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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林中救傷患
凌晨時分落了場雨,山上空氣清新,風中挾著花木的香味。
幾間木屋安然地坐落在一片竹林之後,小小的廚房裡飄出南瓜粥的香甜味。
屋簷下水滴不斷垂落,滴在水坑中濺起小小的水花。
水波一圈圈散去,倒映出坐在石階上的小姑娘,她頭上綁著藕色的髮帶,眉眼精緻。
微風悠悠吹起,她抬眸看向對面的竹林,棕褐色的瞳孔中映著遠處山峰景色,猶如一汪澄澈的春水。
「姑娘又早起。」綠芙蹲下身坐到裴洛身邊,小聲歎了口氣,滿眼的擔憂,「姑娘還是這樣,一下雨就睡不著。」
裴洛收回視線,故意揉亂她的頭髮,「別像嬤嬤一樣唉聲歎氣的,這段時間多雨,等過段時間便好了。」
入秋後,山中雨水更多,也比山下更冷些。
裴洛搓了搓手,拉著綠芙起身,「快快快,進廚房,嬤嬤熬的南瓜粥可香了。」
灶上的南瓜粥香噴噴地冒著熱氣,蒸籠裡放著一層包子。
兩個小姑娘坐在矮桌兩邊,一人抱著一碗南瓜粥。
南瓜粥香甜軟糯,入腹即暖,裴洛喝完一碗,渾身升起暖意,她微瞇著眼睛看向外面。
不遠處,一隻渾身羽毛湛藍的鳥雀正撲棱著翅膀飛過來。
牠飛進廚房,兩隻小爪子穩穩停在裴洛的肩頭,低頭梳理羽毛。
裴洛輕輕撫走藍羽羽毛上的雨水,點了點牠的鼻子,「你倒是勤快,比嬤嬤出去得還早。」
「也不知今日嬤嬤什麼時候能回來,二夫人會不會……」綠芙念叨到一半,忽然停住,小小心地看向裴洛,生怕她情緒受影響。
裴洛側目看著小傢伙,彷彿沒聽見綠芙的那句話。
外面天朗氣清,雨後山林帶著別樣的美,裴洛吃完,起身往外走。
綠芙正想跟上,卻聽見她道:「我自己一個人走走,別擔心。」
她在這山中住了兩個月,一草一木早已熟悉於心。
花葉草木經過清晨雨水的洗滌,比往常還要鮮亮些,花瓣上的露珠滾來滾去,一個滑落跌在裴洛的掌心。
她蹲下身子,拿出小鏟子,仔細又小心地挖出根系,待整株花脫土而出,她稍稍鬆下一口氣。
這株花花瓣偏藍,有些頹靡,她心想著回去後要如何照顧。
視線一頓,目光所及之處,綠葉上的血跡明顯得有些刺眼。
裴洛握緊手中的小鏟子,順著血跡看向不遠處那棵三人合抱的大樹。
大樹鬱鬱蔥蔥,四季常青,在山林中並不顯眼,若是往常,她不會多看。
裴洛深吸一口氣,起身放輕腳步往前走,及至大樹前一步遠,她忽然有些猶豫。
樹後有人,她能肯定,但眼下四下無人,若此人是凶惡之徒,她冒然上前……
裴洛低頭又看那蜿蜒的血跡,猜測對方受傷應當不輕,她不再多想,幾步上前,正要看向樹後,身後傳來鳥雀撲棱的聲音。
裴洛下意識回頭,剛半側過身子,鋒利的劍刃瞬間抵在她的喉間。
劍上血跡猶在,血腥味清晰可聞。
藍羽疾速飛到裴洛身後,一雙藍眼睛緊盯著對面的人,目光裡滿是警惕。
「轉身,走。」那人氣息不穩,語氣裡的狠厲卻叫人膽寒。
裴洛側著身子,緊張地握緊手中的小鏟子,忍不住提醒,「你傷得很重。」
話音剛落,喉間的利刃逼得更近,她咬緊下唇,心中惱這人不識好心,轉身背對著他。
利刃離喉,身後殺氣不減。
裴洛不敢回頭,走了十幾步遠,想起背簍裡還放著些草藥,正想問一問身後人需不需要,忽然,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傳到耳畔。
附近的鳥雀驚得飛起,她來不及猶豫便轉身跑過去。
剛剛還凶巴巴的人現下脫力倒在地上,右邊半隻手臂被鮮血染紅,左手依然握著長劍,眉頭皺得極緊。
男子面如冠玉,眉目之間自帶一股凌厲之勢。
裴洛看清他的容貌,稍稍怔住後,連喚他幾聲,「公子,公子……」
見昏迷的人沒有絲毫反應,裴洛摸了摸他的額頭,額頭燙得嚇人,渾身似乎都在發熱。
他身上的衣衫半濕,傷口草草處理,仍往外滲著血。
裴洛放下背簍,欲要起身,手腕忽被人緊緊箍住。
林時景忽然睜開眼睛,緊緊盯著裴洛看。
他眼裡帶著凌寒的殺氣,裴洛一嚇,跌坐在地上,動了動手腕,想要掙脫開來,「你放開,我、我不是壞人。」
小姑娘嚇得有些結巴,她從未見過有人這麼凶狠地盯著她看,好像只要她有一絲不對勁,下一刻便性命不保。
林時景吸一口氣,忍著傷口牽扯時的疼痛,他看著膽怯不敢再說話的小姑娘,對上她一雙澄淨的眼睛,沉默審視。
強撐著的氣力漸漸消失,昏迷前的最後一瞬,他聲不可聞地道:「謝謝。」
手腕上的力道陡然鬆懈,裴洛捂住心口緩過神來,抿唇看著男子,想著他那句「謝謝」。
剛剛對她那麼凶,倒是篤定她會救他。
裴洛起身,費力地扶著林時景,想要將他拽起來。
男子體重與女子不同,他看著清瘦,可裴洛拉了好幾次卻拉不起來。
手上的泥土沾在男子錦白的袍面上,五個手指印十分鮮明。
裴洛心虛地看著那個指印,小聲嘟囔,「都是你嚇我。」
她嘟囔完,趕緊跑回去找幫手。
綠芙正在收拾碗筷,一回頭看見自家姑娘著急忙慌地跑回來,還未來得及問,就被拉著跑向林中。
「姑娘,怎麼了?姑娘妳慢點……」
林時景離木屋不遠,綠芙跑過去,一眼看到地上倒下的人,嚇了一跳,「這人怎麼血淋淋的,姑娘莫靠太近。」
「他傷得重,妳快過來,我們把他扶回去。」
綠芙上前幫忙,兩人合力把林時景拉起來。
綠芙難掩擔心,「姑娘,他這副模樣,若是壞人……」
「放心,他不是壞人。」
「姑娘怎麼知道?」
裴洛想起那聲「謝謝」,看到他的長劍,忽又覺得這說服力不夠。
綠芙倒也不深究,兩個小姑娘誰也做不到任由一個人倒在這裡傷重不治而亡。
兩人合力把林時景扶回木屋,綠芙跑去廚房燒熱水,裴洛留下來處理傷口。
林時景的傷口處只草草用白布包了幾圈,雨水打濕,血水混合在一處。
裴洛小心翼翼地揭開白布,看到下面半尺長、深可見骨的傷口,倒吸一口涼氣。
傷口繼續往外滲血,她取來止血藥慢慢撒在他的傷口上。
昏迷中的人感受到痛意,眉間皺緊。
裴洛一邊撒藥一邊注意他的表情,見他眉頭皺緊,放慢些許,低聲安慰,「不疼不疼,很快就好了。」
「天啊,他傷得這麼重!」綠芙進屋,驚訝地看著林時景的傷口,有些為難,「姑娘,要不我去請大夫吧。」
這樣的傷口她們根本處理不了,這人身上的衣衫還是濕的,這樣下去……
裴洛將他的傷口處理好,起身就往外走,「我去請大夫,妳照顧好他。」
「我去,姑娘還是留在這裡……」
「我知道一條下山的捷徑。妳放心,我很快回來。」
裴洛少時貪玩,最愛在這落雲山上四處轉悠,沒人比她更瞭解落雲山。
下山後,裴洛尋了輛馬車,急急趕往城內醫館,回程時不忘去成衣店買幾身男子衣裳。
馬車駛離,成衣店對面茶樓上坐著的人眼尖地看清她的容貌,擺弄首飾的手一頓。
「裴洛怎麼會在這兒?」
「對面是男子成衣店,二姑娘怎麼會去哪兒?莫不是……」丫鬟剩下半句話不再說。
女子聽懂她的意思,摩挲著珠圓玉潤的寶石,輕嘲一笑,「她倒是自在,日日住在那山上。原先我還以為她是真的不想回來,但若是……」她不知想到什麼,唇畔的笑意更深,「她若是糊塗,我這個做姊姊的可不能放任她如此。」
「姑娘說的是。」
山腳下,裴洛與胡大夫一同上山。
他們剛剛離開,山腳處再次出現幾人。
衛林仰頭看著落雲山,他們尋著記號找過來,但到此處,再無記號。
「搜山,務必找到公子。」
昨夜是他們大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是公子有什麼萬一,他萬死難辭其咎。
在幾人搜山的同時,年近五旬的胡大夫已診治完,替林時景換了身衣裳後,終於得空歇下來。
裴洛站在床前,耐心等著胡大夫喝完茶水,才問道:「他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醒?這幾日吃食可有什麼要忌口的?」
「放心,他的傷口已經處理好,只是失血過多才致昏迷。他的傷口有些發炎,妳們餵他喝完藥後,記著多多照看他。」
裴洛點頭應下,綠芙在一旁記下胡大夫叮囑的話,送他出去後又趕緊去熬藥。
裴洛留在屋內照看,她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拄著下巴看向林時景。
她自小生活在內院,見到的男子多是父輩之人,如此近距離看一個眉目如畫的男子還是第一次。
他的睫毛很長,膚色偏白,因為失血唇色蒼白,安靜地躺在那裡,少了那股令人害怕的凌厲之勢,整個人顯得溫和。
裴洛看著看著,不自覺起身,靠近林時景,伸出食指輕點他的睫毛,睫毛捲翹猶如一把小扇子。
「好像比我的還長。」她一邊比劃長度,一邊嘀咕著。
忽然,睫毛輕輕一顫,裴洛嚇得立即收回手,雙手背立,緊張又筆直地站起來。
「我什麼都沒做,你別誤會。」她著急地開口解釋,身後雙手緊緊交握,因記著他之前那嚇人的目光,更不敢亂動。
裴洛垂著腦袋等了一會兒,卻不見動靜,偷偷摸摸抬起頭,只見躺在床上的人安靜如初,彷彿剛才的睫毛顫動是她的錯覺。
她盯著他好一會兒,確信他沒有清醒的跡象才鬆下一口氣,放鬆地坐回去,不敢再伸手隨意觸碰,卻忍不住嘀咕,「你怎麼這麼凶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麼凶的人。不過……」她停頓會兒,又拄著下巴笑著補充道:「不過你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姑娘,藥來了。」綠芙將熬好的藥端進來。
裴洛看著那碗黑乎乎又難聞的藥,蹙眉移開目光。
目光一移,她不小心看到那把長劍,心中剛剛升起的心疼轉瞬帶了點幸災樂禍。
誰讓他剛剛那麼凶,現在喝這麼苦的藥,她才不會管呢。
昏迷的人不好喝藥,綠芙一邊餵著,藥液一邊順著林時景的嘴角滑下。
裴洛看到,趕緊拿帕子擦乾淨,等一碗藥餵到見底,她的帕子上也沾了不少藥液。
她將帕子規整疊好放在一旁,仰頭看向綠芙,「我守著他,若是嬤嬤回來,記得通知我。」
嬤嬤若是知道她救了個男子回來,說不得要生氣。
等嬤嬤回來,她要怎麼解釋,才能讓她不那麼生氣呢?
裴洛拄著腦袋思考,眼皮漸漸垂了下來,手一滑,頭砸在被子上,睏意立即被砸散。
她揉著額頭,目光悄悄看向那柄長劍,試探地喊道:「公子,公子,你醒了嗎?」
林時景沒有絲毫反應。
裴洛大起膽子,輕手輕腳走到桌子旁,抱起長劍往外走。
男子用劍重,她雙手抱著長劍,小聲困惑,「這般重,他怎麼用得那麼輕鬆?」
日漸西斜,衛林帶著人在山上搜尋,卻遲遲找不到林時景的蹤跡。
他的情緒越來越低沉,心中開始設想最壞的結果。
第二波死士明顯是衝著公子而來,皆是他大意才放鬆警惕,竟然將公子一人留下……
「這裡有血跡!」
侍衛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人走動的聲音。
一個兩鬢微白的婦人走上山,她的身後跟著幾個小廝。
「麻煩幾位小哥了,就在前面。等到了家中,你們喝口茶再走。」
「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嬤嬤不必這麼客氣。」
婦人和小廝相互寒暄,聲音漸漸遠去。
衛林看著葉片上的血跡,終於在一棵三人合抱的樹上看到熟悉的標示。
「公子真的來過這兒!」
「公子傷勢應當很重,你們去那邊找,你們跟我過來。」
衛林帶著幾人轉身往前走,正是往剛剛那位婦人離去的方向。
整整一個下午,林時景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
裴洛在屋裡守著,綠芙便在門前石階上守著,注意著竹林那邊的動靜。
她耳尖地聽見竹林裡的腳步聲,趕緊起身走到門前提醒裴洛,「姑娘,嬤嬤好像回來了。」說著就要進屋。
不想常嬤嬤腳程快得很,很快出了竹林。
「芙丫頭,快些過來幫忙。」她招手讓綠芙過去。
綠芙不好推托,只得提高音量再次提醒,「姑娘,嬤嬤回來了。」說完,趕緊小跑過去幫忙。
「嬤嬤怎麼帶這麼多東西回來?」
「我瞧著天氣漸漸變冷,就多帶了些衣物回來。還有妳們上次鬧著非要吃的糖酥,可不得這麼多包裹。」
「姑娘肯定很高興,嬤嬤真好。」綠芙笑著提起包裹,轉身正要往前走,耳朵一動,又看向竹林,「嬤嬤,還有人沒跟過來嗎?」
「沒有啊,就這幾個人,怎麼了?」
綠芙一怔,拎著包裹的手收緊,「嬤嬤,竹林裡好像有人。」
衛林未想隱藏蹤跡,如今見人發現,便大步踏出。
他一身武人氣勢,跟在身後的幾個侍衛也個個佩刀,瞧上去很凶狠。
幾人從林中出來,綠芙等人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你們是誰?」常嬤嬤將小丫頭護在身後,防備地看向幾人。
衛林意識到侍衛嚇到他們,示意幾人後退,拱手道:「抱歉,無意嚇到各位。我們在尋我家公子,他遭到歹人暗算,逃至此山,我想問問各位可曾見到過一白衣男子?」
聽見他們是尋人,常嬤嬤稍稍放鬆下來,「我剛剛回來,不曾見到,不知你家公子是何模樣?我對這山中熟悉,可幫你們尋一尋。」
衛林描繪容貌,綠芙越聽越熟悉,正猶豫怎麼開口,忽然砰的一聲,屋裡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姑娘,是姑娘。」綠芙最先反應過來,她擔心裴洛出事,疾跑進屋。
木門一推,屋中景象一覽無餘,只見身穿白袍的男子半坐在床上,目光錯愕地看向前方,床邊的小板凳倒在一旁,而裴洛跌坐在地上,眼眶濕潤,眼中留有恐懼。
窗臺上的花瓶砸落在地,泥土濺出來,染髒她的衣裙。
「姑娘,妳怎麼了?有沒有受傷?」綠芙趕緊去扶裴洛,不忘憤憤看一眼林時景。
屋中情形怎麼看都像是林時景欺負人家小姑家,衛林輕咳一聲,試圖解釋,「想來是有什麼誤會。」
他家公子一向端方如玉,怎麼可能欺負一個小姑娘?可是這情形……
「姑娘,妳怎麼樣?別嚇我呀。」綠芙見裴洛沒有反應,著急起來。
裴洛有些茫然地看向她,又看了看屋中多出來的那些人,慢慢反應過來,「我沒事,沒事,只是不小心跌倒……」
「只是不小心跌倒?」綠芙質疑地反問。
裴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攪著手指,「真的是不小心。」
「沒事便好,只是這位公子是……」常嬤嬤隱約猜到男子的身分。
衛林適時道:「這是我家公子,想來是兩位姑娘救了我家公子,多謝。」
他拱手道謝,又上前去詢問林時景傷勢。
「沒事,修養幾日便好。」
林時景不甚在意右臂上的傷口,他看向站得稍遠的裴洛,她眼角綴著淚珠,眼中恐懼倒是少了許多。
他剛醒時,這小姑娘睡得正香,他不想擾她,因此並未出聲。
後來她似乎作了噩夢,他想喚醒她,不想剛碰到她的肩頭,她忽然驚醒,一抬頭看到他就嚇成這副模樣。
「剛剛嚇到姑娘了,抱歉。」林時景溫聲道歉。
裴洛驚訝地抬頭看他,聽見他道歉,忍不住有些臉紅。
她晨起太早,守著守著就睡著了,一開始睡得還安穩,但不知怎麼回事,她總感覺有人在看著她。
她夢到自己在林中救人,正費力地將人抱起來,不想那人忽然睜開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拿起長劍就要刺她。
他不聽她解釋,拿著劍追著她跑,她跑啊跑,猛地驚醒,一抬頭就看見夢中人正看著她,白日見鬼,不過如此。
「你、你醒啦,身體還不舒服嗎?」裴洛上前幾步,因為心虛,說話都有些結巴。
林時景輕輕搖頭,笑容溫和,「好多了,多謝姑娘相救,在下必不忘這份恩情。」
他說話不疾不徐,嗓音清潤,似山間清泉流過心間,清澈明朗。
裴洛聽他說完,有些呆呆地看向他。
在林中時,他語氣狠厲,目光凌寒,才叫她作了噩夢。可現在,面前的公子說話和氣,身上凌厲氣勢全無,反倒像書上描寫的那些溫潤如玉的公子哥,一身白袍更是襯得他超然於塵世之外。
裴洛不說話,林時景任由她看,見她眼中似有困惑,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問題?」
「沒有沒有。」裴洛搖了搖手,唇畔勾起,露出甜甜的笑,輕快地道:「原來你不凶啊。」
窗外清風悠悠,裴洛坐在石階上,將剛剛慘遭撞擊的花重新栽種回新的花盆裡。
經歷一番「磨難」,花朵顯得有些蔫蔫的,她輕輕摸了摸花瓣,小聲道歉,「抱歉啊,讓你受苦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小姑娘不知有人在看她,盯著花自言自語許久,彷彿在哄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林時景收回目光,輕輕關上窗戶,「查到了嗎?」
「第一波人確實是臨榆縣令派來的人,為了帳本而來,但第二波死士,武功遠遠高於他們,且手段狠厲,屬下只與其中兩三個糾纏,已覺很難對付。是屬下糊塗,未曾想到臨榆縣內還有此等高手,才致公子孤立無援,受此重傷。」衛林滿目愧疚。
林時景扶住他的手臂,攔住他下跪的舉動,「不必愧疚,當時我的預判有誤,並不是你的錯。若是臨榆縣令派來的那些殺手,也不能將我傷成這樣。」
衛林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公子的意思是臨榆縣裡還有其他的勢力?或者,臨榆縣令背後還有他人在護?」
林時景不答,他立於桌前,思索半晌,提筆寫信,寫完後道:「你將此信送給霍昭,讓他小心行動。」
「屬下明白。」衛林將信收好,忽又想起一事,「公子這幾日要待在哪裡?臨榆縣裡定有許多人在尋公子。」
一擊不成,臨榆縣令奪不回帳本,必會再次行動。
衛林看著這間小屋,他覺得這裡很適合養傷,只是……經過剛剛那番事,那小姑娘身邊的丫頭和嬤嬤看他們的眼神可不友善。
「公子,要不……」
話音未落,屋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衛林及時止住話,他開門,意外地看見屋外的小姑娘。
裴洛抱著一盆花,對他笑了笑,試探地問道:「我能進去嗎?有沒有打擾到你們?」
「進來吧。」林時景溫聲答道。
衛林見勢先離開。
裴洛抱著花盆走進去,將花盆放在桌子上。
林時景看著花盆裡的藍色小花,又看向裴洛,「這是……」
「這是送給你的。我就是因為挖它才發現葉片上的血跡,我覺得你和它有緣,你傷又未好,看著它也會輕鬆許多。」
藍色小花微微搖擺,林時景看了一眼,想到先前在林中的事。
他警惕心強,又是在重傷情況下,自不輕信他人。
林時景起身,目光略帶歉意,「當時是在下魯莽,才險些傷了姑娘。姑娘剛才被嚇到,可是因為我?」
他十分聰慧,不難猜到裴洛看到他如同見鬼一般的原因。
裴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睡著的時候總能感覺到有人在看著我,所以作了噩夢。」
她渾然不知,看著她的人正站在她面前。
林時景猜到她作噩夢是因為自己,倒沒想到是因為他看著她的緣故。
小姑娘膽小,只怕他上午那模樣真的是嚇到她了。
林時景沉默半晌,右臂傳來疼痛感,他面色依舊如常,眉間不曾皺一下。
他看著有些羞赧的裴洛,輕聲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便告辭。還是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等我此間事了……」
「你要走?」裴洛一下急起來,瞪大眼睛看向林時景,一雙杏眼濕漉漉的,清澈透亮,裡面盛滿了焦急。
林時景一頓,點頭,「住在這裡不方便,也不好再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裴洛一個勁地搖手,不想林時景誤會,還反過來勸說,「你傷勢很重,胡大夫說了,這些日子你要靜養,你要是胡亂走動傷勢加重,那我豈不是白白救你?」
她說完有些心虛,生怕別人覺得她是在強留,一時不太敢看林時景。
「可……妳不是怕我嗎?」
頭頂傳來一道溫潤的聲音,她迅速抬頭看向對面的人,「怕?」
「嗯,妳剛剛很怕我。」嚇得撞倒花瓶跌坐在地上,這不是怕是什麼?
裴洛有些著急,她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怎麼又提起來了?「我那不是怕你,是怕夢中的你。」
「可那也是因為我,妳才作噩夢。」
話雖如此,可她現在不怕了呀,裴洛心中嘀咕。
林時景看她急得不知如何反駁,有些想笑,又忍住,「所以,妳還是怕我。」
「不怕!」裴洛忽然大聲道,她急急往前一步,「我現在不怕你了。」邊說邊認真又肯定地點頭,生怕林時景不信,說完便盯著他看。
林時景沉默地回視,不說留下還是離開。
漸漸的,裴洛滿心失落,喪氣地低頭,「好吧,那你下山一定要注意安全,傷口千萬不能沾水……」
小姑娘還在絮絮叨叨叮囑,對面的人慢慢坐下,不疾不徐道:「那我若想留下,姑娘願意收留嗎?」
「下山後一定要記得靜養,不要……欸,你說什麼?」裴洛猛地抬頭看向林時景,滿目驚喜,那雙小鹿一般的眸子頓時恢復亮光,捨不得叫人讓她失望。
「我說……」林時景一字一句,笑容清和,「請姑娘收留。」
「好。」裴洛歡快地應下。
小姑娘開開心心準備離開,剛走到門口,又聽見身後人問道:「不知姑娘可曾見到在下那柄長劍?」
裴洛腳步一頓,心口咚咚直跳,「沒有,許是丟在林中……」
「好,我會派人去尋。」
她沒想到林時景這麼快就相信她,捂著不安跳動的心,趕緊跑回自己房間,打開衣櫃,一眼看到櫃子中藏著的長劍。
她擰眉看著那柄長劍,劍鞘上花紋繁複,劍柄處刻有一個「林」字。
這把劍很好看,就像它的主人一樣好看,可現在它主人找不到它了,會不會著急?
她攪著手指,心裡天人交戰。
黃昏時分,一股濃郁的湯藥味飄進小屋。
裴洛站在門口處,看著林時景面無表情地喝完一碗藥,她趕緊捧出早已準備好的糖酥,遞上前,「你快吃一塊,解解苦味。」
林時景一怔,看著糖酥有些怔住。
衛林端走藥碗,一回頭就見自家公子面前擺著糖酥,他正要開口解釋,卻見林時景淡淡看了他一眼。
「好,謝謝。」林時景拿起一塊糖酥,輕輕咬上一口,糖酥入口鬆軟香酥,但卻有些甜得過頭。
裴洛眼巴巴地看著林時景吃完一小塊,睜著大眼睛問道:「好吃嗎?是不是很甜?」
「嗯。」林時景放下手中的半塊糖酥,輕笑點頭。
「那你多吃點,我這裡還有很多,這些都留給你。」她抱出一袋糖酥,十分慷慨地推到林時景面前。
林時景啞然地看著那袋糖酥。
衛林忍不住笑出聲,見林時景看過來,他立馬收住笑容,轉身出去,「我去看看廚房要不要幫忙。」
見裴洛殷切地看著,林時景收下那一袋糖酥,「好,多謝姑娘。」
「不謝不謝。」裴洛眼看他收下,鬆下半口氣,謹慎再謹慎地問道:「假如,我說假如,我對公子說了一句謊話,公子可以看在這一袋糖酥的分上原諒我嗎?」
「謊話?」林時景反問,眉梢微微挑起。
裴洛趕緊強調,「只是假設。」
她就差沒在腦門上寫出「心虛」兩個字,林時景看著她著急的樣子,眉眼暈開笑意,薄唇輕啟低笑出聲。
裴洛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笑什麼。
因她離得近,看清楚林時景笑顏展露的過程,滿心疑問漸漸消失,呆呆看著對面人,忍不住道:「君子世無雙,說的是你嗎?」
「嗯?」
「你長得很俊俏。」小姑娘直白地誇讚。
林時景挑了挑眉,決定把這句話當成純粹的誇讚,「這袋糖酥我收下,不過……」
話題回到正軌,裴洛一下子緊張起來。
他清朗一笑,「妳不適合撒謊,日後若要說謊,記得對著鏡子好好練習。」
裴洛:「……」她怎麼覺得這句話怪怪的?
所以,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撒謊?
心虛的小姑娘沒問出答案,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晚上又夢到那人。
這次不再是凶巴巴的他,只是冷冷淡淡地看著自己,簡略地吐出三個字——
「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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