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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醫術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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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87301

穿越要在加班後之《蜜謀甜妻》

  • 作者千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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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300
  • 優惠價:NT$ 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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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芳身為國公府唯一千金,五個哥哥一個弟弟全都把她寵上天,
偏生娘親特別嚴厲,從小逼她裝成溫柔嫻靜的大家閨秀,
雖然她才名在外,可幾乎都是靠弟弟給她撐場面,
實則是個食量跟力氣都很大的紈褲米蟲,
直到遇見了蘇木,初次見面他就識破她的偽裝,
卻告訴她在他面前可以做自己,不需要假裝,
面對這樣文武雙全又醫術出眾的才子,她怎麼可能不動心,
都說女人命好命壞,得在成親後方能論定,
她決定就將自己未來的命運交到他手上,
誰知還沒驗證她到底是命好還是命壞,
她就先被人砍了一刀,然後被他帶進一個神奇的空間……
千尋,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以愛為名

前年公視的《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一播出就引起廣泛注意及討論,小編是直到前一陣子才偶然看到其中〈茉莉的最後一天〉的片段,那衝擊的劇情立刻抓住小編的心,馬上去看了這個故事,看完之後其實說真的心情不是很好,感覺很沉重又壓抑,可是不得不說編劇很厲害,看完之後心中是會有很多共鳴與反思的。
這個故事簡單來說就是家長以愛為名,將自己的夢想與希望加諸在孩子身上,最後孩子受不了可怕的壓力而自殺,茉莉的母親直到女兒死後探尋她自殺的原因,才發現自己的問題在哪裡,雖然不是一個歡樂的故事,可真的強力推薦大家也去看看,看完之後再來看千尋老師的《蜜謀甜妻》,會被國公府一家的溫暖親情治癒唷!
《蜜謀甜妻》的女主角以芳是國公府唯一的千金,母親是相爺之女,才華出眾,她很希望自己的女兒做個大家閨秀,才能嫁到好人家幸福過一生,所以儘管女兒對琴棋書畫不感興趣,只想跟著哥哥們習武,她仍強迫她在外人面前偽裝淑女,不可露出自己一身怪力又食量奇大的本性。
以芳是很聽話的孩子,知道母親是真心為她好,所以一直努力遵從母親的指示,直到母親的期望與她想要的愛情有了衝突,她才第一次與家人抗爭,說出心裡的話,讓母親知道她以愛為名的要求根本並不是自己想要的,所幸國公夫人有大智慧,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並沒有造成像茉莉一樣的悲劇。
《蜜謀甜妻》因為劇情安排很有巧思,如果小編說多了就會破梗,所以對於男女主角們感情的部分就請大家自己看書慢慢品味了。此外親情的部分也是本文一大看點,無論是以芳與母親的相處之道,還是父親、哥哥與弟弟對她的無條件寵愛,都是讓人覺得感動又溫馨的。
如果你已經看過茉莉的故事,請不要忘記莫要以愛為名傷害身邊的人;如果你還沒看過,那就先從千尋老師的《蜜謀甜妻》裡學習與家人相處的正確態度,希望大家都能在愛裡找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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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鄭家小七出生
夜深,風颳得厲害,漫天落葉被風捲起,幾句烏鴉啼鳴令人壓抑。
啊……尖銳叫聲從屋裡傳出,一聲聲敲上人心,守在屋外的大大小小皺起眉頭。
沒道理,都第七胎了怎還疼得這麼厲害,莫非生產不順?
鄭國公府的主子們全來了,但老夫人沒到,她不喜歡這個媳婦,打她進門那天就厭棄,可再討厭,媳婦把家掌管得好,兒女一年一個生得順暢,有這種媳婦還到外頭抱怨,只會落得一個刻薄名聲,老夫人只能把自己關在佛堂裡面,誰也不見,嘔氣似的。
老鄭國公和妻子不同,起初他也氣吶,自家兒子一個大老粗,怎地看上文官女兒,文官除滿腹酸水之外,還有啥東西?但媳婦進門後用心討好,慢慢軟化他的固執,尤其是在生孩子這方面,倘若媳婦是京城第二,肯定沒人敢自稱第一。
從八到四歲五個孫兒,一路看到三歲的小孫女,老鄭國公滿臉驕傲,可別說他家孫子多了就是重量不重質,不是他誇口啊,鄭家孫子各個都好,聰明伶俐又都是練武的好根苗,拿出去擺著,一個可抵別人家三個。
可是……呼,喘口大氣,他的怒火無處發洩,大步往前跨,一個結結實實的巴掌朝兒子後腦打下去。
「爹?」鄭國公驚訝地看著老當益壯還壯得賽過老虎的親爹,抗議聲含在嘴裡……他的英雄氣概、對敵時的殺伐剛毅,在親爹面前使不出來。
見爹挨爺爺巴掌,小孫女以芳嚇著,她朝大哥伸手,以幗忙把小妹抱起來,低聲安撫。「沒事,爺爺不是真想打爹爹,他只是……」
只是後面,以幗沒接話,但以岷、以復……幾個弟弟默默低頭,心底接了—— 爺爺在遷怒吶。
打娘確定又懷上孩子那天,爺爺三不五時就對爹爹拳打腳踢,也莫怪爺爺,實在是娘親太會持家,又得一手好廚藝,有這麼個媳婦,爺爺嘴老早被養得刁鑽無比。
可娘懷上這胎後,變得嬌氣,每每靠近廚房就吐得七葷八素,爺爺已經饞上好幾個月,你能要求一個慾求不滿的老人平心靜氣?
心底小話沒想完,就見老鄭國公氣呼呼道:「都說悠著點,媳婦不能這麼用,你當操兵嗎?我先把醜話給撂在前頭,媳婦,我只認這一個,你別想把媳婦給操死,還可以換新的。」
男人生平三大喜事,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再加上中年喪妻迎新美,三件事全齊了,男人一生便也足啦。
鄭國公愁眉苦臉滿腹冤枉,他哪有換新媳婦的念頭?雖然他是個粗人,不會吟詩作對,嘴巴說不出那些個一生一世的噁心話,可成親十年,他守身如玉,身邊連隻母蚊子都沒有,這還不夠表明他對媳婦的心比石堅情比海深?就算真過度……操勞,那也是您家媳婦熱衷此道……
鄭啟山有苦無處發,視線從以幗、以復、以岷、以銨、以泗、以芳身上滑去,最後只能委屈地接過小女兒,把頭埋進她肩膀,像解釋似的喃喃自語,「我不是故意的。」
呂相爺的臉色更不好,只是他沒立場罵女婿。
要怪就要怪自家女兒既霸道又妒嫉,沒有半點賢妻風範,早跟她說過,鄭啟山是個武夫,從小練武長大的,身子比牛還壯實,沒幾個正常女人挨得住,讓她往陪嫁裡挑幾個本分的,開臉給女婿疏解疏解,沒想她非要一個人獨霸丈夫。
這不,一年一個,年年不落下,五子陸續出生時,人人都道呂家女兒好生養,讓族裡的姊妹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可他們夫妻擔心吶,別以為換了個字他們就不曉得外孫的名字暗指「國富民安、四方升平」,已經生下前頭五個,會不會連後面三個也給湊齊?
妻子到處尋醫覓方,免得鄭家子孫成患,可不知是女婿龍虎精神,還是女兒田良種好,隔年小丫頭又冒出來,幸好是女兒,物以稀為貴,要不前頭有這麼多哥哥,肯定爹不疼娘不愛,當時他們還想著,生完女兒,兒女雙全,鄭啟山總可以消停了吧,沒想到現在又來一個……
呂相爺滿臉無奈地望向女婿,才二十幾歲,那事兒正生猛的年紀……如果請個教養嬤嬤,好好跟女兒講解女誡婦德,還能不能亡羊補牢?
老鄭國公顫巍巍地朝呂相爺走近,一臉痛不欲生道:「親家公,是我對不住你啊!」
以幗皺眉,爺爺這一幕演得……太矯情。武官本就不擅長此道,他何必非跟外公學?外公能把文官當到頭兒,那可是天生的、骨血裡帶來的奸詐啊,他不忍心地別開頭,假裝沒看見。
果然,呂相爺臉皮似顫非顫地,一臉宿便未清的樣子。
這時,一聲拔尖叫喊,鄭啟山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口,拉長脖子往產房猛看,恨不得能把牆看出個洞兒。
不久,嬰兒宏亮哭聲響起,產房門被打開,他抱著女兒快步奔上前,急問:「我媳婦呢?她還好嗎?」
回答鄭啟山的不是穩婆而是產婦,她虛弱道:「相公,我沒事,這孩子我喜歡。」
她很清楚,若不盡快表達立場,小兒子肯定得承受眾怒,實在是這胎生得太久,一家子上下心裡都憋著呢。
同床共枕無數晨昏,鄭啟山怎不懂媳婦所想,為讓媳婦安心,連忙衝著裡頭喊。「媳婦喜歡,我便也喜歡,這可是咱們的小以笙啊,等小以平……」
話未說完,巴掌落下,後腦又挨上一記,打得他耳朵轟轟作響,老鄭國公恨恨瞪他兩眼,誰允許他再弄出個小以平?
挨了打,這會兒鄭啟山想起自己說了什麼,連忙轉頭看向兩眼發綠光的老爹,以及嘴角抖個不停的岳父,他慫……


周擎竹是相信輪迴的,在癌症折磨自己到最後一刻時,他一面想著,這輩子柔柔肯定能夠長命百歲了,同時也想著下輩子要投個好胎,健健康康、順順利利活到八十歲才去見老祖宗。
因此當屁股一陣疼痛,周擎竹張大眼睛、發現自己成為光溜溜嬰兒時,他認定是自己做太多好事,才不必在地獄大排長龍,等幾十年才得重獲新生。
更讓他感到愉快的是,老天爺沒讓他過生死橋、喝孟婆湯,讓他帶著前世記憶來到此生。
周擎竹擅長分析推理,於是在短短的時間內,他分析出原因—— 器官捐贈卡。
是的,他在死前簽下器官捐贈卡,肯定是這種捨己救人的精神,讓自己拿到地府的投胎優惠方案,也許閻王想鼓勵這種風氣,讓更多命不該絕的人延續生命。
只是……什麼鬼啊,他以為未來世紀中,就算醫學環境沒有大躍進,至少不會倒退,看看那床、那桌、那椅……全是木頭做的,非鋼鐵更非新合金。
不該啊,熱帶雨林的樹都快砍光,地球溫室效應越來越嚴重,為什麼還能用木頭做家具?還有,屋頂那根應該稱做梁的東西,也是實木?
他只哭三聲,並非穩婆手下留情,而是哭泣這行為太損自尊心,便是在癌末最痛苦的時候,他也沒掉半滴眼淚,屈屈兩巴掌,怎能讓他犧牲自尊。
「夫人,是個沉穩的小公子呢。」
剛出生的嬰兒就看得出沉穩?睜眼說瞎話……猛地,他被蘆葦割過似的小眼睛睜得老大,天啊天啊,她說什麼?她說「夫人」、「公子」?還有她身上穿的是什麼鬼?頭上弄的是什麼鬼髮型?
周擎竹呼吸轉為急促,莫非不是輪迴,而是穿越?
尚不確定怎麼回事,他就被抱到一個女人跟前,她臉色有些慘白,神情帶著虛弱,但她的眼神很溫柔,甜甜的笑容像他愛極了的珍珠奶茶。
重點是她很美,眼鼻唇耳每處都美得讓人心動,如果新生兒發出狼號聲,不知道會不會被當成魔鬼,直接送入火葬場?
「娘的小以笙,要努力讀書、好好長大哦。」夫人柔聲道。
這是她最大的心願,她出生名門世家,從小被琴棋書畫給養大,家裡給她尋了好幾門親事,都是學識豐富的清貴名流世家,姊妹們都說她能詩善詞,必能為丈夫紅袖添香,夫妻舉案齊眉。
可她不想啊,她想嫁給鄭啟山,為此還鬧上好大一場。
為何非君不嫁?因她圖他模樣俊美,圖他想笑便笑、想怒便怒,不屑心機手段的直率,只圖嫁給他,可以盡拋從小到大綑在身上的繩索。
即使她說「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他只會對「衣寬紅樓重新做,多吃雞腿不憔悴」,即使她為他撫琴,不過片刻他便睡得直打呼嚕,但成親多年,她不曾後悔過,比起閨中密友,她的生活簡直是泡在蜜罐裡。
可誰想得到,丈夫的遺傳太強大,每個孩子都肖極了他,一個個聰明睿智卻不愛讀書,每回唸書都得她拿著棍子在後頭坐鎮,成天舞棍弄棒、夢想遊歷江湖,那可是出生在鄭國公府吶,若是生在別人家,只能當街頭混混了。
好不容易得了個女兒,以為承襲有望,回想自己兩歲認字、三歲背詩、五歲能成文,她是名滿京城的才女吶,可是她的女兒……唉,她只能嘆三聲無奈,如今只能指望她的小以笙了。
周擎竹咯咯笑開,讀書?呵呵,他可是學霸;好好長大?正合吾願,最好的是他的娘啊,和夢想中一模一樣,美麗漂亮溫柔高貴……是那種到學校送便當就會讓孩子抬頭挺胸、感到驕傲優越的那種娘。
他的笑讓母親一愣,問:「小以笙能聽懂娘的話嗎?」
周擎竹幾次張嘴,想調動口腔肌肉,卻都發不出「對」這個音,只好用力點頭,但他已經使盡全力,頸椎卻不肯合作。
幸好,當娘的硬是看懂他的意思。「真的呢,我的寶貝聽懂娘說話。」她親親兒子,忙對穩婆道:「抱出去給他的爺爺、外公、爹爹和哥哥姊姊們看看。」
穩婆應下,將以笙往外抱。


這個大鬍子是……他的爹?雖然紅光滿面,看起來壯得像頭牛,可好歹有四、五十歲吧,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娘命苦吶,怎地外祖父眼光奇差無比,給娘挑了個強盜嫁?
在小以笙對老鄭國公滿臉嫌棄同時,鄭啟山瞄兒子一眼,見他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哪像個初生兒?肯定是這身橫肉害得媳婦受苦。
鄭國公滿臉為難,兒子讓媳婦受苦,他怎疼得下去?只是答應過媳婦……
呂相爺從老鄭國公手裡接過以笙,太好了,終於有個像女兒的了,瞧小外孫滿臉的聰明,越看越心喜。「以後跟著外公讀書,好吧?」
呂相爺雖然四十幾歲了,但保養得當,看起來斯文儒雅、風流倜儻,以笙一眼就喜歡上,這麼好的外公,怎麼就眼瞎,竟替娘尋了個土匪做丈夫?
不過跟著這麼帥的外公讀書,好啊、好啊,他最愛讀書,天底下最有力量、最美好的東西就是知識,若非前世早夭,說不定天資優異的他能進美國太空總署。
心裡想著,以笙再點一次頭,沒想到這回頸椎居然如此合作,真讓他給辦到?
以笙詫異,呂相爺震驚。
這麼小的孩子會點頭?瞬間,呂相爺的笑容到後腦杓,天降奇才、文曲星下凡呀,他忍不住抱緊他,說道:「呂家後繼有望!」
啥?呂家後繼有望?呂家那麼多孫子,哪就要他兒子了?
原本對小兒子不屑的鄭啟山焦慮了,不行,娘子說她喜歡以笙,就算兒子多到為患,以笙也得是鄭家的。
他將懷中女兒交給以幗,接過小兒子,像狗狗灑尿佔地盤似的說:「小以笙,我是你爹,以後爹會疼你照顧你,你得好好跟爹學習。」
呂相爺哪聽不出這麼粗陋的暗示,橫眉,暗罵一聲小心眼。
以笙恍然大悟,他才是爹啊,幸好,要是天天見鮮花得附贈牛糞,心情得有多悶吶。
看完爹爹,他把頭轉開。都說剛出生的嬰兒視力不佳,以笙不懂自己的眼睛怎就這麼厲害,看得清楚分明。
幾個半大不小的男孩朝他聚攏,都是小正太,顏值爆表,看過一圈以笙沒找到拐瓜劣棗,代表爹娘的染色體不差,他能對自己的外貌多幾分信心。
這時,被抱在以幗懷裡的以芳轉過頭,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直視以笙。「弟弟?」
大哥耐心道:「對,以芳有弟弟了,高不高興?」
瞬間,以笙雙眼發直,看著她的眉眼、她的鼻唇,看見她笑時右嘴角邊深深的小梨窩……她是他的……柔柔?是他前世暗戀的對象?
姊姊,這輩子她成為他的姊姊?
磅—— 砰!倏地,心臟碎出一堆玻璃山,暗戀對象變姊姊,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悲摧的事?
他不要啦!
這時以芳正把手指觸上以笙的小臉蛋,以笙猛地放聲大哭,他哭得聲嘶力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悲憤、怨懟,痛恨老天對他不慈不仁。
以芳被嚇到,連忙鬆手,她沒有用力啊……以芳慌了,無法為自己辯駁,以笙的哭聲讓她變成眾矢之的,眼看著越哭越瘋狂的以笙,眼淚在她眼眶裡滾動,下一刻也放聲大哭,冤枉啊……
以笙哪有心情管她冤不冤,他只覺得自己冤死了,聽說在古代,亂倫會被浸豬籠,聽說姊弟戀會死人……嗚,前世無緣、今生無分,他是招誰惹誰?
他拚命哭,使盡力氣哭,他想把自己哭回地府,重來一次,但是很遺憾地,他沒有哭成目的,只哭出疝氣……
第一章 斂財雙人組
梁府老夫人生辰,賓客雲集,倒不是梁府權高位重、有什麼過人之處,而是因為梁尚書做人八面玲瓏,素有梁大善人之名,因此老夫人生辰才有這麼多貴客上門。
當然,另外還有個重要原因—— 梁府新修建了院子。
新院子不但請白雲寺住持看過風水,還花大把銀子聘請林園大師、薛湯師父,耗三年心血方修築完成,這在京城裡可是頭一份,因而收到帖子時,就算與梁府沒有太深交情,也都樂意來開開眼界。
這不,連大皇子、二皇子和玉珍公主都上門了。
園子隔成兩區,分別招待男客女客,男客投壺、射劍、擊劍、釣魚……玩得不亦樂乎。
另一邊,名門淑媛或立於百花叢中,或靜坐花湖之畔,一顰一笑,靜如皎月,燦如星辰,有那擅畫的,提起筆畫出眼前好風景;有那擅琴的,一曲婉轉樂音令人心情飛揚。
亭子裡坐著兩名女子,臉龐帶著淡淡笑意,皓腕微提,只待落下一子。
她們是鄭國公府的小姐鄭以芳,一個是承恩侯府的二小姐楊婉瑄,楊姑娘是個棋癡,聽說連吃飯都要邊看著棋譜下飯。
至於鄭姑娘會的可多了,她是京城裡赫赫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幾年前便以晴川公子這名號賣字畫,聽說一幅畫能賣出數千兩,至於她的琴藝出名得更早,每回她練琴時,都有不少人聚在圍牆外偷聽。
鄭以芳才藝雙全,容貌絕佳,通身的氣度禮儀更是無人能出其右,誰想得到鄭國公府這武官世家能教養出這樣的女兒?
「要不要賭,我猜鄭姑娘會贏。」承恩侯府三姑娘對著身旁的姊妹說。
「哼!我最看不慣妳們這種人,幹麼一個個把她捧上天?」玉珍公主突然插進話。
圍成圈圈的小姑娘發現是她,立刻噤聲,無人敢反駁。
見無人附和她,玉珍公主又道:「我告訴妳們,鄭以芳就是個做作鬼。」
「公主說得是。」小姑娘應了一句,表情滿是勉強。
鄭姑娘是大家心目中的典範,哪是公主幾句話就能抹黑的。
玉珍公主哪會看不出來,氣道:「我是說真的,她哪有什麼才藝,不過力氣倒是有一大把,心情不好,大腳一踩就能把樹給踩斷。」
這話……太誇張了,在場的又不是傻子,誰會相信這種鬼話?
「她脾氣大、性格壞,是個十足十的小人,誰碰著誰倒楣。」
這話……似乎更像在形容玉珍公主吧?
雖然大家心裡都有這個共識,卻沒人當面說出口,小姑娘們硬憋住笑,瞠大眼睛猛點頭,表達自己完完全全、絕絕對對的認同,誰讓人家是皇帝唯一的女兒。
從小玉珍公主就看鄭以芳不順眼,每回見面都得挑點事兒,也莫怪她,實在是除身分之外,不管才藝、規矩、脾氣、容貌……公主半點都比不上鄭以芳,若不是鄭以芳處處退讓,不曉得都上演多少齣好戲了。
「妳們給我聽清楚了,以後不許在背後說那個醜八怪的好話。」
醜八怪?指的是誰啊?鄭姑娘嗎?她是眼瞎,還是睜眼說瞎話?不過這也未免管得太寬了吧!
只是眾家小姐不敢反彈,只能低頭聲應道:「是,公主。」
見眾人唯唯諾諾,玉珍公主輕哼一聲,取出千兩銀票往桌上一拍,道:「我賭楊婉瑄贏!」
什麼?她們不過口頭說說,哪有真要論輸贏,只是公主把銀票都掏出來了,誰敢反對?
不滿噎在胸口,大夥兒再不願也是有錢掏錢、沒錢拔首飾,一面倒地……押楊婉瑄贏。
這時,一張銀票重重地被拍在桌面上。「我押鄭以芳贏。」
是誰那麼大膽子敢跟公主叫板?
抬眼,發現是國公府的小公子鄭以笙,瞬間許多姑娘羞紅雙頰。
他頭上戴貂鼠帽子,足下踩青緞皮靴,人才如玉、氣質翩翩,身著簇新長袍,腰束錦帶,顯得十分精神。
人家才十二歲就成了探花郎,日後前程遠大著吶!
「你來這裡做什麼?」玉珍公主口氣沒有之前囂張。
她討厭鄭以芳,但對鄭以笙感覺還不差,誰讓他長了一副好皮相,誰讓同性相斥異性相吸。
「沒事,就是來湊個趣,公主不歡迎嗎?」他揚眉一笑,分明還是個小少年,可不知是個子夠高還是那雙眼睛沉穩得不像個少年,硬是讓圍成圈的姑娘們羞紅了臉。
啥?她們年紀更大些?
沒聽過女大三、抱金磚,大個幾歲算什麼?重點是他家世好,有才又有貌,氣質風度樣樣皆上乘。
「隨便你,你要押就押吧,要是輸了,可別跟皇奶奶告狀。」
以笙衝著公主笑得滿臉桃花,害玉珍公主胸口一跳一跳,沒法子呀,她就是會對好看的男子癡迷。
「楊姑娘承讓了。」
以芳一句話宣佈了結局,以笙身旁的丫頭上前,喜孜孜地將桌上的「賭資」全收進帕子,就知道有這種事會發生,幸好她帶了條大帕子。
以芳走出涼亭,對著公主屈膝行禮,婉順溫柔、謙恭和善,那動作、那角度,完美到宮中的禮儀嬤嬤也挑不出毛病。
玉珍公主挑釁道:「妳用了什麼手段贏棋?」
手段?以芳微蹙雙眉,卻半句話都沒說,只是輕淺笑著。
在旁人眼裡,這叫給台階下,可玉珍公主看在眼裡,卻覺得自己被狠狠輕蔑,一股氣蹭地冒上頭頂,溫度快升十度。「我最看不慣妳這德性,有什麼事就直說,別笑得不陰不陽的,噁心。」
她輕吐氣,問:「不知公主希望我說什麼?」
「就說說妳為了下我的面子,用什麼手段贏棋?是趁人不備偷換棋,還是有什麼更骯髒下流的手法?」
這話……真過分,人家棋下得好好,誰曉得妳會突然出現,會莫名其妙下賭注?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圍觀者敢怒不敢言,而以芳嘆口幾不可辨的氣,輕抿雙唇、強行忍耐,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為她抱不平,就在有人打算幫以芳說上兩句時,輸棋的楊婉瑄看不過眼,搶先開口。
「回公主,民女自幼師承默竹先生,學了八年棋藝,想是沒人能在眼前使手段卻不教我看穿,楊姑娘的棋藝勝我何止一籌,民女甘拜下風。」
「狗咬呂洞賓,我在幫妳說話!」玉珍公主氣恨地看著那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抬手就想搧人。
情急間,以芳一把抱住楊婉瑄,玉珍公主的巴掌狠狠落在以芳後背,砰地一聲,疼得她蛾眉緊蹙。
以笙見狀,連忙上前扶起以芳,道:「倘若公主輸不起,東西還給公主便是,何必動手?」
她是誰啊?她會輸不起!玉珍公主猛地抬頭,卻發現大家看她的眼光都不對了……該死,她又著了鄭以芳的道,恨恨一跺腳,帶著婢女離開。
以芳對楊婉瑄道:「楊姑娘,失禮了,我身子有些不適先回府。」
見以芳聲音柔弱,眾人心想,聽說玉珍公主常跟著宮衛學武功,那一掌許是內傷了。
楊婉瑄感動地握住以芳的手,誠懇道:「今日是楊府招待不周,他日再送帖子請鄭姑娘過府一聚。」
「是。」她勉強擠出笑臉,蒼白的小臉滲出一層薄汗,被以笙攙著離開。
看著兩人背影,有人道:「唉,木秀於林,怎能不招人嫉。」
「也是鄭姑娘好性子,否則誰忍得了那刁鑽貨。」
「小聲點,那可是公主。」
「長那個樣子還公主呢,日後和親,也不曉得哪國君主要吃虧了。」
在大夥兒的批判聲中,以芳和以笙上了國公府馬車。
車簾剛落下,以芳忙坐直身問:「這次公主押幾兩銀子?」
「兩千兩。」
「哈哈,又賺上一套鋪面,我真是愛死了公主的大方。」以芳搞不懂,她怎就那麼賭性堅強,輸過一回又一回,還是無比慷慨。
「別樂,那巴掌……很痛嗎?」
「哼哼!」她輕蔑地笑兩聲。「什麼巴掌,那叫撓癢癢。太好了,這下子我又可以養個十天半個月的傷,不必出門應酬。」
應酬真是憋死人的活動!她一樂,全無形象地往軟枕上躺去。


蘇木施展輕功,飛快在林間奔跑。
咻咻咻……無數箭矢朝他的背部射去,嘴角啣起笑意,一個竄身,轉眼,執弓者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樹下,七、八名刺客舉弓圍成一圈,目光向四方望去,不久後他們決定朝前方追擊。
站在樹梢頭,蘇木濃濃的眉毛微微挑起,他長得很高,頎長的身量配上俊朗五官,讓他的回頭率比常人多上幾倍,只不過他的額頭有塊紅色葉形胎記,破壞了幾分完美。
看著遠去的刺客,他眉目間沒有憤怒驚懼,只有不顯山不露水的驕傲。
他不知道理由,但從小到大,每回他和師父要離開住處時,就會演上這麼一場戲—— 每次都會將黑衣人引來,每次他們都欲置他於死地,並且每次他都狼狽卻成功地逃脫。
對於這齣每隔一兩年就要演出的戲……年幼時他曾問過師父,得到的答案是—— 
「你沒有足夠的能力知道答案。」
他雖沒有否認,卻打心底認為是師父小看自己。

那是處植滿藥草的山谷,終年恆溫二十度,能養出絕佳的藥材。
他們已經在這裡住滿三年,他們很少在同一個地方住這麼久,大概是這裡最符合師父的喜好吧。
他是在原主兩歲時穿越進駐,在這十幾年當中,他跟著師父學習醫理以及武功。
不管搬到哪裡,師父都有一間屋子,裡面有大量藏書,五花八門的書冊,有醫經、武功祕笈、農事水利、經世治國、工匠手藝……內容包羅萬象,師父從不告訴他該讀哪些,但歲月漫長閒著也是閒著,他便逐一讀過。
有意思的是,只要發現他對哪方面感興趣,過幾天那方面的書就會陡然倍增。
換言之,師父雖不干涉他學習,卻把他的一舉一動全放在心底。
前世唸醫學院時他是高材生,學習之於他跟喝水呼吸一樣自然,許是發現他的與眾不同,四歲還是五歲時……蘇木不記得了,只記得師父先是試探他是真讀或假讀,緊接著書越塞越多,發現他還真的把內容給融會貫通,再然後……身邊來了許多師父舊友,他們一個個成為蘇木的短期師父。
三個月、五個月,還有人一待就是一整年,他們在他身上下的功夫,不會比師父少。
蘇木不認為自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孩子,值得那麼多有識之士悉心教導,針對這點他也問過,師父說:「他們欠我一條命。」
該不該信?他不確定師父給的答案有幾分真實性,但只要師父給出答案,他就不再追問。
原因一:他是個寡言的傢伙;原因二:不管師父的話準確度高不高,說出口就代表他的態度,既是如此,何必浪費口水追根究底?
因此分明察覺師父在放屁,他也只是聳聳肩就當過去了。
走進月亮門,見師父一手捧著酒杯,一手拿著葡萄,吃得正起勁兒,他的腰帶沒繫緊,衣襟處鬆垮垮的,露出半個胸膛,很難相信,他竟是百姓口耳相傳的醫聖。
當醫聖的不都該留白鬍子,一臉的道貌岸然,就算沒有,總該曉得酒多傷肝,能不碰就別碰,對吧?
對於這點,他一樣問過師父,知道師父怎麼回答嗎?
他說:「身為醫聖就算不能學神農氏嚐盡百草,至少得捨身試藥,為師若是不傷點肝,怎製得出天下百姓人人吹捧的保肝丸?」
這種似是而非的話,能說服得了早慧的蘇木?當然不能!就算他說的是真理,但保肝丸已現於世,肝臟總不必再繼續往下傷。
他回答,「喔。」
沒想,只收到一聲喔的師父不滿了。
蘇木認為這是尊重隱私,師父卻認定他性格冷漠,不懂關心別人,看吧看吧,做人多難。
於是他問:「那這回師父傷肝,又想製什麼更厲害的護肝聖品?」
他這叫虛心求教,可師父被噎住了,竟說道:「你這是在反駁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這個不忠不孝的壞傢伙!」
瞧瞧,不問叫冷漠,問了叫反駁,當醫聖的徒弟非常人所能吶,若非確定師父是男性,蘇木肯定要認定他經期不順,可惜這裡沒有大豆異黃酮或荷爾蒙可以做補充。
「回來了。」蘇葉仰頭,一顆葡萄加上一口酒,品嚐葡萄與酒在唇舌間混和的甜美滋味。
「是,什麼時候動身?」
「兩個時辰以後,老張會來接我們。」
蘇木當了他兩年學生,直到最近才曉得老張是致仕閣老,家族裡大大小小在朝堂上能說得上話的,沒有上百也有數十人,算得上大號人物。
兩個時辰?不必打包嗎?還在喝酒?他看一眼師父卻沒多話,逕自往房裡走。
他先從櫃子裡取出一個天藍色瓷瓶,坐到鏡前,拿起棉布沾上瓷瓶裡的液體,對著鏡子把額頭的胎記蓋住。
蓋住胎記後,他尋塊布將櫃子裡的瓶瓶罐罐全收進去,那些奇奇怪怪的用藥,有的是師父教導調製,有些是自己瞎折騰出來的玩意兒,至於其他……
想帶的東西很少,他只簡略收妥兩套衣服,順手將床頭的書收進去,這書是前朝工匠李戚手稿編輯而成,師父不知道從哪裡搜羅到的。
他是個能人巧匠,對於機關設計相當厲害,首閱時,蘇木聯想到達文西,他不清楚前朝覆滅後李戚流落到哪裡,若他能被重視、發揚光大,說不定中國也會有個達文西,可惜這書冷僻,他曾在各處的書肆裡尋覓,都沒有人聽過他的名字。
收妥書冊,蘇木往書房走去,若讓師徒各自選擇非要帶走的東西,不必懷疑,師父肯定要帶走藥草,而他肯定是書房裡的藏書。
前腳踏進,蘇木便發現裡頭有好幾個陌生人,看穿著打扮是下人,但氣質像文人,他們正在給書冊打包收箱,師父真瞭解自己,不過他們從哪兒來的?莫非也都欠師父一條命?
聳聳肩,他沒打算問,若是該他知道的,師父自然會說,不該曉得的,問了也是白問。
既然搬家瑣事有人處理,蘇木走到師父身邊,拿起盤子裡的葡萄張口就吃。
平心而論,這裡的農業技術遠遠不及未來,產出的水果不管是外觀或甜度都相差甚多,幸好人的舌頭只有三個月記憶,也幸好早在自己之前,這個身子便已習慣這裡的飲食,因此穿越後,他並沒有不適應的問題。
且師父是人人口中稱頌的醫聖,看一趟病能賺上十金百金,對於有錢人來說,錢再多都沒有命重要,所以他們從不缺錢,日子算得上趁心愜意。
「不問問咱們去哪裡?」蘇葉放下酒杯,坐直身子。
「不問。」他吞下葡萄。
「為啥不問?不好奇嗎?」
「若師父不想讓我知道,會說:去該去的地方;若師父想讓我知道,自會實話相告。」
簡單來講就是—— 會說就會說,不會說問了也是白搭
蘇葉翻白眼,這孩子怎地越長越無趣?沒意思極了!
再盛一杯酒,他索性敞白了說,「咱們要去京城。」
蘇木微哂,沒猜錯啊,難怪動靜弄得這麼大,連張閣老都出面了。
揚揚眉頭,蘇葉等著徒弟問「去京城做啥」。
但蘇木半句不問,只是拔下葡萄,一顆顆往嘴裡丟。
悶!這敗家子,葡萄多貴啊,這吃法有幾家人養得起?要不是他這個師父的本領太高、人緣太好,他啊……吃土去吧。
徒弟不問,師父只好繼續解答,「皇太后病了,招為師治病,你隨我一起進宮。」
「是。」
「屆時我會留你在宮裡,陪皇太后說說話,解解憂鬱。」
陪說話?咳、咳,他被葡萄子給嗆到。
要他開刀,行!要他開藥,沒問題!要他這種冷心冷肺的冷清傢伙陪聊天,砍了他吧!他不解地望向師父。
見徒弟被自己為難到,胸腹間那口悶氣終算發洩,蘇葉板起臉,擺出師父姿態道:「別想討價還價,師父怎麼說,你乖乖照做便是。」
他想了想後猶豫問:「皇太后與師父有舊?」
這話問得隱晦,但誰聽不明白,意思是—— 皇太后是您無緣的舊情人?
腳一伸一縮,速度之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不是醫聖而是武林盟主咧,幸好蘇木在被攻擊訓練十幾年後,閃躲的功力也不賴。
他狠狠刨蘇木一眼道:「別胡扯,皇太后比你家師父大十幾歲,為師這棵嫩草不是隨便能啃的。」
蘇木輕哂,「倘若保養得宜,相差十幾歲又如何,年紀不是問題、身分不是距離,但凡是真愛便可以。」
「胡扯!」
一串矜貴的葡萄倏地往蘇木臉上砸去,也沒見他身體移動,葡萄已被他穩穩地抓在掌心。
「師父,家不能這麼敗的,雖然咱們賺錢還算輕鬆。」
「誰說咱們,錢是我賺的。」
「這兩年病人是我看的、藥方我開的。」
「呿!人家是看我這塊醫聖招牌,才肯花那麼多錢。」
蘇木淺淺一笑,道:「師父,實話實說吧,除了侍疾外還要我做什麼?」
聞言,蘇葉眉心一緊,這傢伙心眼怎就這麼多?越來越不好糊弄了。


一堵高牆,六、七個穿著光鮮亮麗的少年公子貼牆站立,有人拿扇子搧風、有人低聲交談,當中還穿插幾個穿著藍色粗布衣的平頭百姓。
遠遠地,又有兩名男子走近,他們挑選好位置,給上一塊銀子,那平頭百姓便把貼牆的位子交給他們,並遞上一小束鮮花。
「還有多久?」剛來的紫衫男子問。
「快了,那頭琴已經擺上。」
「不知道鄭姑娘今日會不會吟上一首詩?」
「可遇不可求,我已經來這裡蹲兩個月,也就聽得那麼一首。」
「這鄭家姑娘莫非是天女下凡?貌美才高又如此溫柔可親?」
「你見過?」
「見過一面,那氣韻渾然天成,便是仙女下凡也不過如此。」
蘇木行經眾人時,聽了那麼一耳朵,心道:誰啊,評價這麼高?
帶著好奇,他走開幾步,直到無人的地方,輕輕往牆頭一躍,幾個竄身飛往樹梢頭,遠遠窺視。

亭子裡已擺好香爐和古琴,桌面上吃食擺滿一桌,盤盤精緻,據說這鄭國公府裡的吃食絲毫不遜於宮裡。
水沸,芊芊一雙素白小手從七、八種茶葉中做挑選,熱水才沖下,就見小姐朝亭子奔來,身後六少爺也飛快跟著。
這國公府裡兒子生太多,得知又是個兒子時,家人臉上不見喜色,若非母親偏心,小公子大概會過得比庶子都不如。
說也奇怪,女子本該溫文柔雅,生在這大家族更該琴棋書畫樣樣學的,可偏偏以芳得用棍子壓著才勉強肯坐在書桌前,分明比弟弟大,認的字卻沒有弟弟多,非要尋出幾個優點來說,大概就是心大吧,成天樂呵呵的也不曉得在高興什麼,好像從來不曾見她生氣。
當然,她的演技也是一流的,在外頭溫良婉順、規矩十足,一回到家裡立馬成了個女流氓,這麼反差的角色,也虧得她不會精神錯亂。
另外她的力氣也非凡人能及,嗯……往右邊看過去,對對對,就是那片梅林,有沒有注意靠路邊的第七棵?就是攔腰折斷的那棵。
去年春雷厲害,國公夫人從樹下走過,雷打下來,轟地樹頭自燃,嚇得跌坐在地,以芳心疼娘親,腳板一踹,種了七、八年的梅樹攔腰折斷,直到現在也沒見長出新枝葉。
這力氣,夠嗆人吧!
再說說這府裡的六少爺,那可是個神童吶,兩歲能認字,三歲作了首「鵝鵝鵝,曲項向天歌……」呂相爺聽見,一把將他抱起來,高高舉起,直說他是天上星宿下凡塵。
這話夠嘔人的,前頭幾個少爺,年紀輕輕上戰場,一口氣砍下幾百顆腦袋,為朝廷立下大功,呂相爺沒誇獎,女婿從三品將軍飛升到一品大將,他沒誇獎,一首不到二十個字的詩,就讓小少爺和天上星星作了聯結,這是明明白白的偏心吶!
但以笙確實不簡單,十歲通過院試,成為當屆最年輕的秀才,然後一路鄉試會試殿試下來,十二歲的他在今春騎上大白馬,是進士遊街隊伍中最耀目的探花郎。
至於兄弟姊妹之間的相處……
姊弟首度見面,以芳心裡留下陰影,對這弟弟有多遠躲多遠,免得把疝氣之疾算在她頭上。
而弟弟見到姊姊哭、見不到姊姊也哭,哭到讓娘親焦頭爛額手足無措,也不知是誰出了餿主意,去請來道婆,那道婆旁的不會,騙人的話信手拈來,她說:「這小公子非凡人,他來自天庭,眼睛太乾淨,見不得半點汙穢……」
合著以芳就是汙穢是吧?這麼一搞,疼愛妹妹的五個哥哥不滿了,聯合起來排擠這個弟弟。
於是在母親、外祖眼裡的寶貝,成了兄姊眼中的小石子。
照理說這種情況應該會持續發展下去的,但自以笙能走路,成天到晚在以芳面前極盡巴結之能後;在小時候以芳控制不住力氣,往往手一伸、腿一橫,弟弟就摔得四腳朝天,身上老是出現不明瘀痕,娘問起時,口齒伶俐的以笙立馬編出一套套不同說詞,把情況給糊弄過去之後;在每每闖禍,弟弟總搶在前頭收拾之後……
就算以芳的心再硬,也被焐暖了,這不,隨著年紀增長,她習慣弟弟鞍前馬後的伺候,對他的不喜漸漸變成依賴。
看見兩姊弟一前一後走進涼亭,芊芊忙把茶奉上,朝牆那邊喊一嗓子,「小姐來了,要彈琴嗎?」
「嗯。」掐著喉頭,以芳靠著牆緣、嬌嬌嫩嫩回答一聲。
圍牆外的男子連忙停下交談、站直身子,一個個拉長脖子。
以芳回答後,往軟椅上一躺。
「小姐,六少爺新買的話本。」芊芊雙手奉上,六少爺交代得很清楚,她的重點工作是奉承大小姐。
「小姐,想吃蘋果還是梨子?」拾拾問。
「蘋果。」
「是。」拾拾拿起蘋果削皮。六少爺說,她的重點工作是餵飽大小姐。
「我給小姐捏腿。」佰佰坐到椅子旁,六少爺說她得讓大小姐通體舒暢。
有幾個丫頭伺候,以芳張開兩條腿,滿足地吁了口氣,丟掉禮儀、丟掉規矩,這才是人生啊。
她被寵壞了,但以笙很滿意,對她就該寵、用力的寵、死命的寵,最好寵到嫁不出去,留在府裡一輩子才好。
想到前世的暗戀女子此生成了親姊姊,淚腺裡面的液體又蠢蠢欲動。吸吸鼻子,以笙連忙嚥下胸口酸澀,坐在琴前,閉眼、再睜眼……一串樂音從指下滑出。
那真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聽得牆裡牆外一片如癡如醉。
接過拾拾削好的蘋果,咬一口,聽著叮叮咚咚的音樂,她卻大嘆氣,漂亮的兩道眉毛下意識皺起,這幾天心情有點糟,總覺得莫名的不安。
「小姐不開心嗎?」佰佰捏著小姐小腿柔聲問。
「小姐肯定是想五味齋的滷味了,我去給小姐買些回來?」拾拾道。
「還是話本寫得不優?」芊芊問。
是這樣的嗎?只是因為話本不優、吃不到心心念念的滷味,心情才會低落?不知道,她就是覺得莫名不安,連著幾天都睡不好。
「小姐開心點吧,六少爺說待會兒要陪小姐上街。」佰佰道。
夫人規定了,不管扮男裝或女裝,小姐都得讓少爺陪著才能出門,過去幾個少爺在家,可以輪番帶,可現在只有六少爺能帶,小姐自然是悶了。
她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強勾起笑臉,把胸口那層不豫給丟開,專心看起話本。
那頭,以笙一曲既罷,牆外的討論聲紛紛響起。
「小小姑娘竟有如此琴藝,著實難得。」
「國公夫人可是呂相千金,想當年那手琴藝舉世無雙吶!」
「有這樣的娘親教導,自然與眾不同。」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
「繞梁三日……」
從以芳對著牆外應上一聲開始,蘇木的笑容就沒停過。
以芳背對蘇木,他並未看清她的容貌,倒是對彈琴的以笙有幾分欣賞,年紀輕輕有這手琴藝,確實不簡單。
曲罷,他跳下高牆,聽見牆外無數讚嘆聲,他抿唇輕笑,道了聲小騙子。
不知道師父和小騙子一家有啥關係,摸摸懷裡的拜帖,他運起輕功,飛快離去。
牆外的少年們確定不會再有第二首曲子之後,眾人紛紛將花束往牆裡拋,之後慢慢散去,以笙身邊的小廝見狀,忙越牆收錢去。
「小爺,這是今兒個的五成銀子,一共十二兩。」
領頭的奉上銀子,自從小爺給了他們這門賺錢營生,幾個月下來,大家都攢足了銀子,想回鄉給爹娘蓋新房。
「把風聲透出去,明兒個小姐要與好友鬥詩。」小廝道。
「鬥詩?」太好了!這下子一個位置至少可以拿十兩銀子,他笑得見牙不見眼。
丟下話,小廝往牆上一竄,又回到牆內,將銀子交給主子。
以笙接過錢,忍不揚眉笑開,這一笑……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該死的,才十二歲就這副德性,等長到十五、二十五……京城女子得有多少顆芳心落在他身上?
不是他愛錢,實在是他得養小姊姊吶,為當一台合格的人肉提款機,他必須生財、斂財、聚財。
細細數過銀子,連同上回賣掉的畫和各家鋪子營收,兜裡又存了近千兩,這筆錢可以再開什麼鋪子?
不管什麼鋪子,都得日進斗金才行。
想到斗金,他越笑越開心、越得意,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三笑……咻,話本像血滴子似的朝他射過來,眼看它就要砸上額頭,只見小廝不慌不忙、熟門熟路地伸手攔下。
以笙沒生氣,以芳不意外,兩人都清楚,打不到的啦。
「怎麼了?」以笙小心翼翼走來,陪著笑,十足十的哈巴狗。
她知道自己心情不穩定,也知道自己在遷怒,是非對錯、黑白分明的她飛快認錯,「對不住,是我心情不好,你別笑。」
說完,一個用力不當,蘋果轉眼……出了汁。
以笙的小心肝抖了兩下後,道:「我不是在笑妳,我是在想,存的錢可以再開一間鋪子了,這次要開什麼才能賺更多錢?往後不小心在外頭闖禍,能不必經過娘那關,咱們自己拿錢擺平。」
鄭以芳是京城最有名的名媛閨秀,一舉手一投足皆是世間女子的典範,可那是被娘壓迫出來的,其實她比牛都野,因此以笙替她創造了另一個身分—— 鄭國公府表少爺,方震。
這身分能讓她充分發揮本性,雖然招惹的禍事不多,但每回被告到府裡,娘親都會嚴格教訓得讓她想哭。
以笙的說法讓她暫且忘記壞心情,忙問:「開什麼鋪子?」
「我本想開一間錢莊,廣告詞上頭寫:當你有困難的時候,能借你五文的是鄰居,借你五兩的是朋友,借你五十兩的是家人,能借你五百兩的是『我們』。當你還不出錢時,會對你生氣的是鄰居,會與你絕交的是朋友,會諒解你的是家人,會打斷你手腳的只有『我們』,惡質錢莊友善提醒。」
以芳笑了,她明白弟弟這是變著法兒逗她開心,他老愛說一堆怪言怪語,哄她開心。
「開錢莊,銀子夠嗎?」以芳問。
「是有點不足,要不開一家首飾鋪子,廣告詞上寫著:帶外室來打九折,帶妻子來打八折,兩個一起帶來不用錢。」
「兩個一起帶來,會打起來吧。」
「說不定還會出人命。」以笙說完,兩人笑成一團。
看著以笙那副小狗樣,小廝心在滴血,主子啊……您這圖的是什麼?
「妳不生氣了,我給妳彈曲子?」
「行,可我不聽那種叮叮咚咚的爛曲子。」
爛……曲……子?多少人在吹捧這「爛曲子」?小廝在一旁捶胸頓足,拿頭撞樹幹。
「知道,不彈爛曲子,彈妳愛聽的。」
以芳說爛,那就肯定是百分百爛、千分千爛,從頭到尾的爛。
以笙坐到琴前,深吸一口氣,指落音起—— 

丟掉手錶丟外套,丟掉背包再丟嘮叨,丟掉電視丟電腦,丟掉大腦再丟煩惱,野心大膽子小,跳舞還要靠別人教,恨的多愛得少,只想越跳越瘋,越跳越高,把地球甩掉……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狂跳,一瞬間煩惱煩惱煩惱全忘掉,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委屈自己一秒……

從前奏一下,腳板就跟著打拍子,然後頭左右晃、肩膀前後、身子扭動,再然後唱到高昂處,她跳下地,折一根樹枝開始跳起舞,左劈右刺、前挑後撞,跳得一整個淋漓盡致。
若五月天看到自己的歌被這麼搞,不知道心裡是怎番滋味?
但以笙才不管五月天,他只管眼前看的到的春天、夏天……
「小姐,夫人領著忠勇侯夫人馬上要過來了。」婢女飛快跑來通風報信。
聞言,以芳立刻坐正,拾拾上前給姑娘收拾衣服頭髮,佰佰將桌面拾掇好,擺上棋盤,佈好腦袋裡背過千百回的棋局。
當兩位夫人走過來時,只看見兩個天仙似的姊弟凝神專注地下著棋,風吹過來,歲月靜好……
第二章 一見鍾情
望著臉色蠟黃的皇后,蘇葉皺眉,走到桌前,蘇木在旁研墨伺候,他細看師父開的方子,又是肝鬱?他下意識轉頭,目光恰恰對上皇后娘娘,兩人就這樣對上視線,誰也沒有避開。
鵝蛋臉,一雙濃眉,黑白分明的杏眼,姣美的五官嫵媚中帶著三分英氣,這樣的人應是爽朗大方的,很難想像會因抑鬱而生病,是……這四堵金壁輝煌的高牆,堵住女人的想望?
宮裡女人好像都有這麼一個毛病,皇太后有、皇后有,隨便指個嬪妃過來,大概都跑不掉。
也難怪,皇帝就一個,娘娘妃子千百個,為爭寵多思多慮,夜裡睡不著,白天精神哪會好,精神不好什麼毛病都來叨擾,這裡痛、那裡不舒服,緊接著就沒胃口。
心情不好、身體不好已經夠苦,太醫再一天三碗藥伺候,一天天下去,臉色不蠟黃都得蠟黃。
皇宮?是五星級女子監獄吧。
既然非把人給拘禁此地,何不開上百十畝地,讓娘娘和宮女們一個個挽起袖子下地種糧,勞動筋骨、曬曬陽光,至少有足夠的維他命D,不至於骨質疏鬆,至少累了餓了能吃多睡好,不至於營養缺乏,不會自律神經失調。
以皇后娘娘的條件還肝鬱,那其他嬪妃還活不活?至少她在這一畝三分地裡,已是人生勝利組。
皇后有個親兒子,排行老二,雖未封太子,但唯一的嫡子,不封他封誰?
啥?心不安,因為有大皇子在旁虎視眈眈?不會不會,別瞎操心,大皇子雖非皇后所出,但大皇子出生不久生母便離世,據說皇后待他如己出,母子倆感情深厚。
所以,唯一的解釋是皇后患有先天性憂鬱症?
「皇后娘娘請遵醫囑,好生用藥才是。」蘇葉把方子交給宮女。
「多謝蘇大夫。」皇后看著蘇葉的目光中帶著親切,彷彿兩人是相知相交多年的老朋友,而蘇葉待皇后也未如其他太醫那般恭謹。
「該做的。」
「去看過舒娘了嗎?」
「阿木幫我遞過拜帖,出京前會去見見。」
「你還要出京,不是說好—— 」
話未竟,蘇葉截下。
「我去尋一味藥草,離京不遠,宮裡有阿木伺候。」蘇葉把蘇木往前一推,道:「非我誇口,太醫院裡的太醫,怕是尋不到幾人醫術能及得過他的。」
皇后傾身向前,上下打量蘇木,兩道劍眉,一雙深邃大眼,人才如玉、氣質翩翩,是個極俊俏的小伙子。
看過一眼又一眼,她只覺這孩子不但長得好、氣度更好,難得的是年紀不大,卻穩重得教人心安,從他進屋,強大的存在感就讓皇后目光頻頻落在他身上,她相信,這孩子日後必要飛黃騰達的。
「蘇大夫真決定這輩子就這樣過?」從見到蘇葉就想問的話,直到現在才說。
「我過得很好。」
「終是教人掛心。」言談間,皇后目光落在牆頭畫上。
順著皇后的視線,蘇葉轉頭,一眼認出是誰的墨跡,心臟重重撞了兩下,面上卻半分不顯。他轉開話題道:「跟著我一個大男人,日子過得沉悶,把阿木性子都養腐了,娘娘有事無事傳他來說說話,看能不能讓他改改性。」
不願談?皇后只能順著他的話說:「男子性子穩點好,多言顯得輕佻,我看蘇大夫把他教養得很好。」
老王賣瓜,見自家瓜被別人誇,他忍不住驕傲。「是這孩子資質好,要是換了株歪苗子,怎麼也養不正。」
歪苗子?沒錯,若是個歪苗子,再掰也掰不正那份心思。皇后下意識皺起濃眉。
蘇葉道:「阿木,你好生伺候著,為師恐怕得十天半個月才回得來,若太后或皇后娘娘病情反覆,你斟琢著用藥。」
「是。」
送走師父,蘇木隨著敏姑姑回到皇后寢宮,這時皇后已下床坐到桌邊,眼神示意,敏姑姑將他領到桌前坐下。
蘇木安靜地坐著,眼不動、眉不動,像個木人似的,看得皇后想笑,是人如其名、蘇葉刻意教導,還是天性如此?
這讓她想起當年的皇帝,他也是個少年老成的,在後宮長大的鳳子龍孫沒有天真的權利,從小一路競爭著長大,心裡的權衡比誰都多,便是因為如此……才教他們夫妻漸行漸遠?
宮女送來茶水,皇后把點心往他跟前送。「你可知我與你師父是舊識?」
換言之,師父的老情人不是皇太后,而是皇后?帶著對八卦的好奇,他挑眉。
喜歡這個話題?皇后娘娘從他微小的表情裡讀出信息,莫名地因為他的喜歡而歡喜,拿起糕餅遞到他身前盤子,示意他吃。
像回憶似的,皇后道:「那年雲英未嫁,我與舒娘交好,兩人時常往來,也常在彼此家裡住下,年輕歲月有太多可說可玩的事兒。
「蘇葉是舒娘的表哥,她彈得一手好琴,而我擅棋,那時我經常與蘇葉對弈,舒娘在一旁撫琴,午后微暖陽光灑在身上,春風徐徐拂過臉龐,歲月靜好,本以為可以這樣一生一世的,誰知長大並非是件好事。」停下話,她發現蘇木皺眉,看著手中糕點。
她瞄宮女一眼,宮女上前回話。「是松子糕。」
「不喜歡松子?」
蘇木點點頭,把糕點放回盤子裡。
皇后失笑,他也不喜歡松子糕,可當時兩人濃情密意,她偏愛使小性子,非要看著他一口口把糕點吃完,才綻露笑顏。
「不喜歡就別吃。」她把自己的盤子往前推,給蘇木換了新糕點。
「舒娘以為蘇葉喜歡我,刻意製造機會拉攏,殊不知你師父心上那個人不是我,就這樣陰錯陽差地,鬧一場笑話,都尷尬上了,有好長一段時日,我們下意識避開彼此。」
皇后說著說著,眼神遠飄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同蘇木訴說往事,是深宮寂寥、人人戴著面具,心事無處可說?不管怎樣,有人願意傾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婚姻之事、媒妁之言,舒娘比我幸運,有對疼愛她的父母親,依著她的心意,將她嫁與心上人,至今成親二十餘載,夫妻鶼鰈情深、和樂圓滿。
「而我一紙皇令嫁與帝王家,原是無情無意的,但處著處著也處出感情,總覺得人生嘛,哪有那麼多情情愛愛的,義務責任才是重要。」
可最終還是愛上了,她想過倘若沒有愛上,是否就不會傷得那樣深刻。
「我是這麼認為的,可眼看你師父竟然一年年、一天天堅持著無謂的堅持,許是女子活得不易,更容易向這世間妥協吧,蘇葉把所有精力全用在醫術上了,舒娘為表哥擔心,讓我想辦法牽姻緣線,可知,你師父怎地反應?」
皇后娘娘看著他的眉眼,凝視他的表情,她想,有一點點明白了,明白自己為何選擇向他吐露心事。是因為安心吧,因為他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
「他跑來警告我,我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啊,他居然一掌拍上桌面、撂下狠話,讓我別多管閒事,他說自己不只是醫者,也挺擅長用毒。
「是活生生的恐嚇,如果我性子壞上幾分,肯定讓他吃不完兜著走,但我沒有,因為……感動,感動他對感情的執著,天底下三妻四妾的男子多得是,有幾個人像他那樣,堅持著一份不可能的堅持……」
蘇木很難想像,師父曾經是個風流倜儻、斯文溫柔的男子,想起他的酒肚和紅鼻子,唉……肝鬱啊,他得試試把藥方製成丸,哄著師父吞下去。
胡思亂想間,下人來報,說大皇子、二皇子來請安。
蘇木直覺站到皇后娘娘身後,不久兩名男子一前一後走進來。
走在前頭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燕瑀,五官普普,身材圓潤,一雙眼睛帶著暴戾邪氣,他一進門便對上蘇木,打量過幾眼後不屑地撇開目光。
走在後頭的是大皇子燕幀,比燕瑀大一歲,略高,方頭大耳,抿唇繃臉,看起來有些嚴肅,但見到皇后那刻,眼底不自禁地流露出孺慕之情。
「給母后請安。」兩人異口同聲。
燕幀上前,細細觀察皇后臉色。「聽聞宮人道,母后今晨不舒服?」
燕瑀眉心攏起,不屑輕哼,要他來討好?小人!搞不清楚誰才是母后所出?
「老毛病了。今兒個太傅沒生氣吧?」她拉起燕幀的手,臉上有些擔心。
昨日燕瑀拉燕幀逃課,太傅上告皇帝,燕瑀把事全往燕幀頭上推,燕幀吃足悶虧卻一語不發,任由皇上發落。
皇后擔心太傅斥責,昨兒個悄悄地命敏姑姑送禮到太傅那裡,沒想關太傅性情耿直,把禮退回來,還讓人傳了一句「慈母多敗兒」。
「太傅罰了,讓兒臣抄書三十遍,沒事,熬兩宿就能寫完。」燕幀磊落,絲毫不見委屈。
燕瑀卻大翻白眼,裝啥好人,成天賣乖,難怪母后偏心到他身上。
見燕瑀不以為然,皇后連斥責他的心思都沒有,她心知肚明要是再多說上兩句,暗地裡他必定從幀兒身上找補,一句嫡庶之別就讓幀兒受盡委屈。
「別熬得太晚,我讓人做夜宵給你送去。」皇后道。
燕幀一聽,笑彎眉眼,嚴肅的臉龐瞬間柔和。
他最喜歡母后了,小時候母后常把他抱在膝上,逐字逐句給他唸書,還摸著他的頭,慢慢教導他為人處世的道理。
生母身分低賤,他在後宮備受冷落,直到五歲生母病逝,他被送到母后膝前,母后待他極好,她的疼惜不摻半點虛假,這樣的母后成了支撐他的最大力量。
小時候他常因為弟弟受盡委屈,一回燕瑀將宮女推入湖中,撈上來時已剩半條命,燕瑀不敢承認,就把事賴到他身上,父皇大怒,命他跪在雪地裡。
他不服、他憤恨,他指天為誓,道:「倘若是我推人入湖,必教我……」
母后來了,及時掩住他的嘴巴,捧起他的臉,抹掉臉上結成冰珠子的眼淚,然後說:「心意若誠什麼都不必說,心意虛偽才需要發誓,不是你做的,便是髒水潑你一身也汙不了你的心。」
母后沒向父皇說情,卻靜靜地陪著跪在他身旁,母后把他的手裹在掌心,讓自己靠在她懷裡,他永遠記得那天,母后的手很冰卻很柔軟,記得母后身上傳來淡淡馨香,一點一滴將他滿腹憤然融化。
太監進殿裡稟告,父皇雖生氣,卻讓他們起來。
敏姑姑抱他回宮,母后一路牽著他的手,在敏姑姑後背,他看見雪地裡映上兩排腳印,每個印子都在告訴他,必須用一輩子的孝順來回報母后。
從那之後,背黑鍋於他不再難受,因為他知道母后信任自己,旁人如何他不管,只要母后知道,他便不傷心。
「兒臣書抄好後,先請母后過目。」
「好,關太傅性子挑剔,你別敷衍了事。」
「我明白。」
皇后把蘇木往前推,對兩個兒子道:「他是蘇大夫的徒弟蘇木,年紀和瑀兒一樣大,這些天會留在宮裡,你們要好好相處。」
燕瑀仰高下巴,滿臉不屑,讓他與平頭百姓好好相處,母后腦子進水了?
他沒接話,燕幀卻拱起手自來熟道:「我對醫術感興趣,常自己尋醫書來讀,有些不解之處,能否請教阿木?」
「大皇子客氣了。」
皇后有些疲憊,道:「你們下去吧。」說完又對蘇木道:「皇太后那邊你要多費心。」
「是。」
三個少年剛走出皇后宮殿不久,燕瑀想到皇太后那張刻板臉孔,正想找個藉口離開時,一個女孩沒頭沒腦地往前衝,速度飛快,眼看就要撞上燕瑀,急切間蘇木拉他一把,同時間,女孩撞進他胸口。
呃……像被車給撞了,痛!幸好蘇木武功不差,幸好他身強體健,若真撞上燕瑀,說不定會嘔出一口老血。
以芳抬頭,發現自己撞錯人了,懊惱自眼底一閃而逝,只是他竟沒摔得四腳朝天?不自覺的敬佩之情微微露出。
她是故意的,故意快跑,加速度往燕瑀身上撞,卻沒想……可惜……他是誰啊?長得真好看呢,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唇好看……
習文不成,被逼唸了幾年書,能用來形容人的詞彙很多,可是看見他,腦子亂了,翻來覆去只有「好看」兩個字最貼切,雖然他們家的小阿笙也好看,可是看見他,心臟不會像現在這樣,怦怦怦造反得厲害。
以芳望著蘇木好看的臉,笑得傻兮兮,恨不得一直貼在人家胸口,永遠別脫身。
蘇木被她看、也看她看得……傻氣,這是相當難得的狀態,他聰穎慧詰,腦袋清晰,曾經他被號稱「不當機電腦」,但這一刻,當機了,他沒喝粥,可腦袋糊成一鍋粥。
傻傻地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細緻的五官,呼吸頓時窘迫。
不是她!這是浮上心頭的第一句話。
「她」很瘦弱,「她」的臉色帶著不健康的蒼白,「她」的情緒內斂、常常帶著一股隱忍,而她健康、精神奕奕,臉上的笑容像容器裝滿似的,不斷往外溢。
他否決兩人相像的同時卻無法否決自己的發傻,他淪陷在她嬌憨呆傻的笑臉中、一瞬不瞬,若干早已模糊的過往,再度在腦海中鮮明。
燕瑀見狀,一肚子火氣,誰要蘇木多事,如果鄭以芳就那麼撞上來,溫香暖玉在懷,他……還能放手?
燕幀發現燕瑀的怒氣,忙道:「怎不小心點兒,要是受傷怎麼辦?」
蘇木想笑,她那身力氣,像隻小牛犢似的,只會讓別人受傷吧。
回過神,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宮裡,連忙撿起規矩,微屈膝向兩位皇子見禮。「多謝大皇子關心,我沒事。」
柔弱嬌嫩、大家閨秀到極點的模樣,看得燕瑀舔了舔乾涸的嘴唇,身子某處蠢蠢欲動,如果她不是國公府的嬌嬌女,如果她不是名滿京城,如果不是母后一意阻攔,她早該躺在他的身下……越想,他口乾得越厲害。
「以芳沒事就好。」燕瑀上前,想扶起她。
以芳淡淡一笑,輕巧避開,心底暗道一聲可惜,倘若撞上,今後有得他哭了。
「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她掐起喉嚨、細聲細氣道,一雙眼睛直視蘇木衣襟。
蘇木雙眉微挑,有趣,才進宮就碰上這樁。不是故意才怪,別說那一把力氣,她還使上巧勁兒了,若他沒有武功,肯定會摔得鼻青臉腫,以及……瞄一眼胸前被貼上的小物,她和燕瑀有仇?「沒關係,小心點便好。」
以芳淺淺笑著,不露齒、帶著名門淑媛該有的疏離與禮貌,她拿起帕子道:「對不住,把公子衣服弄髒了。」
話出同時,她企圖用帕子將小黑點抹去。
良心不安了?蘇木側過身避開,任由小黑點在衣襟上漸漸滲入、隱沒。「沒事。」
見沒能擦掉,以芳心急不已,完蛋,又闖禍了,要是不弄掉……
「還請公子留下姓名,倘若有所損傷,鄭國公府必會負責到底。」她咬唇輕道。
損傷?看來那東西比想像中的更嚴重幾分。不茍言笑的蘇木忍不住笑開,因為她的眼睛很亮,因為她很亮的眼底帶著不安與歉意。
「在下蘇木。」他回道。
「如沐春風的沐?牧民的牧?或者……」
「木頭的木。」蘇木回答。
木頭?他爹娘取名字會不會太隨便?但她露出合宜笑容。「是個好名字。」
木頭的木是好名字?燕幀笑問:「好在哪裡?」
廢話,除了好寫,還能找出好的?可她溫柔道:「木秀山林,飲盡天地靈氣,蘇公子人如其名。」
這樣誇人……還真矯情,不過蘇木直接笑彎眉眼,他真想掐掐她的臉。
不對,他想掐的是「她」,可「她」瘦得無從下手。
他常說:「多吃點吧,瘦成這樣會嫁不出去。」
「她」苦惱道:「是啊,我好擔心不能嫁給你。」
她總是直來直往,毫不掩飾對他的喜歡,可……終究遺憾。
「以芳要去見母后嗎?我陪妳。」燕瑀不滿被忽略,企圖再度引起注意,他上前插話,下意識往那雙柔荑摸去。
以芳咬牙,要是可以……要是可以,她想把那雙豬蹄子給砍下。
蘇木沒忽略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怒意,身形轉過,擋在兩人中間,道:「姑娘要見皇后娘娘嗎?可她方才喝過藥,歇下了。」
燕幀把燕瑀的慾望看得分明,忙道:「我們要去給皇奶奶請安,以芳要不要一起去?」
「好的。」
她方說完,燕幀、蘇木便一左一右護著她往前走。
去皇奶奶那裡?那還有戲唱?燕瑀想到皇奶奶就慫了,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轉身跑掉。
見燕瑀離開,燕幀鬆口氣道:「以芳沒和國公夫人一起進宮?」
「有,弟弟也來了,他們在皇奶奶那裡,我只是急著見皇后娘娘,想私底下問問父兄的消息。」哥哥們隨父親上戰場,已經年餘沒見,而這兩天不安的感覺越發嚴重。
燕幀一笑,道:「這我知道,昨天軍報返京,妳哥哥爹爹打了大勝仗,很快就要班師回朝。父皇已經下令,待鄭家軍返京,要我與二皇弟率百官到城門口相迎,這回論功行賞,妳父兄必定要升官了。」
此次出征,鄭國公把五個兒子全帶出門,一走年餘,這對呂氏和以芳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但對朝廷而言卻是時日甚短,當初殿前沙盤推演,鄭國公估計得兩年才能將敵國打退,沒想到父子齊心、其利斷金,他們竟一年多就將蠻夷打回大草原,這回敵方元氣大傷,至少得花上一、二十年休養生息,令皇帝龍心大悅。
「真的?」一驚,她嗓音提高八度,發現不對後立馬恢復溫柔,壓低嗓音,透出幾分嬌羞。「真的嗎?太好了。」
她小小地拍了拍手,做作到連自己都無比厭棄。
聽著兩人對話,蘇木這才明白她是鄭國公府的姑娘,突地想起初返京時圍牆外的少年,以及圍牆內彈琴的「姑娘」……名不符實啊。
「這下以芳不擔心了吧?」
「是,多謝大皇子。」
「我們一起去長暉宮,阿木也得給皇奶奶請平安脈。」說完,燕幀向蘇木解釋。「以芳的母親是呂相女兒,皇奶奶是呂相的妹妹,從小以芳也稱呼太后為皇奶奶,我們是東拐西彎繞上幾圈的表兄妹。」
蘇木知道呂相,在孫師父口中,他雖圓融,卻是個正直的老好人,皇帝會重用他不是沒有原因的,孫師父也說,入京後,若有機會與呂相打好關係,對日後行事必會有所助益。
他其實並不清楚,為什麼幾個師父都想將他塞進宮,要求他與被點名的文武官員打交道,但他信任師父們,他們的期待、他從未讓他們失望過。
「阿木,你知道鄭國公府嗎?」
「知道。」
「有空我們去國公府走走吧,鄭夫人把幾處院子佈置得美輪美奐,父皇常說,鄭國公為兒子們建的練武場,半點不輸軍營。」
燕幀喜歡去鄭國公府,在那裡他不是皇子,而是一個平凡的子姪,鄭家的公子們沒拿他的身分當回事兒,只認他是兄弟。
從小到大,他在燕瑀身上得不到的兄弟感情,在鄭國公府得到滿足。
「恐怕大皇子心之所嚮,並非練武場。」以芳笑道。
「以芳懂我。」燕幀對蘇木道:「國公府有個小少爺,天生早慧聰穎,是京城裡眾人知曉的神童,今年春闈考上探花郎時年僅十二。為教育他,國公府裡搜羅不少書冊,建起一座藏書樓,裡頭有許多孤本……」
以芳提了句,刻意讓燕幀接下去,目的不是炫耀,而是想吸引蘇木靠近。
吸引這種事……如果是蜂,當然要給花蜜,如果是鳥,當然要給小米,她不知蘇木喜歡什麼,只好傾盡所有,讓他向她靠近。
為什麼?因為話本裡寫的一見鍾情?
是嗎?是吧!
她不確定這是不是愛情,但她確定自己對他有不同於旁人的喜歡,她就是直覺希望……希望他靠近自己。
倘若依個性,她更想直來直往道:「蘇木,我挺喜歡你的,你可不可以也試著喜歡我一下下,說不定一路喜歡下去,咱們有機會水到渠成。」
但大家閨秀不能這麼做,大家閨秀必須迂迴、婉轉,必須一點點的透露、一點點的示意,然後等待對方的理解,並且主動。
唉……第一次覺得,演戲這回事,挺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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