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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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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6801

《鴻福嬌婢》

  • 出版日期:2021/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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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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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她倒楣,穿成惡霸的苦命小丫鬟,戰戰兢兢要保命,
唷,他幸運,心上人穿成他的小丫鬟,看他寵她寵到底。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的就是她蘇有餘,
在原主的記憶中,虎澈這位幫派少主十分暴虐,
對被賭鬼父親抵給他的原主動輒打罵折磨,
這才逼得原主跟他同歸於盡,導致她穿成這苦命的丫鬟,
誰知虎大爺他死裡逃生,竟沒有展開報復,
反倒親力親為照料她,容許她去學彈琴,
阻止他二弟的手下對她動手動腳,說要娶她護著她!
而最最驚人的是,他竟然要改造龍蛇雜處的貧民區,
不惜冒著生命危險也要破壞官商勾結的陰謀……
一個人真的能改頭換面到這種程度嗎?
人類因夢想而快樂,所以縱使在絕望裡,我也從不停止作夢。
因為夢想是養分,讓貧瘠的土地亦能綻放出令人驚豔的花朵。

我是愛作夢的
春野櫻,不管你認不認識我,我都將用鍵盤敲出一頁頁的夢,
然後……邀你入夢。
拔掉有色眼鏡
 
人是很複雜的生物,內心所想的事情跟做出來的行動有可能是兩回事,即使會讀心,也無法完全讀懂另一個人,更別說僅靠言語溝通就能了解並且同理對方,也是因為這樣,誤會就會產生。
春野櫻的《鴻福嬌婢》中,男主角虎澈就是吃了誤會的大虧。
穿越前,他的黑道少主身分成為抹不掉的標籤,讓人以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搶奪別人家的房子;穿越後,他依然還是個黑道少主,偏偏原主性格暴戾,恨他的人數不勝數,雖然他極力想要補償被原主折磨的女主角,女主角卻是戰戰兢兢,怕他在食物裡下毒;一心一意想要改造貧民區,讓大家過更好的生活,京城來的王爺卻始終死盯著他,認定他一定有邪惡計畫,更為他帶來死亡危機……
當我看到虎澈因為原主造的孽被暗殺時,只覺得這男人比竇娥還冤啊,不過他本人也不是吃素的,反過來利用別人對他的誤解設下陷阱,不僅僅讓王爺吃癟,還剷除了毒瘤。
虎澈沒有因為被誤解就破罐破摔,而是繼續堅持他的行動,這讓他爭取到了強而有力的盟友;也幸好女主角在他一天天的溫柔以對之下理解了他,不再對他有誤會,與他並肩作戰。
拔掉有色眼鏡,所有人都發現虎澈的優秀,《鴻福嬌婢》就是一段男女主角發現彼此閃光點,解開誤會,相知相惜的故事,除了甜蜜的愛情,也有高潮起伏的危機,翻開書,一起欣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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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身陷虎口的穿越
左臉有道劃過濃眉,直達左眼下方疤痕的高大男人口噴鮮血,神情驚怒而痛苦地摔在地上,他張開顫抖的兩片唇,血猶如汨汨的河流自他口中湧出,駭人至極。
他奮力地想發出聲音卻無法,鮮血漲滿了他的喉嚨,讓他好似溺水者般難以呼吸。
身形瘦弱,面容憔悴又恐慌的少女全身發抖的站在桌旁,看著那生命正一點一滴消逝的男人,呼吸抽顫了幾下。
「你……死了,就再也不會有人受罪了。」少女喃喃說完,拿起桌上的那只杯盞,顫抖著手,露出似哭似笑的神色,一閉眼飲盡杯中物。
不一會兒,她口鼻淌血,神情痛苦、肢體扭曲地倒在地上,瘦弱的身子抽顫十幾下後便嚥了氣。


蘇有餘虛弱地躺在床上,她從昏迷中清醒了,卻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只如驚弓之鳥,一臉惶恐。
「餘丫頭,妳得吃點東西才能有力氣下床呀。」院子裡負責虎澈吃食的方嬤嬤滿臉憂心地說。
方嬤嬤待她是好的,但這院子裡的主人是虎澈,方嬤嬤再如何待她好,也不見得能保住她的小命,因為她對虎澈下毒了!
她本想與他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的,可怎麼虎澈沒死,她也沒死……喔不對,嚴格來說,她不是真正的蘇有餘,只是繼承這個軀殼和記憶的穿越者,真正的蘇有餘已經死了。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好像讓自己陷入一個更麻煩的境地裡了。
她不該一時衝動開車去撞申敬文的……她的車是爸爸留下的十八年鋁罐車,如何衝撞申敬文的奧迪A7呢?更好笑的是……就在那最後一刻,她還因為後悔而踩了煞車。
她是為什麼踩了煞車?
因為意識到那是犯罪的行為,還是怕死?
不,都不是……而是在那最後一刻,她腦海中浮現的竟是申敬文摸著她的頭,對她說「妳很棒,妳已經很努力了,不要苛責自己」的景象。
如果申敬文消失在這世上,與世界末日來臨何異?
所以她不想要他出事,可是,她踩了煞車,後面的大卡車卻煞不住,追撞上來……她死了,然後就這麼莫名奇妙又荒唐地穿越時空,成為服毒自殺的十七歲少女蘇有餘。
而蘇有餘死前毒殺的那個名為虎澈的男人,是開雲城霸主虎大軍的長子,是個性情暴戾、心狠手辣的男人。
蘇有餘的爹叫蘇蝦,好賭成性,早些年先是賣了妻子,半年前又將蘇有餘也抵給了虎澈,活生生地將閨女推進火坑、送進煉獄。
蘇有餘不是第一個被送進這院裡的姑娘,在她之前還有李淑良、朱秀玉,以及她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女子……
開雲城地處邊陲,卻是通往西土商道的重要城郭,自古便繁榮富庶。可也因天高皇帝遠,朝廷鞭長莫及,管理不便,因此一直以來都有官員貪墨枉法,與奸商或地方惡勢力勾結的情事。
虎澈之父虎大軍所創的雲虎幫便是這多股惡勢力中的其中一支。
二十幾年前,在邊陲一場戰爭中,虎大軍為保家園及家產物業,領著一幫兄弟投入戰場,助官兵擊退來犯的幾個部族。雖在這場戰役中失去了他親愛的妻子,卻也從此奠定了他雲虎幫在開雲城不可動搖的地位。
戰後,雲虎幫開始發展,與其他幫派競爭,那兩年的開雲城可說是黑暗又血腥。
可虎大軍憑著開雲城守的支持,成功地擊潰了敵對勢力,並收攏願意服從的小幫派,他將開雲城劃分出八個區域,分配資源,進行統合管理。
這二十年間,開雲城中大小幫派雖還是為了利益及地盤而有零星紛爭,但在他強悍的統馭下,表面上大體來說一片和平。
不管朝廷任命誰前來擔任開雲城城守,所有人都知道虎大軍才是開雲城真正的頭兒。
這兩年,虎大軍的身體大不如前,便試著將權力下放給繼室莊氏所出的兩子——虎泓及虎淳。
莊氏本是虎大軍原配管氏的婢女,管氏為護幼子虎澈,在戰亂之時遭敵人殺害,莊氏便扛起照顧小主子的重任。
兩年後,虎大軍娶她為繼室,她的肚子也極爭氣地接連為虎大軍生下兩子,多年後又產下一女。
虎澈是虎大軍深愛的原配所出,也是妻子拚命保下的兒子,再加上他小小年紀也在戰亂中受了傷,臉面留疤,虎大軍對這個長子深感虧欠,因此十分疼愛維護。
但或許是寵過了頭,虎澈慢慢地長成了橫霸跋扈的性子,甚至年紀越是增長,性情越是古怪暴戾,在府裡府外都是個惹事生非的能手。
可虎大軍頂多責備幾句,從來不曾嚴懲過他,若是他在外面惹了事,也是他舅舅管珩去善後。
管珩是管氏的胞弟,甚得胞姊及姊夫照顧,在虎家也已經待了十多年,虎大軍分配給虎澈的行當及物業,都是由他經手打理。
管珩是個好人,待人客氣和善,若是見虎澈帶進院裡的姑娘受了委屈、遭了罪,他雖無法阻止或改變虎澈的各種惡行,卻總是在私下塞幾錠銀子給受罪的姑娘以做精神及肉體上的補償,原主也收過銀錠,但再多的白銀都弭平不了她心中的恐懼及怨恨……
「餘丫頭?」見她發著愣,兩眼茫然失神,方嬤嬤憂心忡忡,「妳多少吃點東西吧!我看著都心疼了……」
蘇有餘知道眼前的這個婦人是真心關懷著原主、心疼著原主的。
在原主來到虎府這半年的時間裡,方嬤嬤始終像個母親般愛護著她,每當她遭到虎澈無緣無故的打罵時,總是方嬤嬤試著替她說情開脫,她受傷時,也是方嬤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替她上藥。
她也餓,她也不是不想吃,但她真的很怕,怕虎澈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相信虎澈已經知道原主下毒的事,依照原主記憶中虎澈的形象,事實上,她對於自己到現在還活著,深深感到不可思議。
三天了,虎澈居然沒殺了她,還讓方嬤嬤給她送來吃食?
他是不是在折磨她?他知道她會因為害怕被下毒而不敢進食,是想活活將她餓死吧?
老天爺在開她玩笑嗎?讓她穿越到這麼苦命的姑娘身上,分明是不想給她安生日子過呀!
「她還不吃?」
此時,房門被推了開門,虎澈低沉的聲音傳來,蘇有餘不自覺地打了一下寒顫,驚疑不安地望向男人。
因為有原主的記憶,她對虎澈一點都不陌生,也因此她不自覺地對虎澈存在著畏懼。
虎澈挺拔高大,濃眉大眼,鼻粱高挺,唇瓣厚薄恰好,還有一頭濃密的黑髮,像極了古裝劇裡的美形男主角。可在他左額有道明顯的刀疤經過眼睛、直到眼下。那是他當年受的傷,能保住眼珠子已是萬幸。
然而有著幾乎完美外表的他,卻是個性情暴戾,不論他高不高興、都會無預警地對人拳腳相向的惡人,他,就像頭美麗的野獸,瘋狂且無情。
記憶中,有一次原主服侍他上床就寢,只是指甲不小心輕刮了他的小腿,他便一腳將瘦弱的原主踹飛,還讓她每晚跪在他床邊,時間長達月餘。
從前她爸爸總用「物來順應,過去不留」八個字勉勵她,告訴她人最常犯的錯誤便是為了過去的事悲傷,又為了未至之事擔憂。
世間種種都其來有自,必有其因。事情來了,好的壞的,都面對它;事情走了,不管好的壞的,都放下它。
老天總會給人很多的功課,若現在沒有智慧去完成它、解決它,那麼便先放下它,待機緣一到,慧眼一開,自然能心領神會,迎刃而解。
她一直把爸爸的話奉為圭臬,但爸爸離開她後,她卻有些茫然失措,望向此時正走向自己的虎澈,她在心裡問著老天爺:老天爺,這是祢老人家給我的功課跟試煉嗎?
「大爺……」見虎澈進來,端著一碗飯菜的方嬤嬤退開兩步,低著頭。
虎澈行至床邊,兩隻深沉而銳利的眼睛直望著蘇有餘,突然地伸出手。
蘇有餘見狀,本能地縮起脖子,她以為他要動手打她,可不料,他卻是輕輕地捏起了她的下巴,看著她那張瘦巴巴的臉。
「怎麼?妳想餓死自己不成?」他問。
她的下巴被他捏著,就只能正視著他,雖然害怕,卻又不由得注意到他的容貌,他真好看,可是也真可怕。
老天爺給她的功課就不能換一下嗎?為什麼她都穿越到古代來了,卻還是碰上這種黑幫大爺?
申敬文也是個黑幫少主,只是他出現在她面前時就像是個在大公司上班的菁英,因為他身上沒有半點江湖味,所以她受騙上當了。
「妳這條命是我的,若想死,還得問過我。」他說著,一隻手伸向了方嬤嬤。
方嬤嬤微頓,不解地看著他。
「飯菜給我。」他說,「她不吃,我就一口一口餵她。」
此話一出,方嬤嬤跟蘇有餘都一驚,他要餵她吃飯?天啊,好可怕!
「大……大爺?」方嬤嬤驚疑不定,戰戰兢兢地問:「您說的是餵……」
「大夫給她開了藥,有勞妳去給她熬一碗湯藥。」虎澈打斷她的話,直接做了安排,「我會讓她把飯菜吃下的。」
方嬤嬤震驚地瞪大眼睛,不只因為他說要親自餵蘇有餘吃飯,也因為他剛才說了「有勞」二字,他什麼時候對下人說過有勞呢?
見她依然杵在一旁,虎澈瞥了她一眼,「還不去?」
「是!」方嬤嬤猛地回神,趕緊地將飯菜交到他手上,然後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方嬤嬤一走,蘇有餘更惶恐了,她不由自主地往床裡縮,戒備的看著他。
他氣定神閒地在床邊坐了下來,用調羹翻了一下碗裡的飯菜,語氣沉沉地問:「怕我下毒是嗎?」
蘇有餘抿緊了嘴唇,全身緊繃,是啊,她怕死了,才剛活了過來,她一點都不想再一次死去。
「這兒沒別的人,咱們談件事吧!」他睇著她,眼裡竟帶著笑。
迎上他的黑眸,蘇有餘心頭猛然一跳。
明明是一個那麼可怕的人,可為什麼她竟然覺得此時的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魅力?
申敬文也曾經給她這樣的感覺……想到申敬文,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著。
他像知音般出現在她的生命裡,卻奪去她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他像春陽般暖了她的心,卻又帶來讓人痛徹心扉的凜冬;他得到了她的人、她的心、她的愛,再狠狠地給她重重一擊。
他為她編織一場美夢,都是為了那間位在近四十年住商混合大樓一、二樓的鋼琴酒吧兼住家……那是她爸媽的夢想,也是爸媽養育她的地方,同時也是勝宇國際開發勢在必得的目標物。
他猶如騎士般來到她面前,卻是意圖奪走她一切的惡魔。可她、她愛上了這個惡魔,甚至捨不得讓他消失在這世界上。
想到這,蘇有餘眼眶紅了。
「為什麼露出如此悲傷的眼神?」他注視著她,「怕死?」
她噙住有著多種複雜情緒的淚,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唇角一勾,「很好,這眼神很好。」
她不解地皺起秀眉。
「這眼神表示妳還想活。」他眼底閃過一抹銳芒,「既然妳不想死,我還要活,我就把話擱在這兒……我不會下毒殺妳,妳也不要再毒殺我,行不行?」
聽到他這番話,蘇有餘驚愕不已地瞪大眼睛。
虎澈知道她意圖毒殺他,卻不追究?
她還記得那天原主毒殺他時,他眼底那像是要將她千刀萬剮的恨意,可如今他卻說得雲淡風清,甚至有點……事不關己?
怎麼可能?他在玩什麼把戲!
「妳不信?」見她眼底有著質疑,虎澈挑眉一笑,忽地挖了一大口飯菜往自己嘴巴裡塞,然後咀嚼了幾口後嚥下。
「如果妳不相信,往後妳的吃食飲水,我都可以先試過。」
他毫不猶豫地吃了飯菜便足以證明這飯菜是安全的,可他判若兩人的變化讓蘇有餘打從心裡感到疑慮難安。
「吃吧!」他濃眉微微一擰,「妳再不吃,我可來硬的了。」
說著,他挖了一口飯菜到她嘴邊。
方嬤嬤做的飯菜可香了,這麼近地嗅聞著,她的五臟廟都在敲鑼打鼓吹嗩吶了呢!
她總不能粒米不進、滴水不沾,這樣就算不被毒死也會餓死,而她不想死……算了,既然他都證明這碗飯菜是安全的了,她還怕什麼?
不過讓他餵是不可能的,蘇有餘終於開口說話,「我……我自己吃就可以了。」
「行。」虎澈抓起她的手,將碗交到她手裡,「吃,我看著妳吃。」
接過碗,蘇有餘有點怯怯地吃了一口飯菜,可嚼著嚼著,只覺得好香啊,飢餓讓她把所有的猶疑拋到腦後,於是,她一口接著一口地吃著,還差點噎著。
虎澈唇角微微一勾,深手摸了摸她的頭,「乖。」
語罷,他起身走了出去。
她腮幫子裡塞著飯菜,兩頰鼓鼓的,兩眼直直地看著正走出去的虎澈。
剛才那是……什麼?從前只會出拳毆打她的惡人虎澈,剛才摸了她的頭,還說她乖?
天啊!太可怕了!


「來,把這碗湯藥給喝了。」
方嬤嬤悉心地把湯藥吹涼些,小心翼翼地遞給蘇有餘,她接過湯藥,淺淺地啜了兩口,小臉揪得跟十八摺的小籠包似的。
「方嬤嬤,好苦……」她吐了吐舌頭。
「良藥苦口。」方嬤嬤輕嘆一聲,用憐惜的眼神看著她,「妳乖乖喝藥,才能快快痊癒。」
蘇有餘微頓,靜靜地看著方嬤嬤。
方嬤嬤是伺候虎澈的,那天發生的事,她肯定是知道的。知道她對虎澈下毒,方嬤嬤是如何看她的呢?會覺得她陰狠毒辣呢?還是覺得她情有可原?
「方嬤嬤,那天晚上……我是說後來都發生了什麼事?」她怯怯地問。
方嬤嬤想起那天的事情還心有餘悸,「那天一如往常,我給大爺備好膳,由妳去服侍,過了半個時辰未見妳出來,便覺得奇怪,進屋察看,就發現妳跟大爺都倒在地上了,那一幕真是……」說著,她紅了眼眶。
「方嬤嬤……」蘇有餘忍不住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手,方嬤嬤待原主如親閨女,看見那一幕時,一定震驚又心痛吧?
「我正要喊人的時候,大爺忽然爬了起來,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方嬤嬤說到這裡,眼底透露著困惑及隱隱的不安,「接著,他就撐起身子去探妳鼻息,發現妳還活著,就要我趕緊去通知老爺把大夫請來。」
聞言,蘇有餘震驚無比,虎澈都毒發吐血成那樣,還能撐起身子去檢查她的生存跡象?這是什麼鐵打的身體?再者,大夫是虎老爺派人去請的,不可能不知道他們中毒的事情,也就是說……所有人都知道她對虎澈下毒?天啊,如此一來,她要如何活下去?別說可能會被動私刑打死,就算送官,那她也難逃一死。
「老爺他……他知道我對大爺下毒?」她試探地問。
方嬤嬤陡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什麼?妳對大爺下毒!」
對方的反應讓蘇有餘吃驚,原來方嬤嬤什麼都不知道?
「大夫說你們是誤食了相剋的東西,這才中了毒。」方嬤嬤說。
「咦?」她有點糊塗了,虎澈明明知道是她下毒的,為何大夫會說他們是誤食相剋之物?這只有一種可能,是虎澈要大夫這麼說的。
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這是在……替她掩飾犯行?
他為什麼要保護她?在他發現她對他下毒時,他明明恨得想把她碎屍萬段,為何卻要大夫對外隱瞞以周全她?她不懂!
「餘丫頭,妳說妳對大爺下毒,是……是真的?」方嬤嬤壓低聲音問道。
看方嬤嬤眼裡全是關心,蘇有餘覺得讓方嬤嬤知道事情的真相也無妨,便小聲回答,「嗯,我實在熬不住了,又不想讓他再害人,這才決定跟他同歸於盡。」
「老天爺……」方嬤嬤聽著,震驚又難過,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餘丫頭,妳……妳真是太傻了……」
蘇有餘眼眶泛紅,哽咽地道:「是呀,我……我也很後悔。」
是,她確實很後悔,如果時間倒流回那一天,她不會開車去撞申敬文,想跟他玉石俱焚,生命是如此的可貴,不管是她的,還是申敬文的。
在申敬文向她表明自己的身分時,她真的是氣瘋了。
在酒吧被縱火,媽媽留下的那台老鋼琴也燒得面目全非後,原本還願意跟她並肩作戰的幾個屋主迅速地簽字,將房子賣給勝宇國際開發。
憤怒的她前往勝宇國際開發的總部大樓想找他們老董理論,沒想到出面的人竟是讓她墜入愛河的申敬文。
她這才知道他是從美國回來接班的黑道少爺,原來這個開發案是他正式接班的第一件案子,而且非成不可。他接近她,甚至讓她愛上他,都是為了誘騙她簽名賣屋。
她太痛了,痛得想拉著他一起下地獄。
C'est la vie是她的雙親養育她的地方,也是她的根。
爸媽當年排除萬難,相愛相惜,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並努力逐夢。在她五歲那年,媽媽乳癌過世,永遠地離開了他們父女倆,父親靠著經營這家鋼琴酒吧以及對妻子的承諾,獨力養大她、成就她。
可是隨著時間過去,人口流失及都市型態改變,商業中心轉移,再加上大樓發生了縱火燒死住戶的事件,曾經人來人往的大樓慢慢地沉寂了。
為了讓她全心逐夢,爸爸什麼都瞞著她,不管是負債,還是他被醫生宣判只剩下三個月的生命……
她是個不及格的女兒,她不知道爸爸生病,不知道爸爸有著龐大的債務,每次她回家問起酒吧的營業狀況時,爸爸總說有酒吧沒有新知,但有很多舊雨,要她不必擔心。
她好蠢,對於爸爸的善意謊言,她一無所覺,渾然不知勝宇國際這一年來是如何施加各種壓力以逼迫爸爸賣出房產。
當她在爸爸面前痛哭失聲時,她爸爸用消瘦如雞爪子般的十指捧著她的臉,搖了搖頭。
「樂樂,我的寶貝女兒,別哭,爸爸最喜歡妳的笑容了。」
她抓著爸爸那雙曾經靈活而愉悅地在黑白琴鍵上跳躍的手,泣不成聲地說:「爸爸,都是我,如果不是我,您不會這麼辛苦,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
爸爸深深地注視著她,聲音虛弱地安慰著她,「如果不是妳,就不會有後來的我,爸爸會變成這麼棒的爸爸,都是因為妳。」
聽完爸爸的這番話,他們父女相擁而泣,而在那十天後,他便永遠地離開了。
爸爸離世後,她領著其他住戶一起對抗財大氣粗的勝宇國際開發,誓言守護雙親留給她的一切,而就在她的處境艱難,身心又遭遇到極大的壓力時,申敬文像是騎士般出現在她面前。
那晚,有幾個小混混到店裡鬧事,不只砸了桌椅,還想敲壞媽媽留給她的鋼琴。
為了保護鋼琴,她顧不得那些鋁棒可能敲破她的頭,整個人趴在鋼琴前,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申敬文擋在她身前捱了一棍,但接下來,他彷彿一個打十個的葉問般,沒幾分鐘的時間就打得那群小混混東倒西歪,屁滾尿流。
事情結束後,她發現他替她捱的那一棍敲在他頭上,鮮血就沿著他的左額往下流。
她替他做了簡單的包紮後,他還幫她收拾那一片狼藉。
她從沒見過他,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天,她彈了自己為父母創作的曲子〈愛永不渝〉答謝他的相救及相助。
此後,他每晚都來聽她彈琴,有時還會在沙發上睡著,直到她打烊。
他們越走越近,最後他成了她的港灣,她的困難只對他說、她的脆弱只讓他看見,他總是靜靜地聽著她訴苦,然後摸摸她的頭,對她說:「妳已經很棒了,不要苛責自己。」
她從來沒在別人面前掉淚,卻無數次哭倒在他懷裡,從來不輕易交出自己的她,將一切給了他——直到她發現他的身分。
申敬文說縱火不是他下的指令,他說他沒欺騙她的感情……她是真的愛上了申敬文,卻無法相信他的說法。
可即便是如此,她還是後悔自己開車要跟他玉石俱焚的舉動,她死了,再也無法守護C'est la vie。
「活著才有希望,活著……」她眼底微微濕潤著,「才能守護一切。」
「沒錯,沒錯。」方嬤嬤噙著淚,情緒有點激動,「所以妳趕緊地把湯藥喝了,知道嗎?」
她點點頭,眉頭皺都不皺一下就將比苦瓜汁還苦的湯藥喝光了。


虎澈雖是個惹事又不成材的兒子,卻也是虎大軍的心頭肉,沒幾日,又將趙玉祺請到虎府給虎澈把脈。
趙玉祺身為大夫,替虎家人看了二十幾年病了,虎家的孩子也都是趙夫人接生的。
虎大軍對趙玉祺一家有救命之恩,當年敵人入城時,虎大軍救下了趙家老小十幾口人的同時,自家正遭到攻擊,管氏便是在當時沒了的。
為此,趙玉祺一直對虎澈有愧,因為他一家老小活了,虎澈卻毀了容顏又失去娘親。
趙玉祺悉心地為虎澈號脈,虎大軍在一旁端坐著,嚴肅的臉上有一絲憂色,旁邊的莊氏則著急地問:「趙大夫,澈兒無礙了吧?」
莊氏曾是管氏的婢女,虎澈對她來說既是繼子,也是小主子。
失去娘親又受了重傷的虎澈夜哭時,是莊氏哄著他、拍著他,為他擦去眼淚,虎澈雖非她親生,她卻是盡心盡力。
趙玉祺沉吟須臾,抬眼與虎澈互視一眼。
之前虎府派人前來,說是虎澈跟丫鬟命危,要他立刻趕往虎府救治,他十萬火急地趕至虎府,發現兩人吐血和口鼻出血的症狀是中了劇毒的樣子,可竟無性命之憂,尤其是虎澈,意識清醒,脈象只是失血後的虛弱,實在令人不解。
在他還沒對虎老爺說明虎澈中毒之事前,虎澈便先悄聲要求他對虎老爺扯謊,隱瞞中毒一事,這件事讓他感到意外。
他對虎澈並不陌生,這孩子自幼失去娘親又毀了容,眾人憐他惜他,對他十分縱容溺愛,也因此養成他驕縱專橫的性情。
年紀越大,他的行逕越是蠻橫跋扈,除了他父親跟舅父,他從沒把誰放在眼裡,他像是隻處在暴怒及發狂狀態中的惡犬,彷彿隨時都能惡狠狠地咬下別人一塊肉。
這幾年,一個又一個的姑娘進了他的院裡,最後都是傷痕累累地被送出府去,他都已經記不得管珩送過幾位受傷的小姑娘到他醫館裡救治了。
虎澈的眼底總有一團火,好似要燒毀周邊的一切,可中毒那日見到虎澈,他發現虎澈眼底的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水。
他雖不知道虎澈為何要他扯謊,但他照辦了。
「虎老爺,夫人……」趙玉祺將手緩緩地收回,說道:「大爺脈象穩健強勁,只要再服用一陣子補血益氣的丹藥及湯藥,便又生龍活虎了。」
聽趙玉祺如是說,虎大軍跟莊氏都鬆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到底是吃了什麼相剋之物才中了毒?」虎大軍問。
「這……在下未知大爺那日吃了什麼,難以判定。」趙玉祺說。
「澈兒的吃食飲水不都是院裡的方嬤嬤跟丫鬟有餘經手的嗎?叫她們來問過便是了。」莊氏道。
聽莊氏這麼一說,虎大軍眉心一擰,「不管她們給澈兒吃了什麼喝了什麼,如此不謹慎,都留不得。」說著,他吩咐莊氏,「妳待會兒就去把她們打發了,再撥兩三個懂事的丫鬟嬤嬤到澈兒院裡由他差遣。」
聞言,莊氏面有難色。
虎澈性情乖張暴戾,這些年多少下人進了他院裡,可不出三個月,一個個都到她跟前哭天搶地地求她伸出援手……如今說要撥誰到他院裡,就怕那些丫鬟婆子寧可一頭撞死,也不肯到他院裡幹活兒。
「爹,」此時,虎澈開了口,「那日我自海鴻酒樓帶了幾道菜回來下酒,也不知道是哪到菜剋了,再說……就連有餘都中了毒,差點丟了小命,也是無辜。」
聞言,虎大軍、莊氏跟趙玉祺都微微一愣,三個人都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著他。
無辜?在虎澈的眼裡,竟有無辜之人?
話說回來,事發至今也有十天時間了,那方嬤嬤跟有餘至今還安然無恙地在他院裡,已經讓人驚疑。
若是以往,他就算沒狠狠責打她們一頓,也早該將她們給扔出虎府了,可如今……是呀,真怪,真是怪。
「澈兒,你……沒事吧?」莊氏憂心又疑惑地看著他。
「兒子無礙,母親不必擔憂。」說著,他站了起來,客氣地說:「趙大夫,您既然來了,可否順道再給有餘把個脈?」
趙玉祺太過吃驚,講話結巴了下,「可……當然可以。」
虎澈向虎大軍及莊氏行了個禮,「父親,母親,兒子先告退了。」說罷,他手一擺,有禮地說:「有勞趙大夫了。」
趙玉祺向虎大軍點頭致意,便跟虎澈一起離開了。
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虎大軍跟莊氏都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愣愣地將視線轉向對方。
「老爺,」莊氏吶吶地道:「您說……澈兒是不是有點……」
「是。」虎大軍明白她要說什麼,毫無猶豫地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他好像有點不對勁。」莊氏狐疑,有點膽怯地說:「難道是沾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中邪了?」
虎大軍濃眉一蹙,嗤笑一記,「少說這些無稽之談。」
「可您也覺著他不太對勁呀!」莊氏顰著柳眉,「若非中邪,老爺可有別的答案?」
「這……」被莊氏這麼一問,虎大軍一時無言以對。
除了那些怪力亂神的理由,能有什麼原因會讓一個人性情大變?以前的虎澈如同一團火會灼傷周圍的人,現在的他,卻是一潭平靜的水,那些暴虐之氣,全都消失不見了。
「瞧,」莊氏嬌嗔著,「老爺也想不出其他的原由吧?」
虎大軍面上有一絲的懊惱,直接岔開話題,「縱然澈兒有點不對勁,可也是好的不對勁。」
「這倒是,這十幾年來從沒見過他情緒如此平靜過。」莊氏點頭贊同,旋即又幽幽嘆口氣,「可是這變化畢竟來得突然,我實在擔心……老爺,我還是拿他幾件衫褲到祖師廟去過過香火,趨吉避凶。」
虎大軍雖然不信神神鬼鬼這套,但想著兒子先前才莫名其妙中了毒,求個心安也好,便也沒反對。
第二章 大爺十分古怪
原主在虎澈的院中本來是沒有房間的,她平日裡都是睡在小廚房的地上,扣除被虎澈罰跪的那一個多月,她在小廚房席地而眠有四個多月時間。
方嬤嬤是不介意讓原主跟她擠一張床的,可虎澈就是要折騰糟踐原主,就是不讓她有安生日子過。
可中毒事件之後,虎澈讓方嬤嬤給她整理了梢間,兩人比鄰而居,還讓方嬤嬤在她臥床這些天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相較於原主那半年如身處煉獄般的日子,如今根本置身天堂。
可如此巨大的變化,沒有讓蘇有餘歡喜,反倒令她感到不安,被毒害了一遭,他像是徹頭徹尾變了個人似的,實在太不可思議。
這天,方嬤嬤盯著蘇有餘把熬好的湯藥喝下後,便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油紙包。
「來,吃點甜的。」說著,她打開紙包,裡頭擱著幾顆桂花酥糖。
蘇有餘開心地捏了一塊往嘴裡擱,那入口即化又甜滋滋的滋味讓她忍不住唇角上揚。
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喜歡吃甜。
她還記得小時候,樓上搬來一家三口,男主人很高大,不太說話,女主人是個氣質出眾,溫柔婉約的阿姨,他家還有個唸國中的大哥哥,對她也很親切。
那個阿姨很喜歡她,常常到酒吧將她領回家裡玩,阿姨廚藝很好,總是做甜點給她吃,還讓她帶回家跟爸爸分享。
後來阿姨家失火,阿姨一家人也不見了,當時她小,以為阿姨一家三口搬到別的地方住了,再大一些才知道原來阿姨家遭到不良少年縱火,阿姨來不及逃出,已經身故。
「方嬤嬤,這是妳做的嗎?」她問。
「不是。」方嬤嬤道:「是大爺從東院那邊帶回來的,說是給妳喝完湯藥後吃。」
聞言,蘇有餘一怔,不由得收回還要再捏一塊糖的手。
方嬤嬤好笑地問:「妳怕這桂花酥糖加了不該有的東西?妳放心,若是有什麼不對,我怎麼會拿給妳吃?」
她訕訕的說:「他是不是……很不對勁?」
方嬤嬤忖了一下,皺起了眉,「確實是很不對勁,前兩天東院那邊差人過來跟玉卷要了兩件大爺的衫褲,說是夫人要去祖師廟給大爺化煞……」
虎澈的院落裡除了負責膳食的方嬤嬤和蘇有餘,還有一名雜役道山,貼身小廝玉卷。
「我一個丫鬟毒害主人,放到哪裡被打殺都是尋常的,更別說我害的是大爺了,依照他的性子,我被千刀萬剮都不是不可能,他如此反常,我怕他是有陰謀……」蘇有餘憂愁地說:「我現在真是步步驚心呀!」
方嬤嬤以愛憐的眼神看著她,「妳放心,我會照看著妳,不會讓妳出事的。」說著,她下意識地往門口方向望了一眼,像是在確定外頭沒有人。
「孩子,」她捱近蘇有餘,悄聲地說:「我拿妳當親閨女般看待,若有人要害妳,我定是拿命跟他拚了。」
迎上方嬤嬤認真的眼神,蘇有餘一點都不懷疑對方這番話,因為每當原主被打罵或受傷時,都是方嬤嬤一邊掉淚,一邊給她上藥的。
「謝謝您,方嬤嬤……」她以感激的眼神望著方嬤嬤,衷心地道:「還好有您。」


小廚房裡,方嬤嬤正忙著料理虎澈的晚膳。
稍早,虎澈差道山出去買了好大一塊牛肉回來,說是要給蘇有餘補血強身,現在看著砧板上那塊鮮紅軟嫩的牛肉,她不禁恍了神。
她負責虎澈的膳食已經有年餘了,在西院裡,除了道山跟玉卷,再沒人像她待了這麼久。三十多歲的雜役道山跟十六歲的小廝玉卷都是管珩撥來的,但他們白天在院裡做事,晚上便回僕房休息。她能住在西院裡,是因為虎澈經常三更半夜回來還嚷著要吃宵夜,因此才將她留在西院以隨時等候差遣。
虎澈嗜辣,口味偏重,方嬤嬤做了一手鮮香麻辣的好菜,因此成功地謀得了這份差事,她在西院這段時日,除了個性溫和怯懦的蘇有餘,她還跟一個名叫淑良的南方姑娘共事過。
不管是淑良還是蘇有餘,沒有一個姑娘能在虎澈的手底下過上舒心日子。
進到虎澈院裡的姑娘都有著相似之處,個個纖瘦膚白,個頭嬌小,有著晶亮大眼,蘇有餘如此,淑良如此,再之前的朱秀玉亦是如此。
方嬤嬤想,那些她不曾見過的姑娘們……應該也都是如此,彷彿毀掉這般模樣的姑娘家,能讓虎澈得到某種滿足或是補償。
淑良是被人牙子帶來的,虎澈一見到她,便要莊氏把她買下。
她的娘親本是一南方富商的通房,雖然出身低微,但因為懂得服侍及取悅男人而十分受寵,得寵後便沒了尊卑分寸,仗著男人寵溺,全然不將正室及兩名小妾放在眼裡。
正室及兩名小妾雖眼紅她受寵,可因為有富商護著,誰也找不了她的麻煩,而淑良因著娘親之福,一出生便也得到父親的寵愛,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正所謂風水輪流轉,她十四歲那年,富商猝逝,再也護不了她們母女周全。過往贈予她娘親的房契跟珠寶全讓正室及兩名小妾奪去,還將她們母女分別發賣。
因為是外地來的,淑良不知虎澈的事,一被虎澈看上便以為自己會像娘親一般受到主子青睞,飛上枝頭亦是指日可待。
方嬤嬤還記得淑良初進院裡的那一日那得意的姿態……以為自己是鳳凰的淑良,在進到院裡的第一天便發現自己其實是隻任人宰殺的雞。
那晚,道山跟玉卷備好熱水後,淑良便主動進到屋裡伺候虎澈,一個未識人事的閨女對於服侍男人入浴這件事,通常都是羞澀膽怯的,但淑良進屋之前卻是一副她要藉機飛上天的姿態。
方嬤嬤從前曾在青樓幹活,見識過不少女子,明白她們的心思,她知道……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有著天大的野心。
可那晚虎澈狠狠地修理了淑良,還將傷痕累累又奄奄一息的她丟到廊下,隔天一早,管珩便趕緊地將她送到趙大夫的醫館去了。
半個月後,淑良被送回來,也開始了她悲慘的日子,直到蘇有餘被她好賭的爹抵給了虎澈,淑良才離開虎家。
方嬤嬤一點都不同情淑良,甚至覺得那狐媚的丫頭罪有應得,可蘇有餘不同,甜美嬌弱的蘇有餘像朵雨中的小白花般令人生憐,且她是被好賭的父親賣掉的,就像……像她那個福薄的女兒一樣。
想起自己可憐的女兒,方嬤嬤忍不住流下悲憤痛心的眼淚,朦朧的視線瞥見砧板上的牛肉,意識到有正事要做,才趕緊地以袖子抹去淚水,要下刀將牛肉切塊,然而刀子剛要落下,便聽見虎澈的聲音……
「慢著。」
她陡地一震,心跳漏跳了半拍,轉過頭,只見虎澈就站在小廚房的門口。
「大爺怎麼來了?」她警覺地再往自己臉上抹了一次,以免他發現她的淚水。
虎澈走了過來,看著砧板上的那塊牛肉,說道:「幫我熱鍋子吧!」
她一怔,「咦?大爺您的意思是……」
「幫我熱鍋子,我要煎牛肉,別放油。」他說。
方嬤嬤聽得呆了,他要……親自下廚?
「別愣著,趕緊。」
「是!」方嬤嬤答應一聲,急急忙忙地將鍋子擺上去。
虎澈一派從容地用手探了探鍋子的溫度,等了一會兒,便將牛肉擱進鍋裡,牛肉在鍋裡慢慢地淌出了油花,香氣四溢。
他專注地看著牛肉色澤的變化,熟練地用鍋鏟翻了面,牛肉在鍋裡滋滋作響,偶爾還有油花爆飛,他也沒閃,姿態優雅從容得讓方嬤嬤看傻了眼。
「剛才怎麼了?」突然,他瞥了方嬤嬤一眼,「我進來時,妳在掉眼淚?」
聞言,方嬤嬤陡地一驚,連忙回答,「不是的,只是讓辣椒辣了眼……」
他也不再追問,伸出手,聲音低沉地吩咐,「把尖刀給我。」
「是。」方嬤嬤趕忙將尖刀遞到他手上。
用尖刀在牛肉上劃了一道痕跡,血水淌出,接著再次將牛肉翻面,他續道:「我一直想跟妳說,以後的菜辣少一點,鹽巴也少一點,我的飲食很清淡。」
聽著,方嬤嬤聽得又是一驚,大爺一直嗜辣重鹹,怎麼會說他……飲食清淡?
猛地想起之前跟蘇有餘說到的,這陣子大爺有點奇怪,方嬤嬤一時走神,思索起來。
虎澈突然開口,「給我一個長盤。」
「長……是!」方嬤嬤被從思緒中驚醒,有點驚魂未定,趕緊又遞上一只長盤。
虎澈將煎得香噴噴的牛肉起鍋放上長盤,在長盤邊上放了椒鹽,「晚膳擱我桌上,我遲點兒吃。」
說罷,虎澈便端著那盤牛肉走了出去。
方嬤嬤望著他離去的身影,瞪大了眼,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

坐在這張道山跟玉卷用半張舊門改造而成的小方桌前,蘇有餘內心顫抖抖地注視著正用尖刀切開那一塊香煎牛排的虎澈。
那塊牛排煎得剛剛好,表面呈現微焦的褐色,裡面卻是漂亮的玫瑰色,光是聞著那香氣就讓人垂涎三尺,但她看著,內心卻是滿滿的不安。
真是見鬼……喔不,這比見鬼還可怕。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從前是怎麼對待原主的,而原主也是因為他那近乎病態的身心折磨,這才把心一橫地與他同歸於盡。
面對曾經毒殺他的女子,他卻在大難不死後以德報怨?
這怎麼可能?這不是見鬼是什麼?
「吃吧!」虎澈將牛肉切成她可以一口吃下的大小,「蘸點椒鹽吃。」
她木木地看著他,再看著長盤上的牛肉,有點遲疑。
他嘆了一口氣,用尖刀插起一塊牛肉,再蘸了一下椒鹽,然後放進嘴裡咀嚼了幾下,他張開嘴巴,「瞧,我吞下去了。」
蘇有餘知道他是想證明這塊香煎牛排是安全無虞,不會死人的。
「我們不是談好了嗎?」他抬起眼睇著她,「我不下毒害妳,妳不下毒害我,我們和和氣氣、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蘇有餘雙手手指絞了絞,猶疑不安地說:「我們是談好了,但是……這事太不尋常。」
他看著正在切的牛肉,唇角一勾,淡淡地道:「是很不尋常,根本荒謬。」
蘇有餘微頓,她覺得……他說的跟她說的是兩件事。
「妳呀,」突然,虎澈又注視起她,「瞧妳像隻沒長好的小母雞,還不趕緊吃肉補肉?」
迎上他那如深潭般幽深的黑眸,她的心臟抽了一下。
在原主的記憶裡,虎澈因為長期晝伏夜出、日夜顛倒,他的兩隻眼睛經常是爬滿了血絲,眼底漾著瘋狂及憤怒。他一舉手一投足,原主就嚇得快心臟麻痺,分分秒秒,時時刻刻都活在恐懼不安裡。
可現在的他眼神澄澈,情緒平和,神清氣爽,那雙無時無刻都像焚著兩團火一般的眼睛,竟成了高山上的湖泊,他那一如往昔的軀殼裡,彷彿住進了一條安定的靈魂。
「為什麼?」她狐疑地望著他,「為什麼突然對我好了?」
「難道妳希望我對妳壞?」他唇角一勾,深深一笑,「像從前那樣高興也打妳,不高興也打妳?」說著,他拿著尖刀在她面前揮了兩下。
她下意識地縮起脖子,「不,當然不……」
「那就快點把肉吃了。」他放下尖刀,用筷子夾了一塊牛肉湊到她嘴邊。
「我……我自己吃。」雖然對於他的作風丕變,她內心充滿著不安及疑惑,可是她穿越成為蘇有餘是不爭的事實,眼前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他將筷子遞給她,「多吃點。」
她接過筷子,夾了一塊牛肉,蘸一下椒鹽,慢慢地放進嘴裡,然後咀嚼……頓時,她眼睛亮了起來,為口中的美味驚訝。
「襖粗!」因為嘴巴裡有食物,她分明是想說好吃的卻發出了有點滑稽的音。
虎澈濃眉一擰,「沒人教妳嘴巴有東西的時候不要說話嗎?」
她趕緊嚼了幾口,把肉吞下,然後驚奇地看著他,「你怎麼能把肉煎得這麼好吃?」話才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的逾越,有點不安地縮了縮脖子,「我是說大……大爺煎牛肉的功力實在卓越超群。」
「我何止煎牛肉的功力卓越超群?」他淡淡地說著,但眼底有一抹得意,「別說話了,快點吃吧!」
「是。」確實,食物一定要在它最佳的賞味期內食用,否則就糟蹋了。
她一塊接著一塊地吃著,一臉的滿足。
原主有個賭鬼父親,從小就沒吃好睡飽,後來被送進虎府又遇到虎澈這個鬼主子,不只吃不好睡不好,還常被照三餐打罵……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調,就成了這副瘦不拉機又病懨懨的模樣。
不管虎澈是真的良心發現,抑或是有什麼更可怕的想法,她總得有一副健康的身子,才能應付這瞬息萬變的新人生。
不一會兒,蘇有餘吃光了那一大盤的牛肉,還不小心打了個飽嗝。
虎澈淡淡一笑,「吃飽了吧?」
「嗯。」她抹了一下嘴邊的油,怯怯地說:「謝謝大爺……」
「別謝我,我只是在……」他頓了一下,像是在思索著措辭,「贖罪。」
聞言,她眨了眨困惑的大眼睛,「咦?」
「我以前對妳做了那麼殘酷又冷血的壞事,妳就當我現在是在贖罪,是在彌補吧!」他說著,端起盤子,拿起尖刀跟筷子,「妳吃飽了,輪我吃了。」
「大爺,盤子我可以自己收。」她有點不好意思了,方嬤嬤一定早已經備好他的晚膳了,他其實可以讓方嬤嬤把這盤香煎牛排給她端來,根本不需他紆尊降貴親自動手的。
「妳好生歇息著吧!」他瞥了她一眼,「不趕快把身子養好,難不成還要我一直伺候妳?到底誰才是主子了?」
聞言,她又惴惴不安了,「抱歉,大爺的飯菜一定都涼了……」
「可不是,還不都怪妳不吃快一點,在這兒浪費爺的時間。」他像是在抱怨,卻又輕笑一聲,「罷了,做了那麼多壞事,吃個冷飯冷菜也是報應。」
語罷,他旋身走了出去。
咀嚼著虎澈剛才說的話,她忍不住笑了,覺得他有點逗。


回老家祭祖的管珩回開雲城了,一返回虎府,他便聽說虎澈先前中毒的事情,見過姊夫虎大軍,聊了幾句,便急急忙忙地趕到西院。
來到花廳外,見虎澈安好地坐在那兒,方嬤嬤正在一旁伺候茶水,他才鬆了一口氣。
「阿澈,你沒事吧?」管珩邁開步伐走進花廳。
「舅父。」虎澈起身向他致意,「您辛苦了,路上都安好無事吧?」
管珩愣了一下,驚疑不定的看著虎澈,不自覺皺起眉頭。
在他面前的是外甥無誤,但為什麼他覺得……眼前的虎澈很陌生?
「好……都好……」他結巴了一下,又問:「聽說你中了毒,你無礙吧?」
「甥兒好得很,舅父不必擔心。」虎澈請管珩坐下,然後要方嬤嬤再沏一壺新茶來。
方嬤嬤答應一聲,轉身便走了出去。
管珩看著這一切,心中的懷疑更深,不禁用困惑的、審慎的眼神看著他,語帶試探地道:「剛才急著來看你,也沒把事情聽仔細,你父親說是誤食相剋之物中了毒……」
「嗯。」他輕描淡寫地說,「有餘不夠謹慎,府裡準備的東西,跟我從外頭買回的酒菜相剋了,連有餘都中了毒。」
聞言,管珩一怔,這才發現從他進來到現在都沒看見蘇有餘。
有餘讓阿澈誤食了東西,還連自己都中了毒,那她人呢?被毒死了,還是被阿澈處置了?
管珩陡地瞪大眼睛,焦急地問:「有餘丫頭呢?她……」
虎澈如何對待蘇有餘,他是知道的,他很同情憐憫那可憐的小姑娘,但他又實在控制不了猶如狂獸般的虎澈。
見管珩如此焦急擔憂的反應,虎澈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卻是面無表情地道:「當然是被我處置了。」
管珩一聽,頓時臉色煞白,「處……處置?你把她……」
管珩的反應讓虎澈差點就笑出來了,他舅父肯定以為他把蘇有餘剁成八塊,丟到映玥池餵魚了吧?
映玥池是虎大軍為了懷念原配管玥而挖的人工小湖,就座落在虎府的中心位置,湖上有茶亭,還有兩道小橋跟假山,他父親常在茶亭品茗,十分悠閒愜意。
「阿澈,」管珩生氣又無奈,「那孩子平時在你跟前已受許多苦難,她也不是故意害你,你何必如此!」
「舅父莫惱。」虎澈好整以暇、氣定神閒地說出實情,「那丫頭好端端地在她房裡歇著,沒事。」
管珩怔愣了一下,茫然困惑地說:「什……什麼?」
虎澈笑瞥了他一眼,「我逗著舅父玩的,有餘這些日子吃飽睡好,都養出膘了。」
「咦?」比起蘇有餘被虎澈處置了,虎澈沒處置她,反倒更教管珩吃驚。「你說她沒死?你沒把她殺了?」
「舅父不也說了,她在我跟前已受許多苦難,所以我決定好好補償她。」虎澈說得理所當然。
管珩實在太驚訝了,以至於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這時,方嬤嬤將新沏的茶送進來。
「方嬤嬤,」虎澈興味一笑,「舅父不信我,妳跟他說說有餘現在如何了。」
方嬤嬤頓了一下,吶吶地回答,「回舅老爺,有餘在她房裡歇著,這幾日都在喝藥,身子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管珩打量了下她的表情,然後倒抽了一口氣,眼底充滿激動及感動地看著虎澈,「阿澈,你……你真的體諒了有餘這個小姑娘了?」
「舅父,」虎澈親自給管珩倒了杯熱茶奉上,「甥兒過往幹了太多令人髮指的壞事,深感懊悔愧疚,爾後便要重新做人,痛改前非了。」
親耳聽見虎澈這番話,不只管珩呆住了,就連方嬤嬤也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虎澈眼神黯淡,輕輕一嘆,「鬼門關前走一遭,甥兒大徹大悟,深感過往荒唐至極,有愧娘親當年拚死護下了我……」
聽到死去的姊姊,即使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管珩也忍不住地紅了眼眶。
「阿澈,你娘親泉下有知,定會歡喜你今日的覺悟。」管珩難掩激動地說,「好,甚好,從今往後你便是個全新的人了。」
虎澈眼底閃過一抹悵然,卻面露微笑,「是呀,甥兒已是個全新的人,恍如重生,往後還請舅父多多提點教導。」

身為舅舅,聽到外甥改邪歸正,哪裡有不高興的?管珩拋開了對虎澈心性大變的疑惑,開始教導虎澈。
從甥舅倆碰面那天後,虎澈經常跟管珩一起外出巡視歸在他名下,但一直以來由管珩代他打理的產業:泰興茶樓、金龍酒樓,以及富和記、百悅兩間賭坊。
過往的虎澈,鎮日游手好閒、四處惹事,不只在自己名下的酒樓胡鬧,也不時到虎淳及虎泓兄弟倆打理的萬客酒樓及海鴻酒樓鬧事。
那些夥計跟掌櫃們知道他是虎大軍寵溺的長子,向來是敢怒不敢言,即使捱了罵,吃了拳頭,也只能一個勁的賠不是。
那些掌櫃及夥計們只要見大爺大駕光臨,一個個都提心吊膽、如臨大敵。
可這幾日虎澈走訪幾家酒樓茶肆,所有人都因他性格丕變而震驚不已。
從前狂躁暴戾的他,如今竟變成一個沉穩有禮的人,他專注聽取掌櫃及夥計跑堂們的說明及解釋,有不解之處也客氣求教。
看著虎澈這恍若神蹟般的改變,管珩甚感欣慰。
他原以為這孩子廢了,沒想他回老家祭祖後,阿澈竟脫胎換骨,好似新生。
定是管家祖上有靈,憫他胞姊當年捨命護子,也憐他一直以來對這孩子未曾放棄。
甥舅倆巡視完酒樓,走出大門,外頭正霪雨霏霏,對面的巷口蹲了幾個小乞兒,一見兩人便一個拉一個地朝他們衝了過來。
「大爺行行好,給幾個錢吧!」
「大爺,我家有生病的姥姥正餓著,行行好吧!」
這些小乞兒看著約莫在七、八歲到十二、三歲之間,一個個髒兮兮又瘦巴巴,看起來狼狽極了。
管珩的隨從江興看著這幾個小乞兒的髒手就要拉住主子,立刻出聲喝斥,「去去去!你們這些小乞丐,別汙了我家主人的衣衫!」
幾個小乞兒收回手,擠在一起像是互相取暖的倉鼠般,露出畏怯的神色。
「江興,」虎澈看向舅舅,見舅舅沒意見,就語調平緩地說,「你荷包裡的錢,你給他們分一分吧!」
江興一怔,「大爺?」
「我應該不必再說一次。」他瞥了江興一眼。
雖說虎澈不再如從前暴戾專橫,可那冷厲又沉靜的黑眸所帶給人的震撼卻不亞於過往,江興連忙恭謹地答應一聲,「是。」
他解下荷包,把銅錢一個一個地分給小乞兒。
沒想到事情峰迴路轉,小乞兒們激動地上前,卻不敢搶不敢擠,安安分分、老老實實地伸出手,讓江興將銅錢一個個地放到他們粗糙又髒汙的小手上。
拿了銅錢,小乞兒們紛紛哈腰,連聲道謝,接著便一個揪一個地跑開。
江興臉上略顯懊惱地咕噥,「這些小乞兒後頭是白虎堂的人操弄著,什麼姥姥婆婆的,全是謊話……」
「白虎堂?」虎澈疑惑。
「沒錯。」江興續道:「去年西北鬧糧荒,接著又起了疫病,好多流民湧進開雲城,如今都聚在城西,白虎堂的人仗勢介入,那些長得好的,能發賣就發賣,長得差的就淪為扒手偷兒,之前有人偷不成便搶,還傷了個老太婆……」
虎澈皺眉,「官府不管事?城西也不是白虎堂的地盤吧?」
虎大軍整合城裡各股勢力後,便將城區劃分為八等份,虎家佔了四份,其他四份便分配給底下的四個堂口,分別是白虎堂、金虎堂、飛虎堂跟勇虎堂。
「城西本來就是個混亂的三不管地帶,算起來是咱虎家的地盤,但因為一直以來都住著些弱勢無為的販夫走卒,沒有價值,不只雲虎幫,就連官府也從沒在那兒放半點心思。」江興續道:「白虎堂其實已經在城西活動了好些時日,但此事二爺跟三爺好像沒有異議。」
他濃眉一擰,「白虎堂踩在我虎家的地頭上,二弟跟三弟都毫無異議?」
「白老三最小的妹妹嫁了蔡捕頭,他們是姻親關係。」江興又說:「蔡捕頭是崔師爺的人,所以白老三跟崔師爺的關係不差。」
雖然江興沒有直說,但虎澈懂了其中含意。
開雲城的官員貪瀆收賄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真正維持著這開雲城秩序的不是現今的城守卓豐,而是虎家。
卓豐是個閒賦文官,領著朝廷俸祿、拿著虎家的供養,鎮日在官府裡吃香喝辣,聽曲看戲,官衙裡的事,他都交給師爺崔煥元看管,跟虎家接洽往來的也是那崔師爺。
江興的意思是,白虎堂或許透過崔師爺這條線,跟虎淳、虎泓達成了協議。
「江興,」管珩神情嚴肅地問,「這事你從何處聽來?」
「前不久主子您不是為了給祖上積累功德,要我到城西去發吃食嗎?」江興道:「我去發包子的時候,親眼看見蔡捕頭跟流民頭兒領了三個少年離開。」
聞言,虎澈跟管珩心頭一震。
「有這種事?你怎麼沒說?」管珩語帶責備。
「咱跟官衙是什麼關係,主子您是知道的。」江興囁嚅地說,「再說那些流民在城裡流竄,跟陰溝裡的耗子一般,小人就沒……」
虎澈聽著,沉默不語,若有所思,半晌後才道:「江興,你該不會也知道衙差亦兼差當人牙吧?」
江興一頓,謹慎地說:「小人不敢妄言,不過買賣奴婢之事並不違法……」
「是不違法。」虎澈淡淡道,「但若買方恃強欺弱,賣方任人魚肉,那便不符公義。」
「蔡捕頭是崔師爺的人,這事崔師爺應該也知情。」管珩有點憂心,「從前老爺子管事時,按月把白銀送到城守大人府裡,平日裡跟他們倒是少有往來,可自從老爺子將買賣下放給二爺跟三爺後,他們跟崔師爺越走越近,這事怕是……」
虎澈的神情跟語氣都沒有太多變化,「舅父是說,這事老二跟老三也有份?」
管珩神情凝沉地道:「二爺跟三爺的事,我不方便置喙,老爺子雖對我照顧有加,可我終究是外人,他們才是血親。」
虎澈唇角一撇,「我也是血親啊。」
迎上他那眼底凌厲的銳芒,管珩心頭一震。他從沒在虎澈的眼底見過那種猶如鷹隼般銳利且深沉的眼神。
「你……想管?」他語帶試探。
「虎家出身綠林,買賣遊走在正邪及黑白之間,只要稍微越了線便是犯法悖理。在這天高皇帝遠的邊陲,虎家雖可說是呼風喚雨,無人可擋,但夜路難行也不宜久行,若想虎家可以久安,可以傳家,走回正軌才是真理。」
聽完虎澈這一番話,管珩跟江興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過往那個他們所認識的虎澈能說出口的話嗎?老天爺在虎澈身上施了什麼法?
「阿澈,你……你實在讓我……」管珩激動得眼泛淚光。
虎澈好笑地說:「舅父這是怎麼了?如此善感?」
「不,我是太感動了。」管珩難為情地笑笑,「祖上有靈,你總算是長大了。」
「可不是?」一旁的江興附和著,「『雖無飛,飛必沖天,雖無鳴,鳴必驚人』,這指的不就是咱大爺嗎?」
虎澈未就此事多作回應,話鋒一轉,「城西流民問題不解,可能變成弊害,這些流民過往與開雲城並無聯結,城民也難接納他們,日久怕是會衍生衝突。」
將人驅逐並不厚道,根本之道是幫助他們從事合法正當的工作,在城裡生活,以斷絕他們跟違法之徒的勾結。
「阿澈,你有法子?」管珩問。
「我還得琢磨一番。」
「有想法便有契機,不急。」管珩說著,忽地神情一凝,「不過有件事我本來要跟你父親稟報的,可是又有所顧慮……」
「何事?」他問。
「這趟回老家,我聽說了一件事……」管珩一臉嚴肅,「聽說暗行使正行走於各地,暗中查探地方有無官員貪瀆之情事。」
虎澈眉心皺緊,「暗行使?」
「沒錯。」管珩續道,「有傳聞說這位御命暗行使是端王梁琰,他與當今的聖上是族兄弟,感情甚篤。這位端王爺精通琴藝,通曉樂理,是位琴癡,常以白山之名遊走各地,以琴會友。」
「舅父擔心他會來到開雲城?」
「雖說咱們地處邊陲,可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新君即位,或許會急欲整飭以立君威也說不定……」管珩一嘆,「倘若二爺跟三爺跟官府牽連太深,背地裡又幹些見不得光的事,恐引禍端。」
聽著,虎澈若有所思。


休養了些時日,再加上每天喝湯藥、吃大餐,原本瘦巴巴的蘇有餘真養出一圈肉來了。
說是大餐真是一點都不為過,虎澈每天都吩咐廚房那邊給西院送來肥鵝嫩雞,牛肉鮮魚,讓方嬤嬤按三餐餵養她,如果她是頭豬,肯定很擔心吃太胖要被殺掉!
而自從管珩從老家回來後,虎澈天天跟著管珩外出,早出晚歸,不知道在忙些什麼,西院裡就剩下她、方嬤嬤,跟不定時來幫忙的道山叔及玉卷。
她的身子好多了,也開始幫著做些雜務,畢竟她的身分是丫鬟——通房丫鬟也是丫鬟,該做的活也還是要做。
只是,雖然大夥兒都認定蘇有餘是虎澈的通房,可兩人並沒有肉體關係,無論是以前還是毒殺事件過後。
這件事說出去肯定是沒人相信的,但擁有原主記憶的她最是清楚。打從蘇蝦將原主抵給虎澈並進到西院以來,他對她只有毫無理由的打罵,卻從來沒強要過她。
為什麼他從來沒對她動過那種念頭?她只能點燃他的怒火,卻無法點燃他的慾火?她當然不是期待他對她做些什麼,單純只是好奇困惑,忍不住地想探究其中緣由。
他為什麼以虐待打罵少女為樂?是覺得好玩有趣,還是為了滿足他某方面的缺憾,或是……一種療癒的過程?
若只是單純被寵壞,頂多也就是任性妄為,我行我素,像個長不大的大寶寶,可他這瘋狂的怒意及攻擊性,肯定有更深層的原因。
有人一輩子都被童年療癒,如她;亦有人一輩子都在療癒童年……他童年或是成長時期受過什麼傷,或是有什麼陰影嗎?
她不是原主,雖有著原主的記憶,卻對虎澈沒有那麼深刻強烈的怨恨。
也因為對他沒有那麼深濃的恨意,再加上他這些時日對她如此之好,讓她忍不住想理解他,甚至是幫助他。
於是,蘇有餘開始在這偌大的西院裡尋找著蛛絲馬跡。而她最先發覺到的就是,西院裡沒有半面鏡子。
他不喜歡照鏡子?是因為他臉上的疤痕嗎?
他的恨及怒是因為對容貌的自卑而生,他缺乏自信,以至於對容貌姣好的女子產生了攻擊性?還是……他被拒絕過?
他都二十七了,卻至今未有家室,莫非是一直被打槍,讓他對女人心生怨恨?
可是以虎家在開雲城的地位及權勢,別說他只是臉上有道疤,就算他是個殘廢,應該也能給他娶個媳婦回來傳宗接代,真的會因為男女感情的事而留下陰影嗎……
「做什麼?」
正想得出神,虎澈的聲音在蘇有餘耳邊響起。
她嚇了一大跳,還忍不住啊的叫了一聲,轉過頭,只見他不知道何時已站在她身後,正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她,還有她手上的東西。
「妳……」虎澈濃眉微微一揚,似笑非笑地說,「抱著我的褲子做什麼?」
蘇有餘猛然回神,發現自己手上抓著的不是別的,正是他的褲子,臉一熱,手忙腳亂地將褲子往他床上一扔。
看著她那驚慌失措的反應,他先是一頓,然後勾唇一笑,促狹地說:「那應該是乾淨的褲子吧?若是穿過的,我可要懷疑妳……」
「是乾淨的!我、我不是,我沒有!」她漲紅著臉,結巴地說,「我沒有那種奇怪的癖好!」
她那好笑的反應讓虎澈不由自主地又想逗她,便抓起被她扔在床上的褲子,故意擺出檢查的姿態,「看來是沒對我的褲子做什麼奇怪的事情……」
蘇有餘害羞又懊惱地看著他,臉兒發燙。
她能對他的褲子做什麼奇怪的事情!他在暗指什麼啊?
蘇有餘焦急地大聲辯解,「褲子是方嬤嬤讓我拿進來收好的,她、她幫大爺補了褲腳的線,我才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呢!」
睇著她那認真了的表情跟反應,虎澈勾起一抹笑意,「原來妳是這麼容易認真的丫頭呀!」說著,他伸出手揉了她的頭,好像她是一條小狗似的。
蘇有餘頓時呆住了,連閃躲都忘記了。
這是他第二次摸她的頭吧?第一次摸她的頭時,她太驚嚇了,以至於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感受,可這次她發覺他摸她頭的方式……好熟悉。
「妳很棒,妳已經很努力了,不要苛責自己。」
為什麼只是一個摸頭的動作,就讓她跌進了穿越前的記憶裡?現在的她,是蘇有餘,「李子樂」對她來說已成了過去,不是現在,也不會是未來。
而眼前的他,也不是她曾經深愛的申敬文。
申敬文現在在做什麼呢?他的車一定好好地將他保護住了吧?她死了,他會難過嗎?
「妳又露出這種神情了……」虎澈凝視著出神的她。
蘇有餘回過神,尷尬又驚慌。
虎澈卻問:「什麼事那麼悲傷?想起被賣了的娘親?還是將妳賣了的阿爹?」
「沒有。」她穩了穩心神,「我只是在想……」
她一邊思考著要怎麼搪塞,一邊抬起眼,迎上他那張好看的臉,怔愣了一下。
原主看見他就像見鬼似的,肯定沒有心情好好將他看個仔細吧?雖說他的左臉有著一道長長的疤痕,可瑕不掩瑜,一點都無損他的俊秀。
人說相由心生,從前的虎澈狂暴猙獰,即便俊秀,也讓人覺得陰沉,可如今的他性情平和沉穩,不只俊秀依舊,還多了份迷人的英氣。
「大爺其實很好看。」心底話脫口而出,話才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虎澈眉眼一沉,表情像是在說:妳怎麼敢對我說這種話?
蘇有餘瞬間慌了,這院裡連面小手鏡都沒有,肯定是因為他很介意自己臉上的疤痕,可她卻說他這樣很好看,他會不會認為她根本是在嘲諷他?
真蠢!她怎麼會這樣踩人家的痛腳,自尋死路?
低下頭,蘇有餘趕緊低聲下氣地請罪,「奴婢該死,奴婢不是……」
「不是真心這麼覺得?」虎澈打斷了她的話。
「欸?」她驚訝地抬起頭看著他,發現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慍色,甚至唇角還微微上揚,眼神也很……溫柔。
「妳是隨口說說,只為了奉承我、討好我?」
「當然不是!」她趕緊澄清。
「既然不是,又為何說自己該死?」
他直視著她,迎上他彷彿能看進她靈魂深處的黑眸,她的心臟緊縮了一下。
「我以為……」她囁嚅地道,「大爺不喜歡別人提到您的容貌……」
他微頓,抬起手摸了自己的左臉,沉吟了一下問:「很可怕嗎?」
她怯怯地望著他,但語氣卻非常誠懇地說:「其實……還好。」
不能說不驚訝,看起來也是有點凶,不過像他這樣的疤痕若是在二十一世紀,是進幾趟醫美中心就能解決的小問題。
「但妳覺得可怕。」
「我怕的不是大爺臉上的疤痕,而是……」她頓了一下,一臉認真地問:「大爺真的不會再打罵我了嗎?」
他先是一怔,然後笑了,「我已經改過自新了。」
為什麼他明明說的很認真,她卻感覺好像是在開什麼玩笑?
蘇有餘不安的說:「雖然大爺說自己再也不會打罵我了,可是……」
她話未說完,他突然一手按著胸口,一手指天起誓,「我虎澈起誓,從今爾後絕不再動蘇有餘一根頭髮,若違此誓,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聽見他立下這樣的重誓,她驚呆了,瞠著黑亮無辜的大眼睛,心情有點激動地看著他。
「行不?」他放下手,笑問著她。
她怯怯地點了點頭,「行。」
「行就趕緊去給我備膳吧!」說著,他抓著她小小的肩膀,將她轉了個方向面對門口,然後輕推她一下。
第三章 對虎澈的懷疑
虎府每個月十五發月例給下人,每三個月加發一匹粗布,得到管事的秦叔那兒領取。
蘇有餘是因為抵債才送到虎澈手裡,未曾打契,所以是沒有月例及粗布可領的,不過管珩看她可憐,會私下給她一點銀兩。
一是為了彌補她,二是讓她離開虎府後,至少還能三餐無虞的過上一陣子。
今兒方嬤嬤忙著備料,晚上要弄她拿手的胡辣羊蹄跟三鮮魚麵,沒空去秦管事那兒領月例跟粗布,於是讓蘇有餘代她去領。
原主是不能出西院的,但偶爾虎澈不在府裡時,方嬤嬤會偷偷帶著原主四處走走瞧瞧,所以這虎府她也不算太陌生。
而如今虎澈良心發現轉了性,她再也不必偷偷摸摸地走出西院了。
到秦管事那兒領了方嬤嬤的月例跟一匹粗布,她便沿著原路要回西院。可途中忽然聽見琴聲,彈得零零落落,引起她的好奇。
她媽媽是出身富裕家庭的千金小姐,自小學琴,求學階段亦是音樂科系的高材生;她爸爸是個窮小子,但對音樂有著濃厚的興趣跟天分,求學時,他在一家樂器行半工半讀,竟也無師自通地彈了一手好琴,一直以來從事相關工作。
他們兩人在一場朋友的婚禮上相遇,雖說是新郎及新娘各自的朋友,彼此並不相識。卻在被拱上台合奏一曲〈最浪漫的事〉後,因欣賞對方的琴藝而對彼此生了好感。
他們有著相同的興趣及夢想,一見如故,可媽媽出身富裕家族,有門第之見,因此不斷地反對及阻撓他們的交往。
為了在一起,他們排除萬難,扛住壓力,在不被祝福的情況下結為連理,然後生下了她,她從呱呱墜地開始就在爸媽愛的琴聲中成長,自小便充分展現她在音樂方面的天分,在許多比賽中取得好成績。
媽媽還在的時候,她總坐在正四手聯彈的爸爸媽媽中間,胡鬧的亂按琴鍵,像個小搗蛋,但如今那兩雙大手及一雙小手在黑白鍵上跳躍飛舞的幸福畫面,早已成了遙遠的回憶。
蘇有餘不自覺地循著那彈得亂七八糟的琴聲而去,來到一間琴室外,琴室裡,有個約莫十二、三歲,身形有點圓潤的小姑娘正一臉沮喪又懊惱地彈著古琴。
那小姑娘不是別人,正是虎家的么女虎湘。
虎湘是莊氏所出,也是虎家唯一的千金,十分受寵,她那蔥白似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彈,指法紊亂不流暢,彈出來的琴音實不悅耳。
「不彈了!我不彈了!」大概失去了耐心,她氣呼呼地嚷著,還把琴譜往那把古琴上砸。
「唉呀!」一旁的嬤嬤急呼著,「小姐,這琴貴啊!」說著,她趕緊地將琴譜拾起,拍了拍,然後好好地擺在旁邊。
「我就是學不會,還要琴做什麼?」虎湘使起性子。
嬤嬤嘆了一聲勸道:「這琴可是夫人從柳大師那兒買來的,矜貴得很,小姐若不想彈也別砸壞了。」
「別說了!我要把它當柴燒了!」虎湘自顧自地說著氣話。
聽見她說要將古琴當柴燒了,在門外的蘇有餘忍不住出聲勸阻,「小姐,萬萬不可。」
她不只喜歡音樂,也喜歡樂器。就像許多愛車的男人覺得他們車有靈魂一般,她也認為樂器是有靈魂的。
所以當她發現申敬文就是黑道少主,燒毀媽媽留給她的鋼琴的原來根本是他的手下,她才會理智斷線,想跟他玉石俱焚……
聽見陌生的聲音,虎湘跟伺候她的周嬤嬤及丫鬟紫心都轉頭看著她。
迎上三雙眼睛,蘇有餘微微一頓,囁嚅地說:「不……不能燒,琴會哭的。」
虎湘微愣,狐疑地道:「妳是誰?」
「我是……」蘇有餘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自我介紹。
「小姐,」一旁的周嬤嬤悄聲地說,「她是大爺院裡的人。」
聞言,虎湘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盯著她、上下打量。
蘇有餘在虎府半年了,可是虎湘從沒見過她,一是因為蘇有餘行動受限,二則是因為莊氏不讓虎湘到西院去,虎湘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關於虎澈在西院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莊氏是不願讓她知道的。
但即使莊氏刻意阻隔那邊的事情傳到女兒耳裡,虎湘還是多少從那些嬤嬤丫鬟的閒聊之中聽到一些。
她知道她大哥哥的院裡塞著供他打罵的丫鬟,亦聽說之前她大哥哥跟丫鬟在西院吃壞肚子,勞動趙大夫來了幾趟。
所以虎湘看著蘇有餘有點困惑,這個丫鬟是她大哥哥院裡的人,可看起來神清氣爽,容光煥發,一點都不像是鎮日裡被主子打罵的丫鬟呀?
虎湘還是孩子心性,對以前只聽說過名字,今天才第一次見到的蘇有餘生了興趣,招呼道:「妳過來。」
蘇有餘微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周嬤嬤跟她招了招手,「小姐叫妳呢!」
「是!」周嬤嬤一提醒,捧著布的她急忙地上前去,然後規規矩矩地站著。
虎湘注視著她,「妳叫什麼名字?」
「回小姐的話,奴婢名叫有餘。」她說。
「有餘?」虎湘問:「年年有餘的有餘?」
「是。」她從原主的記憶裡找出關於自己名字的意義,「奴婢姓蘇,而家父每賭必輸,便將奴婢取名有餘,意指『怎麼輸都有餘』。」
聽著,虎湘忍不住笑了出來,接著又眨著充滿好奇的眼睛問:「妳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妳說琴會哭,妳從哪聽來的?」
畢竟自己擅自開口,說的又是這種像是童話故事一樣的話,蘇有餘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奴婢曾有親人習琴,他曾說過凡是與人產生情感聯結的器具都是有靈的,樂器亦不例外。」
虎湘微微皺起眉頭,不以為然,「若是這把泉音有靈,為何我曲不成調?」
泉音?剛才聽周嬤嬤說這把琴非常矜貴,看來不假,還有名字呢!
「許是小姐跟泉音的感情還不夠深,就像人跟人之間要相處之後會產生感情,感情深厚了就會有默契,小姐跟泉音也是如此。小姐曲不成調,想必泉音也是苦惱的,也許小姐不要急,多花點耐心和泉音相處,去了解泉音的特質,便能慢慢看見成果。」
虎湘剛才的惱怒沮喪在此時慢慢地沉澱了,噘著嘴說:「可我不喜歡彈琴,是娘親逼著我的。」
如果是沒興趣的話,怎麼練習可能都練不好,蘇有餘不禁問:「小姐喜歡什麼呢?」
「都不喜歡。」虎湘孩子氣的抱怨著,「我一無是處,繡花不行,書畫不行,彈琴不行,下棋不行,插花也不行……娘親說我這樣,日後會尋不到好婆家。」
蘇有餘一笑,「琴棋書畫都是為了陶冶性情,充實生活,不是為了尋個好婆家。」
她這番話真是打中了虎湘的心,頓時有找到知音人的感覺,激動地說:「就是!我最喜歡的就是吃了,可娘親偏偏就攔著我!」
一旁的周嬤嬤跟紫心聽著,都忍俊不住。
虎湘瞪了她們一眼,「妳們可別到我娘跟前去胡說。」
「小姐,」周嬤嬤眼帶微笑,輕嘆了聲,「夫人也是為了您好,再過兩年您便及笄,也該議親了,您若琴棋書畫不成,還吃成了糖葫蘆,那不是……」
周嬤嬤沒把話說完,因為她看見虎湘抿著唇,扁著嘴,眼睛委屈巴巴含著淚。
蘇有餘見狀,有點不忍,趕緊地安慰著她,「小姐絕不是一無是處的,每個人都有自己能發光發熱的一面,小姐只是還沒找到罷了。」
她頓了頓又道:「誰說吃不能吃出一片天呢?小姐喜歡吃,便可多加鑽研,例如食物要如何搭配如何烹調才能不失其美味,又能養生,這些可都是學問呢!」
蘇有餘的鼓勵讓虎湘心裡寬慰了不少,雖然眼眶裡盈著淚光,但嘴角卻慢慢地上揚,「妳真這麼覺得?」
「是,奴婢是真心這麼覺得。」蘇有餘真誠地說,「不過琴棋書畫雖不是日後議親的必須,卻是生命的滋養,小姐不妨試著去喜歡它們、了解它們,讓這些風雅之事成為小姐成長的養分。」
聽了她這些話,虎湘沉默了一下,然後露出釋懷舒坦的表情。
「小姐何其有幸生在虎家,夫人又如此用心栽培,那可是很多尋常人家的女兒求之不得的……」蘇有餘看著那把名為泉音的古琴,有些感慨地說:「像奴婢,可是一輩子都碰不了這玩意兒。」
聞言,虎湘一臉認真地看著她,「怎麼?妳……想學?」
「奴婢確實非常喜歡音律。」她多麼希望能再彈鋼琴,一次也好。
「那妳陪我去悅樂齋習琴吧!」虎湘說道。
「小姐,」周嬤嬤一驚,「這丫頭是大爺院裡的人,您不能……」
「為什麼不行?」虎湘打斷了她,語氣任性,「我就想要她陪!」
「小姐,有餘她不是尋常的丫鬟,她是……」周嬤嬤尷尬地看了蘇有餘一眼,吞吞吐吐片刻才找出個含蓄的措辭,「她是……是大爺的人。」
迎上周嬤嬤隱諱的眼神,蘇有餘明白了。
她是大爺的人——這句話不單純指她是虎澈院裡的丫鬟,同時也表示她不是個清白的姑娘,不宜跟虎湘接觸。
也是,誰相信她在西院裡只遭到虎澈的毒打及謾罵呢?
虎湘卻沒有聽明白,反而鐵了心地想要蘇有餘陪練,一臉堅定地說:「我跟大哥哥說去!」
「不必了。」
突然,虎澈的聲音自門外傳來,琴室裡四個人聽見他的聲音,不約而同地緊張起來。
「大哥哥?」
「大爺……」
看著站在琴室門口,臉上帶著一抹淡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微笑的虎澈,四個人都有膽怯,就連剛才說要去跟虎澈要人的虎湘都退縮了。
「妳去吧。」虎澈直視著蘇有餘,淡淡地說了一句。
「咦?」她瞪大了眼睛,對自己聽到的話感到難以置信。
「妳就陪湘兒去習琴吧。」他說得簡單,好似讓蘇有餘去學琴的事情理所當然,「橫豎院裡也沒什麼事是非妳不可的。」
虎湘一聽,喜出望外地道:「大哥哥,是真的嗎?可以嗎?」
虎澈唇角一勾,「可以。」
這時,江興急急忙忙地來到琴室門口,「大爺,您怎麼還在這兒?主子等著您一起出門呢!」
「知道了。」虎澈微微點頭,瞥了因為太震驚而呆若木雞的蘇有餘一眼,沒說什麼,轉身就跟江興一同離去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蘇有餘還因為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而暈眩,聽不到虎湘歡天喜地的聲音,只聽見自己有點急促的心跳聲。

今天管珩和虎澈是要去視察賭坊,虎澈隨江興離開後,一行人便前往富和記。
虎家在開雲城擁有十二家賭坊,富和記賭坊便是其中一間。
位於富和記隔壁的當鋪富和興,是由虎泓跟虎淳兄弟倆打理的,不只收各式各樣值錢的典當品,就連人都收,除此之外,他們也放印子錢,謀取暴利。
虎澈在管珩陪同下來到富和記視察,未進門,便有個身形瘦削,衣衫襤褸的瘸子邊喊著邊接近兩人。
「大爺!大爺!」
江興見狀,先攔在前頭,「做什麼?你是誰?」
「是我,是我啊!」那瘸子撥開披散在蠟黃臉上的頭髮,一臉乞憐討好的表情。
虎澈見著他的臉,便認出是蘇有餘的爹。
才多久沒見,蘇蝦便瘸了一條腿,還如此狼狽落魄,連街邊乞食的狗都不如。
虎澈微微皺起濃眉,不語地看著他。
「大爺,您認得我吧?」蘇蝦涎著臉道:「我是有餘的阿爹。」
蘇蝦在富和記輸掉閨女後,從此被列為拒絕往來戶,不准他再踏進一步。沒有別的原因,只因除了爛命,他再也沒有什麼值錢的可抵押了。
蘇蝦進不了虎家的十二家賭坊,轉而到其他堂口所經營的賭坊賭博,可前陣子因為還不出賭債而被打瘸,流落街頭以乞討維生,今兒在附近遊蕩,遠遠地看見虎澈,他便拖著一條腿,拚命地追了過來,想跟虎澈討幾個銅錢。
「大爺,我家有餘伺候得還好嗎?」蘇蝦賠著笑臉,討好兼邀功地說,「那丫頭吃苦耐勞,肯定沒讓大爺您失望吧?」
聞言,虎澈眉心一攏。
「你這個爛賭鬼說的是什麼話?你……」管珩想起之前被虎澈打罵得不似人樣的蘇有餘,火氣都上來了,「你還是個人嗎?」
虎澈性好虐待丫鬟之事,早就不是個新鮮事,蘇蝦肯定也是知道的,可他還是將清白的閨女送給了虎澈,如今還拿這來邀功?管珩看著他,氣得直想狠狠踹他一腳。
「大爺,您看看我這條腿……」蘇蝦是個無藥可救的爛賭鬼,別說什麼親情,就連做人最基本的知恥,他都辦不到,根本不把管珩的話放在心上,自顧自的討好處,「我瘸了,沒有人肯給我差事做,我好幾天沒吃飯了,您能不能看在我家有餘的分上,給我幾個銅錢裹腹?」
虎澈看著面目可憎的蘇蝦,沉默不語,臉上也覷不出任何的情緒。
此時,他的腦海裡出現蘇有餘的身影,也憶起蘇有餘受虐的過往。
她是個做事小心的丫鬟,極少犯錯,可他壓根兒不管她犯不犯錯,只要情緒不穩就打她、罵她、懲罰她,總之她長了那副臉蛋就是個該死的過錯。
他醒著的時候,蘇有餘都得提心吊膽,他睡著的時候,她也無法鬆懈。
他沒把她當人,甚至覺得她連一條狗都不是。
所有殘暴可怕的行為,都只是因為蘇有餘是個纖弱嬌小的女子,因為她有著巴掌大的小臉,有雙幽黑晶亮的大眼睛,就像那個嘲諷他「不是個男人」的妓子一樣。
「大爺?」蘇蝦看他走神,不禁試探地問,「賞小人幾個銅錢吧?」
虎澈回過神,眼底迸射出兩道駭人的銳芒,語氣卻是淡淡,「江興。」
他手掌一翻,江興便趕緊地從懷中掏出一串錢。
上回江興把錢發給小乞兒後,虎澈補了錢給他,他也就習慣多帶些銅錢在身上。
蘇蝦見狀眼睛都亮了起來,可來沒來得及謝恩,便被虎澈一把掐住脖子。
「呃!」蘇蝦那瘦弱的身子哪堪健壯有力的他一掐,被他鬆開脖子時,蘇蝦身子一軟,整個人坐在地上。
一旁的管珩跟江興見狀,都心驚膽跳。
「阿澈?」管珩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知道他眼底那彷彿要殺人般的目光讓人害怕,那眼神不同於過往的瘋狂,而是神志清楚卻充滿憤怒。
虎澈捏住蘇蝦的兩頰,拇指一按,蘇蝦便張開了嘴,他將那一串錢往蘇蝦嘴巴裡塞,兩隻眼睛冷厲得駭人。
蘇蝦完全無法反抗,只能硬生生地被塞入一串銅錢,快要窒息的感覺讓他神情痛苦地發出呻吟,「啊……啊……呃!」
虎澈將錢塞進他嘴裡後,緊緊地壓住他的嘴,讓他驚惶恐懼地瞪大眼睛,擔心一個不小心就被錢噎死。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看見這一幕,都躲得遠遠的,悄聲議論。
虎澈在這開雲城是什麼樣的一號人物,誰都知道,以前他在大街上打砸傷人也是時有所見,早已不足為奇,可一旁的管珩看得出來,他此時的舉動不是以往那種突發且瘋狂的行為,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阿澈。」管珩擔心出事,小聲地提醒著,「行了。」
虎澈嘴唇抿緊,眼中迸射出對蘇蝦深惡痛絕的銳芒,片刻後,彷彿意識到什麼,他猛地甩開蘇蝦的臉。
蘇蝦倒在地上,痛苦得眼泛淚光,鼻涕口水直流,半串銅錢露在他喘息的嘴巴外頭,可他已經沒有氣力去拿。
「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虎澈像是在給蘇蝦下最後通牒般,語氣森冷,「蘇有餘與你父女情斷,從此再無干係。」
語罷,他旋身往富和記走去。


虎澈的膳食向來是由方嬤嬤準備的,可今兒為了感謝虎澈允她陪虎湘去練琴,蘇有餘準備給他做一道自己的拿手菜——煎蛋麵。
她從廚房那兒找到幾顆熟得恰到好處的番茄跟豬肉,再跟方嬤嬤拿了雞蛋跟麵粉,就開始為晚膳備料。
這道煎蛋麵是從前住在樓上的張爺爺教她的,從和麵發麵到擀麵,她都可以自己來。
知道虎澈允她陪虎湘出府練琴,方嬤嬤十分驚訝,甚至是難以置信。
自從發生那件事情後,大爺就好像變了個人,除了不再像從前那樣對有餘施虐,還奮發向上,開始跟著舅老爺出門視察手底下的各個產業。
他的「異常」早已成了虎府上上下下閒時的談資。
看蘇有餘賣力地擀著麵,那專注且認真的臉上還帶著一抹愉悅的笑,方嬤嬤內心真是五味雜陳。
有餘不再提心吊膽過日子,她自然是為其高興的,但有時她還是忍不住地想,為什麼老天爺不讓大爺早點變好?如果他早點變好,有餘也不用吃那麼多苦頭……
「老天爺總算開眼,讓妳熬出頭了。」方嬤嬤有點感慨地說。
蘇有餘微頓,對著她一笑,然後再往上一指,「我也不知道老天爺有什麼打算,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唉,發生那件事情後,變的人何止是大爺,妳……也不一樣了。」方嬤嬤深深地注視著蘇有餘。
她微頓,有點緊張地問:「我……哪兒不一樣了?」
「從前的妳畏畏縮縮的,問妳五句,妳才回一句,也不敢正眼看人,可現在的妳愛笑也愛說話,好像之前經歷過的那些苦難都與妳無關。」
蘇有餘靜默了一下,是啊,從前的那些苦難是原主的,確實與她無關。
雖然原主的記憶還在她的腦海裡,可是並不那麼深刻,她心裡有傷,但那傷不是虎澈給的,是申敬文。
「再多苦難都過去了。」她柔和一笑,說得豁達,「再好再壞的事,都會成為過去,追不回也補救不了。」
聽著她這番話,方嬤嬤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這樣豁達的話,哪像是一個受盡折騰跟苦難的十七歲姑娘說的話呢?
「方嬤嬤,這煎蛋麵可是我拿手的,待會兒妳也嚐嚐。」蘇有餘興高采烈地道。
方嬤嬤微頓,「有我的份?」
蘇有餘甜甜一笑,「那是當然。」說著,她熟練又俐落地繼續著。
方嬤嬤注視著她那愉悅的側臉,不禁有點出神,反覆咀嚼著她的那幾句話。
再好再壞的事,都會成為過去,追不回也補救不了……人命也是吧?

傍晚,接到玉卷的通知,知道虎澈回院子了,蘇有餘這才下麵。
沒多久,蘇有餘端著熱騰騰的番茄煎蛋麵,從廚房沿著廊道,小心翼翼地往虎澈的屋子走去。
敲門入內,就見玉卷正在伺候虎澈脫下外袍,她連忙退開,恭恭敬敬地站在門邊。
虎澈換好衣裳走出來,有點訝異地看著她,「妳端著什麼?」
「麵……番茄煎蛋麵,我煮的。」她說。
他露出疑惑的眼神,定定地看著她。
迎上他困惑的目光,蘇有餘心裡一抽,啊,她突然煮麵給他吃,是不是勾起他不好的回憶?他該不會懷疑她又想毒害他吧?
「這麵沒問題的,真的!」她一臉嚴肅認真。
他微頓,接著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他對玉卷使了一個眼神,玉卷輕輕點頭,將他的外袍往旁邊的架子掛好,便走了出去。
虎澈移動腳步,在外間的紅梨木方八角桌邊坐下,「端過來。」
「是。」蘇有餘怯怯地上前,將那盛著香噴噴煎蛋麵的大碗擱在桌上,再將筷子跟調羹擺在邊上。
虎澈看著眼前那一大碗熱騰騰又香噴噴的番茄煎蛋麵,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
見他又一臉狐疑,她小小聲地解釋,「真的沒下毒,是為了感謝大爺您允我陪湘小姐去練琴,才特地做了我拿手的煎蛋麵給您吃……」
他瞥了她一眼,「妳拿手的?」
「嗯。」她點頭,「是從前鄰家的老爺子教我做的。」
「是嗎?」他說著,夾起一口麵吃進嘴裡,咀嚼品味著,若有所思,接著他又拿起調羹舀了一口湯放進嘴裡,眉心鎖得更深了。
他奇怪的反應讓蘇有餘有些許的不安,「不……不好吃嗎?」
他沒回答她,自顧自地吃著,讓他更迷惑了。
如果不好吃,他應該早把筷子擱下了,可如果好吃,他為何一臉的凝重?
她疑惑地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就這麼看著看著,直到他將一大碗的麵都嗑光了,看著碗底的那樹白梅,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安,又有些開心,他連湯都喝到一滴不剩呢!
「大爺喜歡嗎?」她問。
他擱下調羹跟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按了按泛著油光的嘴,「喜歡,是……讓人懷念的味道。」
「咦?」她微感訝異,「大爺吃過?」
虎澈用閒聊似的語氣道:「吃過。雖然用的食材有點不一樣,但作法是一樣的……妳說是妳鄰家的老爺子教妳的?」
「嗯。」她點頭,「我小時候常常到處串門子,不是這家吃麵,就是那家吃餅,不知不覺地就學了一些家常小菜或家傳料理……」
「到處吃,妳還長不好?」虎澈挑眉,語氣有點懷疑。
「可……可能我先天不良,後天失調吧?」她自嘲地說。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後天失調是未必,妳近來不也長肉了?瞧妳的臉,都鼓起來了。」
她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日子舒服了,能吃能睡,哪能不長肉呢?
「可能是再也不必提心吊膽過日子吧?」話一脫口,她自己嚇了一跳,警覺地看著他,而他臉上或眼底都沒有一絲的慍色,只是目光沉靜地直視著她。
「抱歉。」他的語氣沒有激動,也並不沉重,卻聽得出他的認真,「過去讓妳過著非人的日子,我深感歉疚。」
蘇有餘聽得突然一陣心悸,他是真心向她道歉的,他……他眼底有著濃烈深沉的歉意及內疚。
自那件事以後,他雖然一再表明自己為過往對她施暴之事感到懊惱及懊悔,而且也起誓絕不再犯,可她偶爾還是會憂心他突然有一天又變回原來的虎澈,對她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以報復她對他下毒……
可是在這一刻,她完完全全地相信他是真的痛改前非。
因為,在他那深沉的黑眸深處,除了歉疚,還有著……同情。
「都已經過去了,我……我放下了。」蘇有餘斟酌了一下詞彙,「那日我跟大爺中毒,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都算是全新的人了,不是嗎?」
虎澈微頓,喃喃地道:「全新的人?也是……」說著,他抬起帶笑的眼,深深地注視著她,「妳可真會安慰人。」
蘇有餘秀眉微蹙,茫然困惑。
「妳安慰湘兒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虎澈以肯定及讚許的眼神看著她,「妳說得很好,好到不可思議。」
好到不可思議?這讚美才真的好到不可思議呢!
蘇有餘被誇得有點困窘,連忙道:「湘小姐年紀尚輕,少了點耐心,又需要被認同,我可以理解的。」
他似笑非笑,「她年紀尚輕?妳也不過長她三、四歲。」
「各人有各人的經歷及造化,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煩憂。我自幼看過的事情多了,就感覺比小姐年長許多。」當然,更主要的理由是,她前世的年齡就比虎湘大多了,才會不自覺的說「年紀尚輕」。
「湘兒自小衣食無憂,有爹娘愛護,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能有什麼煩憂?」
「在別人眼裡沒有,對當事人而言卻不是如此,」她淡淡一笑,「上自皇親貴胄,下至販夫走卒,小自三歲的娃兒,老至百歲人瑞,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煩憂,湘小姐自然也有她這年紀的煩憂。」
聽蘇有餘說著這些話,虎澈的眼神中流洩出驚訝及讚許。
他從來不知道,她有這樣的見解和成熟,更不知道她能這樣侃侃而談,記憶中的她,明明是個畏縮寡言,甚至看起來有點愚笨的丫頭呀!
「我覺得湘小姐也不是不喜歡練琴,而是急於求成,反而沒有成果,得不到認可及鼓勵,這才不願意再學。」談到音樂,蘇有餘的臉上浮現著愉悅及滿足的笑意,「練琴得要心靜,急躁不得,心靜了才能好好地去認識自己的琴,與之交流共處。練什麼都一樣,講求的是『人器合一』。」
她逕自說著,突然意識到虎澈沒聲音了,只見他兩隻眼睛微微地瞪大,像是她說的這番話驚到他了。
她臉一低,囁嚅地說:「是奴婢失禮了……」她都忘了自己不過是個身分低微的丫鬟,怎麼能夠在他面前大放厥詞?
「妳學過琴?」他目光嚴肅地看著她。
原主出身貧窮,三餐不濟,怎可能學琴?照理來說,也就不可能對於學琴這件事情有所理解,她真是一提到音樂就忘記其他的事了。
搖搖頭,她心虛地說:「不,奴婢不曾……奴婢只是喜歡樂器及音律罷了。」
「光是有顆喜歡的心就成功一半了。」他聲音平靜且溫暖,「不僅僅是陪練,妳也去學琴吧!」
她心頭一震,驚愕得瞪著眼睛,「什……什麼?」
「本是讓妳去陪練的,但如若妳喜歡,也去學吧!」
她不可置信,「真……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學?」老天爺啊,她都快感動到哭了。
「我會著人去幫妳繳束脩,妳就先學一陣子吧!」他興味地注視著已經驚喜到眼眶盈淚的她,「妳若能彈好一首完整的曲子,我就給妳買把琴。」
聽到這兒,蘇有餘已經開心到說不出話來。
這怎麼可能呢?她只是一個身分卑微的丫鬟,還曾經是他的出氣包,可如今他要讓她跟著他的小妹去學琴?這是什麼樣的好運?
欣喜之後,蘇有餘很快就想到了現實問題,猶豫地問:「可這件事未免不符規矩,若是老爺或夫人知道了……」
「這府裡的事,我雖不是件件都能做主,但送丫鬟去學琴這等小事,我還拿得定主意。」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這算是我欠妳的。」
這是他第三次摸她的頭,每多一次,她的心臟就越緊縮,像是被用力地捏著一樣……很痛,可她不討厭這種感覺。
抬起眼,蘇有餘看著眼前曾經虐打過原主的可怕男人,心裡再也沒有糾結。
許是人真的會變,也或許真是神蹟……現在的虎澈真真切切已不是昔日的那個虎澈了,就像她一樣,也不再是從前的那個蘇有餘了。
咦?突然,一個奇怪的想法鑽進蘇有餘的腦子裡,教她忍不住瞪大眼睛看著他。
一個人真能說變就變嗎?
方嬤嬤說她跟從前的蘇有餘不一樣,是因為她確實不是原主,那麼他呢?
會不會他徹底的變了一個人,不是改邪歸正,而是因為真正的虎澈早就死了,而今在這具軀殼裡的人是另一個靈魂?
想起他每一次做都讓她心悸的摸頭動作,蘇有餘的心猛地一顫。
不會吧?難道……申敬文跟她同時穿越,成了虎澈跟蘇有餘?
不不不,天底下哪有這麼離奇巧合的事情!
「怎麼又看著我出神了?」見她兩眼發直地望著自己,虎澈調侃道。
她猛地回神,窘迫地紅了臉,「沒、沒有……我先去幫方嬤嬤收拾廚房了。」
為什麼他那深邃的、注視著她的眼神,總讓她心慌慌的?
那種心慌不是因為恐懼,不是因為疑慮,不是因為不安,而是……可惡,她的腦袋一定讓他摸得有些不正常了。
蘇有餘趕緊地抓起碗筷,旋身就要往屋外走,可一個轉身,腳尖歪了下,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便往前撲去。
見狀,虎澈疾如閃電地起身向前,伸出手抱住了她。
原以為自己會撲倒在地的她,驚慌地瞪大了眼睛,緊接著意識到,她沒跌倒,因為虎澈自她身後撈住了她,而且那兩隻大手就不偏不倚的按在她胸脯上。
本來沒驚叫出聲的她,這時才又驚又羞地叫了一聲,「啊!」
虎澈察覺到自己的手按在了不對的地方,心頭一震,趕緊地將手移到她肩頭上。
「小心腳下,冒冒失失的。」他尷尬極了,但還是力持鎮定。
她不敢轉頭看他,只是偷偷地倒抽一口氣,結結巴巴的說:「是……是的,我先出去了。」說完,她低著頭,懊惱羞赧地跑了出去。
虎澈杵在那兒不動,有片刻忘了要呼吸,直到他意識到身體居然因為剛剛的親密接觸有了反應。
「不是吧……」他低頭看了看下身,有點哭笑不得地喃喃自語,「原來是心理障礙,不是生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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