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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宮廷輕鬆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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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96501-E96502

《閒后營業中》全2冊

  • 出版日期:2020/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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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富貴不是人人享得起,
閒后出馬,大事化吉,小事化喜~

 
藍海E96501 《閒后營業中》上
穿越後,被爹送進宮嫁給病秧子皇帝的命運橫在眼前,周舒侗不惱也不愁,
別人怕變寡婦,可她只要想到能提早退休當太后享福,作夢都會笑,
直到新婚夜蓋頭一掀,她才知道自己打錯算盤!
這新郎官不就是那曾在寧王府提點過她的神祕小公子嗎,
說好的皇上病殃殃怎成了個小暴君,又打宮女又嚇太醫的?
有個難伺候的老公,這皇后尊榮她有命享也爽不起來啊……
好在她曾在血汗公司磨練過,伺候慣老闆的能力一級棒,
他睡眠不足導致頭疼宿疾,她祭出一流按摩手法,包管他一夜好眠,
他食慾不振,也有她想出的各種美食來治,
甚至能幫他改良農業技術,避免旱災的損害,
加油啊周舒侗,熬得最久的人就是贏家,撐下去就對了!
 
藍海E96502 《閒后營業中》下
周舒侗覺得哀傷,果然耍廢的皇后生活只能是美好的幻想,
開開心心和沈嘉遠去秋獵,卻成為有心人的人質,還得自己救自己,
事後他解釋他的「臨危不亂」是因為不能被人輕易威脅,
她除了接受還能如何?總不可能罵皇帝吧……
但接下來他不知是罪惡感作祟還是真對她另眼相看,夜夜要她陪吃陪睡,
她必須老實說,這根本不是在寵愛她,而是在勞累她,好嗎!
不過他倒是挺會製造浪漫的,除夕當晚偷偷準備煙花和樹燈的驚喜,
之後又帶她微服出宮玩,她要去探望剛出生的弟弟也爽快答應,
偏偏她那個蠢妹妹,搬出她在閨中和外男有書信往來之事想拿捏她,
別說,還真成功了,因為剛好被來接她的沈嘉遠給聽了去,
看著他黑沉的臉,她的內心在暴風哭泣,
那是原主做的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啊,皇上明察——
唐紙硯,女,喜歡宅在家,熱衷於製作各種黑暗料理。
喜歡晴朗的日子,捧著手機曬太陽。
也喜歡在下雨天,選一首喜歡的歌,單曲循環播放。
愛作夢,喜歡把白日夢串成一個個溫暖的故事。
堅定不移的甜文作者,偏好輕鬆甜寵的羅曼史故事,
始終走在有情人必成眷屬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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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的家人
初夏,夜色漸濃,黑藍的夜空掛著一彎皎潔的明月。
在這樣月光如水的夜晚,周舒侗半躺在榻上,雙眼微闔,眉頭微皺,手上輕輕搖著一把小團扇,脖子上那道深紫色勒痕甚是駭人,即便如此也無損她出眾的美貌,反而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雖然才入夏,卻已熱得慌,明明白日裏還下了一場大雨,晚上仍悶熱得讓人難以安眠。
睡不著,自然就會忍不住想事情,來到這兒已有三天,周舒侗也大概弄清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這個與自己同名同姓的原主,是周家嫡出大小姐,生母乃前帝師之女,出身博陵崔氏,生父周旺官至中書舍人,現今誰人不尊稱一聲閣老,身分之尊貴,可想而知,毫不誇張地說,前十二年,這位原主是金堆玉砌、萬千寵愛長大的。
一切的變故始於她十二歲那年,生母崔氏病逝後。
原配病逝不到半年,周旺就迫不及待迎娶自己的白月光盧巧雲進門。
這個白月光也是厲害,雖然嫁過人,還生育了個女兒,卻讓周旺惦記了十幾年。這不,原配才走沒多久,就迫不及待續了弦,且一併把她的女兒周圓圓也接進府。
當然,在這個看重出身、血統的時代,盧巧雲再受周旺喜愛,她的女兒終究非周家血脈,也是入不得族譜的。
可誰又能想到,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周圓圓,進府後竟然會比原主這親生的還受寵,不清楚原委的,甚至會以為周圓圓才是周旺親生的。
想到這裏,周舒侗忍不住想罵原主是個傻蛋,定是前十二年被保護得太好,不知道什麼叫人間險惡。
周旺剛有續弦想法的時候,原主也是曾大哭大鬧阻撓過的,但一個孩子,又怎麼能阻止父親續弦,延續血脈?加上盧巧雲的花言巧語,她也信了父親續弦是為了有人能照顧她,照顧這個家。
盧巧雲剛進府那會兒對原主還是好的,在她虛情假意的攻勢下,原主更是這對母女交付真心,時常跳出來替她們出頭,不許僕人輕視她們。
彼時,盧巧雲母女對原主即使不是真心,也會刻意討好,故而她的日子不算難過。
隨著盧巧雲漸漸在府中站穩腳跟,這個原配之女也沒了利用價值,自然不會再捧著。原主的日子漸漸沒那麼好過,連身邊的婢女也開始給她使絆子。
原主這時想反抗,卻發現自己在父親眼中早已成了一個刁蠻任性、不學無術、不尊重繼母、苛刻繼妹的惡毒女兒。
真是把一手好牌打爛了!周舒侗忍不住輕歎了口氣,倒不是替原主惋惜,不過是有些惱怒,自己接手的是這樣一個爛攤子。
不過也不能全怪原主,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哪比得過城府深沉、巧舌如簧的繼母?原主毫無章法的反抗,不過是一次次著了那對母女的道,越來越不得父親的心,但……
周舒侗不滿地噘起嘴,對原主,她是同情不來的,畢竟人世間求生存,誰又是容易的?
在重理過一遍記憶片段後,她困惑的是,原主為什麼會突然懸梁自縊。
她沒能從原主那兒獲得這段記憶,但憑著現有的記憶,她覺得原主傻歸傻,卻不像是會自殺的人。日子是難熬點,但不足以把人逼死,不然這幾年,原主早死幾百回了。
唉,不想了不想了,想太多腦殼疼。周舒侗輕輕搧著風,努力消減身上那份燥意。
太熱了,周舒侗搖扇的頻率快了些許,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脖子的勒痕,那兒有些癢,但她不敢用力撓,想起郎中留下的清涼膏,便開口喚在屋外乘涼的婢子。
「阿寒,把郎中留下的清涼膏拿給我。」
不一會,阿寒搖著蒲扇進來,翻箱倒櫃一番後,拿出一個小瓶子,倒出點黑乎乎的膏藥在掌心,然後在周舒侗脖子上抹勻。
她手勁太大,周舒侗疼得嘶了聲,叱喝道:「輕點。」
阿寒停下手中的動作,笑了笑,委屈巴巴道:「小姐,郎中說用力揉方能消淤痕。」
原主身邊有三個伺候的婢子,這個阿寒是最受喜愛的,能說會道,常哄得原主開心。自然的,也少不了在原主跟前搬弄是非,沒少哄著原主幹傻事,可以說,原主在父親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她功不可沒。
周舒侗不悅地拿過裝有清涼膏的小瓶子,揉了揉被她弄疼的脖子,掂量著休養了兩天,這身子能使出的力氣,忽的,揚手就是兩巴掌。
舒坦。她早就想這麼幹了,奈何之前身子實在虛弱。
白皙的圓臉立刻浮現兩道掌痕,阿寒捂住被打的半邊臉,紅著眼狠狠看向周舒侗,抽泣道:「小姐為何總是不高興就責罰婢子?」
這兩巴掌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打的,周舒侗微喘著氣,瞇眼看向她,眼眸寒光凜冽,冷冷道:「怎麼,氣憤?既知自己是婢子,怎就罰不得了?」
阿寒怔住了,捂著臉,連哭泣也忘了。
此刻的周舒侗,眉眼中一點溫度都沒有,眼眸寒光迸射,嘴角噙著冷冷的笑意,都讓她不寒而慄。好陌生,也好可怕,難道鬼門關轉過一圈的人,會變得這樣可怕?
周圓圓正好進來,看到阿寒捂著臉站在一旁哭泣,很明顯愣了愣。姊姊脾性不好,常責罵婢子是常事,但阿寒向來最得她歡心的,怎麼今日也哭了。
「賤婢,定是妳沒用心照顧小姐。」周圓圓裝模作樣地訓斥了一句,順便宣告自己的到來。
周舒侗偏頭打量著來人,鵝黃色的高腰襦裙更顯得其體態豐腴,臉如滿月,抹了厚重的胭脂,兩頰貼著花靨,遠山眉,桃心唇,梳著與年紀十分不相稱的高髻。
恕她直言,真沒辦法欣賞這個妝容。
周圓圓站在一丈處,同樣細細打量著周舒侗,臉上雖有著笑意,卻不達眸底。
娘把棺木都準備好了,郎中都斷言活不過來的人,怎麼就忽然醒來了呢?若不是她脖子上那道勒痕至今未淡去,只怕她自己都會懷疑,周舒侗懸梁是不是做戲。
太玄乎了,也太可惜了。也許晚救一刻,她真就去了吧。想到這,周圓圓不由暗暗懊惱,她應該晚些才推開門的。
收拾好情緒,周圓圓走上前,笑道:「姊姊身子可好些了?」
周舒侗嗯了聲,看了眼周圓圓到來後,淚流得更猛的阿寒,問:「為何我要的酪漿還沒拿來?」
「阿香已去拿了,小姐再等會便是。」阿寒回話的語氣不大禮貌,甚至還輕哼了聲。
「都快半刻鐘了,怎麼這般久?」周舒侗擰眉,其實她根本不喜歡喝這個時代的酪漿,但現在身子實在太虛,不吃點營養的東西不行。
周圓圓第一次被周舒侗這般無視,愕然了半晌。要知道,以前周舒侗每每看到自己,不是吹鬍子瞪眼,就是冷嘲熱諷。但最後哪次不是被自己氣得離去。這般雲淡風輕漠視自己,還是第一次。
「阿香那賤婢,定是躲在哪處偷懶了。」周圓圓佯裝生氣,對阿寒道:「還不快去廚間把姊姊要的酪漿拿來。」
阿寒不敢不從,聽到吩咐後,福了福身,依言去了,出門後即念叨埋怨阿香,若不是她偷懶,怎會讓她在如此悶熱的天氣跑這一趟。
屋內再無其他人,周圓圓在放置在榻前的胡床坐下,語重心長勸道:「姊姊,以後莫再做傻事了,既不願意進宮,我和娘會幫著在父親面前周旋的。」
這句話就像一句咒語,啟動了周舒侗腦海中那段被封鎖的記憶。
原主為何會懸梁的記憶瞬間回來了,那一幕幕像快轉的電影般,在她腦海播放。
呵,好一朵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綠茶花。
見她沉默不語,周圓圓以為她再次聽信了自己的話,心裏暗暗得意,死過一回還是那個容易糊弄的周舒侗。之前聽說她醒來後,整個人變了許多,多怕她大難不死,忽然想通了。
周圓圓沾沾自喜,把那日的話再重複了遍,「當今聖上身子不好,姊姊若進宮,此生不是被困在那孤城中,就是在某處庵堂青燈為伴,阿圓只是想想便覺得難受。」
周圓圓手捂胸口,裝出一副難過的樣子,奈何太過豐腴圓潤,妝容又豔麗,怎麼都沒辦法給人傷心難過的感覺。
周舒侗的目光隨著她染了指甲的手來到胸口處,浮上腦海的第一個想法便是這個繼妹定喝了不少酪漿,發育得可真好,不過十三、四歲,胸脯可比前世二十二歲的她還有分量。
「姊姊為何這般看我?」周圓圓見她一直看著自己胸前,以為怎麼了,忙低下頭查看。再抬起頭,一臉不解。
周舒侗勾唇一笑,道:「沒什麼,就是現在才發現,妹妹長得挺豐滿的。」
被誇豐滿,周圓圓笑得有些得意。為了把她養豐腴,娘可沒少下功夫。
周舒侗又道:「只是這些話,那日你已說得明明白白,不必再言。」
「姊姊還記得就好,待父親回來,娘會好好與父親說說,定不會白白看著姊姊入那火坑的。」
「是嗎?」周舒侗輕輕搖著扇子,不置可否,道:「讓我猜猜,娘會如何與父親說。」她故作沉思,片刻後接著道:「娘一定會說,我不願意進宮,甚至以死相逼,這般強迫,只怕最後真進了宮也會為周家招來禍害。」
周圓圓大驚,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但她畢竟深得母親真傳,很快調整過來,兩眼瞬間蒙上水霧,一臉無辜地看著周舒侗,彷彿受了極大委屈的樣子,心裏卻做著各種揣測。
姊姊活過來後,娘和她確實是這麼商議的,想不到如此愚笨的姊姊竟會猜到,真是讓她感到震驚。
人是不可能忽然變機靈的,定是她身邊的阿翠說的。這個婢子,軟硬不吃,人也有幾分機靈,若不是她的賣身契在崔家,早被娘找藉口賣掉了。
這樣想就通了,周舒侗還是那個毛毛躁躁的周舒侗,心裏藏不住事,才會把這些話與自己說。
周圓圓心定了定,最後帶了點忿忿不平說:「姊姊怎可這般曲解娘的一片苦心。」看向她的目光也在赤裸裸指責她不識好人心。
周舒侗搖著團扇,說了句,「收起她的苦心吧,誰稀罕。」
周圓圓啞然,一股無明火蹭蹭往上冒。呵呵,剛才果真是自己想岔了,才會認為周舒侗變了。這人哪裏有變,還是隨便一句話就能氣死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努力壓下那股怒火,周圓圓道:「行,既然姊姊不稀罕,就由著父親安排吧,我倒想看看父親回來會如何懲罰。」
她以為周舒侗會被嚇到,誰料對方卻像看個白癡一樣看著自己。
周舒侗此時看著周圓圓的眼神,確實帶著不屑,就這樣一個小姑娘竟然把原主糊弄到懸梁自縊?不怪對手精,實在是自己太菜。
「妹妹覺得父親會如何?且不說我母親出身博陵崔氏,單憑我是父親唯一的親生女兒,他都不會放棄送我進宮。妳說是嗎?」
周圓圓越聽眼瞪得越大,那對遠山眉更顯得滑稽,周舒侗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姊姊想進宮了?」周圓圓語氣充滿不敢相信。
周舒侗搖著團扇,漫不經心說:「想與不想又如何,經此一遭,我也想通了,父親既然想送我進宮,哪怕只是為了周家,我也只能進。」
「不是的,姊姊,妳不想進宮,我和娘會在父親面前替妳說話的。」周圓圓急了,說話語速都變得飛快。
周舒侗態度突變,打得她措手不及,幾天前還寧死都不願意進宮的人,怎麼能說變就變,一點立場都沒?
周舒侗擺了擺拿團扇的手,笑得一臉和善,「罷了罷了,不必勉強。」
「不勉強、不勉強。」周圓圓狂搖頭。
恰好此時,去拿酪漿的阿寒回來了,托盤裝著兩碗酪漿,阿寒恭敬地先遞給周圓圓一碗,討好道:「婢子心想,天氣這般悶熱,小姐說久了定會口渴,故而也給小姐拿了一碗。」
周圓圓笑咪咪地接下,又恭恭敬敬端給周舒侗,討好道:「姊姊請喝。」
阿寒差點驚呆,她不過離開一會兒,發生了什麼事?二小姐對大小姐態度怎麼變得這般……謙卑?
周圓圓拿起另一碗喝了口,看向周舒侗,彷彿方才那番爭吵不曾發生般,笑咪咪道:「姊姊身邊的婢子可真是機靈,比我身邊那幾個蠢婢好使多了。」
周舒侗默默喝完酪漿,把空碗遞給阿寒後,才搖著團扇笑道:「什麼我身邊、妳身邊,不都是由娘管著。妹妹若是喜歡,可直接把人領了去。」
聞言,阿寒大喜,她早就想去二小姐身邊伺候了,跟著這個不受寵愛的大小姐,這幾年可沒少受欺負,加上這幾個月老爺有意送大小姐進宮,她可不想跟著去,以後一輩子困在宮內,不僅是她,阿香也是一樣的想法。
周圓圓嘴角極其不自然地抽了抽,心裏不確定她是不是知道阿寒被她收買了,只得抿嘴笑了笑,打趣帶過道:「姊姊可真會說笑。」臉上笑著,心卻沒來由的慌,眼前的周舒侗讓她有些拿不准,這可不妙。
周舒侗勾了勾唇,道:「我可不是說笑,妳若是不要,就打發去伙房燒火吧。」一派雲淡風輕的,像是安排東西一樣。
周圓圓和阿寒同時僵住了,特別是阿寒,直直地瞪著周舒侗,不敢相信她會讓自己去做燒火的雜役,要知道,她身邊也就三個使喚婢子,自己一直是最受她喜愛的。
周舒侗覺得好笑,對阿寒道:「賤婢莫要忘了,我就是再不受父親喜愛,也是這個家的主子。」
阿寒這時才徹底反應過來,她是真的要打發了自己,馬上哭著求周舒侗不要讓她去做燒火婢子,無奈求不動,轉而又哭著求周圓圓將她領走。
屋內熱,周圓圓待久了早就熱得慌,這會阿寒對著她一頓哭,更是煩悶得額頭直冒汗。
蠢婢,以前怎麼會覺得她機靈,自己若是真把她領走了,誰在周舒侗身邊盯著?指望阿香那個更蠢的?
阿寒抬頭看見周圓圓額頭不斷滲出的細汗,忙拿過一把蒲扇用力地給她搧風,用行動直接討好。
周舒侗嗤笑出聲,這幾日來,阿寒可不曾對她這般殷勤過。
去向管家討要冰塊的婢女阿翠此時也回來了,進門看到周圓圓,緊張兮兮地快步走到榻前,放下裝著冰塊的木盆後,朝她福了福身,又接過周舒侗手中的團扇,輕輕幫她搧風,借此護在榻前。
「小姐可要喝水?」阿翠見她一直舔唇,擔心她口渴。
周舒侗懶洋洋地應了聲,轉頭看向這個比自己小了一歲,卻是這三天裏最細心照料自己的人。她不是個喜歡和人交心的人,但能分辨誰對自己真心或假意。
阿翠去給她倒了杯水,喝過水後,周舒侗頓覺得喉嚨舒服多了,連勒痕也沒那麼癢了。
周圓圓說了那麼多話,也覺得有些口渴,便讓阿翠也給她倒一杯,阿寒搶著幹了。
一盆冰塊雖然沒法跟空調比,但也確實讓屋內有了些許涼意,周舒侗也有了些許睏意,打著哈欠,輕挪了下身子。
「我乏了。」
這話很直接在趕人了,周圓圓皺眉看著她,覺得今晚跟她說話真是艱難。
周圓圓站起身後,忍不住跺了跺腳,離開後直奔母親的住處,這樣的周舒侗讓她很不安,看不清猜不透,姊姊她為何會變這樣?
阿寒來回看了看兩人,也緊跟著追了出去。
阿翠盡責給小姐搧著風,也不去管阿寒為何離去,全心全意伺候周舒侗,看到她睡著也下意識伸出手下摸了摸脖子,兩眼發酸。
夫人在世的時候待她們極好,臨走前囑咐她們幾個要照顧好小姐,沒想到卻照顧成這樣,小姐差點一命嗚呼。還好夫人在天之靈保佑,小姐最終活了過來,不然她定也是跟著去的。
她永遠忘不了,那日她被二小姐逼著出府買果脯,回來就聽到大小姐懸梁自盡了,嚇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出門前還好好的,怎麼半天的功夫就尋死了?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阿寒、阿香為何不在身邊看著小姐?阿翠越想越難受。
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先人果然誠不欺人。


周舒侗才睡著沒多久,屋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片刻後,房門就被一腳踢開了。
周旺一身風塵僕僕,沉著臉進來,他的模樣本就長得粗獷,一繃起臉,那兇狠模樣十分嚇人,跟在他後面的盧巧雲和周圓圓,兩人神色都頗慌張。
周旺這幾日在外辦事,突然接到家僕來報,長女自縊,真是又驚又氣。
她如今可不僅僅是周家女兒,更可能是大梁未來的皇后,自己費多少心思才為她謀得這機會,怎麼能就此拱手讓人?
片刻也不敢耽擱,周旺連夜坐馬車趕回府,一下馬車,不顧盧巧雲勸他先回屋沐浴更衣,就直奔周舒侗住的院子。
周舒侗被驚醒,艱難地坐起身,看著這些突然闖入她房間的人,心中很是不快,面上卻依然平靜。
周旺開口就是怒罵,「一哭二鬧三上吊,還真是做足了全套,堂堂周家大小姐竟學這種下三濫手段,簡直驕縱到無法無天了……」
盧巧雲略微得意地看著周舒侗,每次看到她被周旺訓斥,心就倍感舒坦。
博陵崔氏生的女兒又如何,還不是愚笨頑劣!
待周旺訓斥夠了,盧巧雲才溫柔上前,撫著他的胸,柔聲勸道:「老爺莫生氣,這一路的奔波,身子本就累,再生氣,傷了身子可怎麼辦?」
周圓圓也上前附和,「爹可得保重身子,姊姊平日雖任性了些,倒也沒闖出什麼大錯,這次自縊著實把我和娘嚇壞了。」
「可不是嗎,當時把我嚇得……阿侗若真有個萬一,只怕我也跟著去了。」盧巧雲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
周圓圓果斷跟上,傷心欲絕道:「娘,妳怎麼能這麼想?爹常說,我們是一家人,沒什麼比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更重要。」
周舒侗微垂著頭,暗暗嗤笑,這對母女可真夠不要臉,說得好像她是外人一般。
周圓圓這話,周旺聽了有些動容,也讓他想起種種不愉快的過往,想到平時長女對自己的惡言惡語,火氣更盛,準備發作之際,周舒侗卻哭哭啼啼地開口。
「女兒知道錯了。」周舒侗掙扎著起身,卻因身子骨太弱,掙扎幾次都不成,最後還是在阿翠的攙扶下才勉強站起來。
在原主的記憶裏,這兩年每次和父親見面幾乎都是吵到面紅耳赤、不歡而散,除了周旺脾氣暴躁以外,也是原主太倔強,不懂服軟。
周舒侗長相偏嬌柔,如今虛弱到每走一步都似弱柳扶風,加上低聲飲泣,更是襯托得格外弱小可憐。這時代雖然推崇豐腴為美,但柔弱總是更能勾起人的憐惜之心。她這般可憐兮兮,愣是把周旺那準備發作的一肚子怒火壓下去了。
周旺看著她脖子的那道勒痕,終究是有些於心不忍,語氣柔和了不少,道:「還敢不敢動不動尋死?」
周舒侗輕輕搖搖頭,美目淚光瑩瑩,「女兒也是一時受了刺激,才做出這糊塗事。」說完,她還有意無意看了眼周圓圓。
這一瞥,讓周圓圓倒抽了口冷氣。
醒來後的周舒侗讓她拿不准,和母親還沒商量出法子,父親就到家了,攔也攔不住,非要先到這裏,她和母親只好緊跟上,現在周舒侗果然要搞鬼。
那日她對周舒侗說了番恐嚇的話語,本只是想嚇唬嚇唬她,讓她害怕哭鬧,讓父親對她死心,放棄送她進宮的念頭,也確實沒想到她會嚇到懸梁自縊,畢竟若她真自縊身亡,外頭定會非議娘刻薄,於她的名聲也不好。
故而周舒侗懸梁那日,周圓圓母女兩人也是急得不行,忙讓人去請郎中,誰想郎中看後直搖頭,斷言人出氣多進氣少,怕是不成了。
事已至此,母女兩人只得靜下來想辦法,寬慰自己,若周舒侗真亡了,倒也不全是壞事,至少絕了進宮的可能,只要面上功夫做足些,外頭想非議也抓不住把柄。
即使是做樣子,盧巧雲也很捨得,果斷用上等人參吊著周舒侗那半口氣。
誰料,周舒侗這半口氣真被吊過來了,兩人氣得差點吐血。
周舒侗醒來後,盧巧雲母女一番琢磨又想了另一計,何不將計就計讓人給周旺送信,就說周舒侗不滿家裏有意讓她進宮,鬧騰得厲害,負氣懸梁了。
想來父親定是信了這說辭才連夜趕回的,周圓圓目光沉沉,若是姊姊告訴父親,那日她是聽了自己那番話才想不開的,怎麼辦?
不行,她絕不能讓姊姊拿自己那日對她說過的話大做文章,當時說那番話的時候,只有自己和姊姊在場,沒有旁人可作證,只要她不認,父親定不會信的,在父親心裏,她一直是那個最乖最懂事的好女兒,說不定還會認定是姊姊為了誣陷自己,口不擇言。
這麼想,周圓圓心定了不少。
周圓圓能想到抵賴,周舒侗豈會想不到,故而也沒往周圓圓身上說,只是道:「……瀕死那一刻,女兒想到這十幾年來父親的悉心教導,真是悔恨不已。女兒還沒有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卻做出如此讓父親痛心的事。好在老天憐憫,又給了女兒機會,女兒以後一定好好聽父親的話。」
在挽回自己在周旺心中的形象前,即使自己說出是受了周圓圓一番刺激才自縊的,他也定是不信的,誰讓原主信用太差。沒辦法,自己只得暫時忍下這口氣,軟聲軟語跟周旺認錯,沒有再像往日那樣說話夾槍帶棍。
男人天生對柔弱的女人有保護慾,更別說這個人是自己女兒,這時候扮柔弱,是緩解父女關係最好的法子。
周旺的怒氣果然徹底沒了,若經此一事能讓女兒變得懂事,也算是祖宗庇佑。
歎了口氣,他道:「妳能有此覺悟,我很欣慰。」
怒氣消散後,周旺這才覺得,屋內悶熱得厲害,環視一圈,發現屋內只有一盆冰塊,不由向盧巧雲看過去,無聲地問:周府連冰塊都用不起了?
盧巧雲哪能不明白他這一眼是什麼意思,笑著低聲解釋,「阿侗身子還很虛,再受涼可不好。」
原來如此,周旺滿意點點頭,這個妻子向來溫柔賢慧,家中上下的事一直都是操辦得妥妥當當。
盧巧雲怕他繼續留在這會兒生變數,又道:「很晚了,老爺,我們回屋吧,阿侗也要歇息了。」
周旺點點頭,囑咐周舒侗好好養身子便轉身離去,這一路奔波也確實累了。
臨出門前,周圓圓又打量了周舒侗好一會兒,那眼神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今晚的周舒侗和之前完全判若兩人,父親甚少管後宅之事,察覺不出情有可原,可時刻把周舒侗當做勁敵的她,可清楚看出異樣。
難不成人大難不死後,真的會性情大變?
周舒侗可不怕綠茶婊母女有沒看出她的不同,周圓圓盯著她瞧,她便朝著對方譏笑,她可沒有被欺負的習慣。
不過站了那麼久,她也累了,人一離開,就吩咐阿翠把院門閂上,趕忙回榻躺下。
殘缺的記憶拼湊完整,周舒侗眉眼彎了彎。
大梁皇后,命不久矣的病秧子皇上,不就是意味著,她只要熬到皇上駕崩,就是整個大梁地位最尊貴的人?
錦衣玉食,碧瓦朱甍,還能提前過上養老生活,這皇后有何當不得?
原主傻,聽信繼妹糊弄,真信周旺是拿她去換富貴,認為這深宮的生活是囚禁。
只能說人各有志吧,她倒很喜歡混吃等死的悠閒日子。
第二章 小公子請吃飯
周旺回到自己的住處,泡在盧巧雲為他準備的裝滿熱水的木桶中,滿足的歎息出聲。
男人在外勞碌一日,回到家後要的不就是這份溫柔體貼嗎?原配崔氏固然也是溫柔之人,但性子傲,從不會像盧巧雲這般把他服侍得舒舒坦坦。
盧巧雲拿著帕子輕輕替他擦著背,心疼道:「老爺出去幾日,可消瘦不少。」
周旺笑了笑,不以為意,倒是心疼她一人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道:「妳為這個家操心了。」
今晚他的心思雖然都在女兒身上,但也不是沒看到她的憔悴,家裏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她一個婦人家定也是嚇破膽了。
盧巧雲哽咽著應了聲,趁機向他傾訴事情發生後,自己是如何力保周舒侗性命,以及這幾天所承受的壓力,末了含淚道:「老爺回來就好了,妾身整個人都踏實了。」
周旺理解她的感受,乍聽到女兒懸梁,他驚得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雖然送信的僕人一再強調人已沒事,可往回趕的這一路,他的心也一直吊在嗓子眼,直到回來見到女兒本人,親眼確認她人雖虛弱,也是安然無恙的,整個人才鬆了口氣。
他想都不敢想若當時自己在家,親耳聽到郎中說女兒可能無法活下來會是什麼感受,即便只是聽夫人言簡意賅地述說,也覺險象環生。
連家裏珍藏的上等人參都用上了,可見當時有多危急,這個女兒,真是鬼門關轉了一圈。
「還好有妳。」周旺拍了拍她的手,起身換上乾淨的衣裳,回到榻上坐著,繼續與她說話。
「妾身也是怕,阿侗原本多乖巧的一個孩子,卻因為妾身和阿圓……」盧巧雲說不下去了,雖說這些話不是發自真心的,但每每想到就因為原配是博陵崔氏出身,即便自己才是周旺現在的夫人,也常被長安城那些貴婦貴女看不起,就氣憤得沒辦法待周舒侗好。
就因著出身,一個早就不在這個世上的人卻仍強壓自己一頭!
周旺擰眉看她道:「娶妳過門是我的主意,妳和阿圓無須自責,阿侗要怪,就怪我這個父親。」
「話不是這麼說,老爺正壯年,再娶是應當的。不過憑老爺的身分,即使是續弦,也能找個比妾身強許多的……」盧巧雲一臉哀傷,低下頭,不願給他看到自己的難過。
「阿雲……」周旺輕捏她下巴,抬起她的頭,果然看到她淚珠滾落,睫毛濕漉漉,卻在倔強忍著不哭出聲。
周旺輕歎了口氣,把她摟入懷,道:「妳不是不知道,這些年,我心裏一直有妳。」
「老爺,妾身何嘗不是。」盧巧雲伏在他胸前,低聲飲泣,「原以為,你我今生註定無緣,妾身已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想著待阿圓長大嫁人後,就找個庵堂住下。為老爺和阿圓吃齋念佛。妾身能再留在郎君身邊,定是上蒼憐憫妾一片真心,讓你我能再續前緣。」
想起當年,兩人因為身分地位的差距,明明郎有情妾有意,卻不得不屈從父母的安排,各自嫁娶。後來,盧巧雲寡居回家,周旺髮妻病逝,繞了一圈,蹉跎了十幾年,一對有情人終於能在一起。
盧巧雲輕挨著這個作夢都沒想到能嫁的夫婿,有意無意撩撥著他。
周旺一個壯年漢子,哪禁得她這樣撩撥,不一會兒,就被她蹭得慾火難耐……
一番雲雨,飽食饜足的周旺摟著粉面含羞的夫人,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猛睜開眼,道:「阿侗懸梁這事,切不可傳了出去。」
現今朝中上下都心知肚明,皇上的年紀也該充盈後宮了,但凡自家有適齡女兒的,哪個不挖空心思往宮裏送,如今他們家的阿侗和呂相之女最被看好,可不能因為這事被有心之人利用,半年的苦心功虧一簣。
「妾身知道,一開始就叮囑家中和大夫,不可將此事外傳。」盧巧雲伏在他胸前,溫馴地說,半掩的眼眸,冷厲如刀,若不是知道此事傳開對她和老爺都不好,她可真想讓整個長安城的人都知道。
時辰不早,一路奔波加上方才那一番折騰,周旺也累了,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盧巧雲躺在榻上,睜著眼,滿腦子都在想,接下來該如何做。
讓周舒侗進宮,她心中真是萬萬不甘。
今晚,阿圓氣衝衝跑來告訴她,周舒侗醒來後不一樣了,她還不以為然,但現在,她信了。
周舒侗厲害了,知道周旺吃軟不吃硬,三言兩語就化解了他滿腔的怒氣,半點沒以前的毛毛躁躁。
盧巧雲想起小時候曾聽母親講過一個癡兒的故事,有個癡兒在一次大病之後,竟然變聰明了,鄉里人都不明白為何,後來便有這樣一個說法,人到鬼門關走一圈,能打開被封的部分神智,莫不是真的?


經過了幾日的休養,周舒侗整個人總算恢復了力氣,脖子上的勒痕也淡了不少,身子一好,她開始實行挽回自己在周旺心中形象的計畫。
上輩子她做了三年客服,什麼刁難的客人沒見過,早就練就了一套哄人的功夫,把原本看見她就板著臉的周旺哄得一看到她就笑吟吟。
父母和兒女之間,果然還是兒女占了優勢,兒女但凡用點心思順著、哄著,就能在父母心裏天下第一。這不,經過半個月的不懈努力,就成功修復了原主與周旺僵化的父女情,成功讓周旺相信,她大難不死,性情大改。
只不過有人高興有人愁,周舒侗和周旺關係越來越好,盧巧雲母女的臉色就越來越難看。
周圓圓多少次變著法子刺激周舒侗,最後都被她反刺激得氣呼呼離去,周圓圓是真的沒法子了。
這日,周圓圓再次在周舒侗那敗北,來到盧巧雲的屋子嚎啕大哭。
「娘,再這麼下去,姊姊定要進宮了!」講到這裏,周圓圓狠狠捶榻。
她恨,周舒侗美貌不如自己,才能不如自己,卻憑著出身處處高她一等。若真是讓她進宮為后,這輩子,她就算是嫁給以後位列三公的夫君,也永遠比周舒侗低一等,不,是與她有著雲泥之別。
「哭有何用?她真開了智,娘又有什麼辦法?」盧巧雲也是難受,誰能想周舒侗竟是因禍得福,忍不住責備起親生女兒,「若不是妳那日衝動那樣刺激她,又怎麼會這樣?」
周圓圓抬起頭,淚汪汪看著母親,咬牙切齒道:「女兒怎麼知道會這樣?若早只如此,定不會說那番話。她像以前那般倒還能拿捏,如今別說拿捏,是連看都看不透。」
這頭,母女兩人在屋內苦惱。那頭,周舒侗氣走周圓圓後,用在現代掌握的化妝技術,給自己畫了個清新秀麗的妝容,和阿翠美滋滋地出門逛長安城。
周府在永興坊,離東市不算遠,但今日周舒侗只打算在坊內逛逛,初來乍到嘛,總是要一步一步來的……當然,主要還是原主對府外的世界並沒有太多接觸,留給她的可用資訊不多,她打算先瞭解瞭解所處世界的治安環境。
永興坊住的都是富貴人家,想必治安問題不大,所以早上她向周旺提出想在坊內逛逛的要求後,他才那麼爽快地答應。
這是與她過去二十二年所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的一個世界,這裏沒有金碧輝煌的高樓大廈,沒有縱橫交錯的交通道路,每個人生活節奏很慢,甚至在路邊賣燒餅的小攤販都是在用慵懶的語氣叫喚「賣燒餅嘍」,完全不會給人緊迫感。
就衝著這個,周舒侗笑咪咪地給了阿翠一些銅錢,讓她去買了兩塊燒餅。
她邊吃燒餅邊慢悠悠地走在這寬平的街道上,欣賞街景,打量路人,完全沒有以前的匆忙。這種感覺真好啊!雖然燒餅沒現代好吃,但衝著這悠閒的氛圍,她也不嫌棄,美滋滋地吃了半個,剩下的交給阿翠解決,美曰其名,還想留點餘地嘗嘗別的。
畢竟不是商販集中的東西市,坊內並沒有很多鋪子,可逛得不多,一條街走下來也就就那麼兩間酒肆幾間小食鋪,很多東西還是得去東西市買。
也許是因為永興坊住的都是富貴人家,這一路周舒侗就碰到了幾次負責坊內治安的坊丁在巡邏。
逛了兩條街,主僕兩人也累了,在一家看起來很高級的酒肆歇腳。
陳設華麗的酒肆約能容納幾十位客人,但此時人卻不多,偌大的酒肆不過兩桌人,含她這一桌—— 其實說是桌,不過也就是比在家裏用膳時較為大點的食案。
此刻,周舒侗作為酒肆內的第二桌客人,享受著店小二的熱情招待,很豪氣地點了一壺酒及三四樣菜,不乏大魚大肉,小二笑得兩眼都快瞇成一線了。
「哼,果真粗鄙。」
周舒侗順著聲音過去,是旁桌那個長相嬌媚的小姐,看到她扭過頭,對方還刻意重重地冷哼了聲。
認識的人?周舒侗輕擰著眉回想,確定原主並不認識對方。
既然不認識,這位小姐為何對她口出惡言?
既然來者不善,自己又有個做高官的父親,囂張跋扈一下不過分吧?
「這位小姐,為何學豕叫?」
阿翠聽到這話,喝進嘴的茶水頓時噴了出來。
失態的不止她,那位小姐的婢女也是憋笑憋到臉色通紅,最後還是沒忍住,噗嗤笑出聲,立刻被罵了。
蔣方儀不曾受過這種侮辱,氣呼呼站起身,走到周舒侗身旁,瞪著杏眼怒道:「周小姐好生無禮,素日裏在家欺負阿圓也就罷了,出來外頭也這般口出妄言。」說完,又哼了聲,並鼓起臉頰。
周舒侗被她的樣子逗笑了,小臉本就圓,嘟嘴鼓起臉頰的樣子,真像頭哼哼唧唧的小豬。她也知道在這隨手一抓都可能是高官的長安城,被她打趣的姑娘很可能是官二代。本著冤家宜解不宜結,此刻她最好的做法就是說兩句好話讓對方消消氣,囂張跋扈一下下就好了,得寸進尺容易釀成大禍,但是……
周舒侗美目一轉,笑看著眼前的小姑娘。
對方顯然知道自己的身分,方才那句話聽著像是為周圓圓抱不平呢。
她,周舒侗,就是個小肚雞腸、滴水之恩轉身就忘,有仇能報定會報的小女人,故而對這位為周圓圓抱不平的小姐,對不起,她想進一步。
周舒侗仍坐在坐榻上,她需昂起頭才能與站立著的蔣方儀對視,久了脖子也酸了,最重要的是這樣顯得特別沒氣勢。
站起身,周舒侗彎了彎眸,輕笑道:「原來不是學,小姐這樣哼哼唧唧,真和豕叫無異,是我誤會了。」
蔣方儀氣得胸口發疼,兩手捂在胸前,氣到語氣發抖,「阿圓可真沒半點假話,周小姐果然可怕。」
周舒侗哦了聲,一點也不介意被人說可怕,笑吟吟問:「那阿圓有沒告訴妳,我如何可怕?比如……不高興了就打人巴掌?」說著,她故意揚起右手,轉了轉手腕。
蔣方儀嚇得連退兩步,磕磕巴巴道:「妳、妳、我、我乃兵部侍郎家的二小姐,妳敢?」
周舒侗哦了聲,一臉認真分析道:「侍郎啊,比我父親還低幾級,倒不是不可以打。」
蔣方儀一臉不敢相信,這個周家大小姐,到底是什麼虎狼之輩。身上沒二兩肉,竟動不動想打人,且自家爹爹雖只是侍郎,好歹也是上得了朝堂的官,這周大小姐竟如此不給臉面。阿圓真是半點沒誇大,她這個姊姊簡直是瘋子,這兩年阿圓定沒少在她這兒受委屈。
越想越怕,蔣方儀再搬出一位自家都敬重的靠山,道:「我姑母乃曹國公夫人,妳、妳敢……」
周舒侗看出對方不過就是花架子,幾句話就把她嚇得眼紅紅,頓時覺得沒意思,這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她一個二十二歲的成年人,也不好太欺負未成年人。
輕輕捏了捏她圓潤白嫩的臉蛋,笑道:「蔣小姐還小,以後可得謹記,切不可盲目替人出頭哦。」
被她一捏,蔣方儀強忍著的眼淚忍不住了,滴答滴答滾落,卻仍倔強咬緊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她怎麼都沒想到,好好的想替好友出氣,竟被周舒侗這般折辱,心裏是既難受憤怒又害怕後悔,阿圓早告訴自己她家姊姊可怕,自己就不應招惹的。
掌櫃怕兩位貴女真在酒肆內鬧起來,忙上前緩頰,「兩位小姐,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他這話也給了蔣方儀臺階,弱弱地看了周舒侗一眼,帶著哭意說:「不與妳一般見識!」說完,吩咐婢子付銀錢,自己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周舒侗看著那慌張的背影,心情甚是愉快,來到這世界後,雖說有糟心的繼母和繼妹,但對比前世,這日子可真是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前世,為了養活自己和家人,每天辛苦工作,賺取的那點工資卻仍不夠母親剝削。父母、兄長就像長在她身上的水蛭,但凡她還有一滴血,都要吸乾榨淨。
沉重的包袱一背就是五年,多少次,她想和家人斷絕關係,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但那點該死的血緣關係和責任感,讓她一次次忍讓妥協。
每次都告訴自己,再忍一次吧,結果就是一次接一次。
想起穿越前一晚,她還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一點,整個人累到有氣無力、頭重腳輕,回家簡單洗了個澡,躺在床上都覺得自己快死了。
她一定是累死了,所以才會穿越到這世界來。
於她而言,這真是太好了。解脫了前世的束縛,又獲得了重生的機會。而且在這個世界,她有著良好的出身,衣食無憂,經濟富裕,活得可比前世肆意多了。
不過周舒侗這份愉快,在聽到掌櫃跟蔣家婢子要二兩銀子後,沒了。
側身看了看蔣方儀那一桌,不過涼碟、小食,一壺不知道什麼飲品,竟然要二兩銀子。自己方才點的菜那麼豐盛,忽然有點不敢想這要花多少銀子。
「阿翠,這酒肆的膳食怎麼這般貴?」周舒侗怕被掌櫃聽到,低聲問。
「小姐,這悅家酒肆的東西在永興坊就是頂貴頂貴的。」
周舒侗暗叫了聲糟糕,她今日只約莫帶了二十兩銀子出來而已。
不過由不得她多想,她點的東西很快陸陸續續端了上來,看上去十分可口。
周舒侗美滋滋地吃起來,邊吃邊稱讚。
享受美食的她不知道,自己方才和蔣小姐的那番對話,全被一旁幾個人聽了去。
她不知道,在圍幕圍起來的那一角其實是有人的。
身著便服的沈嘉遠盤腿坐在榻上,雖然看不清外面講話的姑娘長什麼模樣,但對話可全聽了去,原本陰鷙的臉有了一點笑容。
這個周家小姐,有點意思。
他隱約有些印象,前世周閣老也是有意送女兒進宮的,後來……好像是女兒出事了,最後不了了之。如果前世周小姐也進宮,想必他就不會選呂相之女為后,讓呂相勢力坐大,到最後,百官甚至只知有呂相,而不知有皇上。
且那呂相之女實在無趣,動輒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殺這個、不要殺那個,一副賢后做派,倒顯得他嗜血殘暴了。
沈嘉遠勾唇,冷笑,他覺得前世的自己還是太仁慈了。
不過前世周家小姐是出了什麼事?沈嘉遠想不起,前世他對周家的關注太少了。
既然這個周小姐這般有趣,今後他讓人看著點就是。
「聖上,不吃點嗎?」李內侍見他一口都沒吃,有點擔心,輕聲勸著。
今日出宮很早,早膳都沒吃,他們倒沒什麼,皇上龍體貴重,可禁不得餓。
沈嘉遠本是一點胃口都沒的,可聽著周舒侗一會說這肉燉得好,一會說那魚蒸得不錯,也連帶變得有些胃口,便拿起竹箸夾了片菜入口,慢慢嚼。
味道一般,沈嘉遠放下竹箸,這女人說話這般厲害,倒是不挑食。
沈嘉遠對吃食很挑剔,不合胃口的,基本不願意嘗第二口。
「走吧。」他站起身。
這一聲「走吧」也讓周舒侗意識到,圍幕內有人,不由順著聲音看過去。
一、二、三,圍幕後竟走出老中青少三個男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十三歲的少年,面無表情,身後緊跟著的那兩人應是僕人,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一臉和藹,一個弱冠之年,同樣面無表情。
不過周舒侗的注意力都在那個少年身上,不是她無視其他人,實在是少年太過俊美,好看到讓她忽略他渾身散發出的迫人氣勢。
輪廓分明,稜角凸顯,五官近乎完美,特別是長長睫毛下那雙深邃的眼眸,比天上閃爍的星辰還好看。前世她在電視上見過那麼多明星,沒一個有他好看,若只論長相,少年唯一能挑出的缺點便是過分完美。
只是少年渾身透著冷冽,微抿的嘴唇,淺皺的眉頭,都在告訴旁人,不可靠近。
行吧,好看的人高冷起來,只會讓人覺得更加有魅力。
走過周舒侗這一桌的時候,少年冷冷瞥了她一眼,剛好與她打量的目光對上。
黑眸的淡漠毫不遮掩,周舒侗心生懼意,忙低下頭,心裏嘀咕,這少年出身定不凡,普通人家可養不出這樣高冷的氣質。
李內侍付銀子的時候,想了想,把周舒侗那一桌的銀錢也付了。
他是看著皇上長大的,對皇上的脾性十分瞭解,若不是對這小姐感興趣,是一個眼神都不會給的。
果然,出了酒肆,沈嘉遠就吩咐張大,讓他安排可靠的人暗中盯著周小姐。
沈嘉遠坐上馬車,倒不急著回宮,而是去了弘福寺。
前世到最後,太醫院終於找到了藥王的傳人,便是弘福寺的覺圓法師。不過那時候他身體已經藥石罔效,即使找到藥王後人,能做的不過是緩解他的痛苦,好讓他能走得安詳些。
可以說,覺圓法師是他前世的最後希望,也是陪在他人生最後歲月的人。
重生後,他一直想見見他。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寺院香客不多,李內侍向敲鐘僧人表示,要見方丈。
僧人拒絕,李內侍遞給他一塊玉佩,讓他拿給覺圓。僧人可看來人氣度不凡,又有玉佩做信物,便去傳話了,再回來就領著他們去了覺圓住的僧寮。
覺圓盤腿坐在蒲團上,手中拿著李內侍在前院給僧人的玉佩,跟前不遠處也擺放著一塊蒲團,顯然是為沈嘉遠準備的。
沈嘉遠獨自進到屋內,在覺圓對面盤腿而坐。
覺圓恭敬雙手合十,朝沈嘉遠行禮,喊了聲「陛下」。
沈嘉遠看著眼前的覺圓,前世初見覺圓是在自己二十歲的時候,當時覺圓的樣貌和現在無差,吃齋念佛的人可真不會老,六七年過去也沒有留下歲月的痕跡。
前世駕崩前,覺圓說出那句「半是瘋癲半是狂,半世榮辱半世傷」,沈嘉遠至今仍記得,簡直是他短暫人生的寫照。
「聽聞法師不僅德行高深,醫術也不錯,朕難以安眠已有些時日,太醫院一直找不出原因,今日特前來找法師看看,不知可否。」說完,沈嘉遠朝他伸出左手。
覺圓似乎沒想到當今聖上來找自己是為這事,怔了怔。他也知當今聖上身體不好,但再不好也有太醫院的太醫,如此矜貴的身子豈是別人可以隨意窺探的,且在醫術方面,他向來低調,不過偶爾給信善診治一二,治一些簡單的疾病,在外界看來,他不過是略懂一點岐黃之術的僧人。
可看著堅定地朝自己伸出的手,覺圓很快釋然笑了,一隻手輕托住他的手,一隻手搭在他手腕處,認真把脈,好一會才鬆開手,臉上表情並不沉重。看來傳言有虛,皇上身子是虛了些,但遠不到病秧子的地步。
覺圓道:「陛下身子雖然有些虛,老衲覺得並無大礙,只要靜心調養,會好轉的,最重要的是切記勿思慮過重。」
沈嘉遠輕抿著嘴,他是娘胎帶來的弱症,從小到大藥湯不斷。
前世,他感覺身子一年年變好,卻在二十歲一下子垮了,就好像被白蟻蛀蝕的大樹,外表看著好好的,忽然有天塌了,才發現裏面早已掏空。
原本就冷冽的眼眸暗了暗,若然藥王傳人都認為他身子並無大礙,那麼前世他的死難道有蹊蹺?還是命運註定他熬不過二十?
「今日之事,不可和第二人說。」沈嘉遠再開口,已掩藏好眸中那幾絲複雜的情緒。
「老衲明白。」覺圓不可察覺地輕歎了口氣,他也明白,把了皇上的脈,事就沒那麼簡單。至少他是除了太醫院的太醫以外,確切知道皇上身體狀況的人。
「玉佩留著,以後若朕宣你,可以此憑物進宮。」沈嘉遠交代完這一句,起身出了屋子。
再次回到馬車內,李內侍隔著車簾問:「陛下,可是回宮?」
沈嘉遠嗯了聲,出來快一天,他頭痛得厲害。
而李內侍和張大聽到終於能回宮,皆暗暗鬆了口氣,這一路,他們可是把心都吊在嗓子眼,生怕皇上身子出現不適。

另一邊,周舒侗吃完那幾盤肉後,準備付錢,卻聽掌櫃說賬已經結了,是先前小公子身邊那位年長者給的。
那一行人,竟然替自己結賬了?出了酒肆,周舒侗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就憑少年臨走前那冷冷的一眼,周舒侗敢百分百肯定,他定不會是因為看上自己的美貌這種鬼扯的原因才替自己付這酒菜錢,但一個男人替一個陌生女人付飯錢,究竟還能為了什麼啊?
她上輩子忙得沒時間談戀愛,沒揣摩過男人的心思,來到這世界,輕而易舉被一個少年搞糊塗了。
實在想不透,周舒侗只得問身旁的婢子,「阿翠,妳說那個小公子為何要替我們付銀錢?」
阿翠傻傻笑了笑,撓著頭說出自己的猜測,「莫不是在我們進酒肆之前,那小公子就煩了蔣小姐,高興我們把蔣小姐氣走了?」
周舒侗聽得直笑,搖搖頭,道:「小公子看著可不像是會忍的,若蔣家小姐真惹得他不耐煩,怕是早被人趕出去了。」
阿翠想起他那冷冰冷的樣子,忙點頭。雖然那小公子長得好看,卻比主子還讓她害怕。
「不管什麼原因,下次見到那個小公子,還是得把銀子還他的。」周舒侗很明白,有些人是不能惹的,有些人的人情也是不能欠的。
「小姐說的是。」阿翠點點頭,看了眼天色,也不早了,便提議回府。
主僕倆回到周府,才進大門,管家就讓她們去正堂,說夫人在等著她們。
周舒侗不知道繼母還能找什麼碴,抱著「想看看她還能激起出什麼水花」的心態,還是去了。
盧巧雲和周圓圓這些日子在周舒侗那兒吃了不少苦頭,又想不到什麼好的法子,今日周圓圓哭訴的時候,提到周舒侗下月的及笄禮,盧巧雲靈光一閃,忽然有了主意。
對,她如今是沒法子拿捏周舒侗,可她畢竟是這個家的當家主母,女兒的及笄禮自然是要由她操持的。
周舒侗一來到,盧巧雲便做了好一番鋪墊,說因皇上又生病,誰家的彌月禮如何樸素,誰家老夫人的壽辰宴如何低調,甚至最近的誰家娶新婦都沒有鋪張,最後帶出她下個月的及笄禮也要從簡這件事。
「可以呀,就依夫人的意思。」周舒侗笑吟吟答應,能簡單辦最好,她巴不得,要知道在前世她可是連生日派對都不曾辦過的人,麻煩。
盧巧雲沒想到她這麼痛快地應下,許多準備好的說辭都沒機會說。畢竟那些什麼「妳不體諒父親艱辛」、「愛慕虛榮可不是好的」、「妳這張揚的性子遲早會給家裏帶來禍害」等等,可都是她在屋裏想了半天,準備用來訓斥她的話。如今全沒用上,心中甚是不痛快。
「這可是及笄禮,一生只有一次,妳果真願意?」盧巧雲忍不住提醒,怕她不明白及笄禮於女子而言有多重要。
「願意,就依夫人意思。」
「姊姊,娘也是在詢問妳的意見,並無強迫的意思,妳可不能轉頭去跟爹說,是娘逼迫的。」周圓圓也忍不住開口了,懷疑她答應得如此痛快,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自是我自己願意。」
周圓圓語塞,想不明白她為何會願意,周舒侗的反應和她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沒別的事,我先回屋了。」周舒侗笑著向盧巧雲福了福身,出了正堂。
盧巧雲依然沒從驚訝中走出來,過了許久才問女兒,「她怎麼出門逛了一圈就變得這麼好說話?」
周圓圓也一臉茫然,她是越來越看不懂周舒侗了,女子的及笄禮竟然也願意低調操辦,真的好想撬開她的腦袋,看看到底是怎麼想的。若是她,別說低調操辦,但凡禮數哪裏不足,都要哭死。
外頭的周舒侗立刻拿出帕子拭擦額頭的汗,在外面逛了一天,渾身都有點黏糊糊的,迫切地想洗個澡,換身乾淨的衣裳。
遠離正堂,阿翠終於忍不住了,紅著眼對周舒侗道:「小姐莫怕,待老爺回來,求到他跟前,定不會同意夫人這主意的。」
周舒侗看了眼這個忠心耿耿的婢子,拍了拍她的腦袋,道:「傻阿翠,我是真的巴不得夫人這麼幹。」
阿翠不解,急得跺了跺腳,道:「小姐莫不是不知,及笄禮對女子有多重要。」
「我知道啊。」周舒侗笑道:「不過這些都是虛的,我本就不喜歡被人看戲般注視,能簡單點倒也好,而且這對母女似乎想得太簡單了,身為周家正經八百的女兒,我的及笄禮都只能是這規模,周圓圓作為盧氏帶進來的拖油瓶,到時候她的及笄禮能越過我?」
阿翠聽得一愣一愣的,不過也覺小姐說的有道理,心中的不忿輕了許多,但……
「拖油瓶是什麼?」她抓破腦袋都不明白。
周舒侗語塞片刻,捂嘴笑道:「就是女子改嫁,帶到夫家去的前夫所生的子女,前幾日我在話本上看到的。」
「什麼話本,竟有這說法?」
「忘了,那話本不好,看完我就扔了。」周舒侗打哈哈,轉而提醒讓她一會記得讓管家給她屋子送冰塊。她可不想洗完澡出來又熱得一身汗。
阿翠大聲應著,自從小姐和老爺關係變好後,管家倒不敢不給她們冰塊了。
路過後院,看到在奮力掃落葉的阿寒,兩人停了一會兒。
阿寒忙放下掃帚,朝周舒侗行禮,現在她已經不是大小姐跟前最受寵的婢子了,二小姐也不要她,已然淪落為雜役。想想以前在大小姐身邊,雖然要承受她的喜怒無常,但日子哪有現在辛苦?她真是豬油蒙了心,才聽信了夫人和二小姐的挑撥。
一切都回不去了,看著周舒侗和阿翠遠去的背影,阿寒抹淚。
第三章 貴客駕臨及笄宴
時光飛逝,離周舒侗的及笄禮就剩幾天了。
因為這事,這段時間她幾乎被禁足了,周旺不許她外出,生怕有個萬一,影響到她人生重要的日子。
周舒侗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但因久沒出府門,整日待在一方院子之中,也有些煩悶。
總得找點事來打發日子吧,她只好把注意力都放在盧巧雲母女身上,把周圓圓氣哭了好幾回,不僅如此,有幾回也把周圓圓在家宴請的其他家小姐氣到哭著離開。
周圓圓忍無可忍,怒告到周旺那跟前,還好周舒侗機靈,也不狡辯,直接哭著認錯,說沒人教過她這些,不懂才犯了這些錯誤,甚至還說出為了不丟周家的臉,以後不出席這些宴會了。
周旺一聽,女兒不去結交別的小姐可怎麼行?加上心疼她年幼喪母,就把這一切歸咎到盧巧雲教導不力,冷落了盧巧雲好幾天,最後還是盧巧雲流著淚指天發誓說,要在周舒侗及笄禮前把她教好,才得到了周旺的原諒。
這一鬧,也讓周圓圓不敢再輕易向周旺告狀了,再被周舒侗欺負,也只能把委屈往肚子裏吞,忍得抑鬱不已,還因此瘦了好幾斤。
而盧巧雲也是發狠了,真的認真教起周舒侗禮儀,讓她同樣苦不堪言。
嗚嗚,什麼人生重要的日子,五年的社畜生活早就讓她明白,活著的每一天都是重要的日子,但這些話沒辦法說給阿翠聽,她只能盼著及笄禮快點過去,趁進宮前好好享受一下未婚的自由。

在太極宮的沈嘉遠聽著侍衛彙報,周小姐又如何把二小姐氣到大哭,如何學規矩學到和繼母鬥氣,如何讓婢子把冰變著花樣吃,那雙陰霾的眼眸浮現幾絲笑意。
沈嘉遠安排了人暗中觀察呂相之女和周閣老之女,這些日子侍衛定期向他彙報兩家小姐的日常。呂小姐日子太沉悶,侍衛每每回報說她不是繡花,就是看書。但周家小姐就不同,很能折騰,連帶著讓他一潭死水般的日子也變得鮮活不少。
李內侍同樣在忍著笑意,待彙報的侍衛出去後,才對沈嘉遠道:「陛下,周家小姐可真有意思。」
沈嘉遠低頭看著案几攤開的竹簡,語氣不帶任何感情,道:「可不是。」
李內侍沒再說話,心裏幾乎可以確定,皇上意屬的皇后人選,怕是已經有結果了。
殿內安靜無比,只有沈嘉遠偶爾翻閱奏摺的聲音,「你說,她為何這般不重視自己的及笄禮?」
他忽然開口,打破一室的平靜。
李內侍反應敏捷,馬上接道:「老奴覺得,周小姐本就和一般女子不一樣,對這些興許是真的不太看重。」
「可若她的及笄禮太普通,日後是不是會被人笑話?」
李內侍明瞭,臉上的笑容越發明朗起來,微微彎著腰,道:「老奴聽聞,寧王妃和周小姐生母有些交情。」
沈嘉遠不再說話,寧王妃出面的話,也算夠場面。


周舒侗的及笄禮,盧巧雲確實沒怎麼花心思,正賓、贊者、贊禮等,請的都是普通的婦人,更別提觀禮者。
周舒侗早沐浴,換上采衣采履,安坐在家廟東房內等候。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外奏樂響起,她才被領著走出去,按照這些日子學的禮儀,一一向賓客行禮,然後跪坐在竹席上,等待著接下來的流程。
就在此時,守在大門的僕人神色慌張地跑過來,附在周旺和盧巧雲耳邊說了一番話。
隨後,周旺面露喜色,盧巧雲神色複雜,雙雙站起後。
盧巧雲對大家道:「不好意思,還得稍等片刻,僕人來報,寧王妃來了,妾身和老爺去迎一下。」
過沒多久,身著華服的寧王妃來到,笑著對周舒侗說:「我和令慈素有交情,今日是妳重要的日子,所以不請自來了。」說罷,又對盧巧雲和周旺道:「繼續吧。」
能得寧王妃觀禮,那可真是無限榮耀。同樣的,能和寧王妃同場觀禮,也是榮耀。那些原本面帶不屑的貴婦、貴女此時全都一臉肅穆,恭敬觀禮。
禮成,笄者揖謝那一刻,周舒侗謝得非常真心。簡單操辦都累成這樣,要是大辦,那還得了。她有點想改變主意了,等周圓圓及笄那一天,要不就讓她大肆操辦吧,說不定她雙腿都得跪斷。
寧王妃也站起身,直接從手腕褪下一對玉鐲幫周舒侗戴上,道:「這是當年我及笄的時候,還是太子妃的先太后送我的。」
此話一出,哪怕這只是一對普通的鐲子,也不普通了。
先太后送給寧王妃,寧王妃再送給周小姐。是不是也代表,皇家對她十分看好?
到這時候,那些本是抱著來看笑話心態參加這場及笄禮的貴婦們,心裏不由暗暗笑話盧巧雲。有這樣一個女兒竟不懂得巴結,還處處想著怎麼落她面子,如今到底是誰落誰面子。
這事也讓這些貴婦們意識到,好的出身果然重要。周小姐的生母雖然已離開幾年,崔太傅一家也遠離長安,但博陵崔家出來的女兒,認識的人非富即貴,哪怕人已不在,也是照拂兒女一二的。
周舒侗可不管這些貴婦們羨慕誰、笑話誰,待到能離開,毫不留戀地回屋,脫下這三層衣服,抱著一盆冰塊休息。
周旺向來不理後宅之事,哪裏知道今日請來的婦人是哪家的,只知道寧王妃來了,禮成後滿面春風地去了前院書房。
盧巧雲強擠出笑臉撐到最後,送別這些她請來的貴婦們,回到自己屋子才放聲痛哭。
「周舒侗命為何這般好,讓寧王妃不請自來!」
周圓圓也哭了,抹著眼淚道:「娘,明年我不要辦及笄禮了,再怎麼用心,我們都不可能請來寧王妃這般人物,更不會收到先太后送的禮物。」
嗚嗚,她恨,也有些認命了。
以前娘常跟她說,努力可以改變命運,她不也憑著自己的溫柔體貼,讓爹對她念念不忘,成為官家婦?
一直以來,她也認為娘說得對,從不認命,事事努力做到最好。
雖然她不是爹的親生女兒,但一直認為爹視她如己出。在這府中,誰人不尊稱她一聲二小姐,去到外頭,哪個不當她是周家二小姐。她也早已忘了,自己是商賈之女的真實出身,真當自己是官家小姐。
可是今日,她醒了。
根本就不像娘說的那樣,出身不重要,只要努力。
明明出身很重要,甚至不用努力,想要的、不敢想的都能觸手就得。
盧巧雲停下哭泣,一臉怒容看著親生女兒,道:「妳怎可這般不爭氣,難不成,妳願意嫁給那些下等人家做新婦?妳忘了十歲以前是怎麼過的了?」
想起十歲以前的生活,周圓圓瑟瑟發抖。
那真是段可怕的歲月,爹身體越來越差,家中的銀錢都用來給他治病,後來銀錢不夠,便開始變賣田地、鋪子……他們也由大院子搬去小宅子,慢慢的,新衣裳沒了,魚、肉、糕點也沒了。
後來爹的病還是沒治好,她和娘被趕出小宅子,無路可走,娘只能帶著她回外祖父家,看舅父、舅母的臉色過日子。夏天沒有解暑的冰,冬天沒有取暖的炭。
不,她不要過回那樣的日子。周圓圓猛搖頭,鬥志也一點點回來,「娘,女兒不要過以前的日子。」
盧巧雲也不想再過從前的日子,那簡直是一場噩夢,「娘也不想,所以阿圓要爭氣。就算妳不是老爺親生的,可待娘生下弟弟,妳以後就有依靠了。」
周圓圓點點頭,對,娘若能生個弟弟,他們就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弟。


於周家而言,周舒侗的及笄禮就像個分水嶺,寧王妃的到來,讓皇后的人選隱約明朗了,開始陸陸續續有更多人支持周家女兒進宮,後宅命婦也開始陸陸續續有人向盧巧雲發出邀請。
盧巧雲收到請柬卻沒有多高興,嫁給周旺這幾年,她偶爾也被邀請,但如此頻繁,還是第一次,她指著那一堆請柬,告訴周圓圓,「看好了,這就是身分。」
於周舒侗而言,及笄禮結束,代表她終於可以出府逛街了,心心念念的東西市還沒去過呢。
周舒侗看著晴朗天空中飄過的那一朵白雲,對阿翠道:「阿翠,那朵像不像我?孤獨,寂寞,隨風吹散。」
阿翠扶額,以前她怎麼不知道小姐這般能想像?
過了一會,那朵雲果然散了,天空藍藍的,很是漂亮。
周舒侗指著藍天,道:「阿翠,天那麼大,我卻只能看到頭頂這一方,人生為何這般無趣。」
阿翠扶額。她想小姐是真的憋壞了,「小姐,婢子明日陪妳出府吧。」
原本愁眉不展的周舒侗立刻喜笑顏開,興奮計畫著,「好啊。明日我們先去逛東市,逛完東市在去隔壁平康坊轉轉。」
翌日,周舒侗「請示」過父母後,坐上馬車出府。
憋了近一個月的她這次發狠了,秉著就算走斷腿也要玩夠本的心態,繞著東市轉了一圈。
當晚,侍衛向沈嘉遠彙報了周舒侗今日的行程。
原本沈嘉遠聽得十分漫不經心,當侍衛說到她看了雜耍、玩了擲圈、看了歌舞戲,吃了許多糕點,太陽下山前才戀戀不捨地回家。
沈嘉遠不舒服了,冷笑,她日子過得倒是逍遙,本來想年後再下聖旨的,看來還是提前吧。
「找個機會,對周旺敲打敲打。」
大殿內只有李內侍在,沈嘉遠這話自然是對他說的。

周旺這日放衙回家,粗獷的臉上滿是笑意。
盧巧雲服侍他沐浴更衣後,拉著問:「老爺今日可是有什麼高興的事?」
周旺嘿嘿笑了幾聲,擺了擺手,道:「是有高興的事,但不能說、不能說。」
今日從太極宮離開時,陛下身邊的李內侍走到他跟前說了句「周閣老養了個好女兒」,一開始,他也不明白這話什麼意思,還是李內侍臉上那饒有興味的笑容讓他明白過來—— 這是在向他暗示,皇上屬意他女兒!
周旺激動得當場連給他連鞠了幾個躬。
女兒進宮的事穩了,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嗎?但聖旨一日未下,他都不能把這事說出口,哪怕是對著夫人。這事必須謹慎,謹慎又謹慎。
盧巧雲有些不高興了,輕輕推開他,悶悶道:「妾身理解,老爺有些事確實不便告訴人,不問便是。」
「不高興了?」周旺捏著她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笑著哄道:「莫心急,過些日子就知道了。」
盧巧雲嗯了聲,順勢撲入他的懷中。
不知為何,她的心很不安。
周旺又道:「阿侗已經十五歲了,以後妳得多上點心,多教教她規矩。」
免得日後她進宮什麼都不懂,但這些他暫時還不能直接說出來,只得隱晦暗示。
盧巧雲更不高興了,從他懷中掙脫,一臉委屈道:「老爺既覺得我教不好,何不親自管教?」
「哪是這意思,娘子教得很好,阿侗及笄那天的表現不是有目共睹嗎?」周旺笑著握住她的手,那日女兒的從容淡定,還是很讓他刮目相看的。
盧巧雲心情更複雜了,周舒侗確實很有大家風範,即使是面對寧王妃,也沒有絲毫慌張,不卑不亢,禮貌對待。她不由想到那句話,龍生龍,鳳生鳳。如果是她家阿圓……
盧巧雲不願意往下想,告訴自己,她的阿圓也不差。
這一夜,盧巧雲又輾轉反側直至三更才有睡意。
翌日,她用過早膳後,本想回榻再睡一會兒的,娘家嫂子謝韻卻來拜訪,還帶著長子盧斯達,沒有提前遞拜帖,讓她有些不高興。
這種突然上門的舉動,在重規矩的人家眼裏,是非常失禮的,至少城中的貴婦就不會這麼幹。
但不高興歸不高興,畢竟是自家親戚,盧巧雲還是在中堂接待了他們。
謝韻坐下後,開口第一句便問:「阿圓呢,怎麼不讓她出來?」
盧巧雲以為她是客套話,如實道:「阿圓今日去找蔣二小姐了。」
謝韻聽後有些失落,微微皺眉道:「我們來得倒是不湊巧。」
可不是嘛!盧巧雲心裏嘀咕,嘴上也隱晦提醒,「嫂子下次可先遞拜帖,我和阿圓定會在家中恭候。」
這話聽著沒什麼,但謝韻太瞭解盧巧雲了,兩人畢竟鬥了那麼多年。有時候對方轉轉眼珠子,她都能猜到在打什麼主意,故而旁人聽不出盧巧雲這話帶著嫌棄,她卻是聽出來了,有些不悅地心想,當年妳們母女住在盧家,吃穿用度可都是我的。現今攀高枝了,我想來還得先遞拜帖了,真是白眼狼!
不過怨歸怨,面上謝韻還是笑著順著她的話說:「妹妹說的是,今日是我們唐突了。」說完,看了兒子一眼。
盧斯達馬上明白過來,站起身對盧巧雲行了個大禮,道:「是阿達唐突了,只想著許久沒來看過姑母和表妹,沒考慮周全。」
對於自己這個侄子,盧巧雲還是很喜歡的,哪捨得責備,忙讓他坐下,還吩咐婢女去準備茶點。
「阿達今年十六了吧。」盧巧雲看著儀表堂堂的侄子,內心甚是歡喜,對謝韻的不滿也少了些。不管怎樣,她還是為盧家生了個好苗子。
「回姑母,確實十六了。」
「可有想過什麼時候參加科舉考試?」
盧斯達笑了笑,帶了點羞澀回答道:「準備參加明年的明經科考試。」
明經科啊,盧巧雲有些失望,她還以為會參加進士科,不過進士科確實太難了,從擅長的入手也好。「姑母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阿達一定不負姑母期待。」
閒聊了一會,幾個婢女端著食案魚貫而入,一一在盧巧雲、謝韻、盧斯達跟前放下,食案上方放有酪漿和精緻糕點,盧巧雲熱切地招呼他們嘗。
謝韻笑著拿起糕點咬了口,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他們過來是有目的的,這些日子城中貴婦對盧巧雲的巴結,她不是一點都不知道。
本來,她是完全沒想過讓兒子娶周圓圓的。雖說周圓圓現在看著也不錯,身形豐潤,應是好生養的,但畢竟非周旺親生,出身低微是事實,她兒子就不同了,讀書成績好,科舉出仕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待日後考取功名,談門好婚事也不是什麼難事,這也是為什麼盧斯達都十六歲了,謝韻卻還一直沒為他議親的原因。
但現在不一樣了,周家和寧王府都攀上交情了,且大家都在暗暗議論,周舒侗進宮的事十有八九穩了。若她真進了宮,周家可就搖身一變成了皇親,周旺以後封侯賜爵也不是不可能。盧巧雲若成侯爺夫人了,日後再生個兒子,就是世子,周圓圓可就是世子一母同胞的姊姊,世子總歸會照拂一二吧。
想通後,謝韻擔心周圓圓這個香餑餑被別人叼走了,急匆匆過來。
眼看著在中堂吃喝閒聊了快半個時辰,謝韻有些坐不住了,開口道:「阿雲,我有些話想和妳單獨說說。」
盧斯達也很識趣,道:「坐了太久,阿達也想去院子走走。」
他離開後,謝韻也讓盧巧雲遣退了在屋內伺候的婢子,只剩她們兩個。
謝韻也不繞彎子,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並把讓兩個孩子成親的好處一一分析給盧巧雲聽。
盧巧雲聽後愕然了。她自然明白,盧家始終是自己的依靠,周家日後發達了,自是要提攜盧家,但莫名的,她聽完謝韻這番話後,有了一肚子火。
阿圓以後定是能嫁入好人家的,最近就有不少官家貴婦暗示自家有適齡公子,想和他們結兩姓之好,不過她嫌這些人家官階太低,看不上。盧斯達是不錯,但他一無功名,二無好出身,比被她嫌棄的那些官家公子還不如,憑什麼要犧牲她來提攜盧家。
盧巧雲強壓著怒氣,努力心平氣和說:「嫂子,這些話我就當沒聽過,別再說了。阿圓和阿達是兄妹,這點不會改變的。」
謝韻沒想到她拒絕得這麼直接,連周旋都不肯,臉上頓時掛不住了,冷冷道:「當年妳們母女無路可走,可是盧家收留了妳們,妳就是這麼忘恩負義的?」
說到當年,盧巧雲就來氣,當初她根本不想嫁給周康那個病秧子,但父親說婚約已定,不能隨便反悔,聽著冠冕堂皇,實則還不是為了周家那三千兩聘金。
若不是他們貪財,她怎麼會有那般慘的一段人生經歷?若不是蒼天可憐,兜兜轉轉,最終還是讓她如願嫁給周旺,她的一生算是毀了。
盧家母子兩人不歡而散,出了周府大門。
謝韻還氣不過,對著大門呸了聲,罵道:「以為妳家阿圓有多好?竟然看不上我兒。」
恰好周舒侗從外頭回來,瞧見了謝韻氣呼呼從周府出來,並對著大門大罵並吐口水的那一幕,場面相當尷尬。
謝韻不敢再像以前那般冷眼待她,收拾好表情,笑道:「小姐可是越發好看了。」
周舒侗笑了笑,算是應下了她這句誇獎,作為禮尚往來,也隨口讚盧家大郎一表人才,玉樹臨風,是不可多得的佳婿人選。
「哪裏哪裏。」謝韻嘴上謙虛,心裏卻是十分吃這番誇讚。
周舒侗點了點頭,恰好此時門也開了,進門後,大門一關上,周舒侗立刻對阿翠和門房做了個別出聲的手勢,豎起耳朵緊貼著大門,聽門外謝韻和兒子的談話。
盧斯達畢竟是男子,難堪到滿臉通紅,央求母親此事就算了,他對阿圓表妹其實也沒什麼喜歡。
「娘知道娶阿圓也是委屈了你,但你想想以後周家的顯貴,我們能攀上的,也只有你阿圓表妹了。」
盧斯達不再說話,不一會兒馬蹄聲響起,周舒侗確定他們已坐上馬車走了,才笑咪咪地回屋,一進後院,就感受到氣氛有些緊張,沿路遇到的婢子每人神色都有些驚慌,想也知道,定是盧巧雲在發洩呢。
看著時辰還早,周舒侗忽然想去給這個繼母請安了。


這日,侍衛回宮給沈嘉遠彙報,提到周小姐在門口偶遇盧家大郎,而後在周夫人跟前頻頻誇讚其一表人才,玉樹臨風,是不可多得的佳婿人選。
侍衛說著說著,不敢看皇上的表情。空氣好像變冷了,大熱天的也讓人直冒冷汗。
沈嘉遠把手中的奏摺扔在書案上,發出一聲冷笑。
呵,一表人才、玉樹臨風。
第四章 貴女遇潑皮
盧巧雲被自家嫂子氣瘋了,狠狠發洩了一通。
周舒侗過來看她笑話,才反應過來,自己鬧這麼大,定是瞞不住周旺的,故而這夜周旺一回來,她便眼紅紅地對他說出娘家嫂子過來的事。
周旺聽後直擰眉,他對盧家一向沒好印象,當年他只是一個九品小官,和阿雲兩情相悅,盧家人嫌棄他貧寒,不同意把女兒許配給他,還好他爭氣,經此打擊並沒一蹶不振,反而更加勤勉,短短五年官階連晉三級,還娶到了太傅之女,此後更是平步青雲,一路入主中書省。
盧家人最會審時度勢,定是看到阿侗及笄禮,寧王妃有來,猜到她進宮有望,周家將要出一位帝妃,上趕著把這層親戚關係套牢。
呵,怕是他們也不敢想,阿侗很大可能登上后位,周家豈是他們能攀附的。
「可真是厚顏無恥。」周旺幾乎是從牙縫裏說出這句話。
盧巧雲雖然也這麼覺得,但畢竟是自己娘家兄嫂,再不喜,娘家也關乎自己的顏面,所以看到周旺那麼生氣,不禁有些後悔,她應該說一二分就好。
周旺又道:「妳拒絕他們是對的,阿達侄兒是個好的,可惜攤上了那樣的父母。」
盧巧雲心裏好受了些,至少在老爺眼裏,娘家人也不是全然入不得他的眼。
「可不是嗎,阿達倒是個實在的孩子。」
周旺嗯了聲,躺下準備睡覺。
「和阿圓倒也相稱,可惜……」周旺沒再往下說,可惜,他一點都不想和盧家有過多糾葛。若阿圓真嫁給盧斯達,倒不是不可,以後少往來就是。
他這話沒說完,長著七竅玲瓏心的盧巧雲起會猜不到,心裏咯噔了下,開始泛酸。
老爺果真從沒想過要為阿圓謀一門好親事,恐怕在他心裏,阿圓能配的門楣,怕是盧家這般的。
憑什麼?不是說會視如己出嗎?都是空口白話,對自己的女兒,就費盡心機也要送進宮,給她尊榮。
盧巧雲越想越心酸,再想到白日裏周舒侗在自己跟前誇讚阿達的情景,氣得握緊雙拳,當她真看不出來,那些話聽著好聽,不過都是諷刺。她不就仗著自己出身好才這般放肆嗎?如果……如果……
盧巧雲控制不住去想,如果周舒侗沒了名聲,是不是也會跌入泥底?
這想法一冒出來,她自己也嚇了跳,但這念頭一旦有了,就怎麼都散不去。
她只得逼著自己睡覺,不要去想。
然而幾日後,周圓圓來跟她說,想去參加弘福寺即將舉行法會,她還是壓制不住心中的惡念,讓女兒把周舒侗也帶上。
周圓圓拉著臉來找周舒侗,告訴她過幾日弘福寺有個法會,她和蔣二小姐約好了要去,問她要不要一起。
周舒侗覺得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段日子她把周圓圓都欺負出陰影了,極少在她跟前出現,她突然來告訴自己弘福寺有法會,不得不讓人懷疑其用心。
看出周舒侗的戒備,周圓圓笑容僵了僵。她也不知道娘今天怎麼了,聽到自己和阿儀要去參加弘福寺的法會,非要自己來勸姊姊也去。
娘有交代,她只得耐著性子勸,「姊姊,妳不是一向喜歡佛經嗎?這場法會,可是覺圓法師主持呢。」
周舒侗哦了聲,輕飄飄地說:「以前喜歡佛經都是裝的,其實我不喜歡。」
周圓圓好想捶周舒侗一拳,每次三言兩語就把她氣到快不能呼吸,她深吸了口氣來讓自己冷靜,但胸脯抖動得厲害,還是洩露了她的激動,「姊姊每年都給去世的生母抄寫經書,莫不也是裝的?」
周舒侗笑了,道:「那倒不是,生恩大於天,為母親抄寫經書,是真心的。」
「這場法會也是為安慰已逝的先人,若姊姊不去,到時候我就代姊姊捐些香油吧。」
周圓圓等了一會,周舒侗也沒接話,好言相勸也不去的話,她也沒辦法了,再待下去,她怕兩人又要起爭執。
周圓圓離開後,周舒侗問阿翠,「法會隆重嗎?」
阿翠眨著迷茫的大眼睛,呆呆道:「自是隆重的,不過婢子覺得就是時間太長了。」要跪半天,每次法會結束後,小姐都會連著好幾天嚷腿酸。
周舒侗心不在焉地喝著按她要求泡的茶,小腦袋瓜子轉了又轉。她從沒參加過什麼法會,挺想去看看的。


弘福寺法會那日,周圓圓並沒有來找周舒侗,而是帶著婢子早早出門。
周舒侗也準備去,但她早起不來,等到吃過朝食出門,到達弘福寺,法會已經進行到一半。
弘福寺空曠的大殿前跪滿了人,一眼望去都是烏泱泱的人頭。
殿前搭建的高臺上,坐著幾名高僧,正領著高臺下的幾十名僧人誦經。
這個場面讓周舒侗肅然起敬,收起了臉上的嘻笑,乖巧地跪在人群後面,閉眼虔誠聆聽。雖然她聽不懂經文內容,但她的心卻莫名平靜。
如阿翠所說,法會真的很長,法會結束後,她起身的那一剎那差點摔倒,為了避免被擁擠的人群踩踏,她和阿翠躲到一角,打算等人散得差不多才離去。
「阿翠,我們找個食鋪吃點東西,順便歇歇腳吧。」
「婢子聽說附近新開了一間賣糕點的,味道很不錯,許多人家都特意去買糕點回去招待賓客。」這些日子跟周舒侗出來得多,阿翠也摸清了,小姐出來其實就為了玩和吃,故而也有留意相近幾個坊內的好食鋪。
周舒侗一聽就來興趣,笑咪咪道:「那我們也去嘗嘗。」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周舒侗主僕倆就去那家新開的食鋪。
這間鋪子不大,只能容納零星三兩桌人,不過還好只賣糕點,來買的人幾乎都是拿了就走。如阿翠所說,食鋪生意很好,有好些人在排隊,她們得等。
阿翠哪捨得讓自家小姐和她一起在大街上站著,便建議她在對面酒肆坐著等自己。
周舒侗的腿又酸又麻,自不會拒絕她的提議,還開玩笑說了句,「這家糕點這般難買,可得買多幾樣。」
阿翠鄭重點了點頭,她定會辦到的。
周舒侗在酒肆坐下才沒多久,就看到周圓圓和蔣方儀來了,顯然也是來歇腳的。
蔣方儀對周舒侗仍心有餘悸,看到她後整個人怔了怔,低聲對周圓圓說:「阿圓,妳家姊姊好可怕,我可不想與她坐一起。」
周圓圓點點頭,上前和周舒侗問候一句後,便與蔣方儀坐在角落。
不一會,酒肆進來幾個潑皮,一臉壞笑地打量了圈,目光最後落在周舒侗身上。
周舒侗心中警鈴大響,心裏暗罵,她不會是遇到地痞流氓了吧?
在這不時有坊丁巡邏的長安城,竟然還有流氓,定是看今日法會人多,趁亂作惡。
那幾人看著她的目光,讓周舒侗心直發毛。
不行,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從想到打定主意,不過片刻,周舒侗站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出酒肆,速度之快,震驚了所有人,包括那幾個潑皮。
他們今日是收了錢來調戲周家小姐的,但她跑了……這可如何是好?
蔣方儀也嚇到了,緊緊抓住周圓圓的手,整個人抖若篩糠,說話也不利索了,「阿、阿圓,要不、不,我們也、也跑吧。」
周圓圓何嘗不想,但她害怕到腿軟,若是能站起來,只怕她也跑了。同樣心裏也惱怒,周舒侗竟然丟下她自己跑了。
周舒侗跑出去後沒多久就遇到巡邏的坊丁,想到方才那幾個潑皮看自己的色迷迷眼神,想到自己這一路的狼狽,氣不過,立刻把情況報給他們,還熱情地領著坊丁回到酒肆。
潑皮看周舒侗跑後,想著反正都出手了,不撈一點虧,便又把目光轉向其他人,誰料還沒得手,坊丁就到了,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
周舒侗在一旁看著,也暗暗給了幾腳,全挑男人的命門踢,疼得那幾個潑皮慘叫連連。
酒肆雖然被弄得亂糟糟的,但掌櫃還是謝天謝地感謝坊丁及時趕到。
蔣方儀繃緊的心神終於放鬆,和周圓圓兩人癱坐靠在一起。
「阿圓,妳家姊姊其實也不是那麼壞。」
若不是她叫來坊丁,只怕今日她們的名聲要毀了。嗚嗚嗚,想起來就怕,以後沒有阿兄陪同,她再也不想出門了。

長安城幾年來不曾發生過潑皮鬧事,今日這事一出來,自然是一下子傳開了,連在中書省的周旺都知道今日在弘福寺附近有潑皮鬧事,擔心自家女兒,他放衙一回來就直接去了周舒侗院子問話。
周舒侗稍微修飾講述了事情經過,強調自己冷靜判斷了形勢,看到妹妹和蔣小姐嚇成一團根本無法站起,便立刻跑出酒肆去找坊丁,及時制住了幾個潑皮。
末了,她還歎氣建議,「這些日子不太平,阿圓遇事如此不鎮定,女兒覺得以後還是少讓她出門吧。」
周旺聽了進去,回房後就囑咐盧巧雲,最近不太平,少讓周圓圓出府,如果今日不是長女機靈,只怕她和蔣小姐名聲就要受損了。
名聲受損事小,長女可是要進宮的人,被牽連了可不好。

當夜,侍衛向皇上彙報,講到幾個潑皮進了酒肆後,他本想露面保護周小姐,不想周小姐反應這麼快,像兔子一樣蹭一下就跑遠了,根本不用他出手。
沈嘉遠極少有情緒的寒冰臉難得露出了幾絲愕然,克制不住地去想像,周舒侗像兔子一樣狂奔的畫面。
越想,他的臉色越複雜。
那真的是女子會有的反應嗎?
「查。」
沈嘉遠只說了一個字,但侍衛也明白他是什麼意思,領命出了太極宮。


盧巧雲怎麼都沒想到,自己讓人找幾個潑皮調戲周舒侗,最後不僅調戲不成,人還被抓了,女兒也變相被禁足,氣得好幾天吃不下飯,同時也擔心,那幾人會不會供出是受人指使?
終日恐慌不安,即使得到李管家再三保證,查不到他們這來,她的心依舊還是懸著。為此,整個人憔悴了一圈。
而周舒侗倒沒想到那幾個潑皮是受人教唆針對自己的,畢竟這種事,哪怕是在法治嚴明的二十一世紀,也偶爾會發生,還好那天她跑得超快,嘿嘿。
不過經此一事,她也意識到,這世界再太平也是充滿危險的,故而收斂了許多,不會再整日想出府逛。
不能出府玩,她就靜下心來練字,進宮後親自寫字的機會不會很多,不過她想,多一項技能,不,多一項興趣愛好,日後日子也沒那麼無聊。
當然,她也不認為自己會無聊。
前世是屈服於生活,沒辦法,不得不在都市中奮鬥。不然她最想過的日子,就是找個安靜的鄉村,蓋座小房子,養花種菜,烹調美食。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再為五斗米折腰,也不用應付複雜的職場關係。
等她熬成了太后,到時候每年就可以找藉口去行宮小住,這兒避避暑,那兒躲躲寒,大江南北,想想法子還是能去的。
「小姐……」
阿翠小心翼翼的呼喊拉回了周舒侗神遊已遠的思緒,她被周舒侗吩咐去端燕窩,現在卻空手而回。
「小姐,李管家說沒有燕窩了。」阿翠有點生氣,其實李管家的原話是「燕窩已被大小姐吃完了」。
周舒侗擱下筆,皺了皺眉。
自她和周旺修復父女關係以來,府中僕人已不敢怎麼怠慢,東西沒了不會去買?顯然是盧巧雲不大滿意自己這段時間吃穿用度太好。
「先不管,等爹回來,我自找他說去,妳去給我煮茶吧。」頓了頓,周舒侗不放心地強調,「按我教妳的方法。」
阿翠應下,其實小姐教的煮茶方法很簡單,無非是水燒開後放茶葉進去,不過這樣簡單煮出來的茶確實比之前要好喝。
字寫累了,周舒侗捧著茶杯來到院子散步,活動活動筋骨。
猛地,一封信從天而降,緩緩落在她跟前不到一丈處的地上。
呵呵,這情節怎麼那麼像在電視劇裏看到的,太好笑了!
這個時代又沒無人機,這東西怎麼會憑空出現?難道真有人武藝高強,能隔空遞物品。
呵呵,怎可能,這根本不符合牛頓定律好嗎!
笑過後,她脊背發涼。不管可不科學,事實就擺在眼前,搞不好在她生活的周圍有高人。
想到這,驚恐之餘,更讓她不爽。
茶杯被直接扔在地上,碎成幾塊,宣洩著她的憤怒。
周舒侗撿起信封,三兩下拆開,她倒想看看,是什麼人在裝神弄鬼。
然而看完信的內容,憤怒慢慢籠罩了她。
不是她輕信他人之言,而是書信內容言之鑿鑿,她以為盧巧雲再壞,也不過是仗著自己有些小聰明,自私利己,沒膽幹真正傷天害理的事,看來是她想錯了。


這天,周旺回家比較早,準備在前院書房看會書,才坐下榻,周舒侗就端著銀耳湯過來。
周旺心暖暖的,難怪別人說女兒貼心,阿侗自那次事之後,真的懂事許多。
周舒侗笑咪咪地看著周旺吃得差不多後,才帶著一絲愧疚說:「本來想給爹熬碗燕窩的,但自女兒病癒以來,廚房幾乎天天都燉上一碗,沒想到竟把府中的燕窩都吃完了,只得用這銀耳替代,可還合口?」
周旺拿著調羹的手頓了頓,雙眉微微擰起,不由去猜想,莫不是盧巧雲心疼阿侗每天吃燕窩花費太多,才不讓人去採辦?倒像是她會做的,她那人啊,就是太節儉了。
周舒侗很滿意看到周旺擰起眉,繼續裝愧疚,「倒不是女兒貪吃,不過聽人說,女兒家多吃燕窩,不僅能滋補身體,還可保皮膚白嫩,便起了這愛美之心,想著若能好看些,興許日後進宮了,皇上會更喜歡幾分。」
周旺不自覺點點頭,很認同她這說法。雖說女子重德不重貌,但後宮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容貌上占些優勢總是好的。若阿侗吃燕窩是為了這個,夫人不買就有些不對了。
「還有一件事,女兒特地來問問父親的意見。」周舒侗說得有些小心翼翼,那雙眼睛撲閃撲閃的,卻又洩露了她的渴望。
周旺心一下子就軟了,道:「自己家人,不必如此拘束。」
「女兒的衣裳似乎都太過豔麗,可否做幾款稍微素雅的?總穿得這般豔麗,出門總惹人注目。」
周旺看向她,平日沒察覺,今日聽長女這麼一說,確實覺得女兒身上的衣服豔麗得有些俗氣。而後他又擰起眉頭,阿侗的衣裳都是夫人置辦的,夫人眼光還是差了些。
「這事我會交代妳娘。」
目的達到,周舒侗勾勾唇離開。
她涼薄自私,是因為很早就知道,這世上沒人把她放第一位。
什麼血緣、什麼愛,不過是壓榨她價值的藉口。
盧巧雲母女平日和她鬥鬥嘴、互相使使絆子,她全當為生活增添樂子。但真動真格壞她的好日子,她可不會只受著。
周舒侗離開後,周旺也沒心情看書了,直接回了屋。
盧巧雲一臉笑容地迎上去,卻被他劈頭怒罵,「現今我們家是窮到買不起燕窩了嗎?」
盧巧雲不曾見他對自己說話這麼凶過,嚇得整個人都僵硬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為自己辯解,「老爺莫誤會,不過是燕窩都被阿侗吃完了,來不及去買。」
「家奴是如何做事的?明知道阿侗體虛,家裏多備點燕窩怎麼了?這點事都辦不好,該罰!」
盧巧雲臉色慘白,不知如何回答。罰自是沒罰的,管家不過是聽了自己的吩咐,怎麼可能罰?後宅的事,老爺向來不管的,何故突然為這種小事大發雷霆?
「去把李管家叫來。」周旺轉身吩咐僕人,那人得到命令,立刻跑去找李管家。
李管家聽到老爺叫喚自己,不敢耽擱,小跑趕來。
周旺冷著臉對他道:「李管家,你也算是府中老人了,我每天忙於公務,府中這些瑣事本事不想管的。」
李管家緊張得冒冷汗,連連應著,「老爺……老奴六歲就在周家,快四十年了。」
四十年,周旺歎了口氣,比他年歲還長。
想到李管家在周家忠心耿耿四十年,周旺怒氣消了些許,道:「既在周府待了四十年,想必是知道規矩的,阿侗既喜歡吃燕窩,為何不及時採辦?」
李管家拿衣袖擦著額頭豆大的汗珠,許久都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他心裏苦啊,這事是夫人吩咐的,但他如何能說?最後只得道:「老奴以後一定注意。」
周旺嗯了聲,道:「這事看著小,實則不小,你這是沒把主子的事放在心上。」
李管家大駭,這罪名可重了,是要被趕出府的,忙跪下認錯。
最後,周旺做主,罰了他三個月月銀。
盧巧雲既心慌又心痛地看著周旺小題大做,老爺罰了李管家,不也是暗暗不滿她沒把家管好?
以前她還有自信,老爺的心在她這,她就有辦法不著痕跡讓他偏袒自家母女,但這兩個多月來發生的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告訴她,他偏袒的始終是那與他有血緣關係的女兒。
說了燕窩的事,周旺又讓盧巧請雲裳閣的裁縫上門,給阿侗多做幾套素雅的衣裳。
盧巧雲雙目含淚,委屈巴巴道:「老爺此話是什麼意思?莫不是指責妾身在用度上刻薄了阿侗?妾身哪年少做她衣裳了?春夏秋冬,哪曾少過她新衣裳?」
周旺擰眉,現在才發現,自己娶的這個夫人有些不可理喻。他只是說讓她給阿侗多做幾套素雅的衣裳,哪有指責她了?
「阿雲,妳怎麼就想不到,阿侗現在都這麼大了,穿著理應大方得體,不好再像小時候那般豔麗。」
「老爺說的對,況且阿侗是要進宮的,要不要也給她多打幾副頭面,更顯高貴?」
盧巧雲這本是氣話,但周旺這滿腹心思在政事上的漢子哪裏聽得出來,只覺得她這提議甚好,反讓她不要吝嗇銀錢,打幾副好的。
盧巧雲氣得差點一口氣沒接上,美目中的怒火再難遮掩,負氣道:「妾身謹遵老爺吩咐,明日就去雲裳閣給阿侗做幾套新衣裳,訂做幾副新頭面。」
周旺擰眉,不悅她說話如此陰陽怪氣,想了想,歎了口氣道:「算了,若妳不願意,我親自去一趟吧。」
盧巧雲目瞪口呆,差點一口老血吐了出來,「妾身怎麼會不願意,老爺放心,這事妾身一定辦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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