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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田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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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97701

《求嫁》

  • 作者宇凌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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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70
  • 優惠價:NT$ 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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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照亮黑夜的明星,為她帶來新生的希望,
她是生命意外的驚喜,為他帶來一生的精彩。


穿越成被惡毒親戚欺壓的孤女,她崔曉蓮可不認輸,
抓緊救命恩人來個以身相許,直接出嫁擺脫醜陋的家人,
想不到這位看似落魄的壯士來頭不簡單,
住著破屋,花錢卻大手大腳,身邊還帶著隨從與寶馬,
知道她想做生意掙銀子安身,他眉頭不皺一下就包辦了,
儘管兩人夫妻關係只是暫時的,但他對她的用心與愛護不假,
無論堂妹到她的點心攤故意鬧場,還是大伯父覬覦她的點心方子,
回回都是他挺身為她化解危機,讓她漸漸覺得這人妻生活越過越有滋味,
好不容易兩人生活步上軌道,感情逐漸增溫,
自家堂妹卻打起壞主意,教唆人將她擄走,企圖誣賴她與人私奔……
宇凌,一點也不年輕卻還是滿腦子愛妄想的雙子座。
唸的是商科,卻硬是棄商從文,就這麼不務正業了一輩子。
讀商時成績最好的是選修日文跟廣告學,正經八百的會計學與經濟學比我總是不及格的英文還慘。
畢業前接到新月的來電,從此一腳踏上不歸路,直到現在。
沒有特別想宅卻總是宅在家,喜歡被書本包圍的感覺,興趣太過廣泛,漫畫小說美劇電影來者不拒,天天喊二十四小時不夠用,而且某天還靈光乍現,突然從廚藝負分變成會煮飯兼做點心,一路奔向自煮自食的吃貨之路所以更不想出門。
小時候妄想當漫畫家卻嫌畫太慢寫比較快,因而栽入小說創作,在某個出版社被重創的年代卻又回頭重學繪畫還轉行去畫圖,總之一筆在手寫畫都隨我。
目前身兼多職忙碌中,頭銜據說能冠上小說家、外包美編、貼圖繪者,曾經建過個人網站、小說部落格、巴哈小屋、臉書粉絲團,可惜目前統統沒空打理。
喜歡古裝、奇幻、武俠、科幻、蒸氣龐克、維多利亞年代、繪本插畫、向量美術、拚布、電玩、狐狸、巧克力。
願望是有朝一日出套古裝耽美小說。
嗯對,不只是宅,我還宅腐雙修。
一念成就幸福
 
記得前陣子在臉書上瘋傳過一篇有趣的條漫,開頭是一個長相俊美,個性卻冷酷不苟言笑的魔鬼上司,令下屬們相當懼怕,結果後半部畫風丕變,魔鬼上司下班了,回到家竟然換上一副春風笑容,對著來迎接的妻子甜蜜一吻,又抱著女兒玩耍,全然沒有一點架子……
當初這篇漫畫一傳到群組,小編的閨蜜們全少女心炸裂,紛紛說要嫁就要嫁這種男人。
《求嫁》的男主角方承煒,就讓我想到這則漫畫中的魔鬼上司。
描寫男主角如煞神般霸氣的故事很多,《求嫁》卻是其中挺特別的類型,因為方承煒絕不是常見的那種眼一瞪則冰凍三尺的冰山霸總,相反的,他內心熾熱,是個行俠仗義的大暖男!
故事開篇,他救下落水的崔曉蓮,是始於熱心,這樣的舉手之勞很常見,但後來他的行徑就令小編吃驚了,因為面對崔曉蓮要以身相許,他看穿這姑娘是為了逃離壓榨她這孤女的刻薄親戚,竟一口應下,還允諾將來她想離開,也願意和離……
你不是戰場上人稱鬼面閻羅的殺神嗎,救人還包辦下半輩子會不會熱心過頭?這可是終身大事呀兄弟,你就不多考慮考慮?這是小編當下第一個想法。
不過事實證明,小編還是膚淺了,若方承煒也顧慮這麼多,或許他就會因此錯過了畢生幸福。
所以小編特別喜歡他,征戰沙場的經歷雖然造就了他的肅殺氣勢,卻沒泯滅了他那顆樂於助人的心。也幸好他的善意沒有被踐踏,崔曉蓮始終記著要報答他的恩情,不像旁人因他的身分不同而改變態度。
不過大家都明白一個道理──孤男寡女、乾柴烈火,怎麼可能不擦出一點火花?尤其崔曉蓮做出的那些新鮮美食,早在不知不覺中牢牢抓住方承煒的胃,兩人走到一起是遲早的事~
至於方承煒的身分,可不只是從軍隊退伍的將士這麼單純,隨著劇情發展,他到底能有多威風,就請大家拭目以待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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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救命之恩,以身相報
涼風徐徐,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原該令人心曠神怡,卻有驚人的尖叫聲在小河邊迸發——
「救人啊!崔家丫頭落水啦!」
一聲聲的求援引得在河邊洗衣的婦人、姑娘們全都起身往河裡頭望去,只見兩隻蒼白小手在奮力掙扎,一顆小腦袋還死命地想探出水面呼吸,但小丫頭的體力顯然敵不過此時高漲湍急的河水,漸漸地便不動了,然後沉了下去。
有幾個婦人見狀想下水救人,反倒被人扯住了。
「老白家的,妳別衝動啊,妳水性也不好!」
「再不去救,那丫頭就死啦!」
「妳沒瞧這水多急,想死呀!」
「誰快去村裡叫個水性好的來……啊,小蓮沉進水裡啦!」
眾人七嘴八舌地爭論,有人著急、有人勸阻,但就是沒人下水去救人,直到一個身影疾速掠過這群人身邊,直接扔了手上的行李,往河裡一躍!
「哎呀,那是誰呀?」
「快快快,去幫個忙!」
「誰快去拿條乾淨的巾子來!」
大伙兒在岸邊滿臉詫異地瞧著一名陌生男子奮力游向小丫頭沉沒的地方,然後往水下潛去,過了會兒,便見他仰起腦袋重新冒出水面,大掌一提,令小姑娘的身軀跟著他一塊浮上來,然後他一手將她勾在懷裡,緩緩地游回河岸邊。
直到那男人離開水裡,重新站在地面上,這群在河邊洗衣的婦人們才七手八腳地圍上前去。
男人彎身將小姑娘橫放在地,任由那些大娘折騰,但隨即有人尖嚷起來。
「不得了啦,沒氣了!」
「崔家丫頭、崔家丫頭?」
「真沒氣了嗎?好好一個人……小蓮丫頭妳命苦啊!」
「走開。」男人聞言,沒管眾人的眼光,僅是令她們讓開,伸出長指往小丫頭鼻尖湊去,緊跟著英挺的劍眉一蹙,立刻半跪在她身旁,大掌往她胸膛上按了幾下,然後一個深呼吸後,便低下頭去,嘴對嘴地替小姑娘渡氣。
「啊啊啊!」
「你這、這、這是幹什麼!」
「哪來的登徒子呀,都什麼時候了!」
這十足輕薄的舉動令一旁的大娘們嚇了一大跳,有人想上前拉開男子,卻被他突然丟過來的一記狠冽眼光瞪得收回了手。
「我是在渡氣救人,滾開!」
聽他一說,沒人敢再上前阻止。
不多時,原本被宣告沒氣的小丫頭突然動了動指尖,跟著側過身子嘔出一大口河水。
「咳咳咳……」小丫頭瞇著眼,使勁兒地吐了半天,終於重新順過氣來。
「活、活過來了!」
「剛才不是說沒氣了?」
「這、這是屍變嗎?」
「那登徒子方才說什麼渡氣,難道這樣嘴對嘴吹幾口氣真能救人?」
「沒人聽過這法子呀!有這樣的事嗎?」
婦人們嘰嘰喳喳地瞧著崔小蓮,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沒事了?」
低沉聲音響起,引得崔小蓮回頭,她抹去臉上的水跟髮絲,還流淌著水珠的腦袋晃了晃,彷彿尚未回神,大口地吸了幾回空氣後,才慢慢地轉過頭。
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張看來宛若刀鑿的威猛面孔,稜角分明、陽剛之氣十足,深邃的眸子平靜無濤,薄唇挺鼻、劍眉橫額,加以他毫無情感的低沉音調,還有一身素袍也遮掩不住的壯碩身軀,看來宛若一尊閻羅雕像,頗為駭人。
他的周身散發出凜冽殺氣,令那群婦人們不敢輕易挨近。
男人或許是明白這點,瞧崔小蓮愣愣地瞧著自己,只當她是讓自己的氣勢嚇著了,便想起身離開。
橫豎人看起來是沒事了,那他也不必久留。
「等等,請問可是壯士救了小女子?」崔小蓮出聲道。
「嗯。」男子腳步一頓,「方才情況緊急,多有失禮。」
崔小蓮黑溜溜的眼兒眨了眨,雖然她嗆昏的時候沒什麼印象,但從旁人的眼神與言談裡,大略能猜得出來是什麼情況。
既是這壯士救她上岸,少不得摟摟抱抱的動作吧,而且沒聽錯的話,他應該還對她渡了氣……
「壯士有恩在先,小女子理當道謝,怎好怪罪?」崔小蓮說著,伸手揪住了他濕淋淋的衣袖,表情從剛才的茫然無措變成一臉喜色,「方才多謝壯士救了我,小女子無以為報,若是不嫌棄的話,願意以身相許,不知壯士意下如何?」
什麼?
她這話一出,不只男人當場愣住,一旁的婦人們也傻了眼。
等、等一下!現在是什麼情況啊?
第一章 假成親、真風波
河岸邊的氣氛被炒熱到最高點,一個花樣年華姑娘家居然主動開口求嫁?
雖然經過剛才那一遭,這崔小蓮是不嫁也得嫁了,但由她這個姑娘主動說出口,跟由男人親自上門提親,還是大大的不同啊!
姑娘家的矜持呢,也跟著掉進水裡了是不是?
男人冷淡的面孔看不出情緒,也不知他是否在考慮,半晌後他張口欲言,卻被崔小蓮搶先一步——
「壯士施恩,本不該如此相逼,不過現下這麼多雙眼盯著,小女子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如此要求,還望壯士應允,當然倘若壯士已有妻小,小女子願為妾室,絕不爭不搶!」
崔小蓮把話挑白了說,瞬間旁邊看熱鬧想嚼舌根的大娘們都靜了下來。
這不就是在說她們這群女人家沒同情心,回頭鐵定多嘴毀人清白嗎?
男人聞言橫掃周圍一眼,那銳利的眼神像是能殺人似的,教一眾大娘忍不住倒退三大步。
「我明白。」男人回頭打量著崔小蓮,把她清瘦的臉龐與身形,還有一身極為陳舊,洗到泛白的衣裳都看進了眼裡,跟著他點點頭,乾脆道︰「我會負責。」
此話一出,眾人譁然。
崔小蓮揚起一抹笑容,朝男人福了福身,「多謝壯士,小女子姓崔,名小蓮,不知壯士尊姓大名?」
「方承煒。」男人言簡意賅。
「那麼有勞壯士跟小女子回家一趟,此事總要稟報我家長輩。」
「帶路吧。」方承煒點頭。
見方承煒極為配合,崔小蓮笑了笑,隨即轉頭往旁邊的一位大娘輕喚一聲,「白嬸,能勞煩妳嗎?」
一名略顯富態的中年婦人上前,一邊用不怎麼友善的眼光打量著方承煒,一邊匆匆走近崔小蓮,把手上的一件外衣給她披上。
雖說崔小蓮瘦不啦嘰的,看不太出來身材曲線,但畢竟是個姑娘家,就算這男人已允諾娶她,任由她這樣一路走回家也著實不妥當。
「多謝嬸兒,我現在一身髒濕,不方便拿洗好的衣服,能請妳替我收拾家裡那些衣裳嗎?」崔小蓮苦笑著抹了抹一頭水珠。
「沒問題,交給我吧。」白嬸俐落地替崔小蓮把一整筐衣裳收妥,正要往肩上扛,不料方承煒卻搶先一步,輕鬆地拿起了沉重的筐子。
瞧他不但主動幫忙,還一臉淡然的樣子,彷彿筐子裡那些吸飽水分的衣裳根本毫無重量,令白嬸忍不住對他另眼相看。
有點氣力的男人才能幹活,這點是合格了。
「我來,妳們帶路。」方承煒沉沉道。
「那就有勞壯士了。」崔小蓮不跟他客氣,笑盈盈地點點頭,便回身往自家方向走去。
方承煒提著筐子隨即跟上。
一眾嬸婆見狀,有人打發自家丫頭提衣裳回家,自己跟上去想看戲,有人因衣服未洗完只能留下來繼續洗衣兼磕牙,但也有人壓不下好奇心,直接提了衣服跟著兩人,說好聽是幫著崔小蓮盯人兼壯膽,但事實上多半存著八卦心思。
白嬸算是村裡比較照顧崔小蓮的長輩,平日崔小蓮總是輕輕柔柔地喚她一聲嬸兒,她是老白家的媳婦,三十多的年紀,幹活俐落,此時也不像其他婦人們只是想聽八卦,但其實心裡對崔小蓮是漠不關心的。
她牢牢地跟在崔小蓮身邊,就怕這老實丫頭給陌生男人欺負了去。
這悶葫蘆嘴巴上承諾得那麼快,天曉得若沒人盯著他,會不會半路上就把崔小蓮殺了棄屍,直接甩手走人?
當然,在陪伴的一路上,白嬸也沒少跟崔小蓮聊上幾句。
「唉,小蓮丫頭妳也真是苦命,妳家婆子平日苛待妳、對妳的親事不聞不問也就罷了,現下居然還遇上這般意外,害妳不嫁也得嫁,也不知這男人究竟性情如何,日後養不養得起妳。」白嬸嘆了口氣,語氣聽得出來她是同情崔小蓮的。
「嬸兒就別擔心了,我想一個陌生人願意冒著風險下水救人,品行應該是可信的。」崔小蓮邊應話還邊打了個噴嚏。
初春天氣暖和,河水卻還是挺涼的,凍得人發抖。
「就算是這樣,可這男人之前沒在村裡見過,瞧著面生呢,也不知是哪兒來的……」白嬸說著,又往身後瞟了眼。
男人為了救崔小蓮也是一身濕,就目前他的態度看起來,品行來說確實可以,至少善心這點是沒問題,不過……
瞥見他包裹在身上,略顯陳舊的披風,白嬸的眉心幾不可見地微蹙了下。
「外地來的吧。」崔小蓮拖著濕淋淋的衣裙鞋襪一步步走得吃力,淺咳幾聲又道:「早先盛州戰亂不是?聽聞聖上在平亂後允了不少兵將回鄉,妳瞧他人高馬大,身形壯實,興許是當年被徵召的男丁。」
「有可能。」白嬸點點頭附和幾聲,但隨即又狐疑地打量了崔小蓮一眼。
「我說小蓮丫頭,妳……感覺好像有點不一樣?」
崔小蓮聽著默默地咳了幾聲,而後仰起臉微微一笑。
「哪兒不同了呢?嬸兒就是見著我落水再被救起的,難道還能換個人嗎?」
「我不是指妳長相不同,就是……」白嬸越聽她說話越覺得不對勁,「感覺妳說起話來流利了很多?」
「咳咳……有嗎?」崔小蓮揪緊身上的衣衫,依舊是那一臉的笑容。
「妳之前說話像蚊子叫,總是小小聲的,也不怎麼敢跟人應對,可是……剛才妳跟那男人對談卻是乾脆得很,甚至還求嫁呢,我都不曉得妳哪兒來的膽子。」白嬸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平時妳連見了村裡的男人都是閃閃躲躲,怎麼……」
「嬸兒,妳聽說過嗎?」崔小蓮不待她繼續質疑,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聽說什麼?」
「就是呀,有些人經歷生死關頭後,會性情大變。」崔小蓮眼神一閃,朝白嬸眨了眨,沾著水珠的長睫毛甩下幾滴水來。
「這我聽說過,莫非妳真的……」白嬸聽得臉色一變,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幾分,「小蓮丫頭,話不能亂說呀,難道妳剛才真、真的沒氣了?」
死而復生這種話可不是能說著玩的,教那些迷信的村民聽去了,少不得以為她給水裡的精怪附身了。
「咳,我就是有那麼短短一瞬間沒了意識。」崔小蓮跟著低了聲調,「嬸兒向來照顧我,我也不藏話,就是請妳別對外人說。」
「欸,我照料妳那麼多年,妳幾時聽過嬸兒多嘴?」瞧小丫頭神神祕祕的,白嬸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嬸兒的人品我自是信得過了。」崔小蓮把聲音壓得更低了點,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其實呀……剛才我好像見到了神仙哪。」
「神、神仙!」白嬸差點驚呼出聲。
「是呀,神仙一身通白,頭頂上散著白光,嚴肅地告訴我,今後做人不可再渾渾噩噩,要好好過日子,不負那些疼我的人,要有恩必報,然後還伸手在我頭頂上拍了三下,說是給我開智慧……」崔小蓮說得煞有其事。
「神仙真的這麼告訴妳?難怪妳醒得過來啊!真是老天保佑,妳這丫頭傻人有傻福啊,總算老天爺開眼了,知道要幫幫妳這苦命丫頭。」白嬸聽得一愣一愣的,末了竟忍不住伸手抹了抹眼角,顯然是為了崔小蓮高興。
「所以嬸兒覺得我變了,興許是因為神仙給我開智慧了呢。」崔小蓮揚起討好的甜笑。
「那就好、那就好,這可是好事啊,這樣嬸兒就不擔心了。」白嬸欣慰地點點頭。
「有神仙照應我,妳就別瞎操心了,我先去探探他的身家,再說予妳安心,好不好?」崔小蓮笑咪咪地輕輕挽了下白嬸的手,撒嬌道。
「好好好,妳去,我就跟著你們倆一路走呢,諒他也不敢對妳動手。」白嬸對她的軟甜聲音很是沒轍,點點頭,鬆了手放崔小蓮去了。
崔小蓮轉頭往跟隨其後的男人身旁走去,她仰臉看著這男人的高大身形,目測他最少有一百八十五公分以上。
嘖嘖,跟自己現在的矮個兒一比,簡直像大人跟孩子。
想起自己的身高,崔小蓮就忍不住想嘆氣,因為這根本不是她的身軀。
原本的她是姓崔沒錯,但名字卻是叫「曉蓮」,而不是「小蓮」,她生活在科技便利的現代,跟幾個閨蜜到海邊租了水上摩托車玩得正樂,結果一個浪頭打下來,就把她連人帶車打進水裡了。
原本她矇矓間還看見有人跳下來救自己,正想說這海灘的救生員挺專業的嘛,反應夠快,卻沒想到待她一被拉上岸,醒來過後,面對的竟然是一大群穿古裝的婆婆媽媽,還有這個名叫方承煒的男人。
她被水嗆得難受,連咳好久才舒緩些,而這具身軀的記憶,也在此時跟著一併浮現。
片片段段的回憶一件件湧進她的腦海裡,有些令她發怒,有些令她難受,所幸她正因落水而猛咳,表現出不舒服的樣子也沒人會質疑她什麼。
根據原主的記憶,崔小蓮已經十六歲,在古代算是大齡了,可由於母親生她時難產而亡,父親崔士修憂思成疾跟著去世,加上父親原本是不得寵的庶子,所以她這個女兒因此備受欺凌,在家裡根本沒人把她當個人看。
崔家目前管家的人是奶奶莫梅娘,她有個親生兒子崔信,已娶妻生子,不過生的都是女兒。
崔信家的兩姊妹待崔小蓮相當不友善,動不動就是掐她、捏她,把她當下女使喚,所以崔小蓮身上常常青一塊、紫一塊。
姊姊崔意珊幾乎是盡得莫梅娘真傳,尖酸刻薄、驕縱霸道,目前年十四歲,正在議親。
妹妹崔爾雅十二歲,長期給惡霸姊姊打壓,所以學會了看人臉色,時常陽奉陰違說一套做一套。
崔家其實家境不錯,老家雖在村裡,但崔信在縣城裡開飯館,還置辦了一座小宅院,縣城裡若有什麼熱鬧的祭典,就會將妻小、母親都接去住,老家便扔給崔小蓮打理。
說實話,崔小蓮寧可他們全搬去縣城住,她自個兒住反倒不會一天到晚被奶奶使喚、被兩姊妹欺負,可惜因為那宅院太小,每回住過去都顯得擁擠,所以崔信盤算著再存些錢買間大宅子,再將家人都接過去,因此目前崔家人大半時間還是住村裡老家。
今天崔小蓮便是抱著一大家子的衣物到河邊洗,不料近來春雨頻頻,岸邊濕滑,所以她不慎落水就這麼走了,而崔曉蓮的靈魂就這麼住進了她的身軀。
在大略整理過崔家的狀況後,崔曉蓮便明白現下自己處於什麼樣的境地了。
不就是原主被打壓得懦弱無能,只能一輩子受欺負嗎?理解歸理解,她可不想承接這樣的慘況。
既然都穿越了,怨嘆現況不實際,習不習慣都得暫且擱到一邊,早點找活路才是正解,因此眼下最緊要的,就是馬上離開那個家,但她一個小姑娘無依無靠,再加上沒錢沒糧的,是能到哪兒去?所以當她看見那救了自己的男人,心裡立刻浮現出一個計畫來——嫁人!這是離開崔家最快的方法!
雖說這很冒險,畢竟她完全不知對方的根底,嫁過去也不一定好過,但這對崔曉蓮來說不成問題,因為她有著靈敏的直覺,從小到大,她的直覺都靈到不行,大至今天開店不宜會被找碴,小到考試出題考哪一頁,甚至是眼前的人心思純不純正、善不善良,她都能靠著直覺碾壓過一切問題。
想想這直覺唯一失靈的一回,就是這次意外落水兼穿越吧……
撇開這意外不提,正因直覺靈敏,所以她很清楚,這個乍看之下渾身上下散發著肅殺之氣的男人應該不是壞人,甚至能夠幫上她的忙。
正因如此,她才果斷地提出嫁人的要求。
而直覺也沒騙她,畢竟她的眼可沒瞎,看得清楚這男人是打量過她一身寒酸後才答應的,如果是懷著不良心思的男人,一不會下水救人,二不會想娶個窮姑娘。
幸好,穿越過來後她的直覺還在,不然她被困在這種時代,家有刻薄奶奶,加惡霸姊妹花,外有古代禮教能殺人,她遲早瘋掉……
「妳有話想說?」
就在崔曉蓮整理著混亂思緒之際,方承煒低著聲音開口了。
說實在話,這男人的聲線醇厚,嗓音醉人,感覺都能去唱歌劇了,聽起來挺享受的。
「是的,壯士,我……」
「叫名字吧。」方承煒面無表情,讓人摸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好,那麼方兄……」
「叫名字。」方承煒眉梢微微繃起,再次打斷他。
崔曉蓮愣了下,這男人真堅持。
「咳,那我喊你煒哥成嗎?」有了前兩回經驗,她索性先徵詢對方意見。
反正兩人已決定成親了,喊個名字拉近關係也沒什麼要緊。
「嗯。」方承煒點頭,「有什麼事?」
「剛才我也是一時情急,還望煒哥不要怪我。」崔曉蓮也不想被方承煒當成是個不要臉的小姑娘,決定有些話還是得先說清楚。
畢竟等會兒到了崔家,她這事兒肯定會掀起風浪,還是先給方承煒打個預防針才好。
「無妨。」方承煒低頭瞧著崔曉蓮,聲音半絲波瀾也無,僅是用嚴肅的表情反問:「妳在家過得不好吧?」
方才見崔曉蓮一身破舊,他只當她是個家貧的小姑娘,說不定家裡拿不出什麼像樣的嫁妝,才想趁這機會把自己嫁出去。
可當他替她提衣筐時,發現自己猜錯了,因為她洗的衣裳件件都挺新的,也沒什麼補丁,而且她說過,這筐內的是她家裡人的衣物。
也就是說,崔曉蓮在家中過得並不如意,才會連件衣裳都得縫縫補補。
「煒哥真聰明。」崔曉蓮笑咪咪的,聲音卻刻意壓低許多。
呵呵,跟個聰明人溝通,事半功倍。
「我家裡覺得我剋父剋母,拿我當掃把星看,加之我父親是庶子,日子自然好過不到哪兒去,我早有意脫離家中,卻因女子身分限制太多,所以今日情急之下才脫口而出,不過日後我絕不會糾纏煒哥,待賺了銀錢後,我便會將聘金銀子還給煒哥,並與你和離,遠走他鄉。」
為了不讓方承煒對自己有芥蒂,崔曉蓮索性一口氣把話講清。
方承煒沉著臉不知想些什麼,好半晌也沒點反應,崔曉蓮等得都要質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才聽見他開了口。
「我養得起妳。」方承煒怎麼聽都覺得,崔曉蓮這話聽起來有質疑他能力的意味。
他原就是為了助人才答應娶她,明白她並未有意纏人的用意後,心裡應當是鬆口氣才對,可卻莫名地覺得自己給人小看了,這點讓他心情不是很好。
雖說是突然冒出來的媳婦,他也不是對她有什麼感情或非分之想,但是她連親都還沒結就急著跟他談和離,他看起來有這麼靠不住嗎?
明明身邊人都覺得他高壯威猛、面龐嚴肅,甚至稍微正經點說話,就能把小姑娘跟孩子嚇到哭出一泡淚來,彷彿他是什麼陰間來的厲鬼似的,但這小丫頭似乎不這麼想,甚至……在短短接觸的片刻時間裡,她望著他的眼神從未流露出半分恐懼,否則只怕也不會求嫁了。
不自覺地摸了下下巴,方承煒記得現在的自己可沒易容。
「嗯?養我?那怎麼成,都佔你便宜麻煩你娶我了。」崔曉蓮聽著他的回答,覺得有絲微妙。
她還以為被逼婚後,這男人對她的印象即使不會太差,也應該好不到哪去,可他卻一副願意照顧她的態度,讓她感覺好像哪裡怪怪的。
「不麻煩。」橫豎就是結個親,身邊多個人罷了。
「啥?」等等,這男人難道真想與她成親做一對夫妻?
慢點啊!她沒這打算呀,尤其這具身軀才十六歲好嗎!也許古代人覺得十六歲是大齡剩女,但她是來自現代的人,十六歲根本還是個孩子!
「既幫了妳,我就會幫到底。」方承煒自認這話說得夠明白了,不希望她再覺得他扛不起責任。
一個小姑娘而已,不管是娶為妻子,還是認了當義妹,他絕對能照顧得來。
「呃……煒哥,你慢點,你這反應我跟不上。」崔曉蓮忍不住扯了下唇角,「你我互不相識,還是我來糾纏你的,你不排斥我,還願意幫我,我很感激,但你用不著一肩挑起責任。」
崔曉蓮的回應令方承煒有些不滿,「妳一個小丫頭離了家,不讓我照顧還能怎麼辦?」他不是想看輕她,可現實擺在眼前。
真有本事自力更生,她就不會離不了家,非得靠嫁人這條路擺脫那些家人,就表示她需要人照料,不是嗎?
方承煒滿心覺得自己是在助人,不吝惜伸出援手,只是他怎麼也猜不到,眼前這個看來弱不禁風,彷彿能被他一掌拍飛的瘦丫頭,骨子裡卻是獨立自主的現代女性,依附男人而活這個選項不在她的人生抉擇裡。
「我有些小本事的。」崔曉蓮擰了下眉心,「日後我打算做點小生意養活自己。」
怎麼?這男人是覺得離了他,她就活不下去嗎?
要知道,在現代她可是為了生活而學會做不少小吃,而民以食為天,只要她的廚藝好,她相信能養活自己的。
「生意需要本錢。」方承煒雖不知道崔曉蓮會些什麼,但顯而易見,這小丫頭是有些主意的,不過眼前實際的問題擺在那兒,若是她想做生意,沒錢在手要怎麼做?他可不信崔曉蓮這樣被苛待的姑娘家,手頭能存得了什麼銀錢。
「呃……」被戳到痛處,崔曉蓮不禁臉色微僵。
她搜尋過原主的記憶,這傻姑娘真沒能給自己存下一星半點的銀兩,若她真打算做吃食生意,確實兩手空空沒本錢。
「妳是不相信我,還是不喜歡我?」方承煒見她不再爭辯,只當她是默認了。
「什麼?」崔曉蓮不禁仰臉,神情古怪地瞧著他。
這問題從哪兒連過來的?方兄你邏輯還正常嗎?虧你生得如此端正,渾身英氣逼人,即使如今一身濕,依然是霸氣十足,怎麼腦子裡倒出來的東西卻這樣沒條理?
他們剛才明明就是在討論她沒本錢做生意的事吧?
「若是擔心我養不活妳,那不用操心,若我不是妳喜歡的對象,日後見著喜歡的人儘管說,我會與妳和離,再替妳操辦婚事。」
方承煒的想法其實很簡單,雖說一切都是意外,但他這人的個性便是如此,見不得一個小姑娘家受委屈,既然自己能幫得上忙,自是義不容辭。
當然,只要崔曉蓮不要拚命把他的好意往外推就成。
「呃……」崔曉蓮聽得傻了眼。
這男人也太濫好人了吧?他沒脾氣的嗎?
「怎麼?」方承煒瞧著她清瘦的身軀,覺得日後有必要給她補一補。
「煒哥,如果今天纏上你的不是我,你肯定被挖空家底。」崔曉蓮不禁搖頭嘆氣。
明明救人一命卻平白無故被人塞了親事,沒生氣也就罷了,還操心著日後要幫嫁娶?要不要幫送十里紅妝呀?
這樣不行,日後有機會她得好好開導一下這個表面嚴肅,但實則好心到沒藥救的傢伙。
「妳覺得我好騙?」方承煒挑了下眉梢,他活了二十幾年,還真沒人這樣講過他,說他像個惡面閻羅的比較多。
「總之你不要太相信別人。」崔曉蓮本想機會教育一下,但瞧一行人已進了村,眼看著要到崔家了,就不再多言。
方承煒動了動唇瓣,唇角微微上勾,表情很是微妙。
他活了這些年,向來只有他操心旁人,沒有誰擔心他過。可如今,這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頭,不怕他渾然天成的肅殺之氣已堪稱稀奇,現下居然還在為他牽腸掛肚?
這感覺很陌生,但不可否認的是……
他,一點都不排斥。


崔家的老家坐落在魏家村裡。
這村子最初是魏家人到宗國這塊偏北方的土地上落地生根,一點一滴開墾出來的,這一帶多半是草原,還有部分沃土,亦有河流經過,因此經過數十年的拓荒已經有了繁華的城鎮與許多村莊,後來被劃分在盛州內。
兩年前,北方喀蘭族挑起戰火,盛州瞬間成了交戰之地,守著北方的老將軍擊退不了敵軍,眼看著盛州就要落入喀蘭族之手,沒料到突然冒出一個勇猛過人的年輕小將,率先鋒部隊大破敵軍陣營。
在那之前,沒人聽聞過這小將名號,可在此之後,此人一躍成名,令喀蘭族聞風喪膽,紛紛喊他為「鬼面閻羅」。
據說,這小將殺人不眨眼,一劍揮下去能取三人首級,而且箭法奇準無比,百發百中,箭無虛發。
又有一說,此人是斬人不手軟,根本是閻羅附體、惡鬼投胎、煞星轉世。
只是不論這些流言如何傳遞,最後鬼面閻羅在半年內平定戰事,還給了盛州安寧,甚至得了聖上封賞。
而在戰事平息,喀蘭族敗退之後,由於當今聖上治理有方,不僅對兵將遺族發以豐厚可觀的撫恤銀,亦不強留被徵召的士兵,多半放他們歸鄉生活,除了應給的餉銀外,也發了路費,所以目前盛州已漸漸恢復到原本安和樂利的景象。
「這兒便是我家,現在奶奶他們應該都在。」崔曉蓮循著原主的回憶摸著路回到了崔家門前。
方承煒抬眼一掃,眼前的二進院是磚瓦屋,相較方才路上看到的不少土胚屋漂亮許多,但卻與崔曉蓮身上的破舊衣裳格格不入。
他唇角微勾,卻沒有笑意,倒是帶了點嘲諷。
「請進。」
崔曉蓮推開了門,前腳才剛踏進院內,耳邊就傳來了涼薄的質問——
「小蓮,妳這一身是怎麼回事?」
眾人循聲轉頭,就見一位穿著鵝黃衫裙,盤婦人髮型的女子自廊道緩步踏近。
她五官清秀,加上些許胭脂和簪花妝點,看起來有幾分豔麗。
在看見這婦人出現時,崔曉蓮發現自己的身體竟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了下,心口也緊了幾分。
「這位是我的大伯母。」她蹙了下眉心,她知道剛剛那應是身體的自然反應,畢竟在崔家裡,眼前這個大伯母是對她最刻薄的人了。
平日裡除了飯菜給得少,更是連件衣裳都捨不得給她,所以崔小蓮身上的衣鞋才如此破舊,只能靠她自個兒修補,回想起來都替原主感到心酸。
「妳家小蓮今兒個落水了,先讓她去換下衣裳喝點熱的吧,莫要染上風寒了。」白嬸既與崔小蓮相熟,自是知道這個大伯母平日沒少苛待崔小蓮,只是此時身處崔家,也不好作主什麼,只能開口替崔小蓮說明情況。
「落水了?」藍桂柔眨了下眼,視線掃過在場眾人,幾個明顯跟來看熱鬧的嬸婆她都是認得的,就唯有站在崔小蓮身後那一臉倨傲的男人看著臉生,似乎不好惹。
「對啊,春泥濕滑,這丫頭瘦小,腳一滑便摔進水底了。」
「是呀,若不是有這位壯士相救,小蓮丫頭怕是直接見河神去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複述著當時的情況,中間還夾雜著崔曉蓮的幾聲噴嚏,但藍桂柔像是把她當空氣,完全沒關心她是否會著涼、染上風寒,反倒細細地問了她落水被救的經過,明白了是方承煒渡氣救活她後,便輕蹙秀眉,往崔曉蓮跟方承煒兩人身上來回打量,眼裡淨是輕蔑之情。
「怎麼如此不謹慎,衣裳呢?撈回來沒有?可都洗好了?」
「有,我掉進水裡時,衣裳掛在石頭上沒被沖走,也都洗乾淨了。」崔曉蓮對於藍桂柔只關心衣裳一事毫不意外,期待這個大伯母關懷自己,倒不如期待太陽打西邊出來實際點。
「去把自己打理乾淨,然後將衣裳晾起來,別碰髒了,那些可都是妳大伯父在縣城裡訂製回來的好料子。」
藍桂柔的音調聽來細柔,可語氣之間絲毫沒有關心之意,令白嬸臉上有些怒氣,只是她一個外人也不好插嘴,畢竟崔小蓮到底是隔房的孩子。
像藍桂柔這樣繼續將小姑娘養在家裡,沒隨便把她嫁給個有錢老頭已算不錯了。
方承煒聽著眼前這一番對話,眉心便皺了起來。
好個大伯母啊,當著這許多村人的面依然如此輕忽侄女安危,連做點樣子也無,難道不怕村裡人的閒話,說他們太沒人性?
藍桂柔盯著崔曉蓮從方承煒手裡接過筐子,吃力地背上肩頭,拖著一身濕衣往後院走去,然後才轉過身來,朝方承煒跟幾位嬸婆嫣然一笑。
「不好意思,我家這沒用的侄女給各位添麻煩了,請到堂屋喝杯熱茶暖暖身再走吧,至於這位壯士……很抱歉我家老爺個頭不高,衣物給你恐不合身,只能委屈你先在院內烤個火烘乾衣裳了。」
若非先瞧見剛才那一幕,方承煒真會以為藍桂柔是個進退得宜的好伯母,可他沒有漏掉藍桂柔在掃過自己時,眼底裡一閃而逝的恐懼跟鄙夷,合著這是害怕他身上的氣勢,卻又嫌棄他穿了一身舊衣吧。
無妨,這樣的女人他也不願往來,讓她誤會倒方便行事。
「崔大娘,方某陪同崔小娘子過來這一趟是有要事相商。」方承煒做事向來不愛拖泥帶水,既然對方無意招待,他也懶得客套。
「這倒好,我也有點事想同方壯士商量一下,請吧。」藍桂柔依然是笑臉,她領著一眾村人穿過廊道步入堂屋,招呼她們坐下後,才拿出個小炭爐跟火石來,遞給了方承煒,意思是讓他自己在堂屋前的院子生火烤一烤。
她態度冷淡,擺明了是給方承煒難堪,實在教白嬸看不過去,索性從自己的衣筐裡翻出一條已經半乾的巾子遞給他。「邊烤火邊擦擦頭髮吧。」白嬸皺著眉,看得出來是憋了一肚子火氣。
「多謝白嬸。」方承煒接過巾子,算是承了她這份情,見那些看戲的嬸子們都進堂屋喝茶去了,才壓低聲音回道:「我定會將崔小娘子娶回家,只是還有勞白嬸相助。」
一路上跟崔小蓮嘰嘰喳喳談話的也就這位白嬸,而崔小蓮找人幫忙時也是頭一個找白嬸,想來這婦人應當是真心關懷崔小蓮的。
「我能幫什麼?」聽見方承煒這麼回答,白嬸有絲意外,同時心裡也有些感動。
沒想到在見了藍桂柔那樣刻薄又勢利的女人後,這男人並未嫌小蓮有這種伯母太麻煩,扭頭便走,反而承諾一定娶走小蓮,莫非真是老天爺看不過去了,因此給了小蓮離開這個家的機會?
「就是……」方承煒揚起沒什麼溫度的笑容,低聲問了幾句。
白嬸有些訝異,但仍是點頭應允,只是瞧著方承煒這笑容,她覺得有點頭皮發麻。
她原本覺得這男人身上的肅殺之氣太驚人,如今他這一笑,不僅沒給他添點溫柔,反倒顯得他像是踢開地府大門的惡鬼那般駭人。
「你說的是小事,這、這點忙我自會幫,至於你……你可要好好待小蓮,那丫頭命苦。」跟方承煒這副羅剎臉面對面,光是扯出幾句叮嚀就耗掉了白嬸畢生的勇氣,她迅速點了個頭,便往堂屋去了。
畢竟崔家如今沒有男人在,所以藍桂柔讓村中那群嬸子們留在家中,多少也是為了避嫌,一部分是想壯膽。
待得方承煒衣裳烘乾得八九分,而崔曉蓮也將衣裳晾好後,藍桂柔這才去後院正房把歇息中的婆母莫梅娘請了出來。
雖說令客人久候禮數實在不夠周到,但藍桂柔壓根沒把一身寒酸的方承煒放在眼裡,所以不怎麼在意。
至於其他嬸子們,大多是些村中農婦,沒有能比得上崔家財勢的人,平時只敢背後悄悄議論,也不敢明面上招惹,因此藍桂柔毫不在乎她們的看法。
反正過些時日,他們一家就會搬去縣城,不會再回到魏家村跟這些鎮日翻泥巴的農民打交道了。
也幸虧家裡兩個丫頭今兒個正好去縣城看望丈夫,待會兒處理起正事也方便許多。
「娘,您坐。」藍桂柔很知道怎麼伺候這個婆婆,因此平日深得莫梅娘的喜愛,所以即使她只生了女兒,莫梅娘也沒要她給丈夫納妾,而是言明她還年輕,加把勁再多生幾胎總會有兒子。
莫梅娘挺注重自身打扮,雖然上了年紀,身形卻沒走樣,身上穿著軟棉紗的青墨衫裙,色調令她看來沉穩,卻又隱約可見其中點綴著刺繡花樣,一襲褙子綴滿意喻長壽吉祥的菊紋,頭上戴了鑲玉的抹額,看來頗有幾分大戶人家的氣派。
她這一身,看得一眾稍有年紀的嬸子們都露出羨慕的眼神,眾人的反應也讓她心情特別好。
要知道在魏家村裡,他們崔家人口雖不多,財力卻是數一數二的,更別提他們在縣城裡還有座小院,村內能跟他們崔家相爭一二的,也就只有早年過來開墾的幾戶魏家人罷了。
瞧著臉生且看來不怎麼親善的方承煒,還有被叫來堂屋,此刻站在一旁,低垂腦袋的孫女,以及一眾村內婆娘們,莫梅娘輕皺著眉,往媳婦藍桂柔投去質問的眼神。
「娘,今日小蓮掉河裡去了,是這位方壯士救了她。」藍桂柔簡略地把事情說明了遍,尤其刻意提了一句渡氣一事。
「什麼?妳這意思不就是說,咱們崔家的孫女給人平白輕薄去了?」莫梅娘說著還拉高了嗓音往方承煒瞧去。
「哎,娘,也不是這麼說的,方壯士也是為了救人,只是……咱們小蓮都是個大姑娘家了,如今這樣……娘說該怎麼樣才好呢?」藍桂柔故作憂心地嘆了口氣。
「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在場的各位嫂子都是證人啊,既然妳們都見著了,那就得請方壯士負起責任來了。」莫梅娘邊說邊往方承煒臉上瞟,可非但沒能從他臉上看出半點心虛愧疚,甚至還被他反瞪回來,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這男人是什麼來頭?分明一身窮酸,怎麼流露出來的氣勢這般駭人?
「我會對崔小娘子負責。」方承煒沉著臉開了口,「事關她的清白,擇期不如撞日,我今天就迎她過門。」
「什、什麼!」
「今天就過門?」
這話一出口,看戲的嬸婆們都譁然了。
就連原本低頭裝乖看戲的崔曉蓮都飛快地抬眼瞟了下方承煒。
看不出來這男人真是熱心腸,知道她在家過得不好,索性也不拖了,打算今天就救她脫離苦海。
嘿嘿,她的直覺真靈,找這男人幫忙找對了。
藍桂柔與莫梅娘同樣震驚,但還是穩住了,只見莫梅娘板起面孔,端起長輩架子駁斥道:「說這什麼話?當我們崔家姑娘是什麼隨便的人嗎?再怎麼說也得選日子、備婚服,還得準備聘金嫁妝……」
剛才她隱約瞧出來,這男人身上衣裳相當舊,家裡應該挺窮,絕對拿不出什麼令她滿意的聘金,到時候只怕還得賠上嫁妝,所以莫梅娘是能賴則賴,實在不樂意把這孫女嫁出去。
雖然她對於庶子一家相當不喜歡,總覺得礙眼,但如今他們夫妻倆一前一後都走了,就只剩一個唯唯諾諾的孫女,當個下人使喚也挺剛好的,若是她嫁人了,他們豈不是還得花錢去買一個丫頭回來幹活?
算算這嫁妝跟買人的錢,莫梅娘就心疼,畢竟他們還在存錢想在縣城買間大宅子,替兩個嫡親孫女找個城裡的好人家,怎能浪費在這討人厭的丫頭身上?
「是呀,就算小蓮不過是庶出二房的,但該有的還是都給,娘真是好心。」藍桂柔邊說邊瞄了方承煒一眼,眼裡滿是不屑,但她很快又斂了眼色,回頭對莫梅娘提醒,「要我說呢,這基本的聘金、聘禮還是該給的,不然日後可要被人嘲笑,說咱們崔家姑娘是個沒人要的,才會連聘金都沒有就許給了人家。」
聽著婆媳的對談,方承煒露出嘲弄的神情,這對婆媳八成是嫌他打扮窮酸,怕他貪圖嫁妝,所以就一口一個聘金的想嚇唬他,要他知難而退,別妄想娶走崔小蓮,也不想想當時在河邊,可不只在場這些村婦看見他碰了崔小蓮的身子,若今天她不嫁給他,日後肯定被人指指點點,想不到這對婆媳如此死要錢,連孫女的清白都可以不顧。
「要多少聘金?」方承煒向來最懶得攪和這種渾事,他乾脆地開口,想早點離開這兩個勢利眼的婆媳。
「至少……要這個數。」莫梅娘瞧著方承煒黑沉沉的表情,努力擠出點膽量,朝他伸出五根手指。
哼,再怎麼樣,這事都是方承煒理虧,她只要穩住自己,沒人能說她的不是。
「這是多少?」方承煒冷著臉再度出聲,隨著他的沉音,周遭的空氣像是結了冰似的,硬生生地把堂屋裡的溫度驅散,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當然不會覺得莫梅娘只要五兩銀子,為了為難他,她肯定會想討要五十、甚至五百兩的聘金。雖然即使莫梅娘索討五千兩銀子的聘金,他也給得起,但很抱歉,他不樂意給。
別說五百兩,就是五十兩,他都不會付給這兩個可以犧牲自家姑娘清白的惡婆娘!
「五——」
「五兩是吧,成。」莫梅娘那個「十」字還沒出口,方承煒已經截了她的話音,他應得爽快,教崔家婆媳傻了眼。
瞬間,在一旁看得清楚的崔曉蓮憋笑到快內傷了。
「等等,五兩銀子怎麼成?」藍桂柔抿了抿唇,相當不快,「我們這邊也是要備嫁妝、要找人縫婚服……」
「是啊!要是聘金只給五兩,肯定像我媳婦兒說的那樣,日後給人小看了,還會影響我另外兩個孫女兒的親事,這不成!」莫梅娘沒想到方承煒竟半路截話,氣得她絞緊了藏在袖內的帕子,但仍是搬著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清清嗓子駁道:「我要的是五……」
「妳要的是多少?」方承煒沒給她機會說出口,牙一咬、氣勢一冷,眸子微瞇,霎時他周遭的空氣更冷了,彷彿若莫梅娘敢多要一個子兒,下一刻他就要揮刀砍人。
登時,莫梅娘額上冒出了冷汗,伸出去的手僵了僵,彷彿要被他扔過來的眼刀給砍了似的,讓她已到嘴邊的話就這麼吞了回去。
「五、五兩挺好的。」被方承煒看得背脊發涼的莫梅娘話音一收,改口。
「娘!」藍桂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沒想到向來強勢的莫梅娘居然這麼輕易地妥協了。
雖說五兩銀子夠她再去人牙子那兒買個半大丫頭回來,但這一來一往,等於沒賺頭不說,還要給崔小蓮添嫁妝,她不甘心啊!
能有嫁妝傍身的,應該只有她那兩個寶貝女兒才是,至於崔小蓮,就算是給她帶走一個碗、一件衣裳,她都心疼。
這個家裡的好東西,該什麼都先給她家小姊妹的!崔小蓮那個賠錢貨算什麼,這些年吃他們的、花他們的,她就該一輩子給他們家當下人!
「那就這麼說定了。」方承煒沒管婆媳倆的臉色有多難看,毫不收斂地進一步要求,「等下我就請人抬轎上門,接她過門。」
「你……」藍桂柔為了自己的利益,只得硬著頭皮跟看來活像凶神惡煞的方承煒槓上,「這、這不成……沒婚服、沒宴客,又不是賣女兒或嫁人為妾,怎能如此隨便!再怎麼樣,三媒六聘也不能省,少說該備上幾個月……」
總之能拖就拖,只要他們不鬆口,難不上這人還能上門搶人不成?總之她絕不吃虧,更不會讓這男人稱心如意!
「是禮法重要、還是崔小娘子的清白重要?」方承煒往藍桂柔瞪了過去,「宗國律法,輕賤女子名聲者,當眾杖刑三十,下獄十日。今天我因救她而毀她清白,若不儘早娶她過門,時日一久,即使我倆已談好婚約,她依然會被人指責,我則會被判刑,到時候若我在公堂上提了一句,言明我當日求娶,奈何崔家長輩不肯早嫁,就不知縣太爺作何感想?」
方承煒話說得重,字字句句直壓人心,一想到自己可能惹上官司,藍桂柔也不禁輕顫了下。
儘管崔家與縣太爺也有幾分情面,但畢竟每回暗中請縣太爺幫忙都需打點不少銀兩,如果因為跟這男人的一時之爭而在日後耗費更多銀錢,有些不智。
嬌美的面孔有絲猙獰,藍桂柔一邊想維持著端莊姿態,一邊又想上前撓這男人幾爪子,只是她沒那個膽。
「好了,他要娶掃把星就讓他娶,正好讓家裡頭安寧些!」莫梅娘終究還是想端點長輩架子,臉一仰就這麼把婚事定下來了,只是話語裡免不了要刺激一下方承煒。
哼,橫豎是庶出二房的孫女,她老早就對崔小蓮看不順眼,要不是能使喚,早叫媳婦把她賣了,哪能留到現在?
儘管她不介意崔小蓮的清白,讓人議論她一頓,反倒能一解自己心裡對於當年當家的納妾的怨恨,不過這男人看著就不是好招惹的,既然他還拿得出五兩銀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想這孫女一出生就剋死親娘,沒幾年親爹也走了,雖然是替她解決了兩個礙眼的傢伙,可誰曉得這霉運會不會哪天就禍害到自個兒或是崔家上頭?
與其如此,不如就將掃把星丟給這外人去吧!
「是,都聽娘的安排,既然如此,那嫁妝……」當家作主的莫梅娘都發話了,藍桂柔也不好再違逆,只能咬牙吞下不滿。
「不用嫁妝。」方承煒截了藍桂柔的話。
這話一出口,廳裡又是一陣鬧騰。
五兩銀子的聘金對於小農戶來說,算是很有顏面了,再怎麼樣娘家也該添點嫁妝才算周到,更何況崔家可不是什麼窮人家,但方承煒居然直接不要嫁妝?這不是虧了嗎?看他那一身舊衣,想必五兩銀已是傾盡他所有,好歹也該從這摳門的崔家拿些嫁妝貼補一下才是。
藍桂柔心頭一喜,面上卻不顯,僅是與莫梅娘互看一眼,兩人心裡都有著算計。
「可這麼匆促,哪來的婚服呢?這要到縣城買現成的,既耗時又不合身哪……」藍桂柔故意拖著尾音道。
方承煒怎會不懂這對婆媳的小心思?分明是圖著他連婚服都免去!
呵,剛才還說婚事太匆促、太簡陋會像在賣女,現下可好,真應了親事,倒什麼也不想吐出來,連件婚服都不想給小姑娘,分明是故意想讓小姑娘丟臉。
「白嬸。」方承煒視線一轉,瞧向了一旁擔憂著的白嬸。
「嗄?啥事?」
白嬸突然被點名,大伙兒的眼光整齊地往她身上招呼。
「不知可有舊的婚服可借用?」方承煒搬出早就想好的說詞。
「舊的?有有有,我成親時穿的還在呢,保存得還不壞,就是樣式過時點,小蓮丫頭不介意的話,我給她改一改也能穿的。」白嬸還記得方承煒早先的交代,連忙應下。
只是她還是暗暗訝異,沒想到方承煒會想出這一招來。
剛才方承煒向她打聽,想知道能否借到舊婚服,因為儘管縣城的成衣鋪子多半會備著那麼幾件現成的簡單婚服售賣,但一來一往要費上幾個時辰,可他不想拖。
這點小事,白嬸自是樂意幫的,而且故意當眾說出來,等於是在崔家婆媳臉上狠打一巴掌,這事她老早就想做了!
「崔小娘子可介意?」方承煒轉向了一直沒發言的崔曉蓮。
崔曉蓮眼底裡閃過一絲笑意。
嘖嘖,這男人思慮要不要這般周到啊?崔家婆媳是出名的難纏,表面和氣,實則遇事耍賴推托無下限,今兒個對上方承煒卻什麼便宜也沒佔到,真是教她看了場好戲。
「不、不介意的,只是麻煩白嬸了。」崔曉蓮盡量裝得柔弱無助,畢竟在崔家人眼裡,原主就是這樣任人搓圓捏扁的性子。
「那好,親事就這麼定了。」方承煒滿意地下了結論,然後大跨步地上前,從腰間摸出兩三塊碎銀來,合計差不多就是五兩,全擺到了茶几上。
「這是我給崔小娘子的聘金,兩個時辰後,我會讓轎子上門接她。」
瞧他眼不眨一下地掏出銀子來,在場的嬸子們都忍不住伸長脖子往桌上瞄去。
五兩銀子省點花,能讓一家四口過上幾個月了啊!這男人居然這般爽快地拿錢出來,莫非是個深藏不露的?
莫梅娘不吭一聲地示意媳婦收了銀兩,微一點頭,算是應了。
藍桂柔對於沒能拿到更多銀兩有些不高興,但這男人身上那股子戾氣實在駭人,想來崔小蓮嫁過去也是苦日子,這麼一想,她心裡也就舒坦了些。
方承煒也沒管崔家婆媳的心思,而是兀自轉身,橫掃一眼在場眾人,緩緩吐出了深沉嚇人的警告聲——
「崔小娘子如今已是我方某的未婚妻,還望各位莫要在外妄言,以免觸犯宗國律法。」
第二章 煞星與掃把星
午時方過兩刻鐘,魏家村裡便響起了熱鬧的炮竹聲,一頂裝飾簡樸的花轎由四個健壯轎夫抬著,後頭跟著四個十來歲小丫頭,沿途撒著鮮花跟紅紙包裹的糖塊,惹來不少小蘿蔔頭驚喜的叫嚷。
花轎前方,方承煒坐在一匹身形壯碩結實,毛色通體雪白,唯有額前生了束黑毛的高大白馬背上,儘管未著婚服,但那襲舊披風已褪了下來,露出裡頭一身漆黑的棉袍。
因著他氣勢懾人,襯著幽黑色袍子看來更加嚴肅,背後還背著一把用漆黑布條捆綁得嚴嚴實實的長劍,若非身後跟著花轎,沖淡幾分戾氣,只怕大家會以為這是哪來的土匪要進村劫人,而不是來迎親的。
見到這異樣的迎親隊伍,魏家村人都忍不住跑到路上來張望。
村子中幾時有人定了今日迎親呀,怎麼都沒聽說呢?
尤其前頭那新郎官,瞧著相當臉生呀,這是哪個村子的人,怎麼連婚服都沒穿?
道路兩旁有人竊竊私語,也有人大著膽子上前跟在後頭撒花、撒糖的丫頭打聽。
這一說出來,不得了啊,村民們就炸開了。
居然是要去迎娶崔家那不受寵的掃把星?
崔家人待那庶出二房的孫女刻薄,人盡皆知,怎麼捨得把她嫁出去,讓家裡少個下人使喚?這其中必定有鬼呀!
可無論他們怎麼打聽,也沒能多知道一點內情,倒是惹來前頭方承煒的回眸一瞪。
那彷彿要殺人的視線嚇得幾個村人立刻縮回人群裡去。
要命,哪來的冷面煞星呀,耳朵還這麼尖!
不管村民如何議論,花轎順利地來到了崔家,儘管是崔小蓮要出嫁,但崔家門前卻毫無裝飾,連張紅紙也未貼,彷彿這轎子停錯了門似的。
不過藍桂柔已是等在門口了,見到方承煒不僅帶花轎來抬人,還花錢顧丫頭撒花、撒錢讓大家沾喜氣,甚至沿途放鞭炮,還坐著不知打哪兒借來的高頭大馬,她心裡的怨氣不由得往上直竄。
哼!居然還有這等閒錢可花!都怪娘,平時不是很愛裝富貴大戶老夫人的派頭?結果一面對這男人卻半點氣勢都裝不出來,明明能拿更多聘金的……
「我來接新娘子了。」方承煒完全沒把藍桂柔放在眼裡,也沒想拿她當長輩看待,反正他只是幫人,不是真的要跟崔家當姻親。
藍桂柔的眼底掠過一抹恨意,卻也只能回身去將候在房內的崔曉蓮喊了出來。
白嬸的舊婚服雖然大件,但經過巧妙修改,看不太出什麼異樣。喜氣洋洋的大紅色裹著瘦削的身軀,看起來有絲寬大,繡著鴛鴦花樣的紅綢巾蓋在崔曉蓮的頭上,遮去了她的臉龐。
崔曉蓮一手微微護住紅蓋頭,一邊偷瞄著腳邊,小跑步地跟在藍桂柔身後往大門走。
說實在話,雖然事情已談定,但還沒踏出大門上花轎前,崔曉蓮還是忐忑不安的。
怕這對婆媳反悔、怕去了縣城玩的姊妹花提早回家礙事、怕很多變故……
畢竟崔家人可不樂見她嫁出去,所以壓根沒管她要出嫁,什麼也不替她準備,幸虧白嬸準時送來婚服,又替她改衣服、上妝,一手包辦一切,讓她感動不已。
但在同時,她不斷地憶起更多關於原主的過往。
從小被喊作掃把星,沒爹娘疼愛,明明也是崔家孫女,過的卻是比下人不如的困難日子,一切只因為她出生時娘就去世,還有她爹的庶子身分。
不過原主認命、她不認!
有她的萬靈直覺,她絕對會把日子過得滋潤美好,才不讓崔家人糾纏她一輩子!
「我來接妳了。」
沉音迸落,崔曉蓮記得,這是方承煒,她穿過來後頭一個對她迸出關懷的聲音。
聽著這低沉穩重的音腔,她感覺似乎有股無形的力量傳遞過來,於是毅然地伸出手去,任由方承煒牽著她上了花轎。
繁瑣儀式一切省略,她這新娘子上轎後,方承煒翻身上馬,領路前行。
藍桂柔擰著眉心瞧著轎子遠去,不甘心地絞扭手中的絲帕,但是身旁湊上來問話的村人們所透露出來的消息,卻很快地使她轉怒為喜。
「恭喜啊,崔夫人,這是什麼時候定的親,怎麼喜事辦得如此匆忙?」
「是啊,我剛跟轎夫打聽過,說他們待會兒送嫁是送往臨坡的那片荒草地,那兒不是只有幾間破屋而已嗎?都十來年沒人住了吧?是不是弄錯了?」
藍桂柔聽著眉梢突地上揚幾分。
雖然很想敗壞那討人厭丫頭的名聲,但想到方承煒的恐嚇,她再氣也沒那個膽,只得將訂親嫁娶一事含糊過去,推說是去世公公定的親事,今兒個對方突然上門迎親了,所以才這般匆忙。
「我就說呢,怎會嫁得這樣草率,原來是早年定的親啊!」
「瞧那人不是個好相處的,小蓮丫頭嫁過去只怕有苦頭吃了?」
「是呀,如果真住在那荒草地的破屋裡,那不就是嫁了個窮鬼嗎?」
藍桂柔越聽,心頭越樂,原本的不滿頓時都消失無蹤了。
「唉,我這也是沒法子呀,那人一上門就喊著要把他訂親的丫頭接走,連點準備時間都不給我們,就連婚服都是匆忙借來的呢。」藍桂柔說著聽似抱怨,實則隱含喜悅的怨言。
呵,果然是個窮酸男人,還擺什麼派頭?又是租用轎子跟馬、又請丫頭撒糖的,有什麼用?回頭這筆帳八成都會算在崔小蓮頭上吧!
她就不信崔小蓮嫁過去有什麼好日子過,哼,等著被那男人折磨吧!
一想到即使沒得打扮,但天生相貌就比自家一雙寶貝女兒漂亮的崔小蓮,藍桂柔就有訴不盡的滿腔怒火,可如今想到日後崔小蓮會被那渾身戾氣的男人蹂躪得不成人樣,她又愉快了起來。
生得一張好皮相又如何呢?還不是嫁個窮鬼,一輩子翻不了身?
藍桂柔心情大好,對待身邊那些平時她看不起的村民們也和顏悅色了幾分,說說笑笑了好一會兒,直到鞭炮聲完全聽不見了,她才轉身回屋。


花轎在魏家村北邊村尾的荒草地旁停了下來,這兒荒廢已久,雜草瘋長,都有半個人高了,所以平時大人們總告誡孩子不許隨便跑到這兒玩耍,免得給躲草叢裡的蛇給咬了。
因此原本還跟前跟後的一群孩子全都停步在荒草地旁,不敢再過去,而好奇跟來,想瞧瞧這個娶了魏家村掃把星的冷面男人究竟住哪兒的村民們,也在見到眼前的景象後全都愣住了。
荒草地依舊,那三、四間的破屋也還勉強立著,門前直到荒草地邊緣開出了一條路,看來是真的住在這兒沒錯,只是瞧著搖搖欲墜的牆面跟破洞大開的茅草屋頂,村民們個個傻了眼。
這真能住人嗎?就這幾間破屋還娶個妻子回來,恐怕是想要個下人使喚吧?
幾個原本存心看戲的村婦們見到這景象也是直搖頭。
白嬸也在其中,看見那幾間破屋,她心頭一沉。
本想崔小蓮離了崔家後,能有個人疼疼她,現在看來也是條吃苦的路啊……為啥老天爺就是不給這可憐丫頭好日子過呢?
「娘子,前邊路不好走,在這邊下轎吧。」方承煒無視旁人不斷投射而來的打量眼光,徑直走到轎旁,低喚一聲。
崔曉蓮被轎子一路搖晃過來,早就暈到想吐了,聽見方承煒這要求,簡直像是聽見了天籟,連忙掀了簾子下轎。
由於蓋著紅巾,她並沒能看見身旁眾人個個都對她投以同情的眼神。
方承煒給了那幾名丫頭、轎夫賞錢後,便揮手讓他們抬轎子回去。
見村民們還愣在一旁,他只是一拱手,「今日剛搬來,不便待客,改日再備酒席招待各位。」
聽著他充滿送客意味的話語,大家也很識趣地一一散去,畢竟這荒草地配上破屋子,也不可能突然就變出幾桌席面讓大家討杯喜酒喝,況且方承煒那張臉雖俊,眼神卻頗駭人,還是少來往為妙。
倒是白嬸還遲疑著,最後鼓起勇氣走近了點,「我說……你們這屋子真能住人了?要不我先替你們倆掃一掃,再借你們幾床被褥……」
「放心,屋裡該有的都有。」方承煒從腰間摸出一個荷包遞給白嬸,「過幾日我會帶娘子上門致謝、送還婚服,今日多虧白嬸幫忙了。」
那荷包有些沉,摸著裡頭像是裝了碎銀,讓白嬸不由得連連搖頭。
「說這什麼見外的話!你如今有了小蓮丫頭要照顧,用錢的地方多了去,這銀子收著給她補補身子,置辦點家裡該用的也好。」
這方承煒看著面冷,心卻是熱的,明明手頭沒多少錢還是把崔小蓮娶過門,還借了婚服、租了轎子跟馬,讓她出嫁時有點面子,現下居然還想給她謝禮。
看來老天爺還是心疼小蓮丫頭的,這男人窮不要緊,重點是品行好,知恩圖報,懂得疼人。
「白嬸安心,我不缺錢,再說錢本來就該花在應該花的地方。」方承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
崔曉蓮在旁聽了,忍不住掩嘴輕笑。
橫豎旁邊也沒別人了,她索性張口應道:「煒哥這意思是與其多給聘金,寧可把這筆銀子用來向幫我甚多的嬸兒道謝吧。」
「正是。」方承煒乾脆應道。
看來這新娶的娘子深知他的心。
「這……」白嬸捏著荷包,只當方承煒那句「不缺錢」是客套話,也忍不住迸笑了,「好,這喜錢我就收下了,趕明兒個缺了什麼儘管跟我說,知道嗎?」
「好,承白嬸照顧了。」方承煒也是大方。
白嬸點點頭,隨後也不再推辭,對著兩人叮囑幾句後便轉身離去。
荒草地上如今就剩了他們夫妻兩個。
「都沒人了,我能把蓋頭拿下來了吧?」聽著腳步聲遠去,崔曉蓮問。
反正本來就是假成親,沒必要搞什麼掀蓋頭、喝交杯酒的儀式。
「也好。」方承煒知道崔曉蓮並無意真的與自己成親,也就隨了她。
畢竟通往門前的小路是臨時闢出來的,不怎麼平坦,若兩人是真成親,他還能親自抱著新娘子進家門,但現下的情況顯然不適合,他與她之間還是得維持清清白白的關係,對她才好。
崔曉蓮聞言,乾脆地扯落蓋頭,還順勢吐出一口氣。
「呼——這樣透氣多了!」說著,她忍不住伸了伸懶腰,讓坐到僵直的四肢活動一下。
方承煒沒料到她會這般乾脆,見著她清雅的面容上點綴著妝容,一時之間竟有些回不過神。
初見她時,他忙於救人,根本無暇注意她生的是何模樣,只是隱約知道,這個身子骨薄得像紙的小丫頭有張端正秀氣的長相,可如今近身細瞧,他才發現,雖然模樣過分瘦弱了些,可仍舊掩不去她天生的姣美。
瓜子臉上一雙清亮杏眸,眼神不時透出幾分靈動,小巧直挺的鼻梁下,兩瓣粉唇唇角微微勾起,在頰邊擠出一個小酒窩,讓人忍不住想伸出指尖揉上幾下。
她膚色白皙,雖然讓崔家人荼毒不少年,天生的好模樣卻消磨不去,在些許胭脂的點綴下,慘白沒生氣的臉龐染上了幾抹霞紅,眼角勾勒出紅妝,添了些許嬌美之色。
挽起的髮髻用簡單的頭繩繫緊,插上一根蘭花紋的木簪子,不用說也是白嬸順手捎來的。但就這些簡單的妝扮,卻硬生生將崔曉蓮原就清麗的相貌更添媚色,令方承煒驚豔不已。
「煒哥?」崔曉蓮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動了動,才發現方承煒好半天沒吭聲了,甚至還盯著她發愣,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嗯?」方承煒眨了下眼,終於找回自己丟失的理智,「沒、沒事,只是……妳這樣,很好看。」
「呃?」崔曉蓮愣了一下。
這男人在誇獎她嗎?
摸了摸自己的臉,崔曉蓮這才想起來,她都還不曉得自己這身軀生的是何模樣。
「我長得很好看嗎?」銅鏡那效果壓根看不清,所以就算剛才白嬸讓她照過鏡子,她還是沒看清自己現在長什麼樣。
既然有可能回不去現代,日後得長年使用這具軀體,她當然希望生得樣貌端正漂亮點。
方承煒沒想到崔曉蓮不僅沒半點羞澀反應,居然還直白地反問,一時之間失笑出聲。
崔曉蓮愣愣地看著他笑得放肆的表情,不由有那麼點著迷。
這男人呀,看起來像修羅惡鬼,笑起來卻是爽朗豪邁,其實還挺有魅力的。
「我屋裡有鏡子,等會取出來給妳看個夠。」方承煒瞧崔曉蓮望著自己,覺得這樣大笑似乎有傷小姑娘顏面,於是清咳兩聲止了笑音,領了她往屋裡走去。
「銅鏡就不用了,照不清楚。」還不如明早打盆水照一下。
「那是缺少打磨。」方承煒邁開大步踏進屋內。
「打磨?」鏡子還要磨?不會花掉?
雖然身為現代人,崔曉蓮也看多了各種古裝劇甚至穿越劇,亦因個人興趣在不知不覺中積攢了點古代知識,但畢竟不可能什麼都知道,所以聽見方承煒這麼說,她有些好奇。
跟著進屋後,崔曉蓮本想著待會兒要找地方打水,再四處打掃一下,不然晚上可能沒地方好睡,哪曉得真進了屋子裡,眼前的景象卻令她大吃一驚。
因屋子老舊,所以方承煒把家當都放在東廂房,只是屋內沒有崔曉蓮想像中的雜亂不堪,而是早就有人打理過,地板不僅乾淨,還都擦洗清潔過,牆面上更是找不到半根蜘蛛絲,若非擺設的幾件家具看來陳舊,表面也褪色磨損得厲害,她真要以為這兒其實並非無人住的破屋。
這間廂房佔地頗大,只是落地罩跟博古架都已損毀,沒什麼隔間作用,幾張缺腳的圈椅跟方桌被堆到角落,讓出一大塊空地,鋪上了幾張看來柔軟舒適的長毛毯子,邊角疊放幾個軟靠枕,還散落著兩本書冊,靠牆擺放著幾個箱籠,屋內由於窗紙剝落嚴重,倒是迎來滿滿日光,照亮一室陰暗。
崔曉蓮瞧著這佈置得像在野營的景象,除了滿心的詫異,更多的是一種放鬆的感覺。
突然被扔到古代,還在半天之內趕緊把自己嫁掉免得被虐待,緊繃的心情令她一直保持著不自覺的戒備狀態,可現下,雖然屋內就他們兩個孤男寡女,但她卻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迸開了笑聲。
「看不出來你還真會享受!」崔曉蓮蹲下去摸了摸毛皮,既乾淨又柔軟,再加上一旁還有軟靠枕擱著,讓她真想不顧一切的撲上去大睡一場。
方承煒本以為這臨時的佈置會讓小姑娘不自在或感到嫌棄,沒想到她竟是一臉放鬆的神情,在意外之餘,臉上一貫的冷硬表情也不禁軟化幾分。
走到箱籠旁,方承煒翻找了幾下,拿出一面巴掌大的手持鏡拋到了崔曉蓮手上。
「妳試試,這鏡子磨得光滑,應該夠清楚。」
崔曉蓮好奇地翻看這柄精緻的手持鏡,背面有祥雲紋,邊框跟手柄上還鑲著琉璃珠,看來就價值不菲,而它的鏡面正如方承煒所言,平滑淨亮,讓她一照便見著了自己如今的樣貌。
「哇……原來銅鏡可以照得這麼清楚?」崔曉蓮還是頭一次親自照著銅鏡,瞧鏡裡的小人兒,化了妝後與自己小時候有點像,她也只能感嘆或許這就是緣分。
「喜歡就給妳吧。」方承煒瞧著她驚嘆的反應,隨口拋出一句。
「咦?」崔曉蓮連忙把鏡子擱下,「不、不用了,這看來很貴,你留著,反正我只是好奇自己的長相,看過就好了。」
她比較奇怪的是,這男人看著很窮,怎麼身邊淨用些珍貴的玩意?這毯子、這手持鏡,還有方才一併牽進院內的那匹漂亮白馬,怎麼看都不像是這身打扮的他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我用不著,鏡子還是適合小姑娘用。」方承煒擺擺手,沒收回去。
「呃,還是你收著,我一身空蕩蕩嫁過來,連個箱子都沒有,也沒地方收它。」崔曉蓮苦笑一聲。
方承煒先是一愣,然後起身稍稍整理了下身邊的箱籠,騰出來一只小空箱,替她把鏡子跟紅蓋頭都收了進去,再翻出一身男裝遞給她。
「這箱子給妳用,婚服穿著不方便,妳暫且換上我的衣裳吧。」
「好,謝謝你。」崔曉蓮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雖然事先跟方承煒言明兩人只是假成親,但在她能自己賺錢之前,還真是事事都得麻煩他照料,虧得他居然沒半點不悅,果然直覺不騙人,這男人挺好的。
「這邊過去是睡房,妳到那邊換衣服吧,這給妳,免得看不清楚腳下。」方承煒將一個小小的木雕盒子一併交給了她。
「這是……」藉著薄薄日光,崔曉蓮看清了不及她巴掌大的小盒,上頭鑲著卷雲紋樣,還雕著老虎,那美麗的珠白色澤令她忍不住驚呼,「蒔繪!」
「蒔繪?」方承煒挑眉,「這是北方人說法?京城那邊都稱這樣的盒子為螺鈿。」
「咦?」崔曉蓮看看盒子,再瞧瞧方承煒打量的眼神,忍不住想拍自己一巴掌。
嘖,不小心就脫口而出了,這時空也不曉得有沒有日本存在,蒔繪是日本的說法,她常聽幾個閨蜜聊起就記著了,螺鈿這字眼她較少聽到,據說一樣是貝殼裝飾技法,手工越精細的越貴,怎麼這男人卻像不用錢似的隨便扔給她?
「呃、對啦,我們這邊北方嘛,哈哈哈……」崔曉蓮沒再多說,只能乾笑幾聲敷衍過去。
方承煒也沒多在意,僅是指著小盒,「太暗了就打開。」
崔曉蓮見他沒追問,安心之餘沒敢再逗留,點了頭便抱著盒子跟衣物往睡房去。
這兒的窗戶比較完整,灑入的日光不算明亮,更被許多東倒西歪的家具掩去光芒,於是崔曉蓮不疑有他地打開了小盒,沒想到裡頭居然透出驚人的燦白亮光!
「這、這……」崔曉蓮小心翼翼地捧著盒子,瞧裡頭那顆圓潤若凝脂,又宛如半透白玉的小珠子,只覺得腦袋裡有點暈。
這該不是傳聞中的夜明珠吧?哪個窮鬼身上會帶著夜明珠,還隨便借人當油燈用啊!
這方承煒究竟是什麼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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