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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商宅鬥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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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2201

《皇商的小廚娘》

  • 作者簡薰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1/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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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70
  • 優惠價:NT$ 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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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體弱的竹馬包子,十年後竟成霸氣皇商,
天天上門吃她做的飯,甚至企圖吃了她?!


姜吉時沒想到自家食堂的財神爺,正是分離十年的小竹馬「包子」,
身為皇商的他天天來吃早點從沒與她相認,想必早忘了自己,
然而她完全沒發現他拉近彼此距離的心機──
送她花心思討要來的漬果祕傳食譜,並替她介紹高門客戶,
她家食堂遭人縱火被吃案,他主動當靠山領她去找縣令,
滿京城風傳他在追求她,他坐實謠言表示要娶她為妻,
不只搞定她貪婪的家人,連他有門戶之見的娘都同意這門親,
看著他拿出十年前的紅繩手串信物,她才後知後覺自己早被套牢……
簡薰的自我介紹
大家猜是A型,但其實是O型。
懂星座的朋友說我很像雙魚座,不過我是獅子座。
喜歡看書所以一頭栽進這個世界,一本一本閱讀,一次一次滿足,
終於有一天,想著:何不自己寫寫看,就這樣開始與文字戀愛,
新月從不限制作者,所以也寫了不同種類的故事,
把作品排在同一個書櫃,看著看著覺得很開心。
喜歡書,喜歡宅,每天忙著追星。
這輩子大概都是粉絲體質不會改變,嗷,我愛偶像!
用美食與愛照亮人生~
 
人生在世,能讓人感受到幸福的方式有許多種,品嚐美食正是其中一種,不管是高級餐廳還是路邊小吃,只要食物夠美味,在入口的那刻,想必都能感受到快樂。
當這份美味,是由自己重要的人親手烹調,甚至獨屬於自己,配合著自己的口味,幸福感肯定更多。
除了親自品嚐美食,小編也很喜歡日常生活與美食相結合的作品,像是《深夜食堂》、《昨日的美食》、《極道主夫》等等,簡單的日常生活,平凡人生中的各種滋味,配上各式各樣的美食,彷彿也能如其中的角色般感受到美味與觸動。
而這本簡薰的《皇商的小廚娘》也是如此,女主角姜吉時的家裡開了一間食堂,偏生後繼無人,她的父親與弟弟都想走科舉路,因此她被趕鴨子上架,從祖父母手中接下這間維持家中生計的食堂。
她也有天分,很快就習得一手好廚藝,將食堂經營得風生水起,雖然不能賺進金山銀山,至少能維持一家溫飽,也因此她十分感激那些常來食堂消費的客人,甚至會在心中尊稱那些出手大方的熟客一聲「財神爺」。
男主角朱子衿正是姜吉時心中最大的一尊財神爺,誰讓他明明身為皇商,吃穿用度不愁,往來皆是高門大戶,卻對她家的早點不離不棄天天來報到,更總是給出一粒金珠子的飯錢,這樣的好客人誰不愛?
美孜孜數著銀子的姜吉時卻不知道,她與朱子衿的緣分其實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如今賣著燒餅油條包子等等早點的她,在十年前兩人就因「包子」而結緣。
想知道兩人的因緣從何而起,又是如何成就一段姻緣?會是因為姜吉時烹調出的那些美味早點嗎?還是有什麼其他不為人知的祕密與過往?趕快翻開下一頁,品嚐這個充滿美食與愛的幸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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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姜家食堂
寅正時分,天都還沒亮,姜家食堂的爐火已經燒了起來——經常進出東城口的人都知道,姜家食堂是最早開的。
賣的東西說簡單也簡單,白粥,油條,燒餅,饅頭,幾款漬菜,但說不簡單嘛,口味又確實不一般,白粥潤滑有米香,沒焦味,油條酥脆又不會太硬,燒餅一咬下去,嚼勁十足,饅頭鬆軟白胖,漬菜最受歡迎的是桂花白菜,清新爽脆,開胃得很,另外幾種醃茄子,醬紫蘇,醋小黃瓜等等,也是早起人的最愛。
二十歲的姜吉時手握大杓在白粥鍋中翻攪,俐落得很。
姜吉時容貌清秀,笑容可人,若是有化妝,也是人見人愛的模樣,可惜左額上一道疤痕讓她破了相,所以至今還沒成親。
姜吉時的父親叫做姜大富,是個家境普通的讀書人,年輕時隨著朋友到江南遊歷,在當地跟個漁女好上了,熱戀時各種甜言蜜語不在話下,漁女懷了孕,姜大富卻走人回京。
漁女生了個女兒,母女倆在湖邊靠捕魚採蓮維生,女兒也沒去報戶口,就喊大妞,就這樣生活到大妞都十歲了,姜大富才派人來接。
漁女自然很歡喜,跟隨著姜家派來的人就回京城了。
後來才知道,是姜大富病重,看了好多大夫都看不好,大有快不行的趨勢,姜老頭姜婆子沒辦法只好請了和尚來看,大和尚一算,哎呀,這位大爺缺德啊,德行有損,這才折了陽壽,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沒好好補償人家?
姜大富在爹娘的逼問下,這才說出年輕時辜負一個江南漁女,姓游,住在游家村。
姜家一聽大和尚的話,有理,不然沒道理年紀輕輕卻病痛纏身,問清楚游氏的住處,馬上請託親戚去接了,承諾了會給姨娘的名分。
說也奇怪,游姨娘一入京,這姜大富真的慢慢好起來,為此,姜老頭跟姜婆子都對這游姨娘和顏悅色,連帶著對大妞都不錯。
姜大富調養兩個多月,終於能下床,總算還有點羞恥心,親自給這女兒取了名字,叫做吉時,希望她一生都能躬逢吉時。
姜吉時出生十年,總算有了正式名字,入了戶籍。
姜家並不是什麼有錢人家,姜老頭跟姜婆子在城東開著一個食堂,養大了姜大富跟三個妹妹,給姜大富讀書,希望他能考個狀元,光宗耀祖,但狀元哪那麼好考,別說狀元了,姜大富只考上過童生,還是最後一名。
在這當中因為年歲到了,族長安排成了親,娶的是從小認識的表妹汪氏,汪氏給他生下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分別是姜啟文,姜多金,姜多銀。
一家人,錢雖然不多,家裡也只有兩個粗使婆子幫忙家務,但很和樂。
汪氏原本以為自己嫁的是老實的表哥,老實的讀書人,沒想到居然有過游家村這一段,那游姨娘生的女兒比自己的長子姜啟文大一歲呢,氣,但也沒辦法,他們東瑞國律法嚴明,殺人害命這種事情,給汪氏十個膽子也不敢,只能在口頭上罵游姨娘,找找麻煩,立立規矩,發洩一下。
卻是沒想到姜大富好起來沒多久,游姨娘就又懷孕了,汪氏簡直氣炸,自己都看得這麼緊了,表哥怎麼還有辦法去找游姨娘?她也想過要把游姨娘的孩子弄沒,但想想附近妒婦的下場,終究還是不敢。
十個月後,游姨娘生下一個兒子,起名姜識文。
孩子逐漸長大,姜大富這個沒責任的人,又示範了一次什麼叫做沒擔當——覺得愧對正妻汪氏,所以就不給姜識文上族學了。
為此,游姨娘哭求了好幾次,孩子不能不認識字啊,這樣長大有什麼前程?
姜大富只說會再想想,然後就沒了。
還是姜吉時看著不行,自己教弟弟認字——但她也只在游家村學了幾百字,要說到讀詩書,那是做不來。
姜吉時十五了,應該要婚配,姜家的族長自然不會不管她,可是人人知道她破了相,一問誰都不願意,女子的面相就是家族的風水,誰要娶個破相的姑娘,倒是有個鰥夫不介意,但條件是嫁妝要三百兩。
姜家族長氣得仰倒,那鰥夫不看看自己窮還拖著五個孩子呢,想娶黃花大姑娘還要三百兩嫁妝,想得美。
就這樣拖到姜吉時十七歲上,姜老頭在食堂烙燒餅時雙手被燙傷,暫時不能去做事,照說應該姜大富去頂替人手,可是不行啊,姜大富要考狀元,怎麼能去食堂打下手。汪氏自然不願意去做事,只說自己不舒服。游姨娘不介意拋頭露面的問題,但又怕自己不在家,汪氏會剋扣姜識文的飲食,就在姜婆子考慮聘人手幫忙時,姜吉時說,我來吧。
普通人家沒那樣多規矩,姜婆子見孫女懂事,只有欣喜的分。
姜吉時就這樣開始在姜家食堂做事了,自己人,姜婆子自然把一身功夫全數傳授——姜家也是有點禍不單行,姜老頭燙傷雙手後,姜婆子居然也在去地窖拿醬菜時踩空,結結實實跌了一跤,在地上躺到姜吉時覺得奇怪前來找人。
大夫說了,骨折,得養半年。
姜家合計合計,於是買了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叫春桃——聘人是一個月一兩,買人一個二十兩,但這春桃現在可以幫食堂做事,過三四年就能給姜啟文當妾室,幫忙開枝散葉,那豈不是划算得很?
姜老頭的燙傷先好了,然後姜婆子的骨折也好了,可是兩人經過長期的休養,突然犯懶,不想再回去做生意,想著,自己辛辛苦苦一輩子,晚年享享福怎麼了,家裡剛剛有了曾孫,可愛得很,於是整個姜家食堂就變成姜吉時掌杓,春桃幫忙,另外還有個打下手的柳婆子。
當然,每天的收入是要上繳的,雖然是小戶人家,但也有規矩,每個月誰該拿多少銀子,都是人人明白,像姜吉時,庶長女,只有三百文月銀,但她現在做生意辛苦,每天丑時起床,寅時外出,一個大姑娘又是炸油條,又是顧爐火,賺的是全家的生活費,所以姜老頭會特別給她補貼,姜家食堂一個月大約可以淨賺十兩銀子,姜老頭會另外給姜吉時一兩,當成她額外辛苦的錢。
很多普通人家的女孩都在幫忙家裡做生意,給十分之一算是很公道的補貼。
京城裡,誰家沒幾個故事,姜家的事情並不得值得特別拿出來一說,對來往城東的人來說,只要他們進出城門口有頓方便的早餐吃,那就好了,其他的不重要。


入秋,街道開始出現蕭瑟之氣。
空氣變冷,也變得乾燥。
夏日天亮得早,白露後則晚多了,要到卯正才會有天光,但這不妨礙姜家食堂做生意。
二十歲的姜吉時知道自己破相難嫁,還不如把本事學起來,將來要是長輩都去了,嫡弟姜啟文容不下她這個姊姊,她有本事,盡可另外謀生。
姜吉時把麵團拉長,然後放入油鍋中,筷子大小的麵條一下子漲大了數十倍不止,油鍋中很快被擠滿。
鐵網一撈,便是香脆的油條。
一個背著籮筐的中年娘子進來,「一碗粥,一個燒餅。」
財神來了。
姜吉時朗聲,「馬上來。」
姜家食堂的白粥是隔水煮的,所以只有米香,不會有焦味,這個小祕訣是姜婆子親口告訴她,簡單,但別的攤子沒想到過。
姜吉時放下粥碗跟燒餅,「周大娘,您要不要試試我們的紅棗枸杞白木耳?昨天剛從山上摘下來的,新鮮得很,我聽大夫說,白木耳養肺,秋天把肺養起來,冬天就不怕咳嗽了。」
周大娘一聽,好像還可以,「那多少錢?」
「很便宜的,一盤十二文。」
「那給我來一點。」
「好。」感謝財神,姜吉時轉身道:「春桃,給周大娘一盤紅棗枸杞白木耳。」
春桃連忙打開醬缸挖菜。
又一個老頭進來,也背著籮筐,一進來就說:「老樣子。」
姜吉時連忙道:「您找位子坐,馬上來。」
老頭也是熟客了,每天固定一碗白粥,一根油條,一個燒餅,燒餅得再烙一次,他喜歡吃焦的。
說來姜吉時也是吃這行飯的人,來過一次的客人她就能記得,如果一直吃一樣的東西,兩三次她就記得。
姜老頭跟姜婆子怕家傳祕訣被人學去,所以做醬菜,烙燒餅的順序,油條揉麵的技巧,鹽糖比例,都是用講的,從不肯讓她用紙寫下來,姜吉時雖然識字不多,但對吃的有幾分天賦,不過一兩個月就把姜老頭跟姜婆子賴以為生的技巧學個透。
不遠處傳來鐘聲,姜吉時心裡一喜,城門開了。
因為時間還很早,進城門的人可能都餓著肚子,這時候只有姜家食堂還有燈,那些都不是普通人,都是財神哪。
說話間,又有一個丰神俊秀的年輕人帶著兩個隨從進來。
龍眉鳳目,美如冠玉,身著昂貴的雨絲錦長袍,腰帶上繫著一顆鴿子蛋大的明珠,腳踩百繡提花鞋,端得是器宇軒昂,英姿颯爽,怎麼看都像畫中仙般的俊雅人物,不知道怎麼會出現在食堂這種充滿人間煙火的地方。
那年輕人姜吉時也熟,叫做朱子衿,十八歲,未婚。
朱家是城東有名的高門大戶,皇商哪,直通內務府的,當家老爺朱老爺跟內務府陳大人是互相叫名字的關係,皇宮跟各位親王喝的茶,青,綠,白,黑,黃,紅,六品都是朱家所產。
朱子衿上面有個嫡兄,但早年發痘子去了,底下兩個庶弟朱子沛跟朱子宣,都資質普通,所以整家人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朱家茶葉是青茶起家,四十幾年前,以一品「鳳凰單樅」的青茶成了皇商,然後開始擴大版圖,每隔七八年,就會再多競一個茶品,就這樣四十幾年下來,宮廷的六種茶葉居然有五種由朱家專貢,青茶是鳳凰單樅,綠茶是六安瓜片,黃茶的君山銀針,黑茶的千兩茶,紅茶的雲南滇紅。
白茶二十幾年來都是秦家,秦家背靠五品祕書丞,並不好惹,但今年初的白茶競貢,朱子衿憑著江南所產的一品「白牡丹」,在內務府的品評中獲得優選,成為貢品,秦家氣得跳腳,祕書丞也覺得沒面子,但沒辦法,內務府油鹽不進,無法疏通,說了那品白牡丹好,那就是白牡丹真的好了。
消息出來自然轟動了一把,京城的皇商不少,但這樣把同一品項都把持住的只有城東朱家。
有人說朱家不厚道,要發財應該大家一起發,讓一點門路給同宗啊。
但有人說,朱家的發家公可是被趕出來的庶子啊,當初趕人家出來一點親情都不顧,現在人家好過了,想著一起發財?想得美。
故事還在後面。
那一品白牡丹的白茶送進宮後,皇上很喜歡,多問了幾句,內務府連忙又讓朱子衿進內務府一趟,把怎麼栽植出來的說清楚,這才知道這一品白牡丹是朱子衿十二歲買了一處江南茶園,每年春秋固定去茶園小住半個月,多年不斷的改株嫁接,這才種出香氣高雅,顏色沉穩,回甘不澀的白茶。
皇上喜歡的,大臣自然就喜歡了,於是京中開始流行品白茶,倒是帶了一波白茶的銷售,別說白牡丹,就連白毫銀針,貢眉,首日芽等白茶品種,都賣得不錯,至於朱家江南那塊茶園產出的白牡丹有多好,只有皇上跟幾位有幸進入御書房的大臣才會知曉——即使是朱家,除了檢驗品質以外,也不敢隨意拿來喝了。
朱子衿經此一役,正式闖出名號,不再只是「朱老爺的兒子」,今年京城的人說起他,是種出白牡丹的皇商朱子衿。
皇商雖然是商,但直通內務府,朱子衿來往的也都是世子少爺,朱家太有錢了,有錢的人門路多,錢滾錢,怎麼賺也賺不完,世子少爺當然樂於交往,投資什麼的,商人子弟門竅多,提點幾句,就可以避免失敗,要是能一起做生意,保證不賠,這樣的人誰不樂於結交?朝廷的俸祿不過一點點,百官其實都靠著做生意過活。
朱家有錢,花錢自然不會小器,十幾年前重建,琳宮梵宇,碧瓦朱甍,門口一對銅獅子,可比鷲王府門口的要大多了——東瑞國富庶,皇帝也看重經濟發展,有錢人盡可以炫耀,國家並不禁止,反而真正的官戶得低調點。
朱老爺想著要兒子出息,這幾年慢慢把家族事業交到他身上,朱子衿也不負眾望,總是做得很好,年紀輕輕就競貢成功,成了京城引領話題的人物。
但凡事有利有弊,他一旦專心事業,那就沒空成親,最大的庶弟朱子沛都成親,膝下也一個兒子,朱子衿的素竹院還是沒有女主人。
為此,朱子衿的生母朱太太很著急,也買幾個水靈的丫頭塞入他房中,想著沒空娶妻,那先開枝散葉也可以,沒想到朱子衿卻是把人都扔往後罩房,只要小廝服侍。
於是傳聞又出來了,這朱家二少爺是個斷袖呢,所以不娶妻妾,不去青樓。
不過問題又來了,誰家少爺斷袖不買幾個漂亮的小倌養在房中,朱二少爺房中既沒小倌,平常也沒見他進出花風館那類小倌做生意的地方,這也能算斷袖?說不定人家真的忙著生意呢,十八歲就主導競貢成功,在我們東瑞國可是史上第一啊,朱家的白牡丹名震天下,這秦家老爺真沒面子,回頭怎麼對老太爺交代喔……
食堂是人潮來往聚集的地方,有人在這裡吃完飯等著城門開,有人在城門等了幾刻,好不容易進來找個地方歇腳順便吃早點,人多八卦多,就算不打聽,也能知道好多事。
就像剛剛那些事,姜吉時從沒打聽過,但就是知道了。
十七歲剛來食堂幫忙時,路人說起朱子衿是個好命的富二代,誕生在朱家,又是嫡子,就算是廢物一輩子也不愁吃穿,但今年朱家的白牡丹成了白茶貢品,朱老爺變成好命的大老爺,因為兒子爭氣。
京城中,被養廢的富二代很多,但爭氣的富二代很少,朱子衿才十八歲,以戰績來說,他是青出於藍的。
姜吉時對他很有好感——這位財神給錢大方,總是一顆金珠子,不用找。
財神來了,姜吉時笑容滿面,「朱二少爺,您早。」
就見朱子衿禮貌頷首,「早,照舊。」
看,這就是姜吉時對他有好感的第二個原因,有禮貌。
無禮之人太多了,有禮貌的人真的讓她有好感,當然,像周大娘那樣耳朵軟,禁不起推銷的客人,她也很有好感。
姜吉時很快的舀了三碗粥,上了油醋蓮藕,漬蘿蔔,糖蒜,香辣黃瓜條,然後又用油紙包了十個燒餅放在他們桌角。
朱子衿出身大戶人家,卻不難伺候,每次都是跟隨從同桌吃飯,也從不嫌她的粥太冷太熱——同一鍋粥,同一個時間,有人嫌冷,有人嫌燙,都是經常發生的事情,有些人覺得給她做生意就是大恩惠,脾氣大得很。
當然,姜吉時不會跟財神過不去,笑笑承受也就是了,傻瓜才把別人給的情緒放在心底,這些人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他們說什麼,她也不介意。
陸續又有幾個客人進來,一下要粥,一下要餅,這個要帶著吃,那個這邊吃還要打包,有的不吃炸好放晾的油條,非得現炸給他不可。
叫喊的聲音此起彼落,姜吉時跟春桃的手就沒停過,柳婆子炸著油條,金黃香脆的油條起了一鍋又一鍋。
姜吉時剛剛用木杓舀了兩杓糖醋葫蘆,那邊又有人喊著,再一盤桂花白菜。
「馬上來。」姜吉時匆忙蓋上糖醋葫蘆的醬缸蓋,又拿了乾淨的盤子打開桂花白菜的醬缸蓋。
「老闆,算錢。」
姜吉時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兩個饅頭,一盤糖蒜,一個炒蛋,一共三十一文。」
「算我三十文行不行?」
姜吉時賠笑,「張婆婆,我們這小本生意,真的是薄利多銷,不能再低了,就三十一文,謝謝您。」
「來吃這麼多次也沒便宜些,下次不來了。」張婆子嘟嘟囔囔的,一臉心痛的從錢袋子中數了三十一文錢。
姜吉時雙手接過,「明天早上記得再來啊。」
說話間,只聽到外面一聲馬鳴,一輛雙頭青帳山水刺繡大馬車明明已經經過,又轉頭回來,停在食堂大門口。姜吉時略感奇怪,那馬車豪華,裡面的主人怎麼會停在她這個小小食堂外,家裡難道沒下人?
刺繡錦簾一掀,下來一身富貴的公子。
容貌很猥瑣,一看就在打什麼壞主意似的,但衣飾華貴,天氣才剛轉涼,已經用起了貂毛圍巾,腰帶上別的玉珮色澤溫潤,這種可以當傳家寶的東西,居然隨意配在身上,也不怕掉了,真不知道哪來的大戶子弟。
姜吉時往前,笑意盎然的招呼,「公子您早,第一次來,請問用點什麼?今日入秋天冷,白粥最養喉嚨了……」
話還沒說完,那人伸手一擋,一副懶得跟她說話的樣子,姜吉時措不及防,退了好幾步,一下子跌在地上,內心滿是問號,自己這是得罪了誰?她到食堂三年多,無禮之人也見過不少,但動手推她的還是第一個。
柳婆子在顧油鍋,春桃手還在醬缸裡,其他人看著這猥瑣人衣服華貴,也不敢招惹,就在大家都很詫異不敢有所反應時,一個人率先把姜吉時從地上拉起來了,也是她沒想到的人——朱子衿。
是熟客人,好客人,知道他沒架子,沒想到今天自己被推,第一個拉她從地上起來的人是他,沒嫌她一身麵粉,身分低。
「姜姑娘,可有傷著?」
朱子衿一扶她站起就鬆了手,禮貌已極。
姜吉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居然覺得他的聲音很是關心。
果然是城東口碑極好的富二代,連對她這種普通人都客客氣氣的。
姜吉時轉轉手腕,「沒事,多謝您啦——」
「真是你,朱子衿。」那無禮猥瑣人完全無視姜吉時,逕自對朱子衿道:「我看到你的馬,原本還以為看錯,但想想白雪玉兔這麼名貴罕見的品種,京城哪來的第二匹?你在這種骯髒小店做什麼?朱家那麼大,僕人幾百,沒人給你這二少爺弄吃的嗎?」
朱子衿不理會他的問題,「秦湘生,跟姜姑娘道歉。」
叫秦湘生的人卻不以為意,「一個百姓而已,用得著嗎?」
姜吉時聽著也怒了,「百姓怎麼著,百姓惹到你了?我的店一向乾乾淨淨,連油這麼貴的東西都天天換的,你居然說是骯髒小店?虧你穿得人模人樣,居然如此無禮,你滾,我的店不歡迎你!」
對方雖一副財神樣,但如此嫌棄定是不會花錢,她自然不願討好。
「小爺也不想來。」秦湘生更無禮了,「朱子衿,告訴你一件事情,你能種出一品白牡丹,那是去年運氣好,今年江南大雨,明年的白牡丹未必有今年的滋味,且我家新嫁接出來珠茶,陳大人說了,不比你們的六安瓜片差,綠茶競貢你等著。」
說完就要走,朱子衿卻一把握住秦湘生的手腕,沉聲說:「給姜姑娘道歉。」
秦湘生胖壯,身材是朱子衿的兩倍不止,但被朱子衿一拉,用幾次力都無法掙脫,一時間也惱怒,「我偏……」
兩個字還沒講完,朱子衿手上已經用力——他雖然做生意,但讀書跟鍛鍊體力都沒落下,秦湘生房中嬌妻美妾一堆,吃喝嫖賭樣樣來,自然是敵不過,朱子衿一用力折他手腕,他便痛得唉唉叫,也無力掙脫。
「好好好,我道歉,我道歉。」
朱子衿這才鬆手。
「姜姑娘,對——不起。」嘻皮笑臉,一點都不正經。
朱子衿直接一個拳頭揍上他的肚子。
秦湘生嗚的一聲,摀著肥肚子痛苦不堪,怒罵,「朱子衿,你居然為了這食堂的臭丫頭打人,你就不怕我秦家嗎?我伯公可是五品祕書丞!」
朱子衿卻沒害怕的樣子,「你現在是要拿祕書丞壓我嗎?就算是祕書丞,那也得遵守我們東瑞國法,你推姜姑娘在先,我見義勇為在後,根據我們東瑞律法,見義勇為者,不罰,反倒是仗勢欺壓別人得打上五個板子,你再說一次,你伯公是誰?」
秦湘生吞了口口水,沒想到朱子衿把律法背得這麼熟——今年競貢白茶輸了,秦家沒面子,伯公當然也沒面子,要說朱家的一品白牡丹有多好,他才不信,還不是因為朝堂局勢多變,伯公再三說了,天威難測,低調點,不要給他惹麻煩,貢茶的事情他當然會再想辦法,不幫自己弟弟他能幫誰。
但秦湘生就是不服氣,逮到機會就找朱子衿麻煩,這幾日天氣轉涼,他想去城東院子泡泡溫泉,這才一大早出城,沒想到在城門口附近的早膳食堂看到宿敵朱子衿的馬,心裡覺得奇怪,這什麼爛食堂,朱子衿在這幹麼?這才下馬車出來看怎麼回事,沒想到只不過推了個破相丫頭,就被朱子衿給揍了。
秦湘生好漢不吃眼前虧,不再嘻皮笑臉,老老實實的,「對不起,姜姑娘。」
朱子衿又踢了他一腳。
秦湘生嗷的一聲,「我轉頭再送點東西過來賠禮。」
這還差不多。
秦湘生摀著肚子,內心奇怪,把朱子衿拉到一旁低聲問:「你為什麼對這臭……老闆娘這麼好?不但扶她,還給她出氣,你喜歡她?」
朱子衿回頭看了姜吉時一眼,小店人多吵鬧,又有一撥客人進來,她沒聽到秦湘生問話,還好。
他轉頭對秦湘生沒好氣的說:「別胡說八道。」
秦湘生不服氣了,「我跟你從小認識到大,你從來不這麼熱心的,以前宴會鄭柳兒掉湖裡被撈起來,你都不管她冷不冷,還說什麼會哭就死不了……自己的表妹都不管,我聽說祁香云特別給你做湯,你一口都不吃,老是讓女子傷心,算什麼英雄好漢,真正的男人就該對女人溫柔體貼。」
朱子衿皺眉,「懶得跟你說。」
「還有,那申鵬展生了十幾個女兒,好不容易來個庶子,請客百桌,這麼高興的事情,你也不去,你人不在京中就算了,偏偏也在,偏偏也外出,偏偏去給個老進士慶生,唉喔我的老天,真是太不給申家面子了。要我說啊,你老跟那些落魄老進士來往做啥,那些人沒背景,進不了朝堂的,學問不能當飯吃,你銀子這樣花出去,雖然也沒多少,但不會有回報啊,申鵬展的姑姑去年入宮,一朝得寵,申家將來就是皇親國戚了。」
「你腦子裡除了計算別人,能不能裝點其他東西?」
「別走,別走。」秦湘生拉住他,「我家的珠茶是高級機密,不能給你喝,不過我家今年新收的鐵觀音,不比你家的鳳凰單樅差,你要是求我,我就給你一盒,讓你開開眼界,喔不是,是開開嘴界。」
朱子衿都要被秦湘生氣笑了——都是皇商,都是在競茶,幾家人自然從以前就有來往。
他跟年齡相近的趙封,田大和都玩得不錯,但就是跟秦湘生玩不起來,秦湘生見到他總要發幾句狠話,但偶而又會來朱家找他,都是面子情,朱子衿也沒拒見,只不過每次見都覺得秦湘生毛病真的挺多,加上他又嫖又賭的,朱子衿不喜,自然更不主動往來,因為這樣,秦湘生更單方面的認定他們是命運的宿敵。
朱子衿都要被氣笑,什麼命運的宿敵,是他朱子衿把秦湘生按在地上摩擦好嗎?
他對秦家的珠茶跟鐵觀音都不感興趣,從小父親就教他,不要管別人做什麼,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最重要。
他十二歲起,除了不斷改株嫁接白牡丹外,還同時種了茯茶跟碧羅春。
世間上的茶葉,分成紅,白,綠,青,黑,黃六種,每種底下各有數十品項,名字不同,氣味不同,顏色不同。
黑茶中,他們朱家的千兩茶雖然有名成貢,但朱子衿想另外做一番事業,如果茯茶有朝一日能在京城與千兩茶齊名,那該多痛快,他要在每一種茶葉中,都有一款能靠著自己做到最上品。
茯茶經過六年改良,已經算小有成績,只不過碧羅春幾經嫁接,都不如預期,喝起來味道仍然是那樣,不過也沒關係,去年他又買了一處山坡,開始栽植龍井,跟碧羅春一樣都是綠茶,就看哪一種嫁接得好,能成為他朱子衿的「孩子」。
在這小小的姜家食堂中,朱子衿突然想起,自己跟趙封,田大和玩得好,是因為他們也專心致力於家業,至於只會花錢的秦湘生,自然不是他想找的朋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只跟努力的人來往……像姜吉時這樣靠著雙手努力的人,就很不錯。
朱子衿收起心思,一個眼神,隨從中的遠志立刻拿起包好的燒餅,另一個女隨從桔梗則拿出錢袋,「姜姑娘。」
姜吉時雖然又因進來的客人忙得團團轉,但耳朵還是打開的,連忙過來。
桔梗拿出一顆金珠子給她。
姜吉時頓時把什麼不開心都忘了,「朱二少爺,遠志小哥,桔梗姑娘,一路順風。」
朱子衿看了秦湘生一眼,「還楞著幹麼,不走?」
「走走走,你去哪?」
秦湘生早忘了自己剛剛挨揍的事情,把手臂掛上了朱子衿的肩膀,一副老朋友的樣子,想當然,馬上被朱子衿甩下來。
秦湘生見朱子衿懶得跟他說話,於是轉向桔梗,「桔梗,你們去哪?」
桔梗雖然穿著護衛的短打服,但也只是手腳比較俐落的丫頭,少爺出門,總要有人洗衣梳頭,她高䠷膽子大,就被挑上來了。
此刻見秦湘生問她,只說:「少爺去哪,我們就去哪。」
秦湘生嘖了一聲,「你們一個個都被朱子衿教壞了,沒意思。」
一轉頭,卻見朱子衿冷冷的看著他,秦湘生奇怪道,「我不過跟桔梗說幾句話,至於嗎?」
秦湘生的小廝小聲說:「少爺,小的瞧朱二少爺的意思是讓您快點離開。」
秦湘生哦的一聲,說來說去,還是怕他打擾那個破相的臭丫頭。
他摀著還在痛的肚子,心想,算了,給朱子衿一個面子,不跟那丫頭為難了,唉,坦白說,那丫頭如果不是左額有道疤,其實長得還算不錯,當個姨娘也行,不過女子臉上有疤,誰看了會喜歡呢?

秦湘生不過是個插曲,姜吉時沒放在心上。
不過在快收攤前,一個中年大娘進來,自稱是杏林醫館的醫娘,今日一開門就有張紙條包著一錠銀子放在門檻上,讓她過來給一位姜姑娘看看有無外內傷。
姜吉時驚呆,連忙說不用,自己好得很。
那醫娘卻道,不管是誰,對方已經把診金付了,所以她一定要檢查那位姜姑娘的皮膚跟骨頭不可。
姜吉時自己也在做生意,深懂不擋人財路道理,她若不給診治,來日他人問起,醫娘無法交代,就得把診金退回,豈不是白白損失?
於是帶著醫娘到地窖放置大醬缸的房間,那醫娘細細看過她的皮膚,又是捏骨頭,又讓她蹲下,站起,跳躍,弄了快一刻鐘,醫娘宣布:無恙。
第二章 成為八卦女主角
時序進入秋分,天氣更冷了。
空氣寒,被窩暖,起床困難,但姜吉時想著生母游姨娘還有弟弟識文的家中地位,還是奮力起來了——嫡母汪氏從來不給她好臉色看,嫡弟姜啟文也把她當外人,總是直呼她的名字,更別說偶而回娘家的姜多金跟在家的姜多銀這兩個嫡妹,看到她眼睛就噴火。
汪氏雖然不敢殺游姨娘,但絆子也沒少過,姜家並不富裕,只有兩個粗使婆子使喚,家事是很多的,游姨娘有做不完的家事。
然而,這個態度從三年前開始轉變,因為這個家是她姜吉時在操持,所以汪氏已經減少責罵游姨娘的次數,以前游姨娘清早服侍汪氏起床,直到汪氏躺床睡覺,才能回自己房中歇息,但現在姜老頭姜婆子發話了——
「吉時現在養家,大媳婦妳得對她姨娘客氣一點,免得讓人說我們姜家不厚道。」
汪氏再拗,也不敢拗公公婆婆,於是改了,游姨娘每逢雙日去服侍她起床睡覺,單日則可以休息。
九歲的姜識文雖然還是不能去學堂,但是例銀多了一些,可以買筆墨,靠著姊姊教他的幾百字,也能讀一些話本——雖然不是什麼正經書,但勝在用詞簡單,姜識文看得懂,四書五經冷門字太多,沒人教,看了也沒用。
姜吉時每每想到游姨娘每個月能休息十五天,就覺得辛苦不算什麼了,何況,除了每個月三百文的例銀,姜老頭還另外每個月補貼她一兩,冬天生意好,甚至會給到二兩,這三年下來,她已經存了快五十兩銀子,她打算年後送識文去私塾——親爹可以不管兒子,但她這個姊姊不會不管識文,進學堂得一次繳六十兩束脩,然後每個月再一兩書錢,就快存到了。
她也不求識文考狀元什麼的,多學幾個字,多知道一點做人的道理,去大戶人家當個管事的或帳房,總比在碼頭做苦工強,做苦工的人,晚年都一身病,她可沒聽說過誰算帳算出一身病的……
「姑娘,給我來兩個饅頭,一碗白粥。」
「姑娘,給我們一人一套燒餅油條,還要漬菜,越多越好。」
「漬菜都給我包上一種,帶走。」
天還沒亮,姜吉時,柳婆子,春桃,三人忙得團團轉,爐子下不斷的加煤炭,醬缸的蓋子打開又蓋上,蓋上又打開。
生意好值得高興,但生意太好了,好到她們莫名其妙。
不知道怎麼著,這半個月來姜家食堂的生意火紅得不行,除了本來進出的樵夫農婦,菜肉生意人,還多了一些看起來就不該出現在城東小店的人——他們看起來比較像大少爺,一進來都是一大串人,吃什麼隨便,主要是賞銀大方。
每天回家跟姜老頭繳當日的收銀,姜老頭剛開始是高興,喲,今日生意不錯。
連續幾日都這樣,姜老頭變成,唉,怎麼還這麼多啊?
然後半個月,姜老頭已經懷疑人生了,怎麼回事?我們這是準備發財了嗎?
姜吉時就看著那幾個衣飾華貴的客人,內心又歡喜又困惑。
姜家食堂的生意不是慢慢好起來,是突然間客人暴增,以前一天賣一鍋粥,現在她每天丑時起床煮三鍋都不夠,炸油條的麵粉也是迅速消耗,醬菜更誇張,以前一小甕可以賣兩三天,現在一天就要去地窖添兩三次。
柳婆子已經受不住了,要求再多找一個人來幫手,不然她也不幹了,這麼忙,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
姜吉時跟姜老頭商議,姜老頭同意每個月多給柳婆子五百文,柳婆子這才忍下來。
一日,才開店,又湧進了一大堆客人。
姜吉時已經很習慣了,連忙招呼,白粥一碗一碗的舀,偶而被燙到也來不及敷藥。
就在這時候,一輛黛色錦繡馬車停下——這半個月來,華貴的馬車看多了,姜吉時,柳婆子,春桃,都已經不驚訝。
不知道是哪來的少爺小姐。
就見帳簾一掀,下來一個清秀的少女,嘴角一顆大痣,頗有媒婆風采,年紀輕,一股傲慢之相。
姜吉時是天生做生意的,感覺得出來人不好惹,但也不怕,她愛銀子,銀子可以讓她無所畏懼,「姑娘請問要點什麼?」
大痣少女旁邊一個丫頭道:「憑妳,也配跟我們小姐說話?」
呃,好吧,「請問這位小姊姊,妳家的小姐要點什麼?」
那丫頭張嘴,卻是說不出來,這破店就這麼點破東西,是要點什麼?又不敢替小姐做決定,一時間沉默。
就見大痣少女道:「妳就是姜吉時?」
姜吉時含笑,「是。」
大痣少女打量她,然後哼的一聲,「我看也不怎麼樣。」
姜吉時傻眼,這算啥?這年頭賣個早點還要看長相?
就在這時候,在裡面吃燒餅的一個貴公子出來,「哎,這不是鄭小姐嗎?」
叫做鄭小姐的大痣少女道:「田大和?」
「不是我還有誰?」田大和笑說:「我道誰呢,這麼一大早的,莫非鄭小姐也是……」
鄭小姐一臉不爽,「我便是聽人說表哥喜歡上了城東姜家食堂的姜吉時,姑姑也很著急,這便派我過來看看,卻沒想到這般普通。」
姜吉時一臉錯愕,鄭小姐?表哥?姑姑?喜歡?誰啊?
想想又覺得不高興,這半個月莫名其妙的人潮,莫非都是衝著那個鄭小姐口中的「表哥」所來,「這位小姐妳說話可得有分寸,我雖然拋頭露面做生意,但一向規矩,妳講得好像我跟誰不清不楚一樣。」
鄭小姐道:「有沒有不清不楚妳心裡最明白。」
田大和連忙勸,「鄭小姐莫這樣說,子衿今年十八,好不容易有個姑娘放心上,我們都替他開心呢。」
姜吉時這下聽清楚了,子衿,朱子衿?
對了,朱太太不就姓鄭,那個鄭小姐口中的姑姑就是朱太太吧。
朱子衿喜歡她?哪來的流言啊,這陣子來店中的貴人莫不都是來看看朱子衿「喜歡」的姑娘?
原來是這樣。難怪客人多得又急又怪,還個個給錢大方。
這些富二代真是吃飽太閒,造謠也不是這樣造的,要是說姜家隔壁的麻二喜歡她還有點道理,日日見面,也算得上緣由,她跟朱子衿一個月不過見一兩次,還是正當生意來往,這也扯得上喜歡?
姜家食堂來往的熟客多了去了,難不成人人喜歡她?真是懶得理他們。
「鄭小姐,您若要用早餐,裡面請,若是不要,那也別擋著門口,我不過平頭百姓,還要做生意。」
鄭小姐臉一陣紅一陣白,「妳竟然對我這樣無禮!」
田大和打圓場,「姜姑娘說得也有道理,小地方靠的是翻桌率,鄭小姐要不進來談,要不買了回家吃,擋在門口確實不好。」
那鄭小姐卻是一臉氣憤,「現在不過傳言表哥喜歡她,你們就一個兩個替她說話,我好歹也是忠武侯的再從孫女,竟如此對我。」
姜吉時心想,再從孫女,這是什麼離奇的關係啊?何況京城誰不知道,皇商家的朱太太收留父母雙亡的姪女鄭柳兒,這鄭小姐應該就是她,怕是父系家族不肯收留,只好依靠姑母。
寄人籬下長大的孩子還能有如此氣焰,看來是過得很幸福了。
說話間,又有華貴的馬車停下,走下一個年輕的少爺。
那年輕少爺一看,「田大和,鄭小姐?這麼巧?」
那田大和道:「劉伯光,你也來啦,莫非也是……」
劉伯光嘿的一聲,對姜吉時道:「什麼都來一份,帶走。」
若有似無的瞄了姜吉時一眼,然後迅速移開目光。
眾人你知我知,又是一個來看「朱子衿的意中人」的。
姜吉時不喜歡這種感覺。
那個田大和來過三次,姜吉時知道他是客氣的人,於是道:「敢問田少爺,是聽誰說這流言的?」
鄭柳兒尖聲,「妳敢說流言,妳敢說妳沒勾引我表哥?」
姜吉時不理會鄭柳兒的發瘋,「還請田少爺明示。」
「這個……」照說,田大和脾氣再好,也是殿中少監的孫子,他四品門戶,本不會跟個生意女子交談,但現在京中盛傳皇商朱子衿喜歡姜家食堂的掌杓姑娘,看在朱子衿的面子上,這才對姜吉時客氣,「我也是聽人說的。」
「誰要害我?」
劉伯光一臉八卦,「姑娘真跟子衿不是互有情意的關係?」
「自然不是,女子名聲至為緊要,還請兩位少爺告知謠言哪來,小女子這才好找人算帳。」姜吉時握緊拳頭。
田大和看她氣憤,也斂起開玩笑的神情,「我是聽秦湘生說的,茶商秦家,不知道姜姑娘有沒有聽過這人?」
秦湘生,不就那日對她無禮,被朱子衿給揍了的人?
原來是他。

那日姜吉時收攤後,憑著一股怒氣前往秦家,原本只想讓門房傳話而已,沒想到秦湘生居然見她了。
也許是那日朱子衿真的打得他肚子痛,秦湘生對她的態度居然還可以。
秦湘生承認,話是他放出去的,也沒什麼,就是看朱子衿不爽,想跟他搗蛋而已——皇商家的嫡子,如果喜歡上小食堂的大齡掌杓姑娘,朱家還不翻天覆地,朱太太會吵著要他娶自己的姪女鄭柳兒,朱老太太會要他娶自己的姪孫女祁香云,朱子衿只能有一個正妻,接下來不只是鄭柳兒跟祁香云這兩位表妹的大戰,而是朱老太太跟朱太太這對婆媳的大戰,光想朱子衿會頭痛,他秦湘生就開心。
姜吉時一個拳頭上去,她雖然是女子,但掌杓三年,力氣不同凡響。
秦湘生摀著肚子,十分不敢相信,「妳居然也打我?」
「你跟朱子衿有仇,找他報去,拉我的名聲賠下去,算什麼男人?」
秦湘生想想不過是個普通女子,又道:「我伯公可是五品祕書丞,妳敢打我?」
姜吉時雙手扠腰,十足剽悍,「給你點教訓,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就告官,我東瑞律法,毀損女子名節可是大罪,你若不明白,我現在告訴你!」
秦湘生縮了縮脖子,怎麼一個兩個都把東瑞國的律法讀得這麼熟,但他自知理虧,也不敢說什麼,挨打雖然痛,只能摸摸鼻子算了。

姜吉時揍完秦湘生帶著春桃回到家,一頭鑽進自己跟游姨娘的房間,母女倆一邊刺繡,一邊說說話——今日是單日,游姨娘不用去伺候汪氏。
母女倆已經打定主意,姜大富不給姜識文上學堂,自己花錢總可以,她們擅長江南的山水刺繡,跟京城的雲霓刺繡並不相同,因此繡品賣得還算不錯——雖然也不期待姜識文能考什麼舉子進士,但萬一呢?也許也許,萬一萬一,姜識文真有那天賦,她們總不能讓姜識文因為沒錢而斷了去學堂的路。
酉正剛過一刻,春桃來說,晚飯好了。
母女倆放下繡繃,朝大廳過去。
姜家的晚飯,照例是大家一起吃的。
自從姜啟文的妻子小汪氏連續生子後,已經是四代同堂。
姜老頭姜婆子為尊,姜大富是家中的主心骨,頂梁柱,雖然快四十歲了還只是個童生,但全家都覺得他有朝一日會高中狀元,然後光宗耀祖,每天吃完早飯就去學堂讀書,直到晚飯才回來,出生到現在,沒幹過一天活,連家事都不做。
姜大富的嫡長子姜啟文,他喜歡鄰居羅招弟,但汪氏怕羅招弟跟自己不貼心,會搶走兒子,所以要他娶表妹小汪氏,姜啟文拗不過母親一哭二鬧,只好娶了表妹。小汪氏入門三年,生下了智哥兒跟喜哥兒,兩個男孩都白白胖胖,健康活潑,全家除了姜啟文之外,對小汪氏都十分滿意。
小汪氏帶著智哥兒來了,姜老頭跟姜婆子帶著喜哥兒來了,汪氏跟姜多銀一前一後,等姜大富跟姜啟文從學堂回來,就能開飯。
又等了大概一刻,這才聽到姜大富跟姜啟文的聲音。
就見格扇一推,姜大富一臉紅光,姜啟文也是滿臉興奮。
汪氏鑒貌辨色,笑說:「老爺跟啟文這是怎麼啦,喝酒啦?」
姜大富呵呵一笑,「下午同學起鬨,非得要我請飲酒,所以在高家酒鋪賒了三兩銀子,妳明日過去還一下。」
汪氏心中罵了一聲,想開口念幾句,但看兒子啟文也喝了,這一罵連兒子都要一起被念,只好忍下,「什麼高興的事情,大白天的喝酒?」
「吉時,吉時啊,我的好女兒,真給爹爭氣。」姜大富慈祥笑著,好像自己從以前就是個好爹一樣——同學跟他說了才知道,沒想到那個鼎鼎大名的皇商朱子衿居然喜歡上自家女兒,怎麼能不高興啊,姜家要飛黃騰達了,以後沒錢了就跟女婿疏通疏通,據說朱家有金山銀山,這樣富裕的家庭,給他們幾千兩聘金不過小事一件,以後他們姜家就可以蓋大房,請下人,這樣他姜大富也算光大了姜家。
姜吉時卻是不知道自家親爹在打著裙帶關係主意,想著,爹講的是這幾半個月收入的事情吧,以前一個月只能淨賺十兩,這半個月淨賺三十兩都不止了,唉,就算不像話,那也是她的爹,是母親這輩子的依靠跟想望,爹能知道自己爭氣,內心還是有點安慰的,於是道:「那也沒什麼。」
「唉喔,怎麼叫沒什麼,可希罕了,可辛苦了,這要是事情順利,我們姜家就要發達起來,看看以後親戚誰還敢看不起我。」朱子衿的岳父呢,想想就很爽。
「靠別人怎麼會是方法,終究還是得靠自己。」女子可頂半邊天。
「說的沒錯,吉時丫頭,妳就是靠自己的好榜樣。」
姜吉時心想,是啊,一天賣三鍋粥,因為忙,手上大小燙傷無數,但靠著自己掙銀子,又踏實又安心,「以後我還會這樣做的。」
「說得對,就得這樣。」把朱子衿的心抓得牢牢的。
「爹,您怎麼啦,我賣粥又不是第一天,怎麼今日為了這喝酒?」
一旁,姜啟文倒是忍不住了,「姜吉……姊姊,那個朱家,什麼時候派人來提親?」這是他第一次叫姜吉時姊姊,姜吉時是討厭的,但銀子是美的,路上父子倆說起能當上皇商姻親,好處說不完,兩人都樂瘋了。
姜吉時被弟弟姜啟文一問,內心一整個不舒服,那個秦湘生嘴巴怎麼這樣大,不過半個月,就渲染得這麼多人知道了——姜家食堂原本也算城東的八卦聚集地,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成了八卦女主角。
還好她沒意中人,也沒打算嫁人,不然名聲盡毀,以後怎麼辦?朱子衿又不可能因為她名聲有損就娶她,朱家耶,聽說圍牆都比官戶的還要高上三寸。
看到姜大富跟姜啟文那閃閃發亮的眼睛,心想,這誤會可大了,得說清楚,免得他們想得太美,反而不讀書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汪氏一怔,什麼提親,就那破相丫頭還有人要?她嫁出去了,姜家食堂怎麼辦?誰來工作養他們全家,不管是誰,她這嫡母都不允許,於是問:「什麼朱家?」
「娘,就是城東皇商朱家,現在京城都在傳,朱二少爺對姊姊情有獨鍾呢。」姜啟文喜孜孜的回答。
汪氏張大嘴巴,「皇皇皇皇商朱家?」
「是啊。」想起姜吉時的聘禮,姜啟文都快飛起來,「聽說有好幾個登徒子在食堂騷擾姊姊,那朱二少爺以一敵四,把那四人都打得跪地求饒,其中一人還斷了胳膊,威風凜凜,眾人都拍手叫好,還讓家中會武的食客輪流到食堂去吃東西,好保護姊姊,說了讓姊姊等他,待江南之事處理完畢,就上門提親——朱二少爺冷淡的性子我也有所耳聞,能給姊姊出氣,那想必是非常喜歡,娘,我們就等著朱家上門提親,跟皇商當親戚。」
汪氏又驚又喜,「原來是那個朱家,那聘禮得有多少啊?」
「朱家年收十萬兩銀子,給我們一萬兩銀子當聘禮,也不算過分。」
「一萬兩!」汪氏摀著胸口。
小汪氏也跟著驚呼,「夫君沒開玩笑,一萬兩?」
一萬兩?他們姜家可要發財了,喔不,可要發家了,以後跟著朱家做生意,子子孫孫都不用愁。
想到白花花的銀子,一向刻薄的汪氏馬上換了臉孔,只不過板著臉久了,笑起來有點不自然,「吉時,妳可得趕緊生孩子,如果是女兒,就帶著大筆嫁妝嫁給家裡的喜哥兒,如果是兒子,就娶多金的琪姐兒,當然聘禮要多,這樣妳妹妹晚年日子才好過,知道嗎?」
嫡女姜多金十七,已經出嫁,就嫁在隔壁巷子,所以常常回娘家。
姜吉時簡直傻眼,不過一個流言而已,姜家已經在想著要怎麼吸乾朱家的血,姜家不是自詡書香門第嗎?
「不是的。」姜吉時開口就想解釋,「我跟朱二少爺——」
「爹知道。」姜大富打斷了女兒的話,摸摸鬍子,笑咪咪的看著小兒子,「我看,識文也該是進學堂的時候了。」
就見游姨娘眼中驚喜,「老爺可是說真的?」
姜識文也是滿臉高興,「爹沒騙我?我可以進學堂?」
「該進,該進。」姜大富笑意盎然,「你九歲了,現在進學堂雖然有些晚,但好好讀書,還是能讀出個前程。」
姜識文大喜,「姨娘,我可以進學堂了。」
游姨娘當場紅了眼眶——姜大富覺得愧對正妻汪氏,所以彌補的方式是不讓她的兒子進學堂,孩子無辜,但姜大富只讓她別爭,說家和萬事興。
現在乍聽到兒子能進學堂,多年夢想成真,游姨娘如何不高興?
姜識文臉上的喜悅更藏不住,他也想讀書,話本中的那些少爺後來都考上狀元,光宗耀祖,風光得很。
若是從前,汪氏跟小汪氏這對婆媳一定會跳出來反對,一個庶子而已,讀什麼書,光是入學束脩就要六十兩,以後還要每個月一兩的書錢,家裡哪來的閒錢給他讀書,但現在不同,把姜吉時嫁給朱家,馬上有白花花的銀子,而且等姜吉時當了太太掌家,又可以把朱家的中饋挪一點給姜家,朱家那麼豪奢,哪怕只是一點,姜家都吃喝不盡了,當然要對游姨娘跟姜識文好一點。
汪氏馬上就坐到游姨娘身邊,拉著她的手,一臉姊妹親熱,「妹妹這幾年也辛苦了,我想,以後就不用來服侍我起床睡覺,妳也好好休息,我房裡還有一罐人參片,回頭拿來給妳,妳每天含一片,養養身子,這樣以後冬天就不會怕冷了,妳是南方人,最怕京城的雪天,這姊姊都知道,以前過去都不用再提,以後我們就當好姊妹。」
游姨娘不過是個鄉下漁女,性子樸實的很,見汪氏突然示好,也沒懷疑,只以為是自己運氣來了,老爺跟太太今日都對自己母子三人好,於是乖巧的說:「知道了,太太。」
汪氏假裝責怪道:「怎麼還叫太太,叫姊姊。」
游姨娘怯怯的喊了一聲,「姊……姊姊。」
「是了,以後我是妳姊姊,妳是我妹妹。」
姜吉時見自己姨娘受寵若驚的模樣,內心心疼,知道姜大富跟汪氏之所以態度丕變,完全是以為朱子衿喜歡她。
她現在也說不出口那是誤會一場,別的不講,至少等弟弟進入學堂再說,束脩繳了,總不可能要學堂吐出來,姜大富跟姜啟文還在同一個學堂裡,真要退學跟學堂討回束脩,姜大富跟姜啟文也不用做人了。
到時候木已成舟,姜大富就算生氣,也只能硬著頭皮讓識文繼續去學堂。
然後是家裡的事情,汪氏不用游姨娘服侍了,這樣的大恩,汪氏自然會到處去說,屆時就算知道誤會一場,也不好意思再叫游姨娘去服侍——家裡的兩個粗使婆子只是過來幫忙,並沒有打賣身契,晚上會回自己的家,若是汪氏白天又叫游姨娘去服侍,那兩個粗使婆子也會八卦的。
好消息跑得慢,但八卦就跟長了翅膀一樣,一天就飛越整個京城。汪氏為了自己,為了萬一有一天姜大富或者姜啟文高中,自己當上官夫人,為了避免被人抓住小辮子,是絕對不會再讓游姨娘去服侍了。
退後一步說,自己也沒騙他們,是他們聽朋友起鬨,然後想得太美——回京十年,她已經太懂姜大富跟汪氏了。
他們會等朱家上門提親,至少可以等一兩年,然後還不敢跟她這個準新娘子翻臉,因為內心抱持著期待,她呢,只要在朱子衿上門時再對他親切一點,維持住流言就好,等再過個幾年,識文長大,她也存夠了錢,一家三口搬出去,她另外開個食堂維持生活,再給識文娶個媳婦,也能一家和樂,到時候再也不用看姜家臉色。


快到冬至,姜吉時更忙了。
她現在已經知道很多人都是來看朱子衿的意中人,她知道別人誤會,但也因為這樣,弟弟能進學堂,姨娘能好好休息,有這樣大的好處,她覺得誤會也沒什麼,名聲不要緊,反正她額上有疤,是不可能嫁出去的。
在江南時,為了保護一個瘦弱的玩伴,被兩個小乞丐圍毆,她以一敵三,頭上挨了一記石頭,登時血流如注,兩個小乞丐被嚇跑了,她要保護的小玩伴則放聲大哭。
小玩伴叫做包子,六歲大,聽說是京城貴人,病後瘦弱,來江南養身體,取個糙名字,希望他好養活。包子就住在里正家,每天跟里正的孫子招福鑽狗洞出來跟他們玩。
第一次見到包子,她很驚訝,怎麼有人這麼白。
夏天,每個孩子都曬成黑炭似的,從京城來的包子的皮膚,真的像包子一樣白。
說起江南種種,包子,阿祥,阿四,招福,大蓮,真是好玩的事情說不完,每天吃飽玩,玩累了吃,真不知道什麼叫做憂愁,當時還沒入姜家戶籍,只叫做大妞的她,也從來不曾有人笑她沒爹。
包子說有爹也沒什麼,他有爹,可是他爹有好多姨娘,他的親娘很煩。
她沒讀書,包子用樹枝在沙地上教她寫字,她就這樣認得了大妞,認得了江南,認得了梅花府,知道雲霞飛鷺怎麼寫,知道求子觀音怎麼寫,包子也教了他的名字,筆畫不多,很簡單,但時間太久她忘了。
到京城後,有爹了,然後姜啟文,姜多金,姜多銀會笑她姨娘不自愛,還沒過門就跟人生孩子,她既是長女,自然力氣大,就揍人,然後那三人又會跟親娘汪氏告狀,汪氏就會打罵游姨娘,這時候姜老頭跟姜婆子又會出來說——好歹接回游姨娘,大富的身子這才慢慢康復,別對游姨娘太過分了。
一家子沒一刻安靜。
姜吉時很希望姜識文快點長大,這樣他們就能搬出去——游姨娘性子弱,非得有個依靠不可,只有等弟弟成長為依靠,她才會願意搬出來……
「吉時啊,吉時。」
一個熟悉的聲音把姜吉時拉回現實。
一看來人,眼珠子差點凸出來,「爹?」
「不是我還有誰?」姜大富笑容滿面,「我的同學非得在出外踏青前過來看看妳,妳就給我們上一點白粥燒餅,不用特別招呼了。」
他們這次趕早出門,就是為了出外踏青,吟詠初升朝陽與晨霧。
姜吉時就看到姜大富帶著七八人,年輕的不過二十幾,老的還滿頭花白頭髮,眾人都是一臉八卦的看著她,一個甚至還脫口而出「要是我家丫頭爭氣就好了」。
一個留著大鬍子的人安慰,「這是緣分,我看姜兄家要時來運轉了。」
姜大富也不委婉,直接拱手,「客氣,客氣。」
姜吉時心想,算了,為了姨娘跟弟弟,我忍。
一行七八人進入食堂,頓時擁擠起來。
春桃過來小聲說:「怎麼連老爺也這樣?」
姜吉時嘆了一口氣,「去裝燒餅,一盤兩個。」
然後她自己舀白粥,一碗一杓,不多不少。
此時傳來敲鐘聲,城門開了。
姜吉時振奮了一下,城門開,會再進來一撥人,這些都是她未來的希望,什麼都是假的,手藝跟銀子才是真的。
「姑娘,三十文給我配一份早點。」
「兩個燒餅,不用白粥,給我水,我還要四個燒餅帶走。」
「燒餅夾油條一份,白粥兩碗。」
姜吉時,春桃,柳婆子忙了起來。
姜吉時正在舀粥,瞥見有人進來,連忙揚聲招呼財神爺,「您早,請問要……點……什麼?」
尷尬,太尷尬。因為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朱子衿。
朱子衿看來也是在城外等著進入的人,袖子口都沾了露水,但氣色很好,頭髮梳得整齊,一身雲錦絲袍,腰帶上則別了塊冰晶玉,最主要的是臉,五官神采飛揚的,怎麼看怎麼舒服,雖然已經看好幾年了,姜吉時還是每次都會讚嘆一聲,真是畫中人物。
皇商朱二少爺喜歡上姜姑娘的事情,是這個月來城東主要的八卦,這下子主角出現,讓目睹的人又驚又喜,吵吵鬧鬧的小店瞬間安靜,人人睜大眼睛,許是心中有定見,怎麼看朱子衿都覺得他含情脈脈,怎麼看姜吉時都覺得她嬌羞怯怯,且不論身分天差地別,只看臉的話還算滿登對。
朱子衿沒被詭異的氣氛所影響,還是態度朗然,「姜姑娘早,照舊。」
「……好。」
食堂內開始傳出窸窸窣窣的討論聲音,聲音不大,但姜吉時年輕耳朵尖,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是朱二少爺,是朱二少爺本人,他在看姜姑娘了。」
「唉喔,我看那眼神,如果我老婆子年輕四十歲,肯定要嫁給朱二少爺。」
「這朱二少爺確實喜歡姜姑娘,眼睛裡都是感情,我今年六十幾歲了,吃過的鹽都比山高,我不會看錯的。」
姜吉時覺得超級尷尬——萬一朱子衿以後都不來了,她不就少了一筆收入?他不只臉蛋美,他給的金珠子更美啊,這些大嬸婆子,論長短都不會小聲點的嗎,食堂這麼小,當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姜吉時端了白粥過去,試圖解釋,「那個……不是我自作多情,是那日那個秦少爺放出的風聲……」
朱子衿歉然道:「這事情說來是我給姜姑娘惹了麻煩,與那廝有過節的是我,不是姜姑娘。」
「你知道?」
桔梗笑說:「自然是知道,我家少爺雖然離京,京城大小事情每日都是快馬送到江南,少爺已經讓人去揍了秦少爺一頓,只是沒想到秦少爺有本事放火,卻沒本事滅火。」
是啊,姜吉時也有感覺傳言越傳越開,這半個月,居然有人從城西特別過來吃早餐,要知道,城東城西的距離就算搭馬車也要一個時辰。
就在這時候,姜大富過來了,一臉興奮,「您就是皇商朱二少爺?」
姜吉時大急,怕她爹說了什麼,然後朱子衿又拒了,弟弟識文的上學夢就沒了。
第三章 朱太太鬆口
朱子衿就看到一個中年讀書人朝自己走來,興奮得臉紅,「朱二少爺,我,我是姜吉時的爹。」
朱子衿雖然是第一次見,但生意人應對自然周到圓融,「姜老爺。」
「不用這麼客氣,我們都快是一家——」
「爹。」姜吉時打斷了自家親爹,「您快點吃完,好出去踏青,晨霧要散了。」
「難得見到朱二少爺,我還吃什麼早餐踏什麼青哪,我就想跟未來女——」
「爹。」姜吉時一臉尷尬的再度打斷,「您吃早餐去吧。」
朱子衿十二歲上開始做生意,自然不傻,那流言據說傳得厲害,連祖母跟母親都去信江南問了,姜老爺自然也有聽說。
那頭一句沒說完的想必是「快是一家人」,至於後一句想必是「未來女婿」。
朱子衿莞爾,姜吉時的爹哪怕有一點心思,都會跟他裝作不認識,好顯得自己清高不愛財,這麼明顯的示好,他倒是不反感。做生意,不怕有話直說,最怕有話不說。
姜吉時推著自家親爹,「爹,您回去跟同學坐,朱二少爺是我的客人,讓人家好好吃飯哪。」
「我這不是想給妳撐腰嘛……」
「我的腰好得很,不用您撐……」
「女兒啊……」
「爹您吃飯吧。」
姜吉時好說歹說把姜大富按回板凳上,擦擦雙手,尷尬的跟朱子衿解釋,「對不起,我爹喝多了。」
朱子衿也沒去戳穿,這一大清早,天都沒亮,哪來的酒肆,這丫頭不想自己跟他爹說話,原因也不用多問,想必是秦湘生放出的流言。
他是不介意的,看樣子她也不介意……她不介意就好。
朱子衿不著痕跡的看了姜吉時額頭上的疤痕一眼——不大,但已經足以讓她婚事不順了,要不是當年……
就見姜大富跟同學們一陣窸窸窣窣,同學有人嫉妒,有人羨慕,總之那裡就是有一種氛圍,大家在看姜大富的皇商準女婿,姜大富一臉得意,只差沒用白粥乾杯。
至於食堂其他客人,因為能親眼目睹八卦,所以吃完的大家都不走了,一下子看外面,一下子又看姜吉時一眼,然後忍不住又瞄了朱子衿,想著得好好看清楚,回去就可以跟人說啦,皇商少爺愛個掌杓女,戲曲都不敢這樣演。
朱子衿八風吹不動,跟以往差不多的時間用完早膳,然後起來。
桔梗付完金珠子後,朱子衿無視所有店內熱切的眼光,直接問道:「姜姑娘的漬菜可是祖傳手藝?」
姜吉時認識他三年多了,但說過的話只有「您早」,「照舊」,「謝謝朱二少爺」就沒了,這下突然冒出第四句話,姜吉時有點意外,而且還是在城東流言的風口浪尖,他居然不避嫌,真奇怪。
所幸生意做了三年多,反應也不慢,於是回覆,「是我祖父祖母所傳。」
朱子衿頷首,「我這次去江南,在州府中吃到了漬果,覺得味道不錯,姜姑娘不妨也研究一下。」
姜吉時有點困惑,「漬果?」
「果物。」朱子衿解釋,「蘋果,葡萄,梨子,櫻桃,用一定的糖鹽比例醃起來,糖多,鹽少,快的話醃漬十天就能賣,不但跟白粥饅頭搭,若是糖鹽少放一點,還能當零食,也可以加入玫瑰,桂花等,增添不同香氣,果物混著花香,味道著實非凡。」
姜吉時原本聽不懂,聽到中間眼睛就亮了,對欸,蔬菜可以醃漬,怎麼水果就不行了?漬蘋果,漬櫻桃,感覺好香啊!鹹一點可以當小菜,淡一點可以當點心。
朱子衿繼續說:「姜姑娘若是把冬日的橘子漬起來,等夏天販售,嚐稀有是人的習性,那生意豈不是好多?」
姜吉時猛點頭,是啊,夏天若能吃到冬天才產的橘子,誰不會買個一個半個回去吃,冬天的橘子一個五文錢,夏天的橘子一個五十文都有人買。
在冬天賣櫻桃,夏天賣橘子,這豈不是大發?
雖然會有其他人學,但不怕,只要自己能做得好吃,哪怕整條街的人都賣一樣的東西,她也能存活下來。
朱子衿繼續說:「我吃的當時問了幾句,那知州大人請廚娘口述,管事的記下,一共二十幾張紙,我放在行李中,明早派人給妳送過來。」
姜吉時笑逐顏開,「謝謝您,朱二少爺。」
能給知州當廚娘,手藝肯定不簡單,別小看漬物,鹽糖少一瓢多一瓢,味道都是天差地別,有知州廚娘的食譜,省去她好幾個月的功夫,也省了不少食材。
姜吉時喜孜孜的,想到又可以發財,整個人開心得不行,完全不知道眼中有光的自己在別人看來多有愛。
食堂裡的客人都興奮了,看哪,那姜姑娘望著朱二少爺的眼神,閃閃發亮,這不是真愛,什麼叫做真愛?
朱二少爺日理萬機的人,吃完飯不走,還站在蒸籠前跟姜姑娘聊天呢。
幾個心軟的大娘婆子,甚至開始在心中跟老天祈禱,別因為身分差距拆散這對有情人。
朱子衿原本想說到這裡就好,但看她高興,忍不住又多講了,「不少大戶人家的老太太都吃早齋,姜姑娘也可以試著去跟廚房掌事毛遂自薦,中書侍郎,國子助教,內寺伯,律學博士這幾戶人家都是一日三餐吃素,不妨先從這幾家下手,尤其中書侍郎,位居正四品,若是他家的老太太都吃你們姜家食堂的漬菜漬果,有了這名聲,東西就好賣得多。」
姜吉時不太有自信的接話,「可是我不過是個食堂掌杓,普通老百姓一個,怎麼進得了中書侍郎家的大門?」
「不用怕,中書侍郎家的老太太一心向佛,慈善得很,連帶門房都對人客氣,我跟妳說的這幾戶人家,都是待人和善的,即使面對陌生人,門房跟廚房掌事也不會無禮,姜姑娘倒是不用擔心……」朱子衿說著,就看到姜吉時眼睛越來越亮,小鹿一樣瞅著他,內心一跳,然後又裝作鎮定的接著說:「盡可上門。」
朱子衿說完這些,這才帶著下人走了。
原本安安靜靜的食堂這下又喧鬧起來。
別人的八卦實在太精彩了,原來流言都是真的,皇商朱二少爺真的對姜家食堂的掌杓娘子有意思。
看看,那含情脈脈的眼神。
看看,那殷殷切切的交代。
看看,江南回來一趟還有禮物呢,雖然聽不清楚,但依稀彷彿好像聽到朱二少爺說「我明天給妳送過來」,不知道是什麼黃金珠寶,還是珍稀首飾。
朱家就這麼一個嫡子,身分沒話說,今年帶著一品白牡丹競貢成功,本事沒話說,姜姑娘的好日子要來了。
姜吉時此刻只想著發財,沒留意到那些閒言碎語,一轉頭,看到自家親爹拿著白粥碗,跟著同學舉起,然後說:「我以粥代酒,謝謝大家的祝福,乾。」
瞬間又覺得肩膀重了。
不行,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朱子衿今日對她特別好,但一定要讓爹趕緊把識文帶進學堂去,只有這樣她才能放心,免得朱子衿哪日想到要解釋解釋,姜家知道親事沒望,哪還會讓識文去學堂讀書?
話說回來,朱子衿說要把漬果的食譜給她,他怎麼知道她識字?而且問都不問,就篤定她識字一樣?


朱子衿回到家,換下露水沾濕的衣服,又重新梳過頭髮,這才去拜見父親朱老爺。
朱老爺見到兒子回來,自然是高興——有錢人家不怕財損,就怕孩子不爭氣。
他的四個兒子當中,最聰明的其實是長子朱子海,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全家都希望他考個前程,讓朱家一躍而成官戶,從此朱家光宗耀祖,但九歲的時候發痘子去了,子衿其實也不錯,但比不上子海,所幸這幾年表現也算爭氣,十八歲就引導競貢成功,在同齡世代,已經是獨領風騷。
至於子沛跟子宣……也罷,沒見識的姨娘生的兒子,自然是被姨娘養廢了,沒用不說,眼界還小。子沛今年十六,連帳本都不會看,罵他,他還會說「我跟二哥兄弟情深,他又不會趕我出門,我看什麼帳本」。子宣十四,賭是不敢賭,但吃喝嫖可沒少過,青樓誰不知道朱子宣大爺賞錢最大方,也是一樣振振有詞表示「有賺就要花,銀子有流動,錢才是活的」,聽聽,什麼歪理。
見到最爭氣的兒子,朱老爺的臉色當然是好的,「這趟去可有什麼收穫?」
「茯茶的味道更沉了些,再嫁接個四次應該就差不多,倒是種龍井的那塊地,冬雨下得太多,怕是品質普通。」
「也行,你才十八歲,不急。」
「對了爹,我聽說秦家的珠茶味道絕佳?可比我們的六安瓜片。」
朱老爺皺起眉,「你聽誰提的?」
「秦湘生親口告訴我,那廝藏不住話,肯定是有點成績忍不住想炫耀,還說他家的鐵觀音不比我們的鳳凰單樅差,兒子派人去探茶了,他家的珠茶跟鐵觀音,的確有一批是沒批出來賣,直接收到京城倉庫。」
朱老爺沉吟,「我再找陳大人打聽打聽,鳳凰單樅是我們朱家的發家茶,絕對不能讓人給比下去。」
「陳大人是不是年前要收金家小姐當貴妾?到時候我們禮物送大點,自然好問話。」
朱老爺露出欣賞神色,「跟爹想到一塊去了。」
雖然內務府油鹽不進,也不可能收了銀子就昧著良心,但打聽打聽還是可以的,秦家背靠祕書丞,在京城也風光了二十幾年,這樣的人家不會甘心失敗,一定會找時機,把失去的要回來。
但他們朱家也不是吃素的,能拿下六種茶葉的競貢名額,不會只是運氣,老天知道子衿為了那品白牡丹付出多少心力,競茶嬌貴,雨水跟太陽都得剛剛好,為了確保品質,那一大片茶園的茶株,遇到春雨跟冬雨連綿,還得架起雨棚,引水下山,免得把茶葉給淋壞了,就連朱老太太都笑說,子衿是把那片茶園當成親兒子在照顧了。
父子倆不說後宅之事,說的都是生意,男人嘛,生意才是大事,「跟沈家要合作一起出海的事情談得怎麼樣了?」
「沈家也有那意思,只不過沒想到有人也想插一手,說巧也巧,是秦邊河。」
秦邊河就是祕書丞的兒子,也是秦湘生的再從伯父,考了二十幾年沒考上,家人終於放棄,讓他學做生意了。
朱老爺皺眉,「怎麼又是祕書丞,我們朱家是跟祕書丞八字不合嗎?不是他們家的人跟我們搶生意,就是跟他們家的親戚跟我們搶生意?」
「兒子也覺得巧,不過我們有現銀,那秦邊河卻只想以『五品祕書丞』之名入乾股,沈家自然不願意,後來還是給兒子拿下了。」
朱老爺欣喜,不只是因為拿下生意,而是因為看到兒子為人不驕不躁——沈家的海船一向是賺錢項目,只不過運氣不好,給個嗜賭的敗家子繼承,才一年多就把二十幾年的家底敗光,現在宗主作主,軟禁了那敗家子,讓那敗家子的庶弟掌家——沈家已經沒什麼錢了,東山再起,勢必需要金錢挹注。
是,沈家是落魄過,但那庶子一向有賢名,即使沈家窮得揭不開鍋時,庶子的幾個貼心下人也不願走,可見為人。
這趟由沈家族長放話,歡迎投資合股,沈家是沒錢了,但本事還在,東瑞國的商人圈子,蠢蠢欲動。
朱老爺不用想都知道,子衿費了多大的勁才得以簽下這紙合約,連京中五品祕書丞都驚動了,何況地方官,知州不想吃?縣太爺不想吃?駐守的將軍呢?只怕也難抵擋銀子的誘惑,想參一腳,有多少人想插手海船這塊穩賺不賠的大餅,但子衿沒說中間的辛苦波折,只說結果。
很好,這才是男人該有的樣子。
不問過程,只要結果。
世間的事情都是這樣,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父子倆又說了一會,朱老爺原本想問他是不是喜歡上姜家食堂的丫頭,但想想,一個爹去管兒子喜歡誰好像很奇怪,於是只道:「你這一去快一個月,快點去看看老太太跟你母親,她們都想念你得很。」


朱老太太還在佛堂抄寫經書——老太太每天吃完早膳,就是抄寫經書,抄寫經書其間,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打擾。
朱子衿於是朝母親朱太太的院子去。
朱太太久未見到兒子,自然很欣喜,問一路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她是一個婦道人家,生意上的事情她不懂,她只知道要自己的兒子吃得飽,睡得香。
拉著兒子的袖子,朱太太絮絮叨叨半天,都是家裡事。
說朱子沛的姨娘白氏因為生了德哥兒,所以對主母何氏不恭敬,被何氏打了個屁股開花,朱子沛心疼白姨娘,打了何氏一巴掌,這行為已經寵妾滅妻,何家上門討說法,老太太作主,讓朱子沛給妻子何氏鞠躬道歉,然後把白姨娘送往鄉下,德哥兒給通房秋菊扶養。
又說朱子宣花了五千兩買了個頭牌的初夜,他沒現銀,直接寫欠條,打手印,青樓的人上門催款,被老爺知道,挨了十棍子然後禁足,並且跟京城的青樓放話了,以後朱子宣的欠條,找朱子宣要,斷手斷腳也可以,總之,朱家是不會再給他善後了。
然後說許姨娘生的朱婉兒十五了,也該訂親,但她這個嫡母實在很為難,朱婉兒一心想嫁給五品以上的門第當正妻,想也知道不可能,八九品門第還能說說,五品以上那是萬萬行不通。朱子宣被禁足並沒有讓生母許姨娘收斂一點,反而給老爺吹枕頭風,說她這嫡母不盡心,讓她被老爺罵了。
又說朱珂兒跟朱嫣兒,都是通房的女兒,朱家規矩,通房生了兒子才能當姨娘,楊姨娘許姨娘都是生了兒子才有名分,朱珂兒跟朱嫣兒的通房母親卻還想著例外,尤其朱珂兒的母親,都快三十了,還天天往老爺的書房鑽,想再懷上兒子,被打了也不怕,偏偏她是打小伺候的,情分在,又不能像白姨娘一樣往鄉下扔。
朱太太碎唸著,朱子衿聽著,知道母親是太寂寞了。
他也知道自己如果先收個通房,讓通房懷上孩子,母親會好得多,但他就是不想——他心裡有了姜吉時,所以不想身邊有別人。他第一眼就認出她了,她是江南的大妞,可是她沒認出自己就是那個包子。
跟著大哥一起染痘子後,大哥去了,他勉強活下來,卻因為體弱,被大夫建議送到南方溫暖之處療養。
爹忙著生意,母親還思念著死去的大哥朱子海,只有祖母偶而來信,身為一個六歲的孩子,朱子衿已經懂得遺忘的意思,他覺得自己被爹娘遺忘了,擔心自己會在江南這小村落過一輩子。
附近有幾個壞孩子,也會笑他,說爹娘把他扔在江南不管,不會接他回去了,這時候他總會覺得受傷,然後大妞會追上去打壞孩子,直到把他們打跑為止。
養病的日子自然是難過,同齡的孩子也嫌他弱,又嫌他講話是京城口音,不想跟他玩,只有大妞不嫌他,什麼好吃好玩都分他一份,成了他養病歲月的最大寄託。
大妞大了自己兩歲,是當地的孩子王,大妞要保護的人,自然很快融入圈子。
他教大妞寫字,大妞帶他烤魚。
剛開始只能在巷子附近,後來身體好了,可以跟著一起跑進山裡,餓了就打野兔野雞,喝溪水,大妞手腳俐落,連樹上的鳥蛋都有辦法掏下來,幾個小孩簡直玩瘋,直到日頭將盡,這才下山,就這樣一天又一天,每天都好快樂。
在江南的一年多,是他最無憂的歲月。
不知不覺病好了,爹娘還是一封信都沒給他,他都已經快記不起來京城的繁華時,朱家派了人把他接回京。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大妞卻像是習慣了離別,跟他交換了離別禮物,然後帶著一群蘿蔔頭,揮手跟他道別。
他也沒想過會再見。
事隔多年,他已經懂得人際關係的複雜,他的妻子不見得要他喜歡的,但必須是家族所認可的——發家公雖然是庶子分出,但他們這一脈現在也有上百人,加上工人數千,這麼多家庭的生計,都繫在他身上。
自己是朱家的希望,也是母親的寄託,大哥過世後,母親打擊過大,身子就一直不好,動輒昏倒,常常半個月臥床不起,吐血更是家常便飯,幾次大夫都說要有心理準備,他也不能為了自己,就拿母親的健康來換,母親生他養他,費盡千辛萬苦,他不能刺激母親——母親的願望,是他能娶個門第相當的大戶千金,姜吉時不會是母親心中的理想媳婦,或者,連給他當姨娘都不夠資格,且姜吉時那個從小當老大的脾氣,又怎麼肯區居人下?
朱太太說了半日,丫頭換了兩次茶,這才道:「對了,我聽說你對城東食堂的掌杓娘子有意思?去信問了你又不回,是怎麼著?」
朱子衿只道:「也沒什麼,兒子還有事情,母親休息吧。」
朱太太卻是不放開兒子的袖子,「子衿,你我母子,什麼事情不能說?娘只有你一個兒子,只要……只要……」朱太太有點艱難,但還是把話說了,「只要你不是好龍陽,一切都好說。」
朱子衿無奈,「娘,兒子是事業忙,今年的競貢雖然勝出,但三年一競,秦家又不是吃素的,我自然得悉心準備,您想到哪去了?」
「那我給你的丫頭你又不要?」
「我連正妻都沒有,要什麼庶子?庶生嫡前,家宅不安。」
「那你倒是給我娶個媳婦回來啊。」
「我都說了,我忙。」
「兒子。」朱太太一臉憂愁,「你是不是……跟趙封……我聽說趙封房裡好幾個小倌,對男人很有一手,你可別被騙了,男人嘛,還得娶妻生子才是正當。」
朱子衿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我拿趙封當朋友是因為他性子爽快,他喜歡小倌,這跟我無關,娘,您別想太多,兒子沒喜歡男人。」
「那你又不成婚。」朱太太半氣半怒,「說來你剛剛還是沒回覆我,你對那個姜姑娘到底怎麼想的,娘讓柳兒去看過了,想著如果人品可以,就買回來當通房,但柳兒卻說她品貌皆不端……」
朱子衿忍不住替姜吉時說話,「您別聽鄭柳兒胡說八道,姜姑娘十幾歲就掌杓養家,很不容易。」
「養家?她家裡人呢,爹娘呢?哥哥弟弟呢?」
「都是一群茶來伸手的讀書人,靠著姜姑娘一杓一杓賣粥,這才撐起一個家,您又不是不知道,鄭柳兒自小嬌生慣養,一向看不起窮苦人,姜姑娘自立更生,自然不入她眼。」
朱太太突然一凜——兒子在幫那個姜姑娘說話了。
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她還不明白嗎?他對那個姜姑娘肯定有好感的。
柳兒說,姜姑娘破了相,容貌鄙陋,還言談粗俗,雖然不明白兒子喜歡哪一點,但無論如何是個女子,能傳宗接代的,總比好龍陽好。
「兒子,娘問你,是不是真喜歡姜家那個小姑娘?喜歡就跟娘說,娘一定給你弄進來。」要女兒拋頭露面賣粥的小戶人家,百來兩也就夠了。
「娘,這事情您別管。」他不想讓母親受刺激,也不想說姜吉時配不上自己。
朱太太心想,那就對了,兒子對自己一向孝順,會讓她別管,表示自己在意,所以才不想他人插手。
破相女子……但好歹是個女子……
配得上子衿嗎?先買回來再說吧。
幹活的女子身子都壯實,說不定很快就能懷上,到時有個可愛的孫子,誰還管生母破相不破相。
「子衿,你也別瞞我,就是喜歡那小姑娘吧?我知道你這幾年每次下江南都不在家裡吃早飯,原本以為你是一早起來不餓,我現在想想,分明就是為了在食堂吃特意空著肚子,你都十八歲了,娘現在什麼也不求,門當戶對那些都不用去計較,只要是個能生養的姑娘,那就行。」
朱子衿心裡一突,母親這是不再執著門第之見了?
以前歐陽家的小姐跟他示好,歐陽家雖然不富有,但歐陽老爺是司竹副監,正八品的位置,母親都還嫌。
朱家門第的嫡子,至少能娶六品的小姐,或者嫁妝四萬兩左右的商戶,當然,他們的聘金也不會少。
母親一直很重視門當戶對,就連當初給他買的那些丫頭,雖然是落魄門戶,但也都是書香之後,母親現在不堅持了嗎?
「娘雖然不喜歡朱子沛,但他膝下的德哥兒確實可愛,小嬰兒白白軟軟,還一股奶香,看著楊姨娘每天抱著孫子去給老太太請安,小娃哼哼唧唧的活潑得很,娘心裡說不出的羨慕,你什麼時候也給娘生一個孫子?姜姑娘若是不錯,娘什麼都不計較了,你快快收了,趕緊生孩子。」
「兒子擔心母親身體。」
「娘以前計較,現在不計較了。」朱太太著急,「總之,快點給我生個孫子,誰生的都可以。」
朱子衿有點高興,又有點想笑,第一次看到端莊的母親這樣子,「兒子知道了,謝謝母親。」
「那你是不是回頭就跟姜家商量過門?」
「還得等姜姑娘同意呢。」
朱太太不以為然,「跟他爹買下來就是,我瞧著這一般門戶,兩百兩也就差不多了,不然給姜家三百兩,讓他們挑個好日子從角門進來。」
「兒子尊敬她,不想讓她這樣過門。」朱子衿一邊說,一邊注意母親的神色——既然是喜歡的女子,就不想她委屈作妾,但也不能太過刺激體弱的母親,總之慢慢說,若是母親表情不對,馬上住口就是,「兒子要她心甘情願過門,心甘情願……嫁給我。」
朱太太瞠目結舌,「嫁?」
朱子衿點頭,「嫁。」
朱太太頓了頓,「好,那你得保證給我生個孫子,要孫子,孫女我可不要。」
「母親,這種事情是老天爺的主意,誰能保證。」
「那也簡單,若是她兩胎不得男,你就收了柳兒,你要是喜歡祁香云也可以,總之,娘一定要有男孫,這朱家總不能傳給朱子沛。」


朱子衿回到房中,遣了丫頭下去,內心已經無暇再去想秦家的珠茶跟鐵觀音,而是在他的堅持不婚中,一向重視門第的母親讓步了。
他可以娶姜吉時——前提是姜吉時願意,大妞從小就是孩子王,有自己的主見,他當然可以跟姜大富買下她,但這樣的婚姻不會美滿和諧。
真沒想過會這樣見面——他六歲到江南游家村,八歲離開,後來他寫信去卻是沒有回音,等他開始學習茶務,父親開始給他安排人手,讓他培養起心腹,他派人去了游家村問,得到的答案卻是搬家了,搬去哪裡沒人知道。
天下那麼大,他再有能力也不可能知道大妞母女搬去哪,何況那時他才十二歲,能做得很有限。
失望,當然很失望,大妞是他養病歲月中唯一溫暖的光。
然後三年前一次出城,他因為前一日喝多了,所以沒在家吃早膳,等車行到姜家食堂,聞到那米香麵香,突然又覺得有點餓,所以返頭回去吃。
那個掌杓的姑娘他一看就知道是大妞——她京話雖然已經說得不錯,但還是帶著江南的尾音,還有,額頭有從髮際延伸出來的疤痕。
江南時,有三個乞兒欺負落單的他,後來大妞出現,仗著身體俐落壯實,挑著竹竿以一敵三打了起來,卻不想那小乞兒有人拿了路邊的石頭就往大妞額頭上猛砸,大妞被砸得滿臉血,留下了一道疤。
朱子衿怎麼也不會忘記的,當時自己被嚇哭,擔心大妞會死,大妞反過來掏出手帕給他擦眼淚。
小時候的自己真的太沒用了,老是哭,所以他長大後從來不哭的,肩膀夠寬,扛得住事情,自然不會哭了。
分別十年,算算,大妞現在應該二十歲,跟十歲時還是長得很像,江南語軟,京話中帶著一點江南尾音,說不出可愛。
當年他矮大妞半個頭,現在換自己比她高了,甚至隱隱看得到髮旋,也不知道是自己長得太高,還是大妞長大就是這麼嬌小。
他內心震撼又驚訝,但見大妞沒認出自己,也沒貿然相認——萬一大妞已經成親,那豈不是害了對方?
後來自然派了人去詢問,她現在不叫游大妞,叫做姜吉時,是童生姜大富的庶長女,住在城東的清水胡同,十年前的夏天接回來的,已經拜過祖先,底下有一個嫡弟,兩個嫡妹,一個同母庶弟。
算算,就是他回京城不久,她就被姜大富接回了,時間接近,所以他的信她都沒收到,因為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自然是靜悄悄,才會打聽不出來。
辦事先生跟他說,姜吉時因為破相,女子破相,家宅難安,於是門戶相當的都瞧不上,願意娶她的條件又太差,不是有數位子女的鰥夫,就是年紀四五十的老讀書人,游姨娘怎麼樣都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嫁給這種人,姜吉時自己也不願,於是親事就這樣耽擱下來。
朱子衿覺得有點高興,但想到自己不過收到歐陽家小姐的信,母親就氣暈,臥床兩三天都不起,歐陽家還是八品官呢,他要怎麼跟母親說,喜歡上一個掌杓娘子?如果為了自己的婚事不管母親死活,那也太喪心病狂。
母親受不得刺激,他只能趁著有事,看看姜吉時一眼。
只能看看,不能有些什麼,畢竟也怕給她惹麻煩,女子名節至關緊要,如果傳出什麼,他是男人還無妨,姜吉時怕是要完蛋。
朱子衿開始養成一種習慣——每次出城回程,都會去姜家食堂吃早餐,看看她也好,看看她就覺得很開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這樣到什麼時候,可是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一邊偶而看看姜吉時,一邊應付母親的要求。
不能娶姜吉時,他就不想招惹她。
母親生他養他,這輩子為他操碎了心,他不能不孝。
他真沒想過有一天,母親會跟他說門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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