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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孩子究竟是誰啊，一直跑到我家來撒野。」倪揚揚幾次下課回家見到封曉虎還在家裡咻咻咻的玩玩具終於忍不住問。
「阿姨侵占我的玩具，我是她的債權人。」
見倪好好丟給他一個惡狠狠的警告眼神，他馬上換句話說：「是『好好姊』侵占我的東西，所以我是來監視她有沒有善待我的東西。」
「侵占？債權人？你家是開法庭的嗎？怎麼小小年紀就懂這些？」倪揚揚覺得十分神奇。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其實我是天才兒童，我以後是要當大律師的，這點基本法律常識對我來說是小兒科。」
這下子倪好好也感興趣了。「那我問你1234乘以4321等於多少？」
封曉虎眼睛眨都沒眨一下。「5,332,114。」
「真的假的？你該不會是我倪好好此生第一個認識的小天才跟大律師吧。」
「那妳可以把機器人還我嗎？我長大會對妳好的，要是妳吃上官司也別怕，有我罩。」
倪揚揚用力的圈住了倪好好。「搞清楚。她是我姊，我是她唯一的親弟弟，要是她被官司纏上也是我來扛，關你這個屁孩啥事。」
「呸呸呸。童言無忌、小狗放屁、隨風散去。你們兩個人是聯合起來詛咒我是不是，什麼東西不給我吃，要給我吃官司。」
封曉虎那天離開後，倪好好認認真真的問倪揚揚。「那個臭小子真的是天才兒童嗎？那麼多位數的算術一下子就給算出來了？」
「要是我一秒鐘就知道他算出來的結果對不對，我也是天才兒童了好不好。」
「我花大錢讓你上學，你究竟學了些什麼？連個屁孩都不如。」
這三個人成天吵吵鬧鬧的，不知不覺間，封曉虎儼然成了倪家的小弟。除了成天跑來黏著倪好好，還天天盼著見到揚揚哥。
在他心中，會打遊戲、會彈吉他的揚揚哥高大又帥氣，他跟他們鄭重宣布——「以後我要成為一個像倪揚揚這樣出色的男人，讓天下女生都為我用情書來寫青春的日記。」
才小三就說出這麼「中二」的言論，倪好好這才相信了，封曉虎還真的很「天才」。
＊＊＊
終究，封少騰還是從垃圾桶裡撿回了那張被他捏皺的紙團。他循著馬叔給的地址，找到了舊是想要。
「請問……」
倪好好從縫紉機中抬起頭來，看到一個高到必須低頭才能進屋的男人，突兀的站在她面前。
說男人突兀，是工作室上門的大多是些對衣著有些執著跟想法的年輕人，不然就只是單純想要修改衣服長短大小的婆婆媽媽，一個渾身上下大剌剌的寫著「高級」兩個字的商業人士在此出沒，簡直就是鄉野奇景。
「要修改衣服嗎？」男人手上並沒有拎任何東西，倪好好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還是看了我的影片，想來買舊物？」男人一身上好的衣料、優雅的剪裁，手錶、鞋子各種細節全都是精品，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會收購二手雜貨的人種。倪好好想，他應該連OUTLET也不曾去過吧。
男人眼神快速地掃射了四周環境，似乎有點嫌棄，「我原本以為這裡會是一個遊戲間或玩具店，那種會令孩子沉迷的地方……」
「我這就是間修改衣服的工作室，正經生意、童叟無欺，才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倪好好經濟條件不是很好，屋裡沒什麼大不了的裝潢，就是簡單有個性的擺設而已，但是她自尊心強，最難忍受被瞧不起的目光。
「我是來找一個孩子的，身高大概這麼高……」他修長的指頭在腰間比劃。
倪好好覺得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怎麼會跑來她這裡要孩子。「我又不做販賣人口的生意。」
封少騰沒想到這個長相甜美、個頭嬌小的女孩，脾氣倒是不小。
他試圖對她擠出更多的善意。「我不是說妳誘拐我家的孩子，是我家的孩子比較難教，我怕他到處撒野胡鬧，影響別人做生意。」
「啊！」經他這麼一形容，真相只有一個，這人鐵定是來找封曉虎的，封曉虎不就是那個成天撒野胡鬧、影響她做生意的皮蛋嗎。
仔細端詳，眼前這個男人跟曉虎的神情是有那麼一點雷同，炯炯有神的眼角、眉梢，微微揚起帶點倔強的嘴角。
她只是沒想到「瘋老虎」竟然是個這麼年輕的爸爸，這隻老虎看上去頂多就大那隻小虎十七八歲而已。
這下她完全明白了，大男孩帶小男孩，難怪會養出這麼一個人小鬼大的兒子。
「難怪了……」
倪好好的內心旁白還沒說完，封曉虎就蹦蹦跳跳地進了屋，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
「好好姊，我今天可以跟小明還有小華一起玩嗎？妳把他們藏在哪裡？我想他們了……」
直到他一路撞進封少騰懷裡，才像被點穴般定住。
封少騰拎起封曉虎背在背後當裝飾，根本空無一本的書包，封曉虎整個人被凌空提了起來。
「真是能幹。還能說服老師你沒有逃學蹺課，成天跑到這種地方浪費時間，這就是你的自學方案？」
倪好好看著平時能說善道的封曉虎，被人高馬大的爸爸這麼一訓，直直瞪大了雙眼，一句話也不敢吭。
「你要怎麼教自己的孩子我沒話說，但什麼叫做『跑到這種地方浪費時間』？我讓他玩玩具，請他吃點心，半毛錢也沒拿，講得好像你們吃虧似的。」倪好好向來不走白蓮花路線，她可不是被欺侮大的。
剛剛盡量保持客氣的封少騰這下火氣也被點燃。「妳剛剛說妳做的是正經生意，童叟無欺，那為什麼還要把孩子藏起來？」
倪好好也炸開了。「封曉虎有手有腳、活蹦亂跳的，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把他藏起來？」
「那小明、小華呢？剛剛曉虎明明就說妳把他們都藏了起來，不讓他們跟外界接觸，妳究竟是耍了什麼花招讓孩子們一個個不上學，天天跑來妳這？」
倪好好的白眼已經繞了外太空一大圈才回到人間。「我說這位瘋老虎先生，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瘋子百貨集團』總裁吧，難怪能衍生出這麼多邪魔歪道的劇情。不是瘋子還真想不出來。」
被掐在封少騰手裡的封曉虎這時只敢小聲的囁嚅。「好好姊，他不是瘋老虎，他叫封少騰。」
「閉嘴！」這種時候，封少騰跟倪好好倒是異口同聲對畫錯重點的封曉虎大小聲。
倪好好大動作地將櫃子裡的小明、小華、小小兵、小不點跟小氣鬼全都搬了出來。
「他們就是被我軟禁的失蹤兒童，我究竟幹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您都可以一一審問，來啊，不用客氣，儘管問！」
直至經過封曉虎一番解釋，封少騰才知道自己鬧笑話了。
「今天你來得正好，這一家五口，全都幫曉虎帶回去吧。一隻原本兩百，一口氣買整組的話，我就算個『仇人價』一千五給您吧。」倪好好連珠炮似的說道。
封少騰這輩子還沒這麼糗過，他一邊從西裝口袋裡掏錢，一邊放軟語氣。「郝小姐實在對不起，我不該不分青紅皂白汙衊妳。」
倪好好一伸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態抽走他手上的兩千塊。「我姓倪，不姓郝。」
「喔，我剛剛聽曉虎叫妳好好姊，以為妳姓郝……那個……五百塊不用找了。」
倪好好硬是翻箱倒櫃，從錢包、抽屜裡挖出幾十個十塊銅板，非得湊足五百給他。「我說過了，我做的是正經生意，童叟無欺，一千五就是一千五，你多給我一塊我也不會要。」
封少騰說什麼也不肯收，倪好好就先把五隻機器人全放進他手裡，緊接著再把沉甸甸一籮筐的硬幣全塞進他衣料上好的西裝口袋裡。
望著雙手捧著的五隻鐵皮機器人，這些年在百貨商場呼風喚雨的封少騰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不好意思……可以給我一個提袋嗎？」
「一塊。」倪好好凶巴巴的回應。
「嗯？」封少騰不懂她的意思。
「我說，買袋子要一塊。」
「喔喔，但是我現在沒手掏錢。」
倪好好又自動從他西裝口袋裡掏出十塊，再硬是翻箱倒櫃找出了九個一塊放回他已經吃撐變形的西裝口袋。
等眼前這一大一小兩隻老虎，跟一個裝滿一家五口機器人的塑膠袋都整裝好後，倪好好才能稍微心平氣和的對瘋子父子說：「快走，不送。」
這時一直隱忍著的封曉虎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好好姊，可不可以不要趕我走……我想跟小明、小華、小小兵、小不點，還有小氣鬼他們繼續留在這裡……」
「不可以。我不做誘拐兒童的生意。」倪好好轉過頭去，不忍直視封曉虎可憐兮兮的表情。
「好好姊……幫我跟揚揚哥說我會想他的……」封曉虎一步步被封少騰推著走，一步步回頭聲嘶力竭的大喊。
封曉虎硬是被封少騰拽上車。
「封曉虎，你可不可以有點骨氣。」這是繼封曉虎母親自殺後，他第二次看見這孩子哭得這麼慘，有些不忍，但又覺得為了這麼點小事就一哭二鬧，將來要怎麼在殘酷的商場上廝殺求生。
「骨氣是什麼？硬邦邦的可以吃嗎？」封曉虎哭得肝腸寸斷。
「你知道『淚』這個字怎麼寫嗎？」
「當然會啊，不就是三點水一個戶下面一隻犬嗎？」
「對，你現在就活像隻落水狗。」
封曉虎聽懂了哥哥的譏諷，這才極力收斂眼裡的淚水。
「你現在才九歲，就算頭腦再好，要是不上學、不繼續學習的話，你會漸漸落後給其他那些你連瞧都瞧不上一眼的人。你以為你爸是封氏集團的老闆，你就可以坐吃山空一輩子？你到現在還以為人生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嗎？」封少騰知道封曉虎雖然年紀小，其實他什麼都聽得懂。
封曉虎低下頭。「我討厭那個女人，我就是不想讓她得逞，以為我會做她現成的乖兒子。」
封少騰知道他口中的那個女人就是任冰心，他們兄弟倆算是有志一同。
「你覺得你搞砸了你的未來，她會因此痛苦萬分或是為你掉一滴淚？你是不是搞錯狀況了？」
封曉虎沉默。
「從明天開始由我送你上學，要是你再敢逃學，我不會再讓那個女人給你任何一毛零用錢。」
「那些錢是我們的，憑什麼由她做主。」
「現在是我做主，我說了算。」
「如果我好好表現呢？有獎勵嗎？」
「要是你把這段時間落後的課業全都趕上，還能名列前茅，每個月再多加你三千塊零用錢。」封少騰對弟弟一向很慷慨。
封曉虎想要的，卻是別的獎賞。「如果我考了第一名，就讓我去見好好姊。」封曉虎最有把握的事情就是考第一名，只要他稍微動動腦，小學課業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你就這麼喜歡那個凶巴巴的姊姊？」
「她是很凶沒錯，但是她對我很好。不像那個女人，表面上對我笑咪咪的，但是我知道她的背後鐵定藏了一把刀。」
「你怕她扒你皮做虎皮藥膏嗎？」
「我才不怕她。」
＊＊＊
前晚因為趕製一批急著要面交的衣服，這個週末倪好好睡到自然不能醒，直到工作室的門鈴被按得快斷氣，她才睡眼惺忪地趿著拖鞋去開門。
「好好姊，Surprise！」門外竟然站著封曉虎。
一個多月不見，倪好好竟然覺得封曉虎有些抽高。
「你怎麼來了？」
「我帶他們回娘家。」語畢，他將背包裡那些被把玩得閃閃發亮的鐵皮機器人全都掏了出來，一隻一隻擺到桌上。
「你爸知道你跑來這裡嗎？」
「我爸對我是放養式教育，他很少過問我做了什麼、去了哪裡。」
「是嗎？」倪好好回想起那天封少騰殺氣騰騰的闖入，高傲的姿態，較真的口氣，實在無法認同他採用的叫放養式教育。
「我是天才兒童，少上幾天學，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這次考了第一名，所以只要有空，都可以來找姊姊。」
「你怎麼沒問問我有沒有空伺候你？」就算回學校上課了，這個臭小子的任性還是沒一點長進。
不過倪好好心裡一直有個懸案未解，她趕緊翻箱倒櫃找出計算機，這次她非得搞清楚真相不可。
「4321乘以1234等於多少？」
「妳是不是到現在還是以為我在騙妳？」
「臭小子，別想轉移話題，快點告訴我答案。」倪好好手裡的計算機已經按出了答案。
「我的答案就是，我真的是天才兒童，我真的是封氏集團的二公子，如假包換。」
「我現在只想知道4321乘以1234等於幾？」
封曉虎從口袋裡掏出一疊千元大鈔。「妳看，這就是證據。妳以為我封氏二少身上會沒有錢這種東西嗎？我只是故意不想花錢買這些機器人。因為我知道，人跟物一樣，要放在對的位置，才能發揮最高的價值。妳這裡就是最適合我們藏身的地方。」
原來曉虎還真的是她的忠實觀眾，她在直播裡說過的話，他都倒背如流。
「小朋友，你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醜話說在前頭，就算你家財萬貫富一百代，姊姊我忙得很，可沒空等你長大成人喔。」倪好好故意逗他。
「我是很喜歡好好姊，但是我還不能確定那是不是愛，所以先不用擔心啦。今天是我哥載我來的，他說為了跟妳賠罪，所以今天要請我們吃一頓好的，山珍海味、滿漢全席任好好姊挑選，還可以冰淇淋吃到飽喔，很棒吧！」說起甜點，封曉虎變回了名符其實的九歲兒童。
「我的老天爺，你還有一個哥哥？但是你哥幹麼要向我賠罪？他人呢？」倪好好很是緊張，左右張望。心想封曉虎這個小皮蛋就夠她受了，他竟然還把家裡的大皮蛋也給招來。
「他去停車。」
「腳踏車放前院就好了啊，又不是火戰車，他是要停去哪裡啊。」倪好好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腦子裡不知道都裝了些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一雙大長腿邁進屋裡，說好的哥哥沒到，瘋老虎卻出現了。
望著眼前的兩隻老虎，倪好好趕緊自清。「是他自己跑來的，我絕對沒有誘拐你的小孩。」
「哥！你快告訴好好姊，我是不是天才兒童，我是不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考了這學期的全班第一名。」
「哥？」倪好好左右張望，並沒有看見第二個屁孩進屋。
「倪小姐，今天請務必賞光讓我為上次的失禮賠罪。」今天沒有著正裝的封少騰，一件簡單的黑襯衫，領口隨興的敞著，配上一條深丹寧色牛仔褲，褪去了上一次咄咄逼人的菁英氣息，多了一分自在灑脫的魅力。
站在頎長筆挺的封少騰面前，倪好好這才意識到，自己甚至連牙都還沒刷。
「上次我們也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彼此沒有虧欠，不需要賠罪，我下午還要去和一位重要的客人面交衣服，真的不用客氣。」倪好好一心只想衝回房去刷牙洗臉。
「用完餐，我載妳過去。」這幾年在商場的運籌帷幄，封少騰已經習慣當做決定的人。
倪好好直搖手。「不用了，又不順路。」
封曉虎搶著回話，「都還沒有告訴妳要去哪吃飯，妳怎麼知道不順路？」
這個臭小子，就是因為不想跟你在一起，所以到哪裡都不順。倪好好心中碎念。
「倪小姐不用擔心，車頭朝前，往哪都順路。」封少騰貼心又體面的說。
「好好姊就一起去吃飯嘛，不然我以後都不好意思來了。」
倪好好壓低了頭，在封曉虎耳邊咬牙切齒。「就要讓你不好意思，以後都別來。」
封曉虎趕緊轉移話題。「揚揚哥在家嗎？叫他一起來吃冰淇淋大餐呀！」
「他一早就跟同學出去打球了，下次吧。」倪好好不自覺地用手爬梳著自己那一頭今天還沒被梳整的長髮。
「你趕緊讓好好姊去準備一下，一個小時後出發。」封少騰直接下達命令。
為了這個飯局梳妝打扮一個小時，顯得她多在意似的，倪好好趕緊推說：「給我半個小時就夠了。」
「不管多久，我們等妳。」封少騰深諳，要讓獵物落入陷阱，懂得耐心等候是基本功。
看封少騰已經好整以暇的在工作室裡那張復古拉釦皮革長沙發上坐下，彷彿早就知道她一定會答應這個邀約一樣，倪好好這才察覺，自己好像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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