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深,長巷漸漸入睡,昏黃路燈下,斜斜的長影橫在路面,幾隻倦怠的貓狗蜷縮著身子,酣睡入眠。
突然間,一聲拔尖的女音傳來,警覺的貓狗從夢中驚醒,倏地拉長雙耳。
「章健華,把話說清楚!」
耿雁秋心在鼓譟,腦漿在竄燒,熊熊烈燄吞沒她的理智,讓她變成潑婦。
「雁秋,妳不要生氣,是我對不起妳……」章健華試著拉她的手。
耿雁秋一把甩開丈夫,寒聲問:「丈夫帶著小三到面前求我成全,請告訴我,哪一個當妻子的能夠不激動、不生氣?」
她恨不得一巴掌打爛江櫻霞那張楚楚可憐的臉,只是……呵,她更怨恨自己,蠢吶、笨吶,她居然相信他們,居然還替他們說話。
江櫻霞是丈夫聘的助理,曾有人隱晦提醒過自己,她還信誓旦旦告訴對方,信任是夫妻關係中最重要的基石……呵,她笨不笨?該不該打?
他握住妻子的雙臂,試圖讓她冷靜。「雁秋,妳靜下心聽我說,生氣無法解決問題。」
「所以我不生氣就能解決問題?OK,你說,怎麼解決?」她眼底嘴角充斥著冷笑,淡淡看一眼跪在一旁的江櫻霞。
她問堵了他,支吾半天,他只能說:「我……求妳成全……」
耿雁秋仰頭大笑。「你解決的方式,就是求我成全,很好,你的問題解決了,那請教你,我的問題呢?」
「我會補償妳,財產我們一人一半,妳想要女兒的監護權沒關係,可以給妳,妳如果不願意帶小希,櫻霞能照顧她。」
連小希也不想要?那是他的獨生女啊!
為愛情、為江櫻霞,他連親情都不要……耿雁秋,妳瞎了眼睛!這就是妳愛得死去活來,寧願和娘家鬧翻、捨棄事業也要在一起的男人?憤怒消失,餘下的是濃濃的悲哀。
她看一眼江櫻霞的肚子,他們暗通款曲很久了吧?
兩個月前,正值選舉期間,章健華需要健康、正面的形象,她還帶著小希到處替他造勢……如果愛妻、愛女只是假象,他怎麼能演得那樣逼真,如果他有一點點的真心,怎會現在她們母女倆居然變成了絆腳石?
她是個多麼驕傲的女子,嫁給章健華後,多年的努力與經營,除了愛情、親情,她更想向父母證明當初自己的選擇沒有錯,可現在卻……卻證明爸媽的預測才是正確的,這個男人確實沒有一顆真心。
緩緩吐氣,她告訴自己不要生氣、別傷心,倘若意氣用事,她就全盤皆輸,她輸還可以爬得起來,但小希怎麼辦?
「我不會離婚的,如果你堅持,可以!我不介意讓媒體來替我討回公道。」
除非章健華只想當一任立委,否則他就要從頭演到底,她會給他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會讓他繼續是一個愛妻女的好男人。
「把我毀掉,妳就能夠快樂?夫妻一場,妳竟要這樣對我?」章健華搖頭輕嘆,他以為她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強人。
「說得真好,夫妻一場,你竟要這樣對我?請問,我做錯什麼?」
他無法回答,她沒做錯,是他的心情改變,是他遇到人生中不能錯過的愛情,但……他不能低頭,他必須捍衛愛情、捍衛櫻霞。
「妳以為我喜歡嗎?我是家裡的獨生子,我需要一個兒子,是妳生不出兒子,不是我的問題。」
他居然提出這麼爛的藉口?這不是他們的共識嗎?耿雁秋看著章健華,懷疑他已經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男人。
「你說,我生不出兒子?」她緩慢地重複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出口間,她的心也一寸一寸冷卻。
「對,妳生不出、櫻霞生得出,一個男人事業再好,也不如有個好兒子。」
輕哼一聲,耿雁秋冷笑,男人怎麼這樣笨,被女人玩弄於股掌間,還以為自己在支配整個世界?
她點點頭,回答,「既然她已經懷上,那就等孩子生下來吧,反正也剩沒幾個月,等孩子生下、驗過DNA,確定是你的孩子,我會簽字離婚。」
耿雁秋改變主意了,在話出口同時,她已經確定自己不要這個男人,只是要她看著他們雙宿雙飛?對不起,她辦不到,就算注定要輸,她也不允許章健華拿走獎盃。
聽見耿雁秋的回答,江櫻霞目光一凜,嘴角微顫。
突地她衝上前,一把拉住耿雁秋的手,揚聲道:「這麼做有意思嗎?好聚好散不好嗎?妳為什麼不願意正視現實。健華已經不愛妳,妳對他而言,是個沉重負擔,妳知不知道,他每天面對妳有多痛苦嗎?」
偏過頭,眼底滿是嘲諷,耿雁秋笑道:「我以為妳是他的助理,原來不是,妳是他的發言人?」
「妳不必諷刺我,只有我知道他有多痛苦,妳的強勢、能幹、精明,都造成他莫大壓力,外面有多少選民說,健華之所以能選上,是因為妳!他的能力、他的才華、他的傑出……通通淹沒在妳的光環之下。妳知不知道身為一個男人,這樣被輕賤,有多痛苦?
「妳那個偉大的娘家,讓他無法喘息,而妳不斷主導他的生命,讓他倍感壓力,他是個男人啊,他也需要被尊重、被崇拜,而不是像個小孩,依附在妳的裙子底下,妳知道對他而言,妳就像個吸血噬髓的魔鬼,妳吸取他的驕傲自尊,妳……」
耿雁秋瞠目咬牙,她不敢相信,他是這樣對江櫻霞說的?她是吸血噬髓的魔鬼?她吸取他的驕傲自尊?
哈,她居然有這麼偉大的力量?既然如此,為什麼她不選擇毀滅他,卻選擇成就他?
很好,既然她是吸血噬髓的魔鬼,魔鬼總該做點令人髮指的事吧!
江櫻霞,等著接招吧,她會想盡辦法讓他們的感情煙消雲散,她不介意讓這個愚蠢的男人看清楚,他所謂的愛情是場多麼空虛的笑話。
她嘴角的漠然讓章健華害怕了,一時間,他居然有種錯覺,覺得自己要為今晚的事,付出龐大代價。
他上前一步,輕喊她的名字。「雁秋……」
耿雁秋凝聲問:「江櫻霞說的是正確的嗎?對你而言,我像個吸血噬髓的魔鬼?」
她的表情太嚇人,章健華下意識退後一步。
她再進前一步,又問:「我吸取你的驕傲自尊,讓你無法喘息?」
見章健華節節後退,江櫻霞站到他身後,握住他的手。
江櫻霞的動作讓章健華想起來,自己必須像個男子漢,保護身後的女人和他的兒子。
抬起頭,他鼓起勇氣對耿雁秋說:「沒錯,妳這麼精明厲害,妳的控制慾那麼強,我事事都要照著妳安排的去做,不管在家裡、在外面,別人都只會誇獎妳,卻看不到我有多努力,他們把成功的原因都算在妳頭上,我算什麼?這個家姓章,可事事都是妳在作主,我是男人,不是僕人,我才是一家之主。」
真好啊,她處處為他盤算,幫他一手打造光明前途,誰知他初嚐成功滋味,便翻臉不認人?
耿雁秋,妳到底造了什麼孽!
「我明白了。」點點頭,滿眼無奈,她還想救他一把,還想助他戳破愛情謊言,沒想到……「章健華,希望你不要後悔。」
丟下最後一句話,她死心、她放棄,這樣的男人,她不要了!
眼看耿雁秋就這樣跑出去,江櫻霞措手不及,她這是為了避開簽離婚協議書?她依舊不想離婚?不可以!盤算這麼久的事,任何人都不可以破壞。
「健華,上去找她的印章吧,這件事要速戰速決,千萬不能讓耿雁秋橫生枝節,萬一媒體上門—— 」
話說一半,江櫻霞看見十三歲的小女孩走到自己面前,寒冽的目光和耿雁秋一模一樣。
小女孩看看江櫻霞,再轉頭看看自己的父親,冰冷的表情中帶著極度憎厭。
兩手推開,她從大人中間穿過,章健華急問:「小希,妳要做什麼?」
「你不是要把我送給媽咪嗎?」她頭也不回的說話,口氣沉穩得不像個孩子。
套上拖鞋、推開門,她不害怕,她是媽咪的女兒。
小希站在家門前,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這條巷子很長。
她在左邊巷道發現媽咪的背影,媽咪走得並不快。她知道媽咪是在試圖讓自己冷靜,她在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這是媽咪教她的,想不出答案時,就起來走走。
這時候一個左腳微跛、拿著手機的男子,他一面講話、一面從小希眼前快步橫過巷子,因為他用力跑著,看起來腳跛得更厲害。
他沒發現小希,快步地衝到對面的汽車裡,關上門發動車子。
車子剛起步是不會快的,但他用力催動油門,發出轟轟的聲音,下一秒,車子用極快的速度往前衝……
倏地意識到什麼,小希邁開腳步,瘋狂往前奔跑。
耿雁秋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亂。
章健華可以不要,但為了小希,她必須極力爭取,他現在被愛情矇住眼睛,那就讓他用所有來換取愛情,讓他像婚前一樣,從零開始……
一陣刺目閃光射來,她下意識轉身,抬起右手,試圖擋去突如其來的亮光。
然而她尚未做出反應,下一刻一道強烈力道襲擊,她的身子騰空飛起,在一個大大的弧線之後重重落地。
肇事車輛從她身上壓過,疼痛充斥著她每寸知覺神經……
耳邊,她隱約聽見女兒的哭喊聲,但她已經無力安慰女兒的傷心,耿雁秋緩緩閉上的黑瞳裡,映入女兒疾奔而來的身影……
第一章
冷汗淋漓,正在夢中的女人淚水潸然,身子不斷掙扎,突然間一個激靈,她猛地彈身坐起。
醒了!她茫然地望著前方,慢慢地視線聚焦,慢慢地在黑幕中找到凝聚點,她的目光從衣櫃書桌、化妝台、浴室逐一掃過,最後回到自己身上。
作惡夢了?對,是惡夢、是假的,夢裡的場景只是她對恐懼的想像,她不再是那個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女孩,她已經長大成熟,已經能夠分辨得出事實與夢境的差異……
呼,抹掉額頭汗水,摸索著打開抽屜,小希從裡面翻出一瓶安眠藥,她的長期失眠,讓精神科醫生快要束手無策。
啪!打開床頭燈,拿起床邊水壺,這才發現已經四點半。
嘆口氣,把安眠藥放回藥袋裡,再過一個半鐘頭就該起床,還是不要吃藥好了。
冷氣從出風口吹來,滿身汗水的她打著冷顫,赤裸雙腳走進浴室,她打濕毛巾,把身上汗水擦乾,再換上乾淨睡衣。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黑黑的大眼睛顯得空洞,瘦削的下巴,薄薄的唇,他們說這個叫做古典美,但她知道,這是長期失眠加上長期缺乏胃口的後遺症。
她是章云希,所有人都說她親切開朗熱情,其實她只是圓融,只是習慣做讓別人感到快樂的事,她擅長巴結討好,這是所有寄人籬下的孩子都必須具備的基本能力。
她並不善良,其實。
媽咪死後,她給父親兩個選擇,第一:她留下、江櫻霞離開。第二:江櫻霞留下、自己離開。
這對父親而言,並不容易,父親是個立法委員,見報率極高,媒體的評語會影響他下一任的選票,不管是舊愛剛走便有新歡入門,或者讓女兒挾著憤怒對媒體爆料,對他而言都不是好事。
不管怎樣,到最後父親選擇讓她離開。
而他和江櫻霞,也在他們的兒子章云靳滿三歲時,才低調做了登記,因為父親的事業,江櫻霞想要的浪漫城堡婚禮成了空想。
為了這件事,小希高興很久。
她並不善良,其實。
再擦一次臉,回到床上,打開保溫杯,裡面有倩瑤阿姨準備的安神茶。
倩瑤阿姨是媽咪的閨蜜,聽說結婚前她們形影不離。
邵叔常笑說,很多人以為她們是蕾絲邊,幸好這是個誤會,才讓我和妳爸有機可乘。
邵叔很愛倩瑤阿姨,無論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都樂意表現。
她十三歲那年來到邵家,邵叔和阿姨無條件接納她,邵叔經常把話掛在嘴邊說「太棒了,我就想要一個女兒」、「人家說千金、千金,果然是真的,小希住到我們家後,我的事業就蒸蒸日上」……
叔叔講了很多話,企圖安慰她的恐懼,比起父親,他是個更合格的爸爸。
不過邵叔的話有幾分巧合,自從她搬過來後,他的餐廳的確是一間開過一間。
八年前邵叔創立邵鑫集團,開發各類川菜料理包、泡麵。
這麼大的事業王國,照理說兒子是理所當然的接班人,但邵叡大學畢業後,竟然跑去當藝人,還逼著她當他的小助理。
後來邵叡莫名其妙得到金曲獎,莫名其妙開始演電影,莫名其妙紅到內地,又莫名其妙被國際知名導演相中……一連串的莫名其妙,讓邵叔、倩瑤阿姨認定,她是個天生的福星,她跟在誰身邊,誰就會發達。要不然怎會她一離開章家,父親下一任的立委選舉就失敗了,這些年只能在電視節目上混飯吃。
邵叡的無心插柳卻柳成蔭,讓邵叔不得不從家族當中,挑選新生代來栽培,雖然這讓邵叔有點小傷心,卻也不願意限制兒子的喜好興趣。
喝了安神茶,抱著枕頭窩回床上,想起邵叔的無奈,想到阿叡的任性鴨霸和毒舌,她笑開……
每次從惡夢中嚇醒,為了抹去惡劣的心情,她習慣尋找一些開心記憶,來沖淡胸口的膽顫心驚。
閉上眼睛,拉過棉被,她的嘴角微微勾起——
「三點注意事項。第一點:不准告訴別人妳住在我家。第二點:不准讓別人知道我認識妳。第三點:不准出現在我身邊十公尺的範圍之內。懂了嗎?」他的聲音很兇,他的表情很惡劣,他瞪人的目光,有利箭鑲在裡面。
但看著他深邃明眸,高挺的鼻梁,白裡透紅的嘴唇,比韓星更好看的五官組合,小希無法把他的話在腦袋裡面烙下印記。
他的第一點、第二點、第三點全部變成:好好跟著我,我是一個好哥哥。
於是他轉身的時候,她立刻跟在他的屁股後面,距離⋯⋯兩步。
聽見腳步聲,他怒氣沖沖轉頭問:「妳為什麼跟著我?聽不懂我的話?還是不曉得十公尺有多遠?」
罵完,他又轉身往前快步走。
小希輕咬唇,小跑步追上去,用手指輕輕戳他的背,聲音像蚊蚋似地,小心翼翼說:「我不知道要在哪裡等校車。」
他高一、她國一,搬到邵叔家後,叔叔幫她轉學。
他們唸一家頗有名氣的私立國際中學,學生不多,但非富即貴,學費和雜費加一加,每個學期的費用,可以讓普通人從幼稚園唸到大學畢業。
邵叔只是一家餐廳的老闆,還是跟人合夥的,照理說他們唸不起這樣的學校,但他堅持窮什麼也不能窮了孩子的教育,於是小希跟著阿叡成為國際學校的學生。
阿叡瞪她兩眼,揮揮手,小希快速退後五步。
不夠!他再揮手,她又退五步,直到兩人的距離能夠確保她身上的病毒細菌不會傳到他身上後,阿叡才轉身繼續往前走。
來到校車等候區,已經有一票女生等在那裡。
看見阿叡,眾美女笑的笑、羞的羞,團團包圍過去,送早餐、送牛奶、送巧克力,熱情滿滿。
有個像「經理人」的濃眉大眼壯碩男生從容走過來,他從書包掏出紙袋,把所有東西收下放進袋子。
這麼……稀奇的場景,看得小希闔不攏嘴,這是寒冬送暖募資大會?
收完東西,經理人揮揮手,對大家說:「好了,大家排隊,校車快來了。」
美女們搶著排隊,每個人都想排在阿叡身邊,小希聽經理人的話加入排隊行列,但速度再快,她和阿叡中間已經有七個女生排列。
才剛站定,阿叡偏頭、一個眼刀射過來,小希被眼刀射到靶心,連忙自動自發讓位,直接排到隊伍最後方,然後低著頭,不敢多看周圍一眼。
阿叡撇撇嘴,對識相的小希減少一分討厭,揚起眉繼續對身邊女同學散播微笑、散播愛。
校車到了,大家陸續上車,阿叡看一眼自己習慣的位置……不錯、有眼色,知道幫他留著,他大步朝位置走過去。
剛剛為他保留座位、罵走一票臭男生的校花小姐,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中……付出的人終會得到回饋……看一眼在自己身邊坐下的邵叡,她的臉悄悄地變成紅蘋果。
邵叡坐定後,一票女生連忙跟著往他身邊擠,運氣好的,搶到他附近的位置,運氣不好的,能站在他身邊,也很幸福。
車上的男同學見邵叡那副死樣子,忍不住暗暗幹譙,那裡是龍椅哦,還要特定人士才可以坐?
小希上了車,目光四下張望,這裡是最後一站,車上已經沒有空位,鼓起腮幫子,認真思索一番,她選定一個離阿叡很遠的角落待著。
十三歲的她,身材瘦小到令人髮指,而這位司機肯定擔任過終級殺陣的臨演,咻咻……左鑽、右閃、飛速前進,突然一個緊急煞車,小希一整個往前栽,眼看就要飛撞擋風玻璃,幸好,經理人粗壯的手臂即時一攔,拯救她免於破相之災。
「謝謝。」小希抓抓亂七八糟的頭髮,對身材高大、長得很像暴龍的經理人拚命鞠躬。
他對她咧唇一笑,小希身上的汗毛瞬間立正站好,足恐怖……他的笑讓小希覺得自己像暴龍餐桌上的食料。
他低低的聲音說:「抱緊欄杆。」
如果不抱緊會怎樣?和他的胃液融合,變成肉糜後送進小腸嗎?
小希一個加冷筍,立刻乖乖照做,小小的兩隻手臂把欄杆抱得死緊、牢牢扣住,不管司機大叔有多激動,她都努力讓自己紋風不動。
她不知道這動作多像依戀母猴的小猴子,一心一意爭取自己的性命存續。
那副死樣子!阿叡強忍著不看她,但有這麼誇張嗎?在他翻過第三個白眼之後,忍不住了,他大步朝小希走去,一把拎起她的衣領,把她抓到自己的位置上拋下。
這裡是愛心座?小希看看左、再看看右,好不容易搶到阿叡身邊的女生,用殺人的目光釘死她。
小希從頭皮一路癢到屁股肉,實在是……她試著站起來,可是阿叡眼睛一瞪,她只好乖乖坐回去,繼續忍受眾美女的目光攻擊,身旁的校花小姐氣得偷捏小希一把,那個指甲又尖又有力,痛得她差點流淚。
阿叡看見眾美女的小動作,不滿地輕哼一聲,「有沒有同情心啊,老師沒教過妳們要愛護台灣獼猴嗎?」
阿叡的嘴夠賤,但賤得很剛好,不少氣鼓鼓的小美人笑了,還有諂媚的,急忙道「阿叡好善良哦」、「阿叡好有同情心哦」、「阿叡真是好人」……
她從小公主變成台灣獼猴?
小希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她低著頭,想怒不敢怒,想言不敢言,臉頰瞬間暴紅。
突地,原本在經理人手中的那袋禮物落在她膝蓋上,她嚇得猛抬眼,對上阿叡的視線,他驕傲地抬起下巴,丟下話,「下課之前,吃光!」
吭?什麼意思?小希腦袋沒轉過來。
被搶走戰利品的經理人好笑地奚落。「餵食台灣獼猴哦?」
周遭爆出高高低低的笑聲,阿叡回答,「對啊,我高興。」話講完,看女粉絲一眼,當眾宣佈,「從現在起,這隻是我養的,記住,打猴子要看主人。」
小希腦袋一片模糊,啊剛剛不是說有重點一、重點二、重點三?不是說不准出現在他身邊十公尺的範圍內?
小希頭垂得更低了,緊緊抱住那袋食物。
從那之後,他在哪裡、她在哪,沒人敢招惹她;從那之後,她變成他的小奴婢,只要跟得緊緊,就會有糖吃。
於是她知道,他很霸道、任性、暴躁、驕傲……但他很善良,他會保護她。
當初的經理人,現在成了他們工作團隊的業務經理,小暴龍長成大暴龍,身高一百九十三,體重九十三,噸位可以用來嚇人,黑社會的臉孔,讓他喬事情很方便。
阿叡很厲害,他是那屆唯一申請上哈佛商學院的學長,大學四年,他只花三年時間就拿到文憑,在小希學測失利的那個暑假,他回到台灣,很鴨霸地下達指令。「考這麼爛?不必唸了!」
短短一句話,引發家庭戰爭。阿姨罵他、邵叔責備他,甚至連阿叡的堂哥邵熙都說他沒權利阻礙小希的前途。
他被罵卻不痛不癢,只是當著大家的面問:「小希,妳想唸大學嗎?」
當然想,上大學才能修最重要的戀愛學分……但是四目相對,他陰惻惻的聲音傳來。「想清楚再回答。」
他的口氣中有濃濃的恐嚇,小希幾次張嘴、閉嘴,最後無力回答,「不想。」
他高抬下巴,用鼻孔對著有意見的家人說:「聽到沒?逼牛吃肉、強迫貓看家,都不是愛。」
小希苦著一張臉,心裡萬分掙扎,她喜歡吃肉啊,她樂意看家啊……
無論如何,從那天開始,她變成牛,必須苦幹實幹,她變成貓,必須時不時舔主人幾下,舔得主人心花怒放。
阿叡在演藝圈中竄紅的速度相當快,只花半年時間,就讓自己從網路紅到電視螢幕,身邊的工作團隊慢慢擴編,從小希開始,然後是暴龍哥,再然後,只看得見數字和帥哥的面癱Lulu加入、Jerry加入、女漢子祺祺加入。
阿叡把演藝事業經營得不遜於邵叔的食品王國。
小希始終不懂,他為什麼要頂著高學歷跑去當藝人,如果拿他行銷自己的手法,去行銷自家產品,邵叔一年可以多賺幾個億。
鬧鐘響起,小希看一眼,六點鐘了。
飛快起身,用最短的時間整理好自己,拿起手機,打開Line群組。
小希:Jerry、祺祺,七點二十到門口接我們。
小希:暴龍哥,有什麼事要我提醒阿叡?
小希:Lulu,雲南到上海的機票訂好沒?這次有誰要一起去美國?
發出一堆訊息後,很快地,手機不斷出現短波震動。
Jerry:收到。
祺祺:七點二十見。
暴龍:多帶一點衣服,我這邊確定好後,若時間緊迫,上海的行程結束,妳和阿叡直接飛紐約,我在那裡和你們會合。
暴龍:雲南那裡沒有安排記者,但上海肯定有。
暴龍:上一部電影票房很好,導演想找阿叡合作下一部,問問他的意思。
暴龍:我拜託妳的那件事……記住一定……
Lulu:機票OK,但從上海直飛美國,我不確定能不能訂到商務艙。
小希:拜託、拜託,千萬一定要訂到。
上次坐經濟艙,一堆粉絲的熱情讓他們連睡覺都很難,而且那次阿叡已經連續二十幾個小時沒睡覺,脾氣壞到爆錶。
她也很累啊,卻不能不一路陪小心、道歉、解釋,然後一路感激粉絲的熱情支持,下飛機後,她頭暈目眩、腳軟腰疼。
她走到阿叡房門前,敲兩下,理所當然的沒有回應。
打開房門,房間裡面一片漆黑,她走到窗邊,拉開厚厚窗簾,瞬間,陽光從屋外灑進來,照亮整間屋子,夏天的太陽起得特別早、特別精神。
床上的美男子有了動靜,他不滿地把身子轉向背光處。
小希來到床邊,望著阿叡的臉。
她很早就有預感,他會紅!
別說哈佛的學歷夠嚇人,他的音樂才華也很驚人,就算光靠他那張乾淨無瑕、完美極致的臉,就算他霸道又腹黑、刻薄又嘴賤,也會打遍天下無敵手。
他絕對是個天生的藝人,中學時期的粉絲量就可以確定他的桃花數是正常人百萬倍。
彎下腰,小希輕輕推他,「阿叡,起床了,飛機不等人。」
他沒動。
小希又推他,「阿叡,再辛苦幾天,把戲拍完、綜藝節目錄完,我們就可以去美國,就可以好好休息兩個月嘍。」
她說著鼓舞的話,但鼓舞不到他,因為兩個月過後,就要為演唱會排舞、排練,然後一路忙到年尾,唉……走這行的,不紅很可憐,紅了更可憐。
他不滿地皺皺鼻子,長臂一勾,小希重心不穩,摔到床上。
小希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成為對方的趴趴熊,他手腳並用,把她圈在自己懷裡,他的頭歪在她頸邊,深吸兩口氣。
「臭!以後不要噴香水。」他低聲埋怨。
臭?香奈兒的捏,如果不是Jerry進貢,她還捨不得買咧。
不過,經驗教會她,順叡者生、逆叡者亡,再好死她也不想死。
「是,阿叡大爺,可不可以起床了?我們真的會來不及。」小希推他、搖他,試圖把他的魂魄從蓬萊仙島搖回來。
「十五分鐘。」沒有商量餘地的口氣,卻讓小希暗暗鬆口氣。
得意地揚揚眉毛,嘿嘿,猜對了!果然要賴十五分鐘,今天,她預留二十分鐘提早「叫床」。
瞧,她多懂他、多理解他,沒有她,這個工作團隊要怎麼運作?
微瞇眼,阿叡看見她的小得意,忍不住翻白眼。
笨蛋,讓她猜對一次,值得這麼高興?「把眉毛收回去,不然……三十分。」
小希聞言,立刻把眉毛擺回正常位置。
被阿叡收在懷裡,小希的腦袋飛快運轉,這種時候必須不斷講話,否則他累過頭不小心睡回去,那個十五分鐘就要重新計算。
「聽說雲南很美,我本來想拍完戲若能多待幾天多好,但上海那邊不行,十五日就要進棚,十七日也有一場錄影,在上海三天,只能待在飯店,否則一出飯店,粉絲團團圍上來,哪裡都別想去。」
他沒反應。
小希再接再厲。「既然哪裡都不能去,你有沒有考慮,上次我提的那個演講?不長,只要一個半小時,準備一小時講稿,半小時讓聽眾發問,你覺得可不可以?」
不少粉絲對他的成長歷程很感興趣,感興趣就會想挖掘,所以這種演講型態的節目,如雨後春筍不斷的開。
阿叡皺皺眉,這是小希第二次提同樣的建議,對方允她什麼好處?哼,想都別想,她的好處只有他可以給!
「不要。」他縮縮手臂,把她抱得更緊。
「一整天都待在飯店很無聊……不然,你留在飯店休息,我出去逛逛。聽說那個開瓶器大樓的夜景很迷人,去上海那麼多次都過門而不入,好可惜。」
「不許。」他在哪裡,她就必須在哪裡,這是基本原則。
「不然我把機票挪一挪,在雲南多待幾天,讓Jerry和祺祺陪你先到上海?」
阿叡沒有經紀公司,所有事都靠自己,剛開始沒問題,當工作越來越多之後,暴龍哥就接手一部分經紀人實務,出面幫阿叡接工作,聯絡各方人馬。
Lulu是阿叡的大學同學,女生、個性很宅,說小了,她是阿叡的會計,說大了,她是阿叡的財務經理,從計算收入支出、訂機票到投資管理,事情很瑣碎,卻都是她工作範圍。
Jerry則是同性戀中的零號,但這不影響他的專業,他負責阿叡的服裝造型,讓他在每年的頒獎盛會上,都能謀殺攝影記者大量底片。
祺祺本來是負責髮妝的,但因為她女漢子的性格,看不慣阿叡老是欺負小希,便多多少少接手小希的事,長久下來,她正確的職務叫作髮型美妝兼助理工程師,對啦,意思是連水電管路有問題,都要她上。
至於小希,她的職務名稱叫做助理,但換成「奴婢」會更恰當。
主子生氣,她乖乖站著挨罵準沒錯,主子高興,賞兩根狗骨頭,她就要撲上前、歡天喜地、謝主隆恩。
主子熱、打扇子,主子煩、陪笑臉,主子樂,汪汪叫兩聲,只要看她的表現,就可以猜出主子目前的心理狀態。
別以為這是小事,邵叡那張千年不變的臭臉,若不是靠小希來悉心解讀,大家很容易解讀錯誤,以至於做出不正確的後續處置。
照理說,小希是工作團隊中最最最低等、最最最不專業、最最最沒自尊的生物,但……她成了他們的靈魂人物。
有人讚美小希,她個性圓融,對任何人事溝通都游刃有餘,也有人說,任何會讓主子冒火的事,推她出面,不管過程如何慘烈,結論都會傾向完美,於是她在團隊中的地位節節上升。
「不行。」
不要、不許、不行……小希在心底默數,已經搜集三個No,應該可以換一個Yes了。
偷偷揚眉,她牢記暴龍哥的請託。
「不然……拍照吧,讓Jan到飯店拍個照,就當做幫忙自家人。」
Jan是暴龍哥的妹妹,職業是珠寶設計師,最近設計一組男人的領帶夾、懷錶、戒指和手錶,如果阿叡肯戴著它們拍幾張照片,就算不代言,只把照片放在Jan的臉書上面,也能提高賣量。
阿叡安靜三秒鐘,悶聲回答,「知道了!」
耶!總算拐到一個Yes,她眉開眼笑,這個部分純屬私人交情,與利益無關。
「我搞不懂,你為什麼不接代言,隨便幾個廣告,以你現在的知名度和身價,肯定有上億元入袋,工作輕鬆、又不熬夜……」
「不要嘮叨。」大掌一蓋,阿叡的掌心正確無誤地壓在她嘴上。
「我知道,這是為公平起見,你不幫叔叔代言,也不幫其他廠商,可是……」
叫她閉嘴還講,是膽子養肥了嗎?
阿叡深吸氣,用力一推,轉轉轉、三個漂亮的圓圈圈,小希立刻從床上滾到床底下。
啊!小希大叫一聲,慢慢扶著床沿跪起來,揉揉發痛的屁股,幸好訓練有素,摔的次數夠多,知道怎樣的落地點會受力最少。
阿叡終於起床了,頭髮亂蓬蓬的,揉揉眼睛、打哈欠,左腿下床、右腿下床,在腳板接近地板五公分處,小希快手快腳把兩隻拖鞋,完美無誤地套入他腳板。
離開床面,伸個大懶腰,小希笑眼瞇瞇地湊向前,試圖繼續剛才的話題。
阿叡輕哼一聲,用腳趾頭都能猜出她的意圖。啪!右掌推出去,正好巴中她的左臉,把她的諂媚拒於門外。
他板起臭臉。「妳覺得能說服我去代言泡麵廣告?」
嫌棄沒質感?瞭解瞭解,小希把右臉送上去給他巴,眉開眼笑說:「如果腳本很棒呢?」
啪!右臉被巴到了,她笑得一如平常。
在阿叡身邊工作,伸手不打笑臉人這種事,在這裡是不成立的。
「泡麵?質感?哼!」
他脫掉T恤,露出完美的肌肉線條,朝浴室走去。
她彎著腰,像古代的小太監,奴顏婢膝地弓著身、尾隨主子背後,一路走一路說:「你意思是,沒質感,哼!有質感,Yes?」
他拒絕回答智障問題。
小希鍥而不捨。「默認?我猜得對?同意我的意見?」
阿叡頭也不回地走進浴室,碰一聲!用力關門。
哈、哈……哈……她拉扯喉嚨,揚聲說:「謝謝阿叡、感激阿叡,阿叡、阿叡萬萬歲!」
一講完,把耳朵貼在浴室門上,等待三秒鐘,蓮蓬頭的水打開。
Yes!成功!
如果不是默認,就算阿叡全身脫光光,他也會打開門,用強而有力的手臂往她頭頂巴下去,叫她不要癡人作夢。
太好了,戰果豐碩,三個No、兩個Yes,三壞兩好,大勝!完勝!希希隊完封叡叡隊!
她再度貼到浴室門邊,朝裡面喊話,「我先到樓下等你哦。」
語調飛揚、腳步輕快,小希帶著得意非凡的笑容,拿起手機。
小希:Jan的事成功,時間暴龍哥安排,記得提早告訴我,我還要花心力給獅子梳毛。
暴龍:小希,我愛妳!
Lulu:敢愛主子的奴才?嫌命太長?
祺祺:暴龍哥錢太多,對年終紅利不感興趣。
祺祺:已經上車,預估四十分鐘後到主子家門前等候。
Jerry:暴龍哥,夠聰明的話,趕快準備主子最愛的餐盒,到機場和我們會合。
暴龍:Why?
Jerry:如果主子的Yes是被小希拐出來的,猜猜,主子會把帳算在誰頭上。
暴龍:感激提醒,欠你一頓!
看完群組對話,小希笑彎腰,瞄一眼時間,打開臉書,她偷空回一下粉絲專頁,再走回房間,把兩只大行李箱和一個小行李箱拉到樓梯口。
呼……看著長長的樓梯,不過是三個行李,難不倒她的,小希握緊雙拳,對敲幾下,神力女超人即將登場。
「小希早!」
誰?小希彎腰往下看,看見邵熙站在樓梯下。
「邵熙哥早。」她笑得很甜蜜。
邵熙是阿叡的堂哥,在叔叔對阿叡接掌家業絕望後,決定親自培養姪子。
他雖然沒有阿叡迷死人的五官,但也不差了,應該這樣比喻—— 阿叡的長相屬於天神級,邵熙偏向凡間百姓,不過凡間百姓也分低中高,而邵熙屬於後面那個稀少族群。
他樣貌斯文,個性更斯文,比阿叡整整大兩歲。
邵熙和阿叡沒有從小一起長大,但邵叔只有一個哥哥,兩家人往返頻繁,小孩子碰在一起多少會有爭吵,但邵熙什麼事都讓著阿叡,有時阿姨被阿叡氣到跳腳,還要靠邵熙哥來滅火。
再加上大學畢業後,邵熙便進入邵鑫集團工作,所以,如果說小希是邵家的一分子,那麼邵熙也算得上邵家的半分子。
「邵熙哥怎麼這麼早來?」她扛起大行李,一步步往下走。
邵熙趕緊上樓梯,接過行李箱,送到一樓門邊。他一面幫忙一面說:「叔叔今天要飛北京,我送他去搭飛機。」
「有司機啊,邵熙哥幹麼特地跑一趟?」小希轉身上樓,扛起第二個。
同樣的,體貼溫柔又親切的邵熙,很快過來接手。
「叔叔不在,我必須在總公司坐鎮,叔叔應該有不少事要交代。」
小希提起最小的行李,咚咚咚,輕鬆地跑到樓下,把行李排在前兩個旁邊。
兩人走回客廳,邵熙問:「帶這麼多行李,你們要出去很多天?」
「這次要飛雲南,補最後幾場戲,預計三天吧,然後到上海,參加兩個綜藝節目的訪談,接下來……如果時間趕的話,我們會直接飛紐約,不趕的話,就先回台灣休息幾天。」
「阿叡的演藝事業越做越好。」
「對啊,他是天才,做什麼都會成功。」
阿叡好像做任何事都沒失敗過,起初還覺得他的運氣無與倫比的好,但這麼多年下來,她再笨也看明白了,那才不是運氣,而是實力。
「聽起來,妳很崇拜他?」
「崇拜他的不只我一個,要不要猜猜阿叡的粉絲人數?」
「這麼得意?是妳的功勞?」邵熙挑挑眉,笑著伸手摸她的頭髮。
小希和他混得夠熟,也不覺得怎樣。「我的頭髮亂了?」她直覺反應,連忙用五爪當梳子,把頭髮整好。
邵熙沒回答,問:「這次出國,記得幫邵熙哥帶好東西回來。」
「邵熙哥開玩笑嗎?我的錢被『人家』控制,拿什麼買?」她加重「人家」兩個字,說得兩個人呵呵大笑。
不過小希還是多少覺得良心不安啦,從小到大,邵熙送她的禮物都可以堆成一座山了。
「阿叡真的管妳管得那麼緊?」
小希癟癟嘴點點頭,還做個怪表情,調皮的模樣又惹笑邵熙。
兩聲輕咳,邵熙和小希同時抬頭,發現阿叡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樓梯上,一張臭臉、兩顆冷眼看著他們。
糟,背著主子說主子壞話,她要被拖出去痛打三十大板了啦!
邵熙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
小希連忙轉開話題,笑說:「下來了?今天這麼快,吃飯、吃飯!邵熙哥,一起吃早餐吧,我去看看阿姨跟叔叔準備好沒。」
小希快步奔上樓,頭頂始終有陣陰森涼意盤旋,讓她全身興起一陣雞皮疙瘩,經過阿叡身邊時,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肘,在她耳邊低語,「我要跟妳講幾次……」
她連忙接下話,也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知道、知道,不要跟那個心機鬼攪在一起。」
抽回手,她退開兩步,俏皮地朝他一笑,行舉手禮,說:「主子,收到!」
話丟下,她一溜煙衝上三樓。
才剛跑上最後一層階梯,就看見邵叔和阿姨走出房間。
小希輕快上前,勾住邵叔的手臂邀功。「阿叡同意幫叔叔的泡麵代言嘍。」
「真的假的?」周倩瑤不敢相信,為這件事,老公和兒子已經吵過幾次了。
「真的,不過前提是廣告內容質感要夠好,不能影響他的形象。」
「知道了,我會讓下面的人去策劃。小希,妳幫了大忙!」邵天齊拍拍小希的手,多好的孩子,如果是自己的女兒就好。
「既然我幫了大忙,邵叔可不能什麼都不表示。」
「知道了,小希想要什麼禮物,儘管告訴叔叔。」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要不要寫合約書?」邵天齊玩笑問。
「不用,但下個月七號,叔叔要空出一整天的時間,不可以工作、不可以進公司,關掉手機、拒絕應酬。」
「一整天?妳要叔叔做什麼?」邵天齊笑問。
「和阿姨兩個人的祕密約會,叔叔要記得買一大束粉紅色玫瑰哦。」說完,小希笑眼瞇瞇地把阿姨推到邵叔身邊。
邵天齊恍然大悟,那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望著妻子,他滿臉抱歉。
周倩瑤怕丈夫為難,連忙解圍,「你不要理小希,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多忙。」說完,她掐掐小希的嬰兒肥,「別給妳叔叔出難題。」
「不行,我用很大的力氣才讓阿叡同意的耶。」她鼓起腮幫子,指指自己的右臉、又指指左臉。「這邊被打、這邊也被打,我犧牲這麼多,叔叔也要犧牲一下下。」
她裝萌的模樣,惹得夫妻倆失笑。
邵天齊說:「小希這麼辛苦,小小的要求邵叔怎麼會讓妳失望,放心,我一定會讓祕書把時間空出來。」
這些年為了擴大公司,沒多少時間陪老婆,兒子大了,東奔西跑忙事業,自己也一樣從早忙到晚,讓老婆一個人守在家裡,實在抱歉。
他摟著妻子,建議道:「下次找個時間,我們全家出去渡假!」
「YA!」小希跳起來,快步衝下樓,她要把好消息告訴阿叡,讓他知道,點這個頭有多麼重大的意義。
看著她的背影,夫妻倆相視一眼,邵天齊笑說:「當初我們怎麼不生個女兒?」
「是你不生的。」周倩瑤埋怨,她也喜歡女兒啊,比起兒子貼心得多。
他哪敢啊!倩瑤生阿叡時,差點死在產台上,那種可怕經驗,一次就夠,他拍拍妻子的手,說:「我們怎麼給忘了,女兒不是已經有了嗎?小希呀!」
周倩瑤點點頭,是啊,小希早就是他們的女兒。
「Jerry、祺祺,這是你們兩個的機票,暴龍哥確定日期了,二十三日我會和阿叡提早飛美國,你們先回台灣。
「有空的話,先為年底演唱會設計造型吧,我已經把演唱會曲目放在群組裡,阿叡說這次的舞台合作、舞群……還是找老搭檔,你們先開會,把雛型確定好後,我們回台灣再討論細節問題。」
小希一上車,先把重點講清楚,從包包裡把機票和簽證、台胞證交給兩人。
「這次我一定做那種又誇張、又眩目的造型。」
Jerry和祺祺超喜歡演唱會的,那不只是阿叡的舞台,更是他們的舞台,一次次精彩絕倫的表現,讓他們的名氣直線上升,現在有不少人想高薪挖角呢。
但,誰願意離開?那些人的團隊裡面,沒有一個可愛又可憐的小希,更何況,只要不耽誤正常行程,阿叡並不反對他們對外接工作。
小希轉頭望向阿叡。「到目前為止,暴龍哥已經敲定二十七個場地、時間,台灣、內地、香港、新加坡……之後還會陸續增加幾場,等全部確定後,就要開始找廣告公司,暴龍哥想問,還找上次那家外商嗎?」
他們的服務很好、溝通也不錯,照理說,這次應該繼續合作,但阿叡嫌他們創意不足,有意思換別的廣告公司。
阿叡搖頭,他已經給過他們一次機會,他不允許自己犯同樣的錯誤,更不允許別人犯。
「把消息放出去,讓幾家大廣告公司來提案比稿,看誰做得好就讓誰做。」
這筆行銷費用不能白花,如果真的不行,他不介意找人組個廣告公司。
「知道了。」小希飛快記下。
她手邊這本冊子有個特別的名字,叫做「聖旨簿」,凡阿叡定奪的事,都要立刻紀錄。
公事處理完畢,阿叡閉眼小憩。
Jerry提起昨晚在同志酒吧的豔遇,祺祺不耐煩,從腳邊拿出一個大帆布袋,打開拉鍊,抱出一本八開大小的書本。「小希,妳看這個。」
書本很厚,封面上用草書寫下四個字—— 大盛傳說。
「現在很少人做這麼大開本的書。」好賣嗎?這是小希的第一個想法。
Jerry和小希想法不一樣,他們這是出國工作,祺祺抱這麼大的書,不嫌累贅嗎?除非……她有意圖。
斜眼、冷笑,這傢伙肯定是要拐小希。
祺祺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比方被鬼附身的玉環,收集靈魂的琉璃瓶,包著人魚眼淚的琥珀……她藏寶箱裡面的東西,光是聽名字,都會讓人毛骨悚然。
Jerry不高興話題被打斷,從旁伸手打開書頁,看見密密麻麻的字又蓋上書頁,小希瞄見裡面的字竟然是用毛筆寫的,光這一點就夠新鮮。現代的印刷技術這麼發達,還有人用毛筆寫書?
「字這麼多,妳看得懂?我以為妳是文盲咧。」Jerry嘲笑。
Jerry老愛和祺祺鬥嘴,他們是對歡喜冤家,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們的合作。
小希問:「是小說嗎?」
祺祺得意洋洋地對Jerry哼了一聲,向小希介紹。「這可不是一本普通的書。」
「哦,哪裡特殊?」小希問。
「這是我在古貨市場上淘到的寶,聽說只要能夠找到大盛王朝,就可改寫書裡面的內容。這種好東西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得到的,必須有很好的運氣加上福氣,當然手頭也要夠寬裕,不要小看這本書,要價兩萬塊咧。」
「哇!兩萬塊的書,真的很特殊。」小希用力點頭。
「錢不是重點。」祺祺一臉的莫可奈何。
「不然重點是?」小希虛心求教。
「重點是,如果妳找到大盛王朝,就會穿越到書裡面,成為裡面的主角,主導故事發展。」主角耶,有幾個人的一輩子可以成為書中主角?
「然後在裡面生活一輩子?」小希瞠大眼睛問。
那不是超危險的?萬一不小心掉入異世界,就會離開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誰曉得那個亂七八糟的大盛王朝好不好混?
「不是啦,故事演完就出來啦,像阿叡,演完一齣戲,就能從角色中抽身。」
「怎樣才會穿進去?」
「咳,整體來說,我還不知道具體方式,不過賣書的人強調,只要找到大盛王朝,就能完成我們的穿越夢想。」
「智障哦,誰會有穿越夢想,妳是電視劇看太多嗎?」Jerry忍受不了這種愚蠢對話,用力嘲笑兩人。「還大盛王朝咧?妳知不知道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所有人都在想辦法到外太空移民了,哪有這種白癡事。」
「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你怎麼知道,沒有一個隱身在都市叢林裡的大盛王朝?」祺祺反駁。
人類很膚淺,卻又都相信人類能夠主導世界,殊不知太多連科學也無法解釋的現象,正在全世界各地發生。
小希接過書,打開閱讀前面幾行。「妳的意思是……目前、現在、這個時候,有人正在裡面演故事?」
「不對,我已經看過,故事最後面有寫『全書完』,所以裡面的主角應該已經跳出來。」祺祺態度鄭重而認真,毫不認為這事有作假的可能。
「如果有人真的找到大盛王朝,但是裡面已經寫滿故事,怎麼……」
「耶!我們想的一模一樣,我有問老闆這個問題,他說:只要有人重新進入這本書,裡面原先的字跡就會消失不見,變成一頁頁的白紙,等待填上新故事。」
看兩個女人把這種鬼話當成一回事,一來一往討論得很熱烈,假寐的阿叡也受不了了,他拿下帽子,輕哼一聲。「妳要被騙多少錢才會甘願?是我支付的薪水太高?」
老闆出聲了,祺祺當然要解釋得更用力,說不定……嘻嘻,說不定最後付錢的會是老闆。
「唉唷,老闆幹麼講這樣,我真的不是被騙,我有上網找過,五十幾年前,真的有人掉進書裡,他描述的時代,就是大盛王朝,有女帝、女相、女將軍的時代……」
幸好機場到了,祺祺只能暫停鼓吹,否則大家肯定會聽到更荒謬的話。
小希笑咪咪地迎下偉大的主子,再和Jerry、祺祺分工合作,把滿車行李卸下來。
走進機場,Jerry和祺祺去排隊掛行李,小希和阿叡想找個地方坐坐,卻遠遠看見暴龍哥提了個漂亮的點心盒等在前面。
發現兩人,他熱情地跑上前,想要給大功臣小希一個「深情擁抱」。
但在還差三步距離時,他敏銳地發現氛圍不對,氣溫驟降、陣陣陰風吹拂髮梢,即使他的頭髮不多了,但並不影響感應。
阿叡戴著墨鏡,看不見他的桃花眼,但暴龍就是知道,裡面有兩支箭正以時速七百公里向自己射過來。
於是,展開的手臂不自覺放下,熱情不自覺收斂,連嘴上的笑意也跟著消失無蹤。
他規規矩矩走到兩人面前,「這是我們家迅猛龍親手做的點心,甜的、鹹的都有,你們帶在飛機上吃。」
迅猛龍是暴龍哥的弟弟,從法國學成歸國,在經營下午茶餐廳,當然,暴龍哥是他最大的金主。
迅猛龍的手藝超好,小希愛死了,好想跟著他學幾招,但……主子不爽,只能放棄。
主子為什麼不爽?誰曉得。
敢去問主子嗎?沒人敢。
「謝謝暴龍哥。」小希笑眼瞇瞇的接下來。
暴龍順勢在小希耳邊說下幾句話。「Jan很高興,說要送妳一條她親自設計的寶石項鍊,不要客氣、盡量收,這樣下次她才好意思拜託妳。」
小希點點頭,像偷到奶油的小老鼠,這就是當奴婢的好處,當服侍的主子夠大尾,這些當下人的,也能升天!
「神神祕祕的在講什麼?」阿叡又不爽了。
阿叡的眼鏡很黑,但暴龍就是知道自己被瞪了,急忙退開幾步,說:「沒什麼,我告訴小希,前兩天我去電視台拜會總經理,恰好遇見小希的父親,他現在紅得不得了,許多電視台爭相邀他上節目。」
阿叡拿掉墨鏡,這下子,暴龍真真切切看見他在瞪自己。
他輕哼一聲,「講這種無聊的事幹麼?」接過小希手上的點心盒,握住她的手,「走,我們上樓喝咖啡。」
然後……暴龍發現自己被無視了……
第二章
車子停在拍片現場時,小希手機震動。
打開,是暴龍哥用We Chat傳來的訊息,看一眼,她皺眉、錄音回傳,只講了簡短的四個字—— 忘、恩、負、義。
聽見她咬牙切齒的話,阿叡問:「什麼事?」
小希遲疑地笑了笑,然後帶著誠惶誠恐的表情對他說:「其實……不是什麼大事。」
通常她用這種口氣表情說話時,阿叡就曉得有一件會讓他生氣的事即將發生。更正確的推論是—— 暴龍故意等他們抵達後,算準時間才發出訊息。
理由?很簡單,他都到現場了,總不好意思當著導演的面,甩頭走人,就算他很大牌,就算他的臉是天生自然臭,就算他比不上小希的圓融,但基本的人情世故還是懂得。
「要講?不講?三秒鐘!」他舉起三根手指頭,然後一根一根往回收。
見勢,Jerry和祺祺迅速做出決定,他們抱起化妝箱和躺椅、大陽傘,直接奔到架設攝影機的地方。
小希在最後一根大拇指往回縮同時,拉出甜到膩人的笑臉,雙手在胸前合掌,拿他當四面佛來拜。
「嗯……其實是有一點點的小疏忽,我昨天晚上太累,忘記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今天的戲有一點點的小小狀況,很小很小,你氣吸大口一點,就過去了。」
小希把過錯全往自己身上攬,這是工作團隊裡的「小默契」。
凡錯在她,阿叡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再嚴重一點,頂多是秋颱掃過,很快就會恢復生機。
如果算到別人頭上……唉,上次阿叡和Lulu冷戰……
別以為沒有小希的事,到最後還是衰到她。
她必須跑到Lulu家好話說盡,馬屁一路拍到馬背脊,把Lulu誇得天上有、人間無,小小的差錯否定不了神仙姊姊的偉大功勳。
還要在阿叡面前,闡述Lulu的懺悔懊惱,用誇大的演技展現她的挫折及哀傷,最後弄出一篇人非聖賢、誰能無過的大道理。
最後才把這件事給平過去。
沒想到兩個月之後,阿叡沒事竟跑去找Lulu「談心」,然後知道她這個跳梁小丑在中間扮演了什麼角色。
阿叡甩她臉子,問:「我哪裡做錯?需要妳去拍人馬屁?」
Lulu也寒聲問:「我什麼時候懺悔懊惱,挫折哀傷?」
搞得她裡外不是人,陪笑陪到臉抽筋。
誰說她不是奴婢?誰說她不是賤民?她根本就是下流社會的下流人。
「長話短說!」阿叡一吼,把小希的魂魄吼回來。
他一喊,小希嚇得把話一口氣說出來。「原本客串的張黎兒換人了。」
「換成誰?」他的聲音快要把她的心凍成草莓冰,要下五月雪了嗎?
「就是、就是……」
她的「就是」才剛開始,一聲深情呼喚,從遠方傳來。
「邵叡,你怎麼這麼晚才到?」
是余潔?答案出爐!阿叡瞪小希一眼,瞪得她心臟萎縮、膽汁狂噴。
唉,這位余潔小姐演技普普、長相普普,但她的背景非凡,從阿叡開始進軍內地市場起,她就是他的惡夢排行榜冠軍。
小希唯一能拿來安慰自己的是,余潔不僅僅騷擾阿叡,不少顏值高的男星都受害過。
擺起臭臉,他轉過身,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就走。
小希跟在阿叡身後,還不斷轉頭對余潔說話,「余小姐,好久不見,對不起,阿叡還沒換裝,先去忙哦。」
見小希還在囉唆,阿叡不屑地瞥她一眼,手臂伸過去勾住她的脖子,飛快朝Jerry走去。
小希低聲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應酬,可是得罪她不大好。」
否則怎麼會有傳聞,不少男星都被她得手過?這位小姐對男人的渴求,就像老虎渴肉、貓咪求魚,一日不得、夜夜難眠。
「她爸很大嗎?」阿叡不屑地輕哼一聲,這個笨蛋,喜歡巴結,也搞清楚政治風向,別看到人就貼上去。
「好歹是一省的書記官,權勢滔天……」小希嘿嘿兩聲,這年頭錢多砸人、勢大壓人,他們小小的、混口飯吃的弱勢演員,還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好。
阿叡懶得跟她說,問:「我有和她對到戲嗎?」
講到這個,小希倒是鬆口大氣,劇本她前後看過三四次。「有出現在同一幕裡,但你主要是和岳芹對戲,她只是站在旁邊的道具,放心、放心,關導演對戲的要求很嚴格,她不敢亂來的。」
說到這裡,容她為岳芹默哀三秒鐘,因為接下來吻戲……那麼美味的小鮮肉啊,余潔怎捨得不假戲真作?
找個機會,讓祺祺送兩瓶飲料過去「慰勞」一下,這世間總是要有人為藝術犧牲。
「告訴暴龍,下次再有這種事,他就等著變翼手龍。」
這個恐嚇,她懂……逃命的話,用飛的當然比用跑的快,不過暴龍哥壯碩的身材,大概找不到那麼大副的翅膀。
「是。」小希乖乖回答。「你快點上妝、換衣服,我去和導演打個招呼。」
阿叡點點頭,轉身往臨時搭的休息室走去。
小希從行李箱裡拿出一盒鳳梨酥和太陽餅,還是導演老婆最愛的微熱山丘,別的不行,做人這方面小希舉世無敵,她就是有本事把所有人打點得舒心適意。
瞧,導演發現小希還記得自己老婆喜歡鳳梨酥,立馬高興得和小希來個大擁抱,工作人員接到太陽餅,也笑咪咪地和小希打招呼。
瞧,沒有她這個最佳助理,臭臉叡不曉得會得罪多少人。
轉身,卻發現余潔面色不善地瞪著自己,助理Apple不知道在勸她什麼,讓她的臉繃得更緊,當然那個緊緻度,到底是因為生氣,還是肉毒桿菌打太多,小希就不確定了。
看著對方朝自己走近,小希急忙勾了滿臉笑,主動找話題,「余小姐好,岳芹還沒到嗎?這次妳和岳先生演一對年輕情侶,真是太合拍,郎才女貌,畫面唯美,真真是導演目光如炬,挑人的眼光了不起。」
她豎起大拇指,諂媚的話說得連自己都感到噁心,回頭記得吞一顆胃藥。
余潔臉色稍霽。「妳和邵叡是什麼關係?」
「就是大明星和小助理……」她這麼問,難道自己不小心成為對方的假想敵?
「我看你們打打鬧鬧,感情很好嘛。」
打打鬧鬧?是指阿叡勾住她的脖子、拖著她走的那幕嗎?那是肢體暴力吧,余潔是從哪裡看出「感情很好」的?
不行、不行,得急忙撇清,如果謠言散播出去……他們家阿叡可是靠桃花吃飯的。
「那是因為阿叡沒把我當女的啊,余小姐,其實我……我是蕾絲邊,那個、那個,祺祺是我的愛人。」她望向祺祺的背影,笑出款款深情。
小希的表態暫時解除余潔的敵意,余潔再看了她兩眼之後,轉身。
呼……小希鬆口氣,走回阿叡身邊,她暗暗祈禱,希望這三天能夠平安度過。
阿叡的記憶力是愛因斯坦級,上場前,只淡淡掃一次劇本,台詞就會自動輸入,至於他的演技……
老話了,在小希眼底,他是天生和成功為伍的人,所以阿叡演戲時,小希根本連看都不看,通常是哪裡涼快哪裡躲。
現在,她就坐在阿叡舒服的躺椅上,看著祺祺花兩萬塊買來的《大盛傳說》。
故事很普通,和市面上的穿越小說差不多,之前韓國有個電視劇邀約,就是演穿越劇,但時間佔用太多,暴龍哥那邊直接刪除了。
突地,一聲嬌斥在頭頂上方傳來。「妳說謊!」
聲音尖銳、語調張揚,嚇得她的小心肝抖了好幾下,雞皮疙瘩順勢冒上來。
對上余潔冒火的眼睛,小希笑得很心虛。「余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祺祺說她的愛人是Jerry。」
哇咧,她也跑去問祺祺?這種狀況下,不難想像祺祺的自救方案,該死,應該先套好的!所以……要誅她九族了嗎?
如果有這等需要的話,她可以把爸爸和繼母、繼弟貢獻出去。
「不要生氣,有話好好說,肯定是哪裡有誤會⋯⋯要不要先吃個蘋果?」
小希沒招了,只能拿拖延當招數,希望阿叡快點來救場。
她從袋子裡摸出一顆碩大的蘋果和瑞士刀,殷勤地做起隨身服務,把兩萬塊的書墊在腳上,試著把皮削得完整又美麗,只是微微顫抖的手洩露自己的恐懼,她、她、她的表情,很像餓很久的巫婆啊……
「用蘋果打發我,妳當我是乞丐嗎?」
余潔用力踢了她一腳,小希手抖,瑞士刀劃上手指頭,傷口不小,鮮血滲了出來滴到書冊上。
小希驚訝地望向對方,接下來要搞暴力嗎?她沒出息,打架不行、只能當沙包,這個時刻,她分外想念阿叡的美好……
導演喊卡,阿叡朝小希走去,恰好看見這一幕。
轟!一根火柴扔進油桶裡,肚子瞬間燒出一爐火,熊熊大火賣力燒灼!
阿叡跨開長腿往前走,一把搶過小希的刀子。
他沒細看,拿過刀子時,刀刃劃過掌心,繼小希之後,他的血也滴到書本上,在古代,這種動作叫做歃血為盟,他們可以演桃園三結義了。
他拉起小希,寒聲道:「余小姐如果對我的助理有任何不滿,請告訴我,我會處理,不勞余小姐出手。」
他環住小希的腰,往臨時搭建的休息室走去。
走出三五步,小希急忙抓住他的手。「你流血了,要快點止血。」
阿叡憤怒地甩開她的手,怒道:「我再說一次,誰敢動妳一根手指頭……」
「知道、知道,要打回去。」已經耳提面命很多次了,可她的本性就是沒出息啊,誰有本事逼老鷹開屏,叫肥豬用雙腳站立呢?
阿叡瞪她,打回去?憑她?她只有被人啃的分!「跑來告訴我。」
「知道、沒問題、記住了,欺負小希是主子的專利咩。」她開始裝痞,好躲避阿叡的火氣。
望著兩人背影,余潔眼底射出一把把的暴雨梨花針,章云希哪裡好,既不出色又無美貌,憑什麼邵叡眼裡只看得到她?她是用什麼手段勾引男人!
「我不會放過妳的!」余潔低聲道。
Apple聽見這句話,心頭一震,身體不自主地顫抖,片場爆炸案剛過,那個女星還沒從皮膚移植的手術中解脫,得罪余潔的人……
她謹慎小心地挑著話說:「岳芹在那邊,余小姐要不要找他敘敘舊?」
余潔橫她一眼,她是那種吃不到牛排,可以用蘿蔔代替的人嗎?岳芹有什麼好,小鮮肉、玩玩就算,拿什麼和邵叡比?
輕咬牙,她不知道自己笑得很猙獰,不過她曉得自己的個性,只要是她想要、喜歡的,她都要得到。
用力推開Apple,她拿起手機,往沒有人的方向走去。
Apple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跟在余潔身後。
這時候,沒有人注意到被丟在躺椅上的《大盛傳說》。
在小希的血滲入書頁後,阿叡的血也跟著滲進去,然後,奇異的事發生了,兩人的血都沒有在封面上落下痕跡,反而是那幾點殷紅一頁頁往下滲透,直到停留在最後一頁。
莫名地,最後一行的「全書完」三個字悄悄地消失,緊接著,故事的最後一句消失、倒數第二句消失,倒數第三句、第四句……
鮮紅的血,像橡皮擦似的,慢慢地擦掉書頁上的字跡,慢慢地留下一片片空白……
今天幾幕戲,幾乎沒什麼NG就拍好。
回到借住的民宿時,天還很亮,阿叡和導演在討論明天拍的幾場戲,讓Jerry、祺祺和小希先回房間。
在山區拍片,住的環境不會太好,再大牌的人,也必須委屈。
製作組商借了幾個四合院,阿叡分到兩間房,一進到屋裡,三個人就開始打掃整理。趁太陽沒下山,他們把棉被拿到院子中間曬。
拖完地板,小希把水桶的水潑在院子裡,天夠熱,石頭鋪成的地板冒出陣陣水蒸氣,抹掉臉上的汗水,她找到一根木棍,用力敲打棉被。
Apple從遠處走來,看見她,小希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
夭壽,又來了,不會是晚餐邀約吧?
阿叡絕對不會去的,光是中午那件事,腹黑傢伙沒對余潔出手,小希已經為對方感到慶幸,她要是再惹出些有的沒的⋯⋯小希很焦慮啊,自己是和平主義者,實在不樂意看到暴力血腥。
「小希。」Apple客客氣氣地喊一聲。
萬般不情願,但小希還是堆起滿臉笑意,「有事嗎?」
「剛剛我遇見邵先生了,他在前面的林子裡,要我跟妳講一聲,讓妳過去找他。」
「哪個林子?」他不是在和導演談戲嗎?小希皺眉,難道是……想更換新場景?
Apple指著門前道路。「順著這條路直走,不到十分鐘,會看見左手邊有一片竹林,仔細看,能發現一條小徑,走進去後,大概五十公尺有一個亭子,邵先生就在亭子裡。」
「哦,好。謝謝妳。」
「不客氣,我先回去。」
知道不是晚餐邀約,小希鬆口氣,送走Apple後,她回房間拿手機,照著對方指點的方向走去。
小希走了好長一段路,根本沒有對方講得那麼輕鬆,光是中間就有兩、三條岔路,好不容易看見竹林,可是不對啊,左邊沒有竹林,右邊才有,她猶豫片刻,會不會走錯了?
再往前幾步,發現竹林中間有條小徑,她急忙往裡走,這片竹林異常茂盛,光線幾乎全被竹葉擋住。
「沒事跑到這裡來做什麼?」小希低聲埋怨。
她打開手機手電筒往前照,細數著腳步,約略計算五十公尺,問題是……哪有什麼亭子?見鬼了!
她撥出號碼,在鈴響第三聲時,阿叡接了起來。
她急問:「你在哪裡啊,這邊根本就沒有亭子。」
「妳在說什麼?」
「你不是讓Apple叫我過來嗎?」
低低地,他罵一聲白癡!顧不得生氣,連忙追問:「妳在哪裡?」
「就四合院那條路往前走,中間會有兩個岔路,我每次都選右邊那條,再走過一段,右手邊有個竹林……」她盡可能詳細地把路況講清楚。
「妳待在原地不要動,我馬上過去找妳。」
聽見他的回話,小希心情放鬆,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來,耐心等待。
一直都是這樣,阿叡說「不要動、我來處理」,她就會放心地把事情交給他。
是因為他沒有失敗紀錄,還是因為在第一天的校車上,她就認定他是會保護自己的人?
關掉手電筒,四周黑漆漆的,但她不害怕。
她的膽子其實很大,但長期惡夢,讓邵叔阿姨以為她膽小怯懦。
精神科醫生說,她心中有個無法打開的恐懼點,只要她願意推開門,正視它,恐懼就不會再上門。
正視它嗎?她想啊,她要求父親再次追查當年肇事原因,但每次的答案都讓她失望。
一遍遍的事實證明,夢中的場景是假的,跛腳男、藍色車輛……通通是她的想像,她沒有親眼看見媽咪被撞,她只是見到倒在血泊中的媽咪,便引發出所有幻想。
小希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彷彿連時空都凝住了。
手機響,她飛快接起。「喂。」
「我進入竹林了,妳在哪裡?」阿叡的聲音有點急,他在竹林外面看見兩個猥褻的男人,如果是余潔引誘小希過來,那麼不難想像她想對小希做什麼。
而這個想像,讓阿叡暴怒。
「我在……等等,我打開手電筒,說不定你能看到我。」她拿起手機點開手電筒,不久刺目的光線射出,她拿著手機四下照。「我在這裡,你看見了嗎?」
沒有回應,她繼續用手機照著四周。
這時,一陣窸窣聲響起,什麼事情都尚未確定,但心就安了,因為相信,相信來的人是阿叡,相信他會找到自己。
果然下一秒,她聽見阿叡醇厚的嗓聲,不是手機發出來的,而是在空氣中傳遞的聲音。「我看見妳了!」
站起身,她把頭轉向聲音方向,不多久一個巨大黑色影子籠罩,下一秒,她被緊緊抱進他懷裡。
圈住他的腰,熟悉的胸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氛圍將她環繞,她不害怕的,即便這一刻天塌下來,她也不怕。
「笨蛋,這麼好騙?我不是說和導演在討論戲嗎?」他氣急敗壞,不過……沒事了,她沒事就好。
小希也想清楚了,苦笑,對啊,怎麼這麼好騙。「對不起,有沒有耽誤正事?」
阿叡憋在胸腔的那口氣緩緩吐出,若不是怕她出事,他會幾個拳頭揍昏外面那兩個猥瑣男,敢算計他的小希……阿叡眼底透出銳利。「沒事,已經討論結束。」
「那就好。」
「嚇到了?」
「沒有,我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她無比堅強的信心,鬆開他緊蹙的濃眉。
「逞強,聲音都哽咽了。」他巴她一下後腦。
她沒解釋,那是因為想到媽咪,堆起滿眼笑意,握緊他的手心,說:「我們回去吧!」
「嗯。」
阿叡牽起她的手往外走,小徑離正路並不遠,但他們走了十幾分鐘還沒走出去,怎麼會這樣?
小希看他一眼,不會吧,他也迷路?他是人性化GPS定位系統啊!
小希不敢發出聲音擾亂他的思緒,他怎麼走她便怎麼跟,就算明明覺得有問題出現,她依舊對他百分百信任。
又走過十幾分鐘,只有單一方向,沒有其他岔路,奇怪的是……遇到鬼打牆?
阿叡放棄了,問:「妳知不知道民宿的住址。」
「知道。」工作人員有傳給她,小希低頭從Line裡面找出地址,再輸進Google map。
上面規劃出路線,她遞給阿叡看。「要繼續往前。」
繼續往前?阿叡搖搖頭,但既然Google map這麼說……他牽起小希的手、再度往前走。
又走過將近一個鐘頭,阿叡越來越感到詭異,剛才從他進竹林到看見小希,根本不用五分鐘,都走這麼久了,不可能還待在竹林裡,除非Google map弄錯方向,帶他們繞一大圈。
就在他打算喊停時,小希指著前方,高興大喊,「你看!」
有光?不管方向對不對,代表他們已經離開竹林,問題是……
他猶豫著,該不該往前走。
小希疑惑問:「怎麼了?」
「我們走這麼久,太陽應該已經下山,但那個光線……」他就是覺得不對勁。
「也許是某個村落的……燈……」她也唬爛不下去,那個光線看起來,明明就是……
沒等她想完,阿叡拉起她繼續走,小希一頭霧水,「你不是說……」
阿叡沒好氣回答,「還有別的選擇嗎?」
是啊,小希同意,沒有更好的選擇了。這次兩人只走三、五十步,就順利離開竹林。
對,超奇怪,外面居然是……日正當中的豔陽天?
阿叡低頭看一眼手機,十一點六分?怎麼會?
中午十一點多,他正在拍第二、三場戲?這裡處處透露著詭譎,他下意識地把小希護在懷裡。
小希的反應更怪,她閉著眼睛、皺著眉心,卻半句話都不說。
「妳怎麼了?」阿叡急問。
小希說:「你感覺不到嗎?時空在流動?」
時空流動?這是什麼鬼,誰感覺得到?
見他不說話,小希努力解釋著,「就是有一股涼涼的東西,不斷朝你身邊流過。」
「那是……」
她搶話,「不是風,是像水一樣的東西。」
阿叡眉毛打死結了,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
「跟著我,不要亂跑。」抬腿往前走,他非要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希還想多感受一下,這種感覺太奇妙,明明就不在水裡,卻有水流在身邊打圈迴旋,她全身上下的毛細孔全都舒展開了。
她走得漫不經心,於是被一顆石頭給絆倒,不自覺驚呼出聲,正要爬起身,卻見到眼前有一塊古老石碑矗立著,上頭刻著四個字。經過歲月侵蝕,已經看不太出來上面寫的是什麼,可是……好奇怪,她忍不住有想要碰觸的衝動。
阿叡轉回小希身邊蹲下,想唸她兩句,卻發現小希怔魔似地定定看著石碑、一瞬不瞬,她顫巍巍地撫摸石碑上面的字,也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說話,還是在對阿叡說。
「天!我看懂了—— 」聲音在這裡斷掉。
阿叡低頭,發現小希突然陷入昏迷,慌得想將她打橫抱起,但他的手肘碰到石碑,下一刻,他也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好軟,好像躺在雲裡,整個身子都陷下去了。
雲,很軟很香,讓她忍不住想要多聞幾下,勾起嘴角,懷抱白雲蒼蒼,小希變成神仙姊姊……
伸個懶腰,她下意識覺得自己睡得好飽。
她的失眠史非常久遠,「睡飽飽」從來不是她的經驗,翻身、翻身再翻身,原來筋斗雲是她的睡眠救星,滿足輕嘆,太棒了……
側過身,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小希微微睜開眼睛,視線慢慢聚焦,倏地她猛地張眼,大喊一聲,整個人像蝦子似的,用蹬腳倒退法,蜷縮到床角。
地上⋯⋯跪滿了黑壓壓的一票人……
哇咧,是怎樣?她真的變成神仙姊姊,需要靠三炷清香來填肚子了嗎?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恐怖的是她們、他們……嗚,全部人都穿著古代衣服……
小希緊抓住棉被,把自己裹緊。
一陣靈光閃過,她想起在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她讀懂了石碑上的文字,石碑上寫著……大盛王朝?
作夢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讀祺祺的《大盛傳說》,便夢見穿越?
不要、不要,她用力狠掐自己一把,然後……
「啊!」她極力壓抑出口的叫聲,但再壓抑,一、二十顆人頭,還是齊齊抬高,視線與她相對。
沒出息的小希……又想尖叫了……
跪在最前面的是個三十幾歲的婦人,面容嚴肅、氣勢十足,她穿著俐落的綢衫,質料很好,看得出來是那種所謂的「低調中的奢華」。
後來,小希才曉得她是府內總管,叫做張晴。
她身後那群人,皆做武士打扮,男女各半,只不過女人跪在前面,男人在後。
「王爺恕罪,屬下救駕來遲,讓王爺受罪。」
張晴一揖到地,所有人跟著磕出響聲。
整齊劃一的台詞,像受過嚴格訓練似的,中氣十足的聲音,讓她一嚇再嚇。
王爺?王爺在哪裡?她左轉轉、右轉轉,一顆頭轉得像波浪鼓,也沒發現床上除了自己,還有什麼王爺存在的痕跡?
莫非他們口中的王爺是佛地魔級別,神龍見首不見尾?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想離開床鋪遠一點,因為鬼壓床不好受,鬼王爺壓床應該也不會太爽。
她拉開棉被,準備下床,結果……
哇哇哇哇哇!她穿的是什麼鬼啊?傳說中的肚兜嗎?可是肚兜上面竟然繡龍,夭壽骨,穿這種大逆不道的肚兜,難不成她是則天大聖女帝?
不對,一、二、三、四……只有四隻爪子,呼……是蟒、不是龍。
等等,他們剛剛說什麼?好像說……王爺恕罪?
莫非、難道……她又看看左右,再度確定沒有其他人……會不會那位「王爺」恰恰好、不小心,是鄙人在下本姑娘?
太多資訊需要消化,本來就不是太清晰的腦袋亂成一鍋漿糊,急需有人幫忙整理,這種時候……
阿叡?對啊,阿叡呢?他有沒有跟她一起穿越?
帶著試探、帶著一點點的豁出去,她開口問:「本王帶回來的那個……」
那個什麼?小希不曉得應該怎麼稱呼阿叡,如果自己在這個時代,有身分、有名字,那阿叡叫什麼?
正腸枯思竭之際,張晴搶先一步回答。
「王爺指的是那位男寵?」
男寵?!噗,她控制不住噴口水。
高高在上的主子竟然變成男寵,而小小奴婢卻搖身一變成為了王爺?天吶、天吶、天吶,她應不應該爽幾下?
等等,別高興得太早,他們口中的男寵是阿叡嗎?沒看到人不能爽得太快,就算有阿叡的臉,誰曉得裡頭住的靈魂是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一位?
吞下口水,建立勇氣,小希下令,「去把那名男寵帶過來,所有的人通通退下,今日之罪,本王不追究。」
聽見王爺的話,眾人並不覺得訝異,他們家王爺和女帝不一樣,再寬厚溫和不過。
「是!」一聲應答後,所有人退出門外。
房間陡然空下來,這讓小希鬆口氣。
坐在床上,她怔怔地回想祺祺講過的話,試圖找出是哪個契機,讓她穿進《大盛傳說》裡。
是竹林嗎?不對,如果是地點的問題,誰會曉得祺祺會窮極無聊、千里迢迢地把書帶到雲南炫耀。
是閱讀者的問題?更不對,祺祺從頭到尾都看過,她不過讀完三分之二。
所以問題出在哪裡?
回到民宿時,她看見祺祺把書帶回來了,那麼她可不可以大膽假設,不久之後,祺祺也會加入穿越行列?
腦袋裡面的思緒,依舊是滿天全金條,欲抓沒半條,這時候門從外面推開,張晴領著阿叡進來,小希揮揮手,張晴低頭退出門外。
小希看著阿叡,無法形容了,本來就是帥到讓人長針眼的男生,現在又穿上一身紫衫長袍……
寬袖大襟,烏溜溜的長髮束在半月冠裡,用銀簪扣住,腰間掛著五彩荷包帶出一絲優雅的痞氣。
天,要怎麼形容?朱面丹唇?勾魂魅眼?丰神俊朗、體態軒昂、溫潤如水?
小希不是寫小說的,無法形容他的美。但,是「美」沒錯,美得動人、美得驚心、美得讓花癡變成常態。
只是……此阿叡是不是彼阿叡?
兩個人、四顆眼睛相對,小希打死不敢先出聲。
如果不是呢?她會哭死,被嚇的。
如果是呢?她也會哭死,是樂的。
看著她那副傻相,阿叡忍不住揚聲,「還不過來做什麼?真以為自己是王爺?」
是哩、是她的阿叡啦!
阿叡的聲音、阿叡的霸道、阿叡的表情……如假包換的阿叡啦!
她樂,所以哭了,拋開棉被,赤腳下床,衝進他懷裡,緊緊圈住他的腰,所有動作迅速而流暢。
「是你!太好了,真的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麼辦?我快嚇死了……」她語無倫次亂喊一通。
她的白癡腦袋在想什麼?他不是好端端站在這裡嗎?怎麼會不是他?
只不過他現在沒辦法追究這個,因為……他尷尬了。
她穿一件輕薄短小、露出大半個背脊的肚兜,胸前的豐潤貼上他堅硬的胸肌,而下面的褻褲更是薄到……很容易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生理變化。
一股熱血往上衝,再不克制,將會有兩管鮮紅液體,從臉上對稱的洞孔中流出。
阿叡極力忍耐,抑住青春男子的激動,寒聲道:「抱這麼久?夠了沒?」
小希不想鬆手,但她已經習慣對主子的絕對服從,所以乖乖放手,臉上眼淚鼻涕持續奔流。
她拉著他的手。「你怎麼不留在我身邊,我醒來沒有看見你,快嚇死了,你知不知道?」
講什麼鬼話,在這裡他們的身分懸殊這麼大,他能留在她身邊才有鬼。
不過她哭成那樣,老愛裝勇敢,裝自己很強的章云希,是真的嚇壞了吧。
「上床!」
她低著頭,沒看見他眼底滿滿的溺愛,只聽見他冷冷的命令。
「哦,好。」早已奴化的小希聽見命令,便背著他躬身把床重新鋪好。
渾圓的翹臀在他眼前招搖,讓阿叡好不容易強抑下去的某個點,唉……不是二月二,怎麼就龍抬頭了?
「我鋪好了。」躬身、兩手一托,她像過去那樣,卑微地把阿叡請上床。
他沒好氣說:「我叫妳上床。」
她?「哦,好。」
她乖乖上床,他拉起棉被,把她從脖子以下裹緊緊。
他的動作讓小希的視線往下移,啊……她終於明白問題所在……天啊,她怎麼可以激動到忘記自己衣不蔽體,藍瘦、香菇……不對,是香屍……
阿叡假裝沒看見她的羞惱,脫掉鞋子,跟著上床。
「妳在睡覺的時候……」
「不是睡覺,是昏倒。」她必須更正,不管是穿越到書裡還是古代,所有穿越者都必須經過昏倒或被撞死、炸死這一關。
他癟嘴,不想和她爭這種芝麻小事。
「我問了身邊伺候的人,確定一些事。」阿叡說。
雖然他的定位是「男寵」—— 某種異常貶抑的身分。但小希現在的身分「位高權重」,她帶回來的人,無人敢輕慢,因此那位自稱是王爺幕僚的呂箏有問必答。
雖然,阿叡相當懷疑呂箏回答得這麼仔細的背後動機。
「比方?」
「這裡是大盛王朝……」
阿叡才剛開口,小希立刻搶話。「我就是要告訴你這個,我看清楚那塊石碑了,上面就寫著大盛王朝,你記不記得祺祺買的那本書?」
阿叡沉吟道:「也許只是巧合。」
「大盛王朝,以女為尊,女帝、女相,女人主宰世界。這是書開頭的第一句,我已經看完將近三分之二。」
如果不是余潔鬧場,說不定她能把整本書看完。
小希的話,讓阿叡找不出強而有力的話來辯駁。「書裡面還寫什麼?」
「還寫位高權重的女人可以娶三夫、迎四寵,在大盛王朝,女人掌握政治、經濟、司法、軍事權,作者形容,這裡的科技與文明約和中國唐宋差不多,印刷術、造紙術、爆竹已經被發明,以科舉選才,文化相當進步。」
阿叡沉吟不語,小希搖晃他的手臂,問:「你探聽到的也一樣嗎?」
「嗯,妳是先帝最小的女兒……」
阿叡探得的,遠比小希知道的更多,且更貼近他們的生活。
先帝是個有遠見、有魄力的女人,她的一生,生下七個皇子、三個公主,皇子們或者和親、或者出嫁,於朝堂局勢都沒有關係。
她的長女明玥公主則是個傳奇人物。
三歲能吟詩、五歲能作詞,七歲發明的織布機和縫紉機,改寫了大盛王朝的歷史,讓這個國家變成紡織大國,四周鄰國競相與大盛經濟合作。
在政治上,明玥公主碰到最困難、阻礙最大的改革,是提升男性的社會地位。
二十年前,大盛王朝的男人不能為官、不能參加科考,不能拋頭露面,更不能伺候兩個女人,妻死夫殉,是常有所聞的事。
明玥公主卻認為男人身量比女子高大,力氣足、腦袋不差,把他們關在家裡不事生產,太浪費國力。
於是在童稚時期,便說服女帝廣開塾學,兼收男女,且允許男人參加科考。
此想法傳出,嚇壞朝中大老,不少清流學者紛紛跳出來指責明玥公主大逆不道,違反祖宗訓示。
若不是因為這場風波,身為正皇夫所出的嫡女,她早該受封為太子。
即使受到這麼大的阻撓,先帝問:「玥兒是否要繼續堅持?」明玥公主一臉的雲淡風輕,回答,「罵都挨了,不堅持做到底不划算。」
就這樣,先帝讓自己七歲的女兒背上罵名,堅持改革。
只不過律法中加入一條規則—— 身為男子,不得任三品以上大官。
這條律法,稍微平息衛道人士的憤怒。
隔年消息傳出,此屆科考,有三成男子考上進士。
他們受封的官位雖小,但男人總算出頭天。
這變化有許多人贊成,當然反對的也不在少數。
反對人士,自然是擔心自家女兒多了競爭對手,往後在仕途上,倍加艱難。
而贊成的除男人之外,還有不少「男人的娘」,確定自家兒子的未來有希望,不必關在家裡彈琴、畫畫、寫詩,也能走出府門,與女人一較長短,誰不舉雙手投下同意票?
從那之後,男人的社會地位,隨著知識增長與就業機會增加,慢慢攀升。
如今士農工商中,男子從事農業及工匠業的,已遠遠超過女人,佔農工總人口數的六成。
如明玥公主所言,男人體力好,有他們加入生產線,不但製造出來的工具精良、農產豐收,短短兩年,朝廷收到的稅金是過去的兩倍半,這個成績將反對改革的朝臣們封了口。
以行商的男子人口數目來看,也佔市場將近四成,而走仕途的男子也突破官員人數的兩成,儘管無法突破三品這個限制,也已經讓不少男人打從心底感激明玥公主。
而各行各業中,差別最大的,就是國家軍隊了。
眼下的狀況是—— 兵將中的男子人數直逼八成,並且有人突破三品限制,已經成為二品大員。
為什麼在軍隊中,男女比例會轉換得這麼快?這就不得不提男女先天上的體能限制了,女人每個月有生理期,但敵軍來襲,豈會顧慮到妳的小日子什麼時候到?再者,男人本就血氣方剛,過去只能在女人身上發洩,現在有一塊這麼好的戰場,誰不願意衝鋒陷陣?
更何況軍隊中的升遷,是以軍功說話,兩軍交戰,體力勝者贏,幾場戰役下來,誰優誰劣、一清二楚,就算朝廷不淘汰女兵,敵軍也會幫著淘汰。
因此造成軍隊中陽盛陰衰的情況。
說完明玥公主,再談談由皇貴夫所出的明珠公主。
年幼時期的明珠公主,長相好、脾氣佳,一張小甜嘴,甜得女帝寵愛不已。
只不過長相好和脾氣軟這種事,若是長在日後要和番的皇子身上,倒不是壞事,但想當女帝的話,就太缺乏說服力了。
五年前先帝病重,朝中大員分成兩派,一派擁護明玥公主、一派擁明珠公主。
擁護明珠公主繼位的,是由皇貴夫的娘家、周氏家族領軍,結合朝堂近三成的臣官。
而明玥公主因為正皇夫去世得早,外祖家中女子數量單薄,漸漸地家族淡出朝堂,外祖家的勢力遠遠不能與皇貴夫娘家抗衡,但明玥公主的堅毅、聰慧、卓爾不凡……讓許多對朝堂興旺有責任的大臣們,積極擁戴。
據說當時女帝有意命明玥公主接位,但奉命進宮擬遺詔的左相,卻在三日後於宮中暴斃,之後女帝命右相進宮。
當日深夜,女帝駕崩,遺詔上寫的繼位人選是明珠公主,消息傳出,朝中一片譁然,紛紛質疑遺詔真假。
緊接著明玥公主因宮中失火而葬身火海,明珠公主這才順利即位。
先帝最小的女兒是明希公主,也就是正穿著肚兜,躺在棉被裡聽故事這位。
明希公主的親生父親身分低下,在後宮沒有地位,再加上資質普通、樣貌普通,別說朝臣們,就是對皇位虎視眈眈的皇貴夫,也沒把她放在眼裡。
因為明玥公主死得蹊蹺,明珠公主擔心背上殘害手足的罵名,所以對盛明希相當寬厚。
不但封她做順親王,也不逼她離開京城到藩地就居,而明希公主也是個知情識趣的,對朝堂大事一概不管,一心喜愛鑽錢洞,哪裡有銀子可以掙,她就往哪裡跑。
即使成了女帝的明珠公主不逼她遠離朝堂,盛明希卻也一年到頭都在外地跑。
這一回便是下了一趟江南,開幾間飯館,正準備大賺一票同時,不曉得哪裡來的一票匪徒,把她的侍衛殺的殺、砍的砍,然後就……
就這樣了!
「……新帝即位後性情大變,變得多疑、變得殘暴,不把百姓當人看,大小政事全數託付給皇貴夫家的親戚,一堆的姑姑、阿姨、堂姊妹,把持大半朝政。若這些人一心為民倒也無妨,誰料竟是一窩子碩鼠,只想以權奪利,把天下利益盡納入囊中。於是官員們上行下效,當官只想搶肥缺,不少貧癠之地一官難求,新帝執政短短五年,稅賦一年比一年高,百姓叫苦連天,於是貧富不均、於是官逼民反、於是盜賊橫生……」
「所以大盛王朝正處於風雨飄搖中?」小希問。
「嗯。」阿叡點點頭,深思呂箏把這些事透露給自己的背後目的為何。
「聽起來不太妙。」
「嗯。」阿叡又點頭,眉頭糾結著。
「那……我們要不要逃?」
小希問了句很白癡的話,讓阿叡橫她一眼,又出現舉手巴人後腦的衝動。
「逃到哪裡?二十一世紀嗎?好啊!告訴我,從哪個方向逃?」阿叡臭臉。
如今盜賊橫行,身為王爺、帶領不少侍衛的她,在外面跑兩圈都會挨刀子,天底下還有比順親王府更安全的地方?
「唉,不逃的話,我又不知道順親王是什麼性格脾氣,如果被人拆穿怎麼辦?」會不會被綁在木樁上,一燒以謝天地?
「記不記得祺祺是怎麼說的?」阿叡問。
小希瞇緊雙眼、認真回想。
……聽說只要能夠找到大盛王朝,就可改寫書裡面的內容……就會穿越到書裡面,成為裡面的主角,主導故事發展。
……故事演完就出來啦,像阿叡,演完一齣戲,就能從角色中抽身。
小希用力擊掌,「想起來了,我是主角,我有權利改寫、主導整個故事。」
鬆口氣,既然以她為尊,還怕什麼?
她笑眼瞇瞇地望向阿叡,勾住他強健的手臂,靠上他完美的六塊肌,實在是太幸運了,居然能和這麼聰明厲害的阿叡攜手玩穿越?福氣啦!
看著她傻笑的模樣,阿叡忍不住吐槽。「當主角很得意嗎?」
「是啊,我當一輩子奴婢,現在竟然是王爺,算不算命運翻轉出頭天?」
「妳腦袋裡面到底裝什麼?難怪大『剩』王朝會這麼亂,就是被妳們這群沒腦袋的笨女人弄出來的。」
「唉唷,幹麼這樣講話,那個明玥公主不是很厲害嗎?」說著,頭又朝他的胸肌蹭過去,嘿嘿嘿,王爺和男寵捏……不爽可以踢他,心煩可以揍他,樂了還可以勾勾手指說:過來給爺捶捶腿。
越想越幸福、越想越快樂,她終於明白,好運不會一直停留在同個人身上。
「妳在吃豆腐嗎?」他輕飄飄問一句。
「是啊!」話剛說完,視線往上調二十度,和臭臉叡的目光對上,奴性很高的小希心臟一悚,立刻一秒鐘王爺變奴婢,使出她的第一套基本功—— 裝萌。「不是啦,是我在餵你吃豆腐。」軟軟說完,又往他胸口鑽幾下。
噗!他忍住噴笑慾望。
不少人私底下問小希,為什麼能無懼邵叡的怒氣?還不簡單,就是天生臉皮厚啊。
把音調壓低兩度,他說:「起來。」
她噘起嘴,很可愛地眨眨大眼睛,繼續磨練臉皮功。「幹什麼啦?是爺叫奴家上床的。」
奴家?真的不能怪他太暴力,實在是她很欠揍,長腿一踢,小希像不倒翁似地翻轉兩圈,滾到床的另一邊。
「去叫妳的總管弄一桌好料的來。」
「哦、對,我們還沒吃飯。」
她笑咪咪地裹著棉被下床,打開衣櫃,翻出一套衣服,她背過阿叡,把手臂穿進衣袖裡,然後……然後就是高難度工作了,哪條帶子應該綁哪邊?為什麼套上去,看起來會像透視裝,衣領這麼低合理嗎?
阿叡在床上等半天,發現她還沒摸出頭緒。嘖,以前不覺得她笨,現在覺得她實在笨得很嚴重。
阿叡重嘆,走到衣櫃前,翻出一件白色長衫,說:「脫掉,先穿這件。」
哦……明白。
她脫掉罩衫,小肚兜再度在他眼前晃盪,幾乎是同一瞬間,他的生理機能立刻重啟,腥熱的感覺在鼻翼間流竄。
如果他因為失血過多,在大盛王朝駕鶴西歸,哼哼……會的,他一定會在死之前,將她吃乾抹淨!
搶過衣服,他把她兩隻手俐落地塞進衣服裡。
這時候,小廝在外面揚聲喊,「王爺,王夫回府了。」
王夫?什麼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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