他退別人親一樣人生彷彿多了一個汙點。
所以爹娘去退親,他們不但不會答應,反而會指責聶家生了二心,是不是他們哪裡不夠好,甚至為了不連累兒子名聲,還會抹黑她的名聲。
在權勢大過天的封建王朝,聶家硬碰硬沒半點勝算,還真是又當又立,好處和好名聲都要占,就獨獨不管聶家女難不難。
劉氏卻覺得這事兒也簡單,現在宋昆常年不在家,聶二壯也從不主動說嫁女,只要大家都不提讓他倆成親的事兒,這事兒基本就不了了之,等再大一些各自婚配,女兒找個可靠的青年,宋家配個門當戶對的官家小姐,如此皆大歡喜,而且誰也沒有失了體面,外人說起來那是孩子們各有選擇,當爹娘的只好成全他們,也不能以此攻擊宋家。
聶青禾想透這點越發替原主不值當,合著你們不滿意她,卻拿她當針線丫頭使喚,讓她給小白眼狼做那麼多衣服鞋子!
知道納鞋底有多累嗎,五六層鞋底,針扎不透,都得用錐子全力使勁兒往裡鑽,小姑娘手指扎得都要爛了,磨得都是繭子才能給他做那麼多合心意的衣衫鞋襪,可他們半句感激都沒,好像這是她應當做的!
過分!就算請人做也得給工錢吧。
聶青禾腦子轉得極快,已經腦內算盤打得劈啪響,算算宋家欠原主多少工錢,得用多少布料補回來。
劉氏還怕她心有不甘,或者放不下宋清遠,溫聲道:「閨女,咱也不急,以後妳少見他,反正他也不來見妳,這事兒自然就冷了。」
聶青禾心有算計,笑道:「娘,我以後都聽妳的,我先給大哥把鞋子做完。」
大哥是個憨厚英俊的少年郎,叫聶大力,今年十六歲。他從十三歲就在柳記首飾樓裡當學徒,十天回一次家。
當學徒非常辛苦,不但沒有工錢還要包攬一些雜活兒累活兒,就等於給人家幹雜役的,好在伙食能管飽,隔三差五也能改善一下見到葷腥。
想起聶大力,聶青禾心裡又暖又軟,大哥不但孝順父母,對妹妹弟弟也好,對原主格外疼愛。
他雖然就比她大了兩歲,可在家那幾年,他一點都沒讓她幹過力氣活,挑水、灑掃庭院、買柴都是他幹的,他還經常去城外摘野果子回來給她吃呢。
大哥和宋清遠都是高䠷的個子,腳也一般大,但是宋清遠從小穿布鞋,大哥卻天暖穿草鞋,冬天加一雙蒲襪,都是草編的,原主也一直想給大哥做鞋子,因為大哥五冬六夏都是穿草鞋,可每次做來做去都做給宋清遠了。
從今以後她就只給家裡人做針線活兒了,小書生?一邊涼快去吧!再也別想穿她做的針線!
聶青禾坐在屋簷下,低頭專注地開始上鞋幫,她先用錐子把千層底扎透,然後再把粗針引著麻繩穿進去。
她會繡花,知道怎麼縫更結實,每一針都用鎖針,這鞋子就更耐穿。
聶青禾正做鞋子呢,聽見外面有人叫門,便起身去應門,一開門就看到宋家的丫頭秋月和一個挑著擔子的老僕。
秋月身材窈窕,頗有三分姿色,又喜歡打扮,穿得也鮮亮,看起來倒有六分顏色。
今日自然是著意打扮過的,只見她穿著輕薄掐腰的茜紅色夏衫,配著月白色的裙子,一雙繡並蒂蓮的繡花鞋,走起路來妖妖嬈嬈的。她今天還特意梳了個墮馬髻,插著兩支並蒂蓮金釵,耳朵上戴著金墜子,隨著她的腦袋亂晃悠。
這丫頭每次出現在聶青禾面前都精心打扮,誓必要把聶青禾灰撲撲的衣裳比下去,可惜原主心思都在宋清遠身上,根本從未多想。
她白了聶青禾一眼,塗了紅胭脂的兩片嘴唇上下一碰,「啊,聶姑娘妳在家啊,前些日子妳家大叔和嬸子上門去找,我們還以為妳跑哪裡玩去了呢。」
聶青禾掃了她一眼,突然跑到自己跟前來發騷,這是有病?自己沒瞧不起她是個奴婢,她倒先瞧不起自己。
以前秋月雖然也看原主不順眼,但只在打扮上用心,不敢言語逾越,今兒這是發病了。
她挑了挑眉,冷淡道:「啊,秋月丫鬟啊,真是妳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家千金大駕光臨呢,我怎麼瞅著妳照著柳家小姐打扮上了呢?這是要演東施效顰不成?」
柳家小姐是金台城出了名會打扮的,不少姑娘都學她,秋月卯足了勁想打扮出挑壓聶青禾一頭,自然也是學她的。
秋月被氣得夠嗆,沒想到向來和善嘴笨的聶青禾怎麼突然刻薄起來,可她不敢嗆回去,訕笑一下,「聶姑娘真會開玩笑。」
聶青禾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妳有事兒?」
秋月招呼老僕往裡走,笑著說:「我們夫人讓給聶姑娘送布料過來,這不是要酷夏了嗎,也該給我們少爺做新的夏衫和秋衫了。」
「我看妳還是拿回去吧,我們青禾最近病了好些天,還沒恢復呢,哪裡有精神給做衣服,可別耽誤了清遠。」劉氏從鄰居家走出來,她去跟鄰居交代繡花樣的事兒,聽見秋月的聲音立刻出來。
閨女病了這些天,宋家連關心都沒有一句,這閨女一好點就讓閨女給做衣服,這是存心拿我們當丫頭使喚,妳這不是有這麼妖裡妖氣的丫頭,怎麼還使喚我們閨女!劉氏越想越氣。
秋月給劉氏行了禮,「見過聶家太太。我們少爺最近讀書會友忙得很,近來都沒時間過來這邊請安,所以我們都不知道聶姑娘病了,我這就回轉告訴夫人。」
聶青禾道:「不勞煩,我已經好了。布料妳就放著吧,我找時間做。」
劉氏悄悄拽了拽聶青禾的衣袖,生怕她又捨不下宋清遠。
聶青禾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莫著急,自己有主意呢。
秋月指揮著老僕把擔子挑到院子裡,遞給劉氏一個禮單,雖然聶家人不怎麼識字,可宋夫人還是準備了禮單,好像過節送禮一樣。
聶青禾冷笑,這是一筆筆都記著呢?那敢情兒好。
她伸手拿過來,打開看了一眼,真是連幾捆線都寫得明明白白,除了給宋清遠做衣服做鞋子的面料,另外還有扇套、書套、蓋巾等等一應全套,除了這些,只有給聶青禾兩朵堆紗的花,估計是宋氏家鋪子裡的,既然宋家不肯主動說破,又不讓聶家說破,打定主意用拖字訣,那將來可別後悔,到時候退親你得賠精神損失費才行!
她把禮單丟在布料上。
秋月道:「太太、聶姑娘,那……之前給我們少爺做的鞋子,可好……」
劉氏怒了,冷冷地道:「不是才說了嗎,我們青禾病了些日子,哪裡有時間做鞋子。」
鞋子是有時間的,剛做好要給大哥呢。
秋月看劉氏發火忙致歉告辭,她帶著老僕徑直回到城西宋家,一回家就去正屋找宋夫人彙報。
她先把頭上的金釵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桌上,又要摘耳墜子的時候聽宋氏說了聲「墜子賞妳了」便停了手。
宋夫人穿著家常的布衣裙,半新不舊的,用髮網兜著盤得結結實實的髮髻插了根三多紋飾的銀簪,樸素得很,她正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宋氏對坐嗑瓜子話家常。
宋氏一身綾羅滿頭珠翠,手指頭上都是沉甸甸的珠玉瑪瑙,衣襟上的金三事兒也鑲嵌著寶石,整個人金閃閃明晃晃的,跟人形展覽器一樣。
秋月行了禮,就把劉氏的不滿和聶青禾的陰陽怪氣添油加醋說了一通,以往她去聶家,他們都是以禮相待請去屋裡喝茶,今兒卻冷言冷語,擺明就是故意給難堪,她倒是也不敢隱瞞聶青禾這些日子生病的事情。
宋夫人又打發秋月回頭給聶家送些補品去,就說她這陣子忙才知道青禾生病的事兒,十分掛念。
擺擺手讓秋月下去忙,她剝了個大黑瓜子,慢悠悠地對宋氏道:「看來聶家終於有氣性了。」
宋氏嗤了一聲,「這要是還沒氣性,那得多面的人兒,多厚的臉皮?咱就差指著鼻子說他們閨女是清遠的針線丫頭了他們要還腆著臉巴望結親,那可真就不要臉了。」
宋夫人道:「聶家兄弟和弟妹也不是那樣的人,他們並不攀附富貴的。」
宋氏冷笑,「難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咱清遠神仙似的人兒,多少人家打聽呢,京城六部的一位老大人還託人打探想見見呢,過幾天我就安排人帶清遠過去。弟妹,妳就放寬心吧,妳的好日子在後頭,咱清遠以後前途大著呢。」
宋夫人道:「管大家閨秀不大家閨秀的,還是得清遠自己樂意,他還年輕,婚事……」
「我省得,妳不用操心。就聶家這邊要拿捏好,別讓他們鬧騰,咱家可丟不起那人。」宋氏鄙夷得很,「那丫頭整天纏著清遠,對清遠名聲不好,早就該按我說的來,妳看略施小計就管用了吧。」
她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想讓宋夫人誇讚她手段高。
宋夫人卻不順著她的意思,慢條斯理道:「雖是管用,總歸有礙德操,我這不是一直暗示嗎,他們終於動氣就是管用的,讓那丫頭多做針線沒時間去糾纏清遠,聶家自然明白怎麼回事,會主動斷了念想。」
既然劉氏動氣,那以後應該會約束閨女少纏著清遠,這親事兒就算退了大半。她自然不會允許聶家退親,斷不能給兒子留下一個被人退親的汙名,要退親只能是聶青禾傳出惡名,她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聶青禾自慚形穢高攀不起她兒子,主動找個門當戶對的青年,誰也不損失。
宋氏突然笑得有些猥瑣,「其實聶家那丫頭也挺好,人是真的俊,我見了這麼多人,再沒有比她更清麗的了,這要是送給京城那些好美人的富貴子弟……」
宋夫人面色一變,打斷她,「大姊可別動歪主意。」
宋氏咳嗽了一聲,正色道:「我開個玩笑,我的意思她針線活做得那麼好,對咱們清遠真心實意死心塌地的,丟了也可惜,以後收個二房倒是不錯。」
宋夫人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我也喜歡那孩子,實誠,沒心機。我看清遠對別人也沒心思,就對這丫頭還上心,真要是斷了,他怕是也會難過,她要是肯做二房那倒是兩全其美。」
那丫頭往常對清遠熱乎得很,這會兒卻冷聲冷氣,怕是被她娘說動了,看來也不是表面那麼純良,還是有貪念的。
宋氏柳眉一豎,「她有什麼不樂意的?咱家清遠回頭當了官,她別說二房,就是通房那也是抬舉她的。一個匠戶的閨女,低賤的出身,還想當狀元夫人?她會作夢我們還怕被嗤笑呢!」
宋夫人蹙眉,這暴發戶就是暴發戶,動輒亂噴,她輕言細語地提醒,「大姊慎言,說出身就沒意思了。」
自家老爺以前是衙役,那是胥,最低賤的身分呢,而宋氏的男人也是商戶,士農工商比工還低一等呢。
宋氏也意識到什麼,訕訕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咱家祖上可是望族,如今有錢有才,以後也是清貴門庭,可不是他們小門小戶能比的。他們河間那一大家子,那個老虔婆別提多厲害了,要是和他們做親家,妳等著丟人吧。」
秋月走後劉氏兀自生氣,覺得宋夫人不做人,她懊惱道:「一直裝著和善樸素,結果讓個丫頭穿金戴銀的來打我們的臉。」
她真想賭氣讓男人也給閨女打兩根金簪戴戴,可一想每個月被聶老婆子拿走的錢,家裡哪裡還有富餘?她心裡越發懊惱,不禁開始埋怨男人無能,不是他幹活兒無能,而是他在對老家人的態度上總是無能為力,任由他們作妖!
聶青禾把最後幾針上好,她笑道:「娘妳等著,我今天休息一下,明兒就去找活兒。我一定會賺最好看的首飾回來給你們戴,讓妳也當一個穿金戴銀的富太太。」
看孩子這麼懂事,劉氏又不氣了,這各人有各人的命,比起城門外那些拉縴的趕驢的做苦力的,她不知道輕鬆多少,幹麼非要去跟縣老爺家比?
母女倆說幾句話的功夫聶青禾已把鞋子上好,看日頭還老高便跟劉氏說一聲要去給大哥送鞋子。
劉氏心疼她,「過幾天妳哥就回來了,不用妳跑一趟。」
前幾天妹妹生病他偷空跑回家看了兩次,現在她好了,他就得過幾天再回來。
聶青禾笑道:「這可是我第一次給大哥做鞋子,我要早點送給他。」
自從媽媽去世以後她就開始放開自我,不再約束自己的性格,不管追星還是當鹹魚,不管主動隱居還是拍影片、直播,都是她想做而且主動去做的,再也沒有人逼迫她。
既然要在這個世界好好活下去,她就想主動接觸瞭解家人,她爹娘不重男輕女,她哥哥不欺負妹妹,弟弟不恃寵而驕,姊妹相處也和睦,她真的滿懷感恩。
劉氏看她不累,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就隨她去,反正只要不去找宋清遠,幹啥都行。
聶青禾背上自己的挎包,把布鞋裝進去,又揣上自己的錢袋,裡面有五六個錢,她腳步輕快地出了門,上了大街順著東大街往西走。
第三章 路遇頂級美男子
金台城並不大,東西大街從東門到西門,南北大街不相交要略錯開些,除了這兩條主幹道,另外還有兩橫兩縱差不多也算貫通的道路,最長的地方也不過是四里路,所以出門都是步行。
她眼裡瞧著繁華的光景,心裡卻琢磨著自己要幹點啥。
這幾天所見所聞以及今日的觀察,加上原主的一些記憶,她對這座城市有了一個大體的概念。
金台城作為京師南邊的門戶,不但軍事地位非常重要,而且地處大運河邊上,也是非常重要的轉運站,所以城牆外住了不少靠賣力氣為生的腳夫和行腳商,而城內客棧商棧也多,車行馬市多,集市菜市也有好幾個,市民生活非常便利。
東西大街和南北大街是城內商業中心,街道兩邊商鋪鱗次櫛比,各種貨物應有盡有,而十字大街那裡則是最繁華的中心位置,人流如織,客流量非常大,最大的悅來客棧、仙客來酒樓、柳記首飾樓、黃記胭脂水粉樓、繡衣樓等都在這一帶。
這些鋪子基本都是前鋪後院的佈局,前面三到五開間的鋪面,後面是作坊和庫房,還有夥計等人的住處。
柳記首飾樓和繡衣樓是這地區最大的鋪子,前面鋪子裝潢得金碧輝煌,後面的作坊院也是連綿起伏。
聶青禾直接去了柳記首飾樓的後院作坊,側面有個專門進出馬車的大門,旁邊是一個走人的小門。
後院很開闊,大院子分成幾個區域,各有作用,還有小跨院專門用來處理原料的,比如處理大塊木料、原石等,都在單獨的地方,免得噪音太吵。
她爹在這裡做工匠師傅,她哥在這裡做學徒,她也來過很多次,大家都和她很熟。
「青禾,聶師傅在作坊裡忙呢,讓人不能打擾他。」一個叫陳子健的小學徒跑過來告訴她。
聶青禾知道作坊的規矩,後面那一排屋子是重要作坊,閒雜人等不得入內,因為裡面都是一些金銀玉石等的料子,隨便丟一點大家都擔待不起,為了避免麻煩就不許旁人進入,而且這時候做工都是保密的,自然不會隨便給人看。
她笑道:「我來找大哥。」
陳子健道:「大力在小跨院幫忙拉鋸呢,我帶妳去。」
他殷勤地給聶青禾帶路。
一進小跨院聶青禾就看到了大哥,他光著膀子,赤著腳,正屈膝弓背地和人在拉大鋸。
他健美的手臂隆起漂亮的肌肉,脊背上的汗水跟油一樣反射著陽光,亮閃閃的充滿了力量。
聶大力抬眼看到她,眼睛一亮,手下不由得加快了動作,惹得跟他搭夥的青年提醒他慢點。
聶大力道:「小禾苗,妳去穿堂等我,我馬上來。」
這裡都是臭男人,他怕熏著自家妹子,也不喜歡別人盯著自己妹子看個不住。
陳子健殷勤地領著聶青禾去前面穿堂坐著喝茶,還去拿南瓜子給她嗑,問她吃不吃糖,熱情得很。
很快聶大力一邊穿外衫一邊快步跑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個小布包,到了跟前就塞給她,「給妳的。」
聶青禾捏著粗布包,裡面硬邦邦的,她打開看看竟然是一支木簪,木簪形狀很特別,居然是雕刻成禾苗的形狀,中間還垂著一個飽滿的穀穗!
雖然雕工還不夠精緻,但是有創意,而且細節處理不錯,打磨得圓潤光滑,她歡喜道:「真好看,我喜歡,謝謝大哥!」
聶大力憨憨一笑,「妳都十四了,也該有根簪子了。」
雖然他和爹都在這裡做活兒,可要想買銀簪子也沒那麼寬裕,更別說金的,大家都是用剩下來的黃楊木等好木頭的邊角料給家裡人做簪子。
聶青禾就把鞋子拿出來給他。
這下聶大力驚訝得都不敢接了,「這……這給我?不、不用,我穿什麼布鞋,我赤著腳穿草鞋就行。」
這麼好看的鞋子,一看就是給讀書人穿的,而且妹妹給宋清遠做鞋子夠辛苦了,還給他做,他不敢要。
聶青禾讓他穿上試試。
聶大力卻嫌棄自己沒洗腳,怕弄髒了鞋子,說等回去再試。
聶青禾逼著他穿上,她嗔道:「大哥,以後我每年都給你做鞋子,再也不會讓你沒鞋子穿。」
聶大力嘴唇喏喏著,感動得眼裡都有淚花了,卻搖頭,「不用,妳給我做什麼鞋子,妳得空多休息一下,咱娘說做針線活兒可傷眼睛了,她這歲數眼睛都花了。」
他後面還有活兒,不敢多耽擱,跟聶青禾說了幾句話就讓她回家,他先去忙。
聶青禾跟陳子健告辭,依然從原路離開,只是走到門口的時候發現一個丫頭一個小廝正偷摸盯著她瞧呢。
看被她發現,那丫頭大大方方地笑起來,「聶家妹妹,妳長得可真俊。」
聶青禾是那種清純美麗的俊,彷彿沒有沾染半點塵世的豔俗。
聶青禾也大大方方地笑起來,「謝謝誇獎,妳笑起來也很好看。」
她微微頷首,然後告辭離去。
望著她輕盈窈窕的背影,小廝轉身朝丁香花叢激動道:「少爺,聶姑娘真俊!」
柳徽從花叢後面出來,「不要隨便議論女子。」
丫頭也捂著嘴嗤嗤地笑,「少爺,您高興壞了吧?我可聽見老爺說要給您……」
柳徽白淨的臉瞬間紅了,輕斥,「輕浮,別亂說!人家聶姑娘和宋家是自小的娃娃親。」
小廝道:「少爺,這您都知道啊?」
柳徽被自己的丫頭小廝打趣,瞬間著惱,紅著臉轉身快步離去。
丫頭踮著腳在後面緊著追,小聲道:「少爺,我聽我老表說宋家不滿意聶姑娘出身,八成會想法子退親呢。」
前面疾走的柳徽猛地頓住了腳步,回頭死死地盯著她,「妳老表怎的知道?」
丫頭俏皮笑道:「少爺您忘了?我姨夫是趙家的掌櫃啊,我表哥跟著他們東家娘子聽使喚呢。」
金台城裡不少下人都是舉家投奔某個大戶人家,願意做奴婢聽使喚,求得一份庇護和溫飽,也有當地人養不起那麼多孩子,就把聰明伶俐的典賣給當地大戶,既能吃得溫飽還能學個眉眼高低,以後主家慈悲也會給放出來婚配,哪怕就是留在主家,那也等於家生子可以求得一生的差事。
遭了難沒了糊口依仗的窮人家,不得不生出諸多活下去的法門,也是這時的特色。
柳徽讓丫頭把知道的細細說了,雖然她也說不出什麼細節,但是仔細想想宋家以後門第越來越高,宋清遠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宋家怕是真的看不上聶家了。
他心裡先是一喜,隨即又有些憤慨,繼而則是惆悵。聶姑娘婚配不得自由,被人擺佈來擺佈去,自己又何嘗不是?
貼心的丫頭卻覺得他多慮,他是庶子,大太太防著不許沾家裡的大宗生意,就想給他娶一個小門小戶的閨女過小日子呢,那聶姑娘不是正好?
柳徽歎了口氣,若是他真想娶聶姑娘,大娘怕是又要從中作梗,反正不讓他如意她就痛快了。
聶青禾離開首飾樓後順著大街要去繡衣樓,一路上她留心觀察那些進出高檔鋪子的客人,果然不管男女都華服加身,頭戴昂貴精美的配飾,少數的有錢人撐起了大多數的奢侈品行業,果然名不虛傳。
就在這時候遠處傳來馬蹄聲,路上人流也忙自發地向兩邊讓開,讓路給那一行騎馬的人。
這年頭能騎馬當街跑的不是官差就是勳貴子弟,沒有一個普通人,誰也不敢得罪。
聶青禾一眼就瞧見跑在前頭的那匹棗紅馬,神駿非凡,陽光下似一團燃燒的火焰閃光耀眼,牠主人那一身流雲白紗衣也不是凡品,陽光下衣袂飄然,布料上的雲紋彷彿活的一樣隨著動作起伏而流淌,讓人移不開視線。
「哇喔!」好高級的工藝!聶青禾職業病犯了,很想扯住布料瞅瞅怎麼織出來的,這絕對是失傳的薄紗提花工藝,這麼薄透的絲紗要怎麼織出流動複雜的紋飾?
她下意識就朝前走了兩步,很想近前觀察一下。
就在這時候,那匹小跑的棗紅馬居然瞬間收住步子,主動朝她歪頭過來,還朝她吸了吸鼻子!
「哈哈,這馬也知道誰長得俊呢,調戲小娘子!」兩邊的路人紛紛笑起來。
馬主人是個年輕的男子,烏髮雪顏,神色冷峻,他及時以腳後跟輕磕了一下馬腹,把棗紅馬的注意力拽回去,讓牠繼續往前走,牠卻突突地開始連續打鼻突。
賀馭微微蹙眉,側首朝聶青禾看過去,就看小丫頭仰著頭,水潤的大眼肆無忌憚地瞪著他,一副驚豔的模樣。
這一刻聶青禾前世追星養出來的厚臉皮充分暴露,一眼就把帥哥從頭到腳尖兒打量了個遍!
真是個頂級大美人,臉小下巴尖,頸線優美脊背挺拔,肩寬腰細大長腿!可惜表情過於冷峻跟個玉雕似的,怎麼看著有點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
感覺自己被女孩子視線調戲的賀馭:「……」
別人見了高頭大馬、錦衣華服的貴人都垂眉斂目不敢正眼看,她卻好,從頭到腳把他打量了個遍!
小紅馬馱著美男像一陣風,眨眼間就跑遠了,聶青禾回味了一下他的盛世美顏,就不知道笑起來怎麼樣,聲音好不好聽。好多男人長著一張好臉,一開口就完蛋,不是齙牙就是公鴨嗓子,實在是敗筆。
她也不過是放飛一下找點樂子,就跟欣賞稀世名花一般,看過也就拉倒,之後順著大街往西去繡衣樓找從姊聶雲朵,順便把妹妹聶紅花和弟弟聶小力接回去。
聶雲朵是大伯的女兒,今年十七歲,從八九歲起就住在她家,一直跟著劉氏學做針線。
聶青禾的外婆出身刺繡名家,手藝不俗,而劉氏自小就有刺繡天賦,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搬來金台城以後就給這邊的繡衣樓做活兒。
聶雲朵繡花的天賦不是很高,但是她文靜耐得住性子,所以就算沒有創新的本事也能跟著劉氏學好基礎手藝,按照規定的配色和針法也能繡得不錯。
從她十五歲起劉氏就推薦她去繡衣樓做一些助手的工作,如今正幫繡衣樓帶幾個八九歲的小繡娘呢。
最近因為聶青禾生病,劉氏管不過來,聶雲朵就把聶紅花和聶小力帶到繡坊來,讓聶紅花跟著繼續學繡活兒,聶小力則跟繡坊掌櫃家的小孩子們玩兒。
不過現在劉氏卻不來繡衣樓做工,她因為太過勞累眼睛受損,如今看不得太過繁複的花樣,聶二壯讓她歇著她不肯,又看不上那些簡單的繡活兒嫌棄賺錢少,她就花錢跟一個已經退了的老繡娘新學了一手織絲履的手藝,如今待在家織絲履,順便還能領一些簡單的繡活分給她覺得手藝過關的婦女做。
在繡衣樓做工的都是走胡同裡的側門,聶青禾剛走進胡同就看見幾個小孩子正圍著一個邋遢的中年文士嬉鬧。
「快,該你講後面的故事了!」
那邋遢文士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那你們誰能先把我剛才唱的那首歌唱一遍?」
幾個孩子開始耍賴,有的揪他的髮巾,膽大的揪他的鬍子。
他不以為忤,卻也不肯講。
當中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他雖然穿著最普通的粗布衣褲,卻在幾個孩子裡最顯眼。
無他,因為漂亮,還有那圓圓的光溜溜的腦袋,讓人看見就忍不住想摸。
他白白淨淨的,長得十二分漂亮,小嘴巴一張就開始學著唱,「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稚嫩的童音唱不出悲涼的氣氛,卻又把腔調學了個十成十,足見小娃娃記憶力驚人。
聶青禾不由得笑了笑,這個小弟可真討人喜歡。
那文士從髒兮兮的衣衫裡掏出一個同樣髒乎乎的帕子,裡面包著幾塊糖,他朝聶小力遞過去,「賞你的。」
聶青禾趕緊上前跟男人道謝,把聶小力牽過來不讓他拿糖。
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細菌,再讓小力吃了拉肚子,這年頭醫學不夠發達,傷寒腹瀉都可能死人。
小書生那個弟弟就是痢疾沒的。
「哎,這個小崽兒是讀書的好料子,要不送給我帶他去讀書?我給妳二十兩銀子。」
聶青禾蹙眉,別是個人販子吧?她聽說古代有一些拐子,專門四處打探聰明伶俐的小孩子,花錢買了去給富貴人家做玩物,買不到的就偷就搶,反正格外下作。
她剛想說送他去見官,繡衣樓大門出來一個夥計,喊道:「謝先生,吃飯啦,酒菜都備好了。」
原來是繡衣樓的先生啊,聶青禾鬆了口氣,這才領著小弟去找聶雲朵和聶紅花。
聶小力掙開姊姊的手,白嫩的小手在自己和尚服裡掏摸了一下,掏出個小荷包,倒出幾粒裹了糖霜的米球,糖都被體溫暖化了黏在一起。
他有些懊惱,撓了撓自己圓圓的後腦杓,「呀,黏糊啦!這是秦小姐給我的呢。」
聶青禾笑了笑,拈起一顆塞進嘴裡,「小力有好吃的跟姊姊分享,真慷慨。」
聶小力仰著圓溜溜的腦袋,「二姊,什麼是慷慨?」
聶青禾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腦袋,入夏天熱,很多人都給小男孩剃光頭,省事還方便清洗,她給他解釋一下慷慨的意思。
聶小力瞇了瞇大眼睛,自己也塞了一顆,「我對自己也慷慨!」
路上聶青禾問他今天做了什麼,有沒有人欺負他,那個謝先生是怎麼回事。
對聶小力來說,那個謝先生就是故事加糖,別的自然也說不出什麼。
聶雲朵和幾個小學徒正在繡花,妹妹聶紅花也在。
看著聶紅花居然能老老實實坐在那裡繡花,聶青禾都有些驚訝,因為在原主的記憶裡,這個妹妹著實有些好吃懶做,讓她學做飯,她說拿不動水瓢,讓她學織布,她說那樣整天坐著腰疼。
後來劉氏說反正不管學啥,總得學一樣,不學沒飯吃!
她給孩子們說這女人廚藝可以沒那麼好,頂多就是被公婆男人嫌棄做飯難吃,但是必須得有一樣拿得出手的活計,不管織布還是繡花、做衣服,只要有一樣拿得出手,在這繁華的天子腳下就能賺錢,女人能賺錢那公婆和男人就得高看一眼。
她還給閨女們講,看那些整天在家裡帶孩子做飯不能賺現錢的婆娘,就算累死,男人還要對她呼來喝去讓她伺候呢。
再看看這城裡能做工賺錢的女人,就算男人脾氣爆要打她,別人都願意給撐腰,東家還指望她幫忙賺錢呢。
也不知道怎麼的聶紅花就聽進去了,說要學針線活、學刺繡。
聶雲朵還要忙,也沒有時間多說話,關心一下聶青禾的身體便讓她把弟弟妹妹帶回家。
回家路上,聶紅花算著姊姊有零花錢,便纏著她買四文錢一紙包的糖漬酸梅吃。
四文錢一包不便宜,都能買兩個大饅頭了呢,可聶青禾還是買了。
在她看來聶紅花嘴饞沒什麼大毛病,小孩子哪有不饞的?她小時候也饞,但是知道媽媽辛苦就從來不要,只是等長大有錢後那些曾經嘴饞的東西已經失去了記憶裡甜美的味道。
一路上聶紅花一邊吃糖漬酸梅,一邊嘴上抹了蜜地奉承聶青禾,惹得聶小力直發笑。
帶著弟弟妹妹路上慢一些,等聶青禾他們到家,日頭也西斜了,不過夏日天長,落日餘暉到黑天還有不少功夫呢。
他們進家門的時候劉氏正領著幾個婦女在做針線活兒,看孩子們回來就說收工,幾個婦女都收拾了自家針線笸籮,端著和聶青禾等人打招呼,紛紛告辭離去。
聶青禾讓聶紅花領著弟弟打掃一下院子,等會兒在外面吃飯,她則去洗菜做飯。
劉氏還想讓她歇著,聶青禾則讓她檢查一下那些繡活,免得有人做錯了影響交貨。
聶青禾選擇做飯,一是屋裡悶熱她想讓劉氏歇歇,二是劉氏做飯真的不怎麼好吃。
做飯這事兒真的講究天賦,一樣的食材和調料一樣的方法,有些人做出來就格外好吃,自然也有格外難吃的。
她的廚藝那是沒的說,前世她和媽媽相依為命,只要媽媽不在家就是她做飯,自小就練了一手好廚藝。
上大學的時候,她靠著宿舍小電器都能做出好吃實惠的生日蛋糕還能包餃子包包子!那一陣她的廚藝真的風靡校園,就靠宿舍點餐她都賺了一桶金呢。
聶青禾在灶間掃視了一眼就決定做個蔬菜麵疙瘩湯了,有湯有麵吃著管飽,有菜還營養好。
這時候老百姓都不富裕,秉持著農忙吃乾農閒喝稀的飲食習俗,雖然聶家靠著手藝賺錢買糧,農閒時節也不必天天喝稀,但是因為老家有一大群拖累的,銀錢有限過日子必須精打細算才行。
她估摸著家裡的人數和飯量舀了一些粗麵粉又摻和了一些苞米麵粉,一邊倒水一邊攪拌成麵疙瘩。
聶青禾也不用別人幫忙燒火,自己麻利地生火燒熱鍋。
灶台後面有一小瓦罐菜油,她用木勺舀了一點倒進去,把蔥花熗出香味兒,然後添水燒開下麵疙瘩,等麵疙瘩在湯裡載沉載浮已有八成熟的時候再撒上碾壓得不夠細碎的鹽巴,攪拌一下就把切段的青菜倒進去翻攪幾下。
外頭正往院子裡潑水的聶紅花和聶小力異口同聲喊道:「哇,好香!好久沒這麼香了!」
聶青禾已經把麵疙瘩湯一碗碗盛出來,擺在灶台上,等放涼再端出去,家裡人回來開飯剛好入口不燙。
聶紅花等不及,聞著那麼香,丟下麻繩衝進屋裡就問哪碗是自己的,然後端起最多的一碗就開始喝。
聶青禾立刻喊「小心」,不等她喊燙呢,那邊聶紅花一把將大碗放下,跳著腳用手搧著風——
「好燙好燙!」
聶青禾道:「妳就等不了這幾分鐘?」
聶紅花問:「什麼幾分鐘?」
聶青禾道:「快喝口涼水,燙破皮了沒?」
聶紅花舔了舔自己的口腔四壁,張著嘴巴指了指,「上面……破了。」
聶青禾道:「破了就長記性,以後別這麼冒失。」
劉氏道:「妳說也白說,她打小吃飯就急巴巴的,生怕吃慢了吃不著。」
聶紅花道:「那我幹活麻利不?我繡花快不?」
那邊聶小力反而不緊不慢,一邊噘著小嘴呼呼地吹,一邊稀溜溜地小口喝,「啊,真香!太好喝了!」然後再吹再吸溜一口,「娘,二姊做飯比妳好吃!」
劉氏嗔道:「你不看看你二姊放了多少油,我聽著滋啦滋啦的就心疼肉疼,這得我做三頓飯的量吧?」
聶青禾笑道:「娘,我原本還想磕個雞蛋進去呢,就怕妳心疼肉疼,所以沒捨得。」
每次他們說想吃點啥好吃的,劉氏就會捂著心口,「剜娘的心頭肉,你們吃不吃?」
說笑著他們把飯桌抬到門外放在天井裡,又擺好長凳碗筷,這時候聶雲朵和聶二壯一前一後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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