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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96301-E96304

《安宅小胖妻》全4冊

  • 出版日期:2020/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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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080
  • 優惠價:NT$ 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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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男將軍擇偶的唯一條件──不許喜歡本將軍!
 
藍海E96301 《安宅小胖妻》卷一

辛圖第一美男的擇妻條件──
不許喜歡本將軍,也不許喜歡本將軍那俊美無儔的臉龐。

秉持這原則,黎銳卿挑挑揀揀,總算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蘇滿娘這個大齡未嫁的胖姑娘著實有意思,
當初救助失血過多的他,不想著索要報酬,只擔心他弄髒她的新裙子,
去參加賞荷宴,人家都在投壺賞花,她偏偏帶著幾個小豆丁爬樹取風箏,
而最能勾起他興致的是,她從不像其他姑娘只會死盯著他的臉垂涎,
為此他毛遂自薦,拋出諸多於她家人有益的誘因,終於與她達成協議,
直到結婚前夕吃到她親手做的麵,他才驚覺原來彼此的緣分始於兒時……
 
藍海E96302 《安宅小胖妻》卷二
不是黎銳卿要自誇,自己的眼光真是好,看看他精心挑選的妻子,
上能擔任他柔弱母親的主心骨,下能教育好他名下的孩子,
在他舅母上門撒潑時,還能使出與溫和外表不符的雷霆手段震懾眾人,
最重要的是,他倆在床上是如此合拍,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完美的人了,
她那巨大的手勁令他渾身舒爽,每每想到他都不由軟了腰,
然而有一事讓他很不是滋味,她面對他總是冷靜自持,謹守分寸,
時時刻刻牢記當初的「約定」,他卻只想她把自己放在心上……
 
藍海E96303 《安宅小胖妻》卷三
在蘇滿娘的影響下,他娘開始親近他的養子養女,
養子養女們也將心放在各自的課業上,
她為這個家有多盡心盡力,他全看在眼裡,
只是他仍有一點不滿……成婚半年了,她怎麼還沒喜歡上他?
為了日後更「和諧」的生活,他使出渾身解數拐著她在意他──
例如大冬天出去賑災,回家就哭說沒吃上一口熱飯,讓她給他送飯;
她難過與娘家人兩地分離,他馬上說自己早前就爭取著要調職回京,
這番操作果真哄得她心疼、心軟,更將她真實情意拐出口,
如今一切都往他期待的方向走,她也終於有了身孕,一家和樂得不行,
然而他們一家才進京,三公主就下帖子與她,說想自薦枕席,替她伺候他……
 
藍海E96304 《安宅小胖妻》卷四(完)
覬覦自家相公的三公主一朝垮臺,蘇滿娘別提心情多好了,
加上弟弟高中、弟妹懷孕,她又產下龍鳳胎,這嘴巴差點沒笑裂,
可即使有這些接連不斷的喜訊,依舊有事讓她煩惱,
繼女黎霜突然吵著鬧著非要嫁給康王世子,愁得她頭髮都要白了,
好在黎銳卿出手幫忙,順利將進入叛逆期的小姑娘一把拽回來,
除此之外,讓她心氣不順的便剩從奪嫡之亂中脫穎而出的七皇子了,
這可惡的臭傢伙不但一登基就將她的大兒子過繼出去,
甚至用黎家未來的榮寵當威脅,逼迫她的小姑姑留在宮中……
仙茶灰,女,一個蹲在烏龜星上的精緻懶宅。
喜好美食,熱愛文字,致力於探索歡喜冤家相處的萬千情態,
偶爾會躺在二次元的網路中練習嘴砲。
堅持曬太陽補鈣,與烏龜比賽,偶爾還會去廟裡拜一拜。
若因哪方小世界中男女主的有愛互動而生出感慨,
就會迅速抱起鍵盤,踏出懶癌的陰霾──
學著適應環境
 
猶記得學生時代,我最最害怕的不是作業忘記寫,不是不拿手的科目考不及格(這個大概排第二吧XD),而是每隔幾年便會面臨的難題——分班或是升學前往新學校。
每當又要分班了,我就會謹記名單公佈的日期,時間一到就搶先去看,眼見熟悉的好友也在名單上,總是鬆一口氣萬分慶幸,若是相反,隨著開學日的逼近,就像有一隻怪獸在後面追趕般,我的小心臟總是急速跳個不停。
踏入新的班級,面對不熟悉的人事物,對於許多人來說是新鮮的體驗,我卻會陷入面癱的窘境,真心不想擺臭臉,然而就算再三在內心提醒自己,也無法牽動嘴角往上彎那麼一絲一毫。
縱然最終還是能成功融入其中,卻總是需要很長一段適應期,沒辦法初來乍到就瀟灑的展現自己。
而在《安宅小胖妻》中,女主角蘇滿娘面對周遭環境、事物改變的態度,則與我的緊張不安大大不同,很值得讚許。
蘇滿娘信奉的是,與其等著環境適應自己,不如早日完善自己去適應環境。
她不像她的婆母那樣,遇到不會的、不懂的就縮回烏龜殼中,等著環境去為她改變,而是會主動出擊,掌握節奏,但凡知道要做什麼事,都會預先想好情況,做足準備。
因此嫁給男主角黎銳卿後,雖然婆母軟弱擔不起事,雖然府中有諸多養子養女,但這些對蘇滿娘而言絲毫不是困擾,她一下子就將整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成為婆母的主心骨,還能適時引導家人之間的態度,讓丈夫毫無後顧之憂。
如今世界進步的速度飛快,周遭的環境、人事物也一直在改變,期許自己與大家都能向蘇滿娘看齊,學著適應環境、適應一切,學習成為一個能從容面對一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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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婚事難上難
辛圖城的黎銳卿出征歸來,回京述職後,搖身一變成為了從四品的宣威將軍。
還未等城中眾人上門道賀,他卻在歸家後的第一天就將他那早逝的原配牌位給休了。
城中百姓大驚不已,畢竟死者為大,小劉氏已去世五年了,而且休牌位這種事,自開朝以來便沒有幾個人這樣幹,黎銳卿這般做法,還能不被御史彈劾、擼掉官位?
遲疑之下,眾人紛紛觀望,發現雖然黎銳卿因為休牌位這事,與他母親和前妻共同的娘家——劉家鬧得很是不愉快,但他休牌位的過程卻是意外的順利。
黎銳卿去過劉家的隔天,劉家就派人去黎家墓地將小劉氏的棺位抬了回去。
對外,兩府給出的理由是小劉氏在黎家時犯了七出無子之過。
然而所有人都知曉,小劉氏在黎家時,一入門就懷孕,七個月就早產生下一女,後大出血而亡,根本沒有時間懷孕生子,硬要說這是七出理由,著實牽強。
眾人等了又等,既沒有等到劉家反口,也沒有等來擼掉黎銳卿官職的旨意,反倒等到了他順順利利在官府將休妻文書備案完畢,自此與小劉氏全無干係的確鑿消息。
對於黎銳卿歸家後的種種行事,外界褒貶不一,貶的說他行事全不顧忌禮法,太過猖狂,褒的則是一個個笑得意味深長。
但有一點卻是肯定的,黎銳卿吸引了不少家中有女待字閨中的人家注意。
從四品宣威將軍,年紀尚輕,官位了得,更是生得昳麗俊美,郎豔獨絕,雖多年未出現在辛圖城,卻至今無人能撼動其辛圖第一美男的稱號。
再加上現在他先頭那位妻子已經被休,女兒嫁過去雖說是繼室填房,卻不用向他前妻的牌位執妾禮,還能享受嫡妻待遇,這條件即便是在辛圖城年輕未婚兒郎們中也屬上乘。
就在城中各個府邸蠢蠢欲動時,黎銳卿突然悶不吭聲離開了辛圖城。三個月後,他直接從外面帶回來四個瘦巴巴的孩童,還全部收為養子養女,改姓為黎。
這下子,原本還對黎銳卿有些想法的人家偃旗息鼓了小半。
據朝廷律法,養子同樣具有遺產繼承權,其繼承份額等同於家族庶子。
若說原先黎家只有一個年幼嫡女,將來陪送一副嫁妝就能打發完事,那麼現在,這可是相當於一個嫡女、三個庶子和一個庶女!
人還沒嫁過去,夫家就已經自己完成開枝散葉的全部過程,哪個尚有些理智的小姑娘都會心生猶豫。
當然,在他絕美容顏和高階官位的誘惑下,蠢蠢欲動的家族和姑娘們仍舊不在少數。


辛圖城城東,剛在鄉下度過熱孝期,趁著開春搬回省城的蘇舉人家裡,蘇夫人正為大女兒蘇滿娘說著她這兩天打聽到的省城八卦。
蘇滿娘面若銀盤,蛾眉似柳,天生肌骨瑩潤,即便在鄉下接連守孝也未能讓她瘦下半分,黑上半點。
只是她的體型略顯圓潤肉感,雖凹凸有致,看起來別有一番溫雅美態,卻並非時下欣賞的窈窕纖細女子,讓蘇夫人每每提及都分外扼腕。
此時已經是黎銳卿帶回養子養女的兩個月後,蘇滿娘這才聽聞,被這位不走尋常路的新任將軍給驚得差點沒闔上嘴巴。
「他莫不是根本不想再娶妻了吧。」要不誰會閒著沒事往家裡帶這麼多養子?
就算真如黎銳卿所說,這些都是他在戰場上撿的孤兒,在家鄉無人看顧,眼看就要活不成,那也完全可以養著他們,只收為義子義女即可。
這養子和養女的名分一出,還全都改黎姓,其中意義大不相同。
蘇夫人看女兒心情不錯,身子往女兒身邊靠了靠,神神祕祕地低聲道:「這些算什麼,還有呢。我聽咱們城東的孫婆子說,黎將軍的前妻小劉氏一進門就已經有了,現在黎府這個嫡女根本就不是黎將軍的孩子。妳想想,當年小劉氏過門,和黎家的公雞拜完堂沒多久,黎將軍就受召去了邊關,說不定當時根本就沒成事。」
蘇滿娘臉上飛上一抹薄紅,感覺這太詳細的事她一個姑娘家不該聽,但看她娘說得興起,沒有反應過來,也就故作鎮定道:「這種事情估計都是城中傳言,當不得真,娘,咱們還是不要亂說得好。」
蘇夫人點頭,「也是,誰知道這黎將軍是不是本性就是個不顧前情的人呢。」
蘇滿娘舒出一口氣,連連頷首,以為總算跳過這個話題。
卻聽蘇夫人又道:「真假暫且不論,反正我聽孫婆子說得有鼻子有眼睛,她說黎將軍找到劉家時,還說過小劉氏留下的那個女兒,如果他們想要,可以帶回劉家撫養,可劉家根本就沒要。妳說,如果真是黎將軍自己的血脈,他怎麼可能會將孩子送給劉家撫養?他既然開口,不就表示孩子與他沒有一點關係?」
蘇滿娘乾脆放下手中的絡子,免得將好不容易快弄完的絡子整亂了,並向她娘身邊挪了挪,「如果真像娘所說,那這人倒也算不錯,不是自己的血脈,還讓那娃娃佔了自己嫡女的位置。」
蘇夫人恨鐵不成鋼地戳了蘇滿娘一下腦門,「什麼不錯,如果這事是真的,那這種人根本就是傻!這種綠毛虧也吃,以後肯定沒有大出息。說到底,還是對劉家輕輕放過了,優柔寡斷。妳啊,都這麼大了,看人還是沒眼光!」
蘇滿娘用纖細如蔥的手指輕輕揉著額頭,憨態可人地拉著蘇夫人的袖子撒嬌,「娘,這有什麼可生氣的,且不說黎家和咱們家的門第天差地別,就說我,這不是還有您給我把關嘛,有您在,我可是安心極了。」
蘇夫人動作一頓,看著女兒姣好的面容和沒心沒肺的樣子,只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又隨意與蘇滿娘聊兩句就出了房門。
蘇滿娘也是在話說出口後,才發覺自己這話說得有些不對。
她之前的未婚夫常杉,就是母親千挑萬選為她定下的。
常杉相貌俊逸,讀書資質不凡,早早就考取了童生,就連父親蘇牧璟也對他讚不絕口。
哪想在她十四歲那年,正當兩家開始商討接下來的六禮應該怎樣走、什麼時候開始走的時候,男方這邊出了變故。
常杉看中城中李氏當鋪家的小女兒李月娥,據聞兩人曾在荷花池邊相遇,柳樹亭中相許,登高時美女悍死救書生,導致手臂脫臼,令他大為感動。
因此他親自上門來與她們商討娶李氏女為平妻事宜,還想將他和李月娥的婚期定在他們婚期的一月之後。
當時蘇滿娘都快被他這要求給驚呆了,蘇夫人更是氣得直接用掃帚將人掃了出去。
這門親事最後還是由蘇夫人親自上門數次才給退了。
用蘇夫人當時的話說,人都還沒過門呢,就開始想娶平妻,那等成了親,小妾通房之流的更是止也止不住,這門婚事早退早好。
之後常杉大概也是沒臉,就從蘇牧璟開設的學堂中退出,去了城西另一位舉人的學堂中學習。
常杉在那邊具體學得怎麼樣蘇滿娘不知道,反正一個秀才,他三年考了兩次都沒考上,今年是第四年。雖說現在不知結果,但今年她家中有剛出孝的兩位弟弟也要下場,倒是更不希望常杉考中,免得到時三人一起下場,讓兩位弟弟承受頗多壓力。
自那之後半年,蘇夫人就開始為蘇滿娘相看人家,可惜因為她退過婚,有意向的男方條件都遠不如常杉。
再加上之後祖父過世,她守了一年孝,沒過半年,祖母也過世了,再次守孝一年。
這來回耽擱下來,剛退婚時她還不過十四韶華,現在都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
眼看著她已經出了孝,但由於父親功名在身,三年孝期內不能參加紅白喜事,只能在她出孝後定下親事,再等兩年後父母雙雙出孝,才能成親。
如果是平常人家,可能不會講究得這樣嚴謹,只是蘇牧璟自從守孝後就閉關讀書,準備出孝後下場,搏一番錦繡前程。
萬一蘇牧璟以後得入官場,那她在父母守孝期間嫁娶一事,絕對會成為他的汙點。所以即便蘇牧璟與蘇夫人再為她心急,也只能將她的婚期按到兩年後。
她本來年歲就大了,再拖兩年等成親時就將二十。最近這陣子出入家中的媒婆帶來的男方條件,比她幾年前剛剛退婚時看到的還要更加不如。
眼見提親的男方人選已經從家裡不景氣的年輕童生變成了商家子、地主和喪偶幾年的老童生,也難怪蘇夫人會那樣著急上火,稍微一句無心的話就會有豐沛的聯想。
蘇滿娘拿起笸籮中的絡子,隨意打了幾下,又歎息一聲,將絡子放下,出了屋子來到側院,招呼在小丫鬟的帶領下玩得渾身都是汗的蘇晏娘,笑盈盈道:「走,大姊姊帶妳去找娘。」
五歲的蘇晏娘當即興奮地撲到她懷中,咯咯笑道:「大姊姊,我們去找娘要肉吃,晏娘要吃肉!」
蘇家共有五個孩子,除蘇滿娘為長姊外,下面還有兩位準備應考的弟弟,一個剛剛啟蒙的三弟,和眼前這個垂髫之齡的小妹。
蘇晏娘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生下後不久就因為家中接連守孝,沒能沾到幾許葷腥,因此對肉格外執著。即便這般,她的小身子仍舊與蘇滿娘一般圓潤、不顯纖細,讓人難以相信她缺嘴過。
蘇滿娘牽著蘇晏娘的小手,來到蘇夫人的臥房前,敲了兩下門,沒等裡面應聲就熟門熟路地推門走了進去,「娘,我帶晏娘過來玩了。」
見蘇夫人穿著一身半藍不青的襖子半躺在榻上,側頭怔怔地望著窗外發呆,蘇滿娘的心一下子就疼了。
她忙鬆開蘇晏娘的手,上前拉住蘇夫人道:「娘,您這又是在做什麼?家中大弟、二弟正在備考,咱們應該歡快些。再說,等大弟和二弟都考上了秀才,您還用擔心我嫁不出去?這根本不可能,您也不瞧瞧您將女兒生得多美,到時候啊,您就等著咱們家門檻被踏破吧。」
蘇晏娘在一旁拍著小手,咯咯附和,「大姊姊美!大姊姊最美!」
蘇夫人聽著蘇滿娘一通不要臉的自誇,臉上沒忍住露出幾絲笑意。她本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是最近實在鬱悶,現實與想像落差太大,一時無法接受罷了。
她想了想正忙著用功的兩個兒子蘇潤允和蘇潤臧,以及那不到兩個月就要開始的院試,也跟著提起了精神,坐起身道:「現在我和妳父親也出了熱孝,不若過兩天娘就帶你們去一趟大佛寺,去為妳爺爺奶奶添些香油錢,也為妳大弟、二弟去文曲星那邊拜拜。」頓了頓,她又出言補充,「還有妳小姑,也去為她求根籤。」
蘇家小輩是上個月剛出的孝,孫輩守孝一年即可,故而雖蘇牧璟與蘇夫人仍在孝期,但蘇潤允和蘇潤臧已經低調的報考了本年的院試。
「那咱們稍後就和他們提一下,看他們有沒有時間同去。」蘇滿娘笑眼彎彎,溫聲打趣。
蘇夫人拍她一下,「妳父親是鐵定不願的,到時提也要被駁回。」
蘇滿娘就抿唇笑。
蘇晏娘興奮拍手,「去大佛寺嘍!去大佛寺嘍!」
蘇夫人看著小丫頭跳脫的模樣,也抬手拍了她一下,「妳呀,就在家好好待著,等以後再帶妳去。」
「啊?為什麼!娘,這到底是為什麼?」
「哈哈哈……」

之後到用膳時間,蘇滿娘果真提起了這事。
蘇牧璟最近心情不錯,他對兩個兒子的進度很滿意。聽到蘇滿娘這樣說,他算了算時間,搖頭,「還是算了,備考時間不多,正需一鼓作氣,可不能出去一趟,將心玩散了。」
蘇潤允今年十七,蘇潤臧十五,兩人正年少,聽到不能出門,蘇潤允還能保持住沉穩,蘇潤臧則肉眼可見地耷拉下唇角,「父親,您對我們可是一點都不放心。」
「呵,那你們這次就好好考,做上一件讓為父放心的事情。」
蘇潤允和蘇潤臧面面相覷,垂首不語,心中卻不約而同鼓足了氣。
七歲的蘇潤興從飯碗中抬起頭,瞪大眼睛指著自己,「那爹,我、我呢?我能去嗎?我都沒有去過大佛寺。」
蘇晏娘蹬蹬小腿,奶聲道:「三哥也不去!晏娘都不能去,三哥更不能去。」
蘇牧璟看了他一眼,「去別的地方就算了,但是寺廟幼童還是少去,在那裡嬉鬧喧譁,是對佛祖不敬。」
蘇潤興不滿,「可是爹,我都七歲了,不算幼童了。」
蘇牧璟看他一眼,慢條斯理頷首,「沒錯,你現在確實算不得幼童。」
蘇潤興嘴角上揚,就準備跳下凳子一蹦三尺高,又聽他爹補充,「但是男女七歲不同席,這次我和你兩位兄長都不去,沒人帶你。」
蘇潤興怔在原地。
在他旁邊,蘇晏娘沒忍住噗嗤一聲捂嘴直樂,直將蘇潤興笑得醒過神,對她擠眉弄眼做起怪表情,把她逗得越發笑得停不下來。
蘇牧璟拍了下桌子,「好了,用飯期間不許喧譁吵鬧。」
蘇潤興與蘇晏娘連忙端正坐好,不過一會兒兩人就又湊到一起嘀嘀咕咕,商量起那一天兩人可以在家玩些什麼。
蘇潤允和蘇潤臧看著兩位沒心沒肺的弟妹一眼,有志一同的別開視線。
下一刻,蘇牧璟就道:「潤興,一會兒到我書房,我檢查一下你背書的進度。」
蘇潤興大驚,「啊?」
蘇晏娘大笑,「哈哈哈哈嗝。」
蘇滿娘將蘇晏娘亂晃的小身子往下按了按,溫柔道:「別亂動,等下摔著有妳疼的。」
蘇晏娘連忙將身子坐正,看著大姊嘿嘿直笑。
蘇滿娘笑盈盈的目光掠過她,落到身高已和父親齊平的大弟和二弟身上,面上溫婉笑著,心中卻快速滑過一抹黯然。
因為她這個長姊一直沒有定下親事的緣故,父母便沒有越過她先給兩人說親,以致兩人的親事雖也有媒婆詢問,卻一直沒鬆口。
是她耽誤了他們,只希望他們這次能如願上榜,得中秀才,聘上一戶好人家。


三日後。
蘇夫人早早備好香燭等物,一大早便讓下人駕著馬車出了辛圖城,前往城外大佛寺所在的雞鳴山。
此時正是四月間,和風涼爽宜人,山路兩邊有新發的嫩綠草葉與枝頭探出的油亮嫩芽,行走在雞鳴山的石階上,眺望著綠意內斂的山頭,呼吸著泥土的芬芳,讓人只覺得心頭原本的積鬱與沉悶就似這樣消了、淡了。
因今日恰逢十五,山路間行人頗多,熙熙攘攘。
行於其中,蘇滿娘雖說體態稍顯圓潤,但爬起山來卻氣息悠長,爬到半山腰時,額間也不過稍顯汗意。
蘇夫人這時已累得不行,她坐在石道旁的一處大石頭上,接過丫鬟遞來的水囊喝了兩口,對蘇滿娘氣喘吁吁道:「妳這丫頭,爬這麼高,竟一點也不累。」
蘇滿娘正用帕子擦拭額角,聽到這話,抬眸向她甜笑,「看娘您說的,好像我這幾年在鄉下莊子爬的山都是爬假的一般。」
蘇夫人想想她這兩年為了減肥,愣是爬了兩年多的山卻半點沒瘦下來的委屈模樣,就抿著唇樂,「這樣也好,妳瞧妳現在,臉蛋比之前更紅潤、更漂亮了,現在這樣就好。」
芙蓉秀面,雙頰暈紅,杏眼如波,在蘇夫人看來,這便漂亮得緊,著實不用改變。
一行人在路上一連歇了幾次,才終於抵達山頂。
大佛寺位於雞鳴山之巔,歷史悠久,享譽周朝。據聞曾經有三代帝王來此祭拜,文豪墨客爭相揮墨,吸引了無數文人騷客來此一遊。
蘇滿娘在退婚之前也來過此處拜佛求籤,當時她是詢問她與常杉的姻緣能否和順,卻得到了下下籤。
彼時她家已經要與常家商議最後婚期,只是她感覺常杉的態度一直虛浮得很,心中不得勁,飄飄落落的,得到這籤文後,心中更是虛得不行。
所幸這虛浮的心情並沒有維持太久,事情就塵埃落定,她果真退了婚,徹底斷了那根與常杉的姻緣線。
之後就是接連守孝,再也沒有來過。
再次登頂雞鳴山,來到大佛寺頂,蘇滿娘看著道路兩旁氣質祥和的石雕佛像,心頭原先的複雜波動逐漸平靜了下來。
蘇夫人與蘇滿娘帶著婆子丫鬟相繼邁入大佛寺中,依次肅穆拜祭。
院試將近,文曲星殿外排隊上香的人排成長龍。
蘇滿娘與蘇夫人在香燭處將帶來的香點上,恭敬地跪在殿外,虔誠行禮叩首,將香全部插入殿外巨大香爐中,才步入殿內,重新叩首。
等拜祭完,她們面上不約而同地輕快了許多。
母女倆湊在一處,小聲說著體己話。
「娘,這次大弟和二弟考試肯定能行,您也不瞧瞧爹現在每天笑成什麼模樣,您完全不用這般擔憂。」
「傻閨女,這考試啊,七分實力,三分運氣,娘這不是想讓星君多眷顧他們一些。」
「娘您真好。」
蘇夫人挽著蘇滿娘走出文曲星殿門,突然似有所感,轉頭看向一個方向,表情微冷。她勾著蘇滿娘的手稍稍用了點力,就欲拉著她換個方向。
蘇滿娘一怔,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一位體態豐腴、小腹鼓起的小婦人,正與一位斯文公子站在一處。
斯文公子站在大殿外,雙手握香,雙目緊閉,似在虔誠期許;豐腴小婦人則正看著兩人,面上有著明顯的打量。
是常杉和李月娥,而且顯然,李月娥比蘇夫人更早發現對方。
此時她正故意將自己的小腹往前挺了挺,看向蘇滿娘的時候眼中帶著得意、輕蔑以及顯而易見的笑意。
蘇滿娘沒有太過理會李月娥想要在她面前炫耀的小心思,甚至在看到兩人時,她的心中除了有些驚訝外,並無任何波瀾。
在退親前,常杉一直在她面前提起「如果她瘦一些會更好看」之類的話語,後來他更是直言,他心許的李月娥便是一位身材纖細、款款細步的細腰女子。
她知曉,他對她並非很能看上眼,也因此即便兩人退婚了,她也沒有太多遺憾。
至於娘總認為她在鄉下爬山是因為受了打擊,想要瘦身,但那其實是因為在鄉下守孝期間,她每天除了去山上走走,能夠做的事實在有限,因此才隨便扯出一個藉口罷了。
沒想到幾年後兩人再見,她還是老樣子,李月娥卻已有了她一個半的寬度,即便李月娥現在有孕在身,這體型也胖得誇張了些。
蘇滿娘側頭,見蘇夫人面上不易察覺的緊繃和憤怒,想了想,輕輕拽著她的手臂,嬌憨低語,「娘,李月娥現在怎麼變得這樣胖啊?」
蘇夫人氣呼呼瞅她一眼,沒有說話。
蘇滿娘繼續小聲嘀咕,「她之前是多瘦的一個美人啊,現在感覺臉盤都是原先的兩倍,可能還要更大。」
蘇夫人抽了抽嘴角,「誰知道常家是怎麼餵的,聽說剛生完一個閨女,現在這才第二胎就養成這樣。虧得妳沒嫁過去,妳若變成那模樣,我可認不出來。」
蘇滿娘不依地扯了她娘兩下袖子,「我像娘,瘦也瘦不下去,胖也胖不了,娘您可別瞎說,怪嚇人的。」
蘇夫人想想將蘇滿娘的臉,套上方才看到的李月娥的身子,也跟著打了個冷顫,拍她手道:「對,妳和晏娘都像我,妳看晏娘從小到大那小雞崽似的胃,不也長得圓潤?所以即使妳真想長胖也難得很。」
剛才那種事,絕對不會發生。
蘇夫人舒出一口氣,只覺得心中突起的火氣就這樣消了下去,瞧瞧身邊閨女瑩潤的面盤,喜意頓起,拉著蘇滿娘有說有笑地往前面的月老殿而去。
眼見著蘇滿娘三言兩語就將蘇夫人的緊張和氣憤完全祛除,跟在蘇夫人身後的陳婆子看向蘇滿娘的眼中染上一絲讚賞。
論起讓夫人開懷的手段,大小姐稱第二,便沒人能稱第一,每每都讓她看得歎為觀止。
果真活到老就應學到老,她要學的還有很多。
另一邊,李月娥看那兩人根本不理會她,心中憤恨。
一抬頭,看到前面常杉已經上完香,她連忙撫著肚子上前,柔聲道:「相公,你這次一定可以得中。」
常杉面目沉凝,遙看向大殿中眉宇低垂的文曲星,再次雙手合十,拜上幾拜。
再次睜眼,他的眼底仍有幾許散不盡的鬱色,口中堅定道:「那是當然。」
院試三年兩次,如果今年再不中,就只能等後年。
他提前打探過,蘇家的兩個兒子上個月已經出孝,今年也報名了院試,如果到時他們得中,他卻沒中,那他的臉面可就真的是丟到天橋下,到時還不知別人會怎樣笑他。
他目光滑過身邊被好吃好喝養得越發富態的妻子,淡淡道:「走吧。」
無論如何,他這一次絕對不能輸!
第二章 求得姻緣上上籤
蘇夫人與蘇滿娘依次祭拜過月老和觀音大士後,便去求籤處搖籤。
今日寺中解籤的人很多,兩人排的位置很是靠後,而排在她們身前的是一位穿著雍容卻面容苦楚的老夫人。
蘇滿娘在和蘇夫人小聲說話時,不動聲色的打量過她。
這位老夫人身上翡翠金銀不少,一看就知價值頗為不菲,只她面上的愁苦與死氣沉沉,卻是她無論用多少胭脂和金銀綾羅都遮掩不住的。
隨著隊伍往前行,蘇夫人的神情逐漸緊張。
蘇滿娘注意到被蘇夫人捏在手裡的那根中籤,也跟著垂下了眼,掩住眼底的憂色。
此次,她們並未替蘇潤允和蘇潤臧求籤,免得被兩人知曉簽文結果,影響考場發揮。
兩人一共求了兩根籤,蘇滿娘為自己求姻緣,蘇夫人則為小姑求安危。
蘇滿娘的小姑姑名喚蘇婉婉,是蘇老夫人的老來女,只比蘇滿娘大三歲。自蘇夫人嫁入蘇家後,蘇婉婉便是由她一手撫養長大,自小視若親女,與她們關係都頗為親厚。
蘇滿娘六歲那年,蘇牧璟與蘇老太爺回鄉祭祖時遭遇歹人,兩人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卻傷勢嚴重。
消息傳回後,蘇老夫人當時就暈了過去,差點不治,蘇老太爺在那場逃生中被砍斷了一條臂膀,蘇牧璟更是摔斷了一條腿。
當時蘇牧璟還只是位秀才,家中生活剛有起色,如果之後他雙腿不能恢復,恐無法再參加科舉,只能就此止步仕途,這對於自認天賦尚可的蘇牧璟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彼時家中並不富裕,還住在鎮上,蘇夫人為了給蘇牧璟和兩位老人治傷治病,傾家蕩產,甚至還變賣鎮上的宅子,搬到鄉下老宅居住。
即便如此,依舊花錢如流水,直到最後債臺高築。
那年蘇婉婉才剛九歲,她瞞著大家私自去縣城報名了宮女小選,因為蘇家身家清白,定能入選,當天她就從鎮上拿回了八十兩白銀。
在安慰了家裡人後,沒過幾天她就收拾了個小包袱,隨著縣裡來人離開。
那段時間,家中眾人幾乎每天以淚洗面。
自那之後,蘇婉婉每年都會託人捎銀兩回來,家中靠著那些銀子逐漸緩了過來,蘇牧璟的雙腿在貴重藥材的精心養護下,走起路來沒了跛態,沒過幾年便中了舉。
靠著中舉後收到的一些商戶禮金,蘇牧璟帶著家人來到省城,一邊教書,一邊積攢銀錢,到最後不僅購置了宅子,為家中添置了奴僕、車馬,甚至還在鄉下置下一處小莊子。
至於蘇婉婉每年讓人捎回來的銀錢,蘇夫人在後來有錢後,便將她曾經寄回來的數目補足收好,還說等蘇婉婉回來,要再多添上些,給小姑置辦一份體面的嫁妝。
然而,從四年前蘇老太爺去世之前,蘇婉婉就不知怎地,再也沒往家中捎過隻言片語,直到現在也沒有恢復聯繫。
蘇滿娘擰著帕子,心下澀然。
這些年,隨著年齡增加,她逐漸知曉皇宮是怎樣一個吃人的地方,偶爾也會在噩夢中驚醒,母親更甚。
她今年十八,仔細算來,小姑姑也該有二十一,只要她還活著,再過四年就該被放出宮了。其實她們一家人什麼也不求,只要小姑姑能夠安然出宮就好。
混混沌沌思考間,隊伍很快便輪到前面那位老夫人。
「敢問施主所問何事?」
老夫人沉悶地遞出手中的竹籤,聲音乾澀嘶啞,「問姻緣。」
大和尚微笑頷首,看向籤文,根據序號翻至相應書頁,一邊往解籤紙上抄錄,一邊笑念,「爾問婚姻是如何,良緣夙締定無訛。何須欲擇西施美,能得無殊月裡娥。若問婚姻,此籤當為上上籤。」
「大師可是說,我兒子他還有姻緣?」老夫人眼中眸色晶亮,激動地攥緊手中的帕子。
「阿彌陀佛。姻緣之事,緣分天定,施主只需讓令郎靜待即可。那人可能不是最美的,堪比西施嫦娥,卻定是最適合他的。」
老夫人連忙頷首,接過對方抄錄好的解籤文後,雙手合十,也跟著念了一句佛語,「阿彌陀佛,多謝大師,多謝大師,我這便去添香油錢。」
只短短幾句話,她面上的精氣神就肉眼可見的提升了不少,她又問了大和尚幾句,便留下解籤錢,與旁邊等候的丫鬟婆子們一起離開。
輪到蘇滿娘時,她心情有些緊張,坐到木凳上,將手中籤文遞出,「大師,小女子想求問姻緣。」
大和尚瞧她一眼,面上笑容不變。
蘇滿娘背後繃直,也不知曉對方會不會記得她這位曾經被批了姻緣下下籤的倒楣姑娘。她估摸著可能性應該不大,畢竟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年。
所幸大和尚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翻動書冊,半晌抬起筆桿抄錄,邊寫邊道:「五百年前結下緣,佳人慕敬意綿綿。莫聽他人亂傳語,自作主張便作為。也是一枚姻緣上上籤,女施主屆時只需相信自己的本心,順其自然,此次姻緣即可順遂,無須煩憂。」
蘇滿娘面上飛來一抹薄紅,她不知道這位大師口中的「此次」,是不是還記得上一次的緣故,但她略一思忖,還是鼓起勇氣多問了一句,「會不會很久?」
她生怕自己定下得太晚,會耽誤兩位弟弟婚娶,是不是上上籤,她心中倒沒有多少期盼。
若真將兩位弟弟蹉跎到二十幾再訂親,那她可就真沒臉見人了。
周圍人噗嗤一聲,紛紛捂唇偷笑,她們是第一次在外面見到一個姑娘家如此著急地詢問婚期,都忍不住面露揶揄。
「這小姑娘說話真是率真。」
「這應是恨嫁了吧,嘻嘻。」
蘇滿娘坐在木凳上有些羞臊,但在場的都是女客,她感覺自己還能再堅持會兒,於是厚著臉皮坐在原地,堅持地等著答案。
蘇夫人伸手拍了這蠢丫頭一下,笑罵了兩句,抬頭道:「大師,這丫頭說笑呢。」
大和尚搖頭,表示無事,笑盈盈對蘇滿娘道:「不會太久,女施主不要著急。」
這下子周圍善意的哄笑聲更大,直接將她鬧成一張大紅臉。
見蘇夫人也在旁邊笑著,推她離開,蘇滿娘趕緊留下銅板,接過解籤紙,用帕子捂住臉,小跑著到陳婆子身邊,拉著她的丫鬟六巧往旁邊陰涼處走。
離開了測算隊伍,蘇滿娘有些懊惱自己沉不住氣,她一邊揉捏著帕子,一邊伸著脖子往解籤處細瞧。
瞧不大真切,只是隱約瞧見蘇夫人的後腦杓。
沒過多久,蘇夫人便也捏了一張解籤紙回來,面上表情無悲無喜。
蘇滿娘忙迎上去,「娘,您那張是什麼籤?大師怎麼說?」
蘇夫人將解籤紙遞了過去,扯了扯嘴角,「是中簽,聽意思應是還好。」想了想,她又補充道:「娘的意思是,只要婉婉還活著就好。」
斷開聯繫這麼多年,她現在所求的已經不多。
蘇滿娘將紙張展開,「人行半嶺日銜山,竣嶺崖岩未可安;仰望上天為護佑,此身猶在太平間。」
前半句,是人在困境,險境環生;至於後半句,卻不知是在說平安,還是在說無助。
蘇滿娘抿唇疑惑,蘇夫人卻拍了拍她的手,「妳與六巧去後山桃林逛逛,娘去裡面尋尋大師,聽聽佛法,捐些香油錢。」
蘇滿娘還想堅持與蘇夫人一起,但見她面上神色疲憊,想想也就住了口。
將人送至大佛寺後女眷們休憩的廂房,又待了會兒,蘇滿娘才與六巧一起來到後山。
如今的大佛寺後山下正是景色最美之時,觸目所及都是大片洋洋灑灑的粉色桃花,雪白梨花,間或有雪白的杏花和鵝黃的迎春花穿插其中,似天宮散花的絕景,美不勝收。
蘇滿娘在六巧的陪同下步入後山,一出殿門就被這觸目所及的美景給震撼住,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
「真美。」她柔聲開口,似是怕打破這遺世的桃源盛景。
在如此絢爛彷彿畫布的美景下,身著亮麗春裝的少女和少婦們行走於其間,或欣賞談論,或玩鬧嬉戲,再遠些的地方則有一群年輕公子們靜立樹下。
六巧也跟著感歎,「確實漂亮,小姐不如回去就將這些全部畫下。」
蘇滿娘點頭,她指尖輕輕提起裙角,噙著笑意,順著石階向坡下林中而去。
因剛出孝,且家中尚有長輩在孝期的緣故,蘇滿娘今日穿著淺藍雲霧煙羅衫,頭梳雲近香髻,頭頂只斜斜簪了一支翠玉蝶鈴簪,雖說比她孝期時的打扮活潑了些許,卻仍是素淨,站在亮麗的粉衫黃裙少女中並不如何顯眼。
所幸她並不在意這些,邊走邊細細觀察這獨特美景,思忖著歸家後該如何落筆作畫。
主僕倆或停或行,也成為這桃花林中一處獨特的風景。
「呀,快看,前面是黎將軍!黎將軍今天也來大佛寺了。」
「什麼?黎將軍?」
「竟然是黎將軍!」
「黎將軍果真好看,如此美男,別說家中只有幾個養子養女,就算是有一堆,我也想嫁了。」
「喲,妳可小聲些吧,也不怕人笑妳不知羞。」
清脆嬌柔的少女音,或驚訝,或嬌羞,或喜悅,細細碎碎的在四周交錯響起。
蘇滿娘順著女眷們的視線望去,就見到一位身著瑪瑙紅長袍的昳麗公子,正長身玉立地站在一棵恣意盛放的桃花樹下,姿態文雅地與幾位公子說著什麼。
如果不是提前聽到旁邊姑娘們的談話,知曉那是武將出身的黎將軍,蘇滿娘倒是更願意相信這是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儒雅書生。
彷彿察覺到越來越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黎銳卿回首看向身後的少女們,勾起唇角。
那是張比女子還要更加豔麗精緻的面龐。
他的神情似笑非笑,然而在與他對視時,大多數人都不會有精力分析他的表情意味,只會注意到,他那秀氣的長眉下,是一雙勾魂攝魄的如墨雙瞳,其眼角輪廓溫柔細長,微微上挑,映襯著他眼底湧動的涼意,獨有一番惑人風情。
蘇滿娘清晰地聽到身邊少女們不受控制倒吸氣的聲音。
黎銳卿似乎能夠很輕易地虜獲少女們的芳心與視線,即便他為自己尋來許多養子、養女,也阻擋不了她們的傾慕之心。
面對如此惑人男色,鎮定如蘇滿娘也感覺心臟好像落了半拍。
但等她再去細瞧,卻見黎銳卿緋色的唇角揚起,似儒雅的,似清冷的,也似譏諷的,她的心一下子就落回原位。
這個人給她的感覺是危險的。
即便這種感覺似有若無,甚至在對方笑意收斂、收回目光後,更是輕盈得彷彿自己剛才的發現只是錯覺,但她仍舊相信方才那一剎那的直覺。
蘇滿娘抿了抿唇,一下子就沒了在這片區域駐足的興致,她緩緩轉身,拽著身邊還沒有徹底回過神的六巧,換了個方向行去。
灼灼桃紅色下,黎銳卿與幾位略顯天真的世家公子交談告一個段落,他斯文地向幾人頷了頷首,一回身就看到逐漸走遠的蘇滿娘主僕二人。
他微微揚了揚眉,這些年來,他很少遇見能夠如此快逃脫他魅力誘惑的女子。
「如此,告辭。」
「黎將軍慢走。」
與幾人拱手道別,黎銳卿轉身,又不由輕嗤,怎麼可能會有!最可能的還是欲擒故縱罷了,這種把戲,他這些年來見到的絕對不少。
走動間,再次察覺樹林深處傳來的熟悉窺視,他不動聲色地垂下眼,掩下他眼底那急欲噬人的癲狂鋒銳,以及因即將見血而生出的激動顫抖。
他釣了幾個月的肥魚,終於要上鉤了。


蘇滿娘本準備在桃林中再閒逛一會兒,多欣賞一下美景,卻不想無論她站在桃林何處,都能聽到周圍的人在討論黎將軍的傳言。
美色,永遠是攻心的一大利器,無論男色對女子而言,還是女色對男子而言。
面對如斯男色,即便是矜持的閨中少女也會難掩喜悅與羞澀。
蘇滿娘聽著周圍嗡嗡嗡的小聲私語,有些煩躁,帶著六巧在後山兜兜轉轉尋覓了許久,終於暫尋到一處清淨之地,來到一座高聳的假山後休憩。
「小姐,難得出來人多的地方,您怎麼還跑到這裡躲清閒?」六巧不解。
蘇滿娘半坐在溪邊石臺上,伸手用草葉撥拉著潺潺水面上的粉紅花瓣,低聲輕語,「咱們稍待一會兒再出去,外面吵得很。」
免得不興奮也不參與討論的她,混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
六巧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多問,只是跟著也尋了個石塊坐下,安安靜靜等待。
一時間,此處只餘下潺潺的溪水流動聲,以及蘇滿娘漫不經心攪動水流的聲響。
正當蘇滿娘在將有關蘇婉婉的那句籤文拆字斷句逐個聯想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打斷了這片空間的安詳。
「蘇姑娘,可是有何憂愁心事?不若說出來,我也能幫忙參詳參詳。」
有些熟悉的聲音讓蘇滿娘一怔,回頭就看見李月娥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挺著五六個月大的肚子緩步走來。
她有些詫異,更多的卻是無奈。
這裡是假山的背陰處,旁邊有小溪,腳底還有隨處可見的濕滑青苔,李月娥到底是多粗心,才會放心地走進來。
說到底,無論是李月娥與常杉定情,還是後來母親痛快退親,她都從未主動挑釁過李月娥,卻不想無論是在她退婚後,還是這次出孝回來再見,李月娥都對她頗具敵意。
蘇滿娘見她走近,拉著六巧起身後退兩步。
李月娥用帕子半遮住嘴,咯咯直笑,「蘇姑娘躲什麼,是在怕我嗎?」
六巧站在蘇滿娘身後不滿地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笑得真假。」
蘇滿娘神態鎮定,目光若有所指地看向李月娥的肚子,「常夫人多慮了,不過我才剛剛出孝,萬一讓妳因此沾染上些許晦氣,帶回常家便有些不好了。」
李月娥面上一僵,果斷停下步伐。
在與常杉定情前,她就打聽清楚,都說常杉是妥妥能中秀才的資質,然而自她嫁入常家後他卻接連落榜。
現在考試在即,她為求幸運,特意拖常杉來拜文曲星,可不能在這關鍵時刻出了岔子。
李月娥看向蘇滿娘,目光陰沉,恨意翻湧。
隨著她嫁入常家,第一胎生的是女兒,之後常杉屢試不中,常父常母對她就頗有意見。他們總是不經意在她面前說,如果他們兒子沒有和蘇家退親,有蘇牧璟教導,別說只是秀才功名了,這個時候說不定都可以備考舉人了。
每到這時,李月娥就會憋上一肚子的火,心中對蘇滿娘的恨意就多上一分。
在她看來,常家那老倆口就是餵不熟的白眼狼,吃著她的嫁妝,享受著她的伺候,她幫他們改善家境,將他們養得白白胖胖,最後卻一個個都念著蘇家!
而且,方才在文曲星殿前離得有些遠,她看得不是很清楚,現在走到近前才發現,原本在她印象中較胖的蘇滿娘,其實放棄敵視的挑刺目光,也不過是稍顯圓潤罷了。
她的身材穠纖合度,腰身雖算不上瘦,卻絕對有型,春日的淺薄裝束下,竟看不到一絲小腹的贅肉凸起。再加上她瑩潤得彷彿美玉的雪肌,和那周身的溫和氣質,雖說不是大眾能夠接受的窈窕美人,卻別有一番獨特魅力。
與她對比,現在挺著孕肚、帶著一身贅肉,面上甚至生出斑點的自己,簡直胖到不可思議,讓她不能接受。
李月娥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她有些懷疑,今日以這副模樣到蘇滿娘跟前挑釁,根本就是一個錯誤。
她深呼吸兩口氣,勉強勾起唇角,笑著打破沉默,「數年沒見,蘇姑娘現在可是要成親了?」
蘇滿娘抬頭,黑色的眸底滿是不悅,「還請常夫人慎言,在我家中父母仍在孝期時妳說出此言,已是失禮。」
李月娥一口氣梗在喉間,蘇滿娘這是在質疑她的家教?「蘇姑娘誤會了,我只是好意,畢竟妳我也算素有淵源,想著妳父母雖還在孝期,但妳已出孝,或許我可以幫妳介紹幾個有識之士。」
蘇滿娘這次連嘴角都落下,「常夫人請再次慎言。妳作為已出嫁之人,既非我兄嫂,又非我弟妹,跑到我一待字閨中的女兒家面前反覆提及男子、婚事,妳確實失禮了。」
李月娥深呼出兩口氣,即便她讀書少也聽懂了蘇滿娘的意思,這人在問她算老幾,手伸得這麼長想對她指手畫腳。
作為一個商戶女,嫁入的還是文人家,她對家教禮儀有著一種極其敏感的在意。現在對方反覆質疑她的禮儀,簡直就是拿著針在往她臉上戳。
不行!她氣壞了,作為李氏當鋪嬌寵的小女兒,她受不了這委屈!
李月娥剛要發作,就見蘇滿娘已經平靜地向她頷首,「既如此,夫人告辭。」
說罷,便帶著六巧轉身飛快離開。
從始至終,蘇滿娘都表現得輕描淡寫,即便不悅,也只在眼底淡淡出現,沒有失去半分風度。
但恰恰是這一點,差點將李月娥氣瘋!
當蘇滿娘已經走離假山一段距離,她聽到身後傳來氣憤的低吼。
蘇滿娘滿意地勾起唇角,看向身後興奮得嘴巴闔不攏的六巧,「走吧,也逛了一段時間了,咱們回廂房找我娘去。」
「是,小姐。」
她們都沒注意到,有個人看到了這一切。
假山之上,黎銳卿將手中的紙條碾成粉末,任憑它們飄落至溪水中。
他抬手放走了手上的信鴿,看著假山下挺著肚子發洩憤怒的女子,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愚蠢。」
之後,他身形一掠便輕盈地躍下了假山,幾個起縱間消失不見。


因為剛懟了李月娥一通,往後殿行去時蘇滿娘心情很是愉悅。
「小姐剛才真是說得太好了,那個常夫人真是莫名其妙。」
「若不是看她懷有身孕,怕招惹麻煩,其實我能更扎心些。」最好一勞永逸,讓她不再來自己面前蹦躂才是上策,現在想來還是有些惋惜。
兩人輕盈地漫步著,低聲笑談,眉眼彎彎,與之擦肩而過的女客們都不由沾染上幾許笑意。
大佛寺中的春景著實一絕,無論後山桃林還是殿內的景觀佈置都錯落有致,處處皆洋溢著春日的勃勃氣息,一路行來別有一番情趣。
兩人剛穿過一處迴廊,蘇滿娘就被六巧拉住。
「小姐小姐,您快看。」
蘇滿娘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還有些疑惑,下一刻卻不由睜大雙眸,驚訝道:「這是……」
六巧激動得面頰通紅,以氣音小聲道:「好像是!不對,那就是!」
從這處拐角可以清晰地看到前方不遠處的小院外,有一雙年輕男女正對柳暢談。
其中那位文質彬彬、正對著探出院牆外的一條翠綠色柳枝吟詩的儒雅男子,分明是常杉。
此時他正笑看著對他滿臉崇拜的窈窕少女,眼底滿是彷彿能膩死人的濃情密意。
六巧愛好各種八卦,見到此情此景,聲音更是興奮,「小姐,您說常公子這麼明目張膽,李月娥知道嗎?」
蘇滿娘想著李月娥方才的表現,搖頭,「肯定是不知的,若是知曉,她就不會有功夫去堵我,而是直接過來堵這姑娘了。」
原本常杉在她心中,不過是一位不能互相欣賞的前未婚夫,現在看到這一幕,卻莫名讓她有些噁心。
李月娥哪怕對她有再多惡意,對常杉卻是不錯的,起碼就幾年前常家的家境,一家子都是細瘦麻杆,現在再次見面,不僅身上的肉多了,就連精氣神都養足了不少。特別是常杉,身上被養得多出些肉後,相貌比往日更勝幾分。
然後,常杉就用著李月娥給他養出來的相貌資本,又要與人定情柳枝下了?
蘇滿娘嫌棄地移開視線,再次認定這人人品低劣。
想想這確實是她娘精心挑選的,心中對她娘看人的眼光升起一點點的懷疑,又被她迅速壓下。
「走吧,沒得看多了髒了眼睛。」
六巧興奮地誒了一聲,一邊走還不忘回頭多看幾眼,與蘇滿娘小聲嘀咕,「也不知道常公子這次會不會再腦子一抽,鬧騰著讓李月娥同意他再去弄一位平妻。」
蘇滿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促狹。」
兩人來到廂房見到蘇夫人時,她的情緒已經平靜了不少。
蘇滿娘再次對大佛寺中這些為香客講解佛法、開解胸懷的大師佩服不已,「娘,您這氣色好多了。」
蘇夫人語氣平和,「不過就是心裡舒服些罷了。」
蘇滿娘眉宇鬆緩,「那就好,娘您可是咱們家的頂梁柱,可得放寬心才好。」
此時已至正午,幾人順便在大佛寺用了一頓素齋。
用膳時,蘇滿娘將自己上午的所見所聞,用詼諧的語氣與蘇夫人說了一遍。
等最後說到常杉疑似另有新歡時,蘇夫人心頭湧上大仇得報的爽快感,「活該!這死崽子,他以為他們常家享受李家那麼多便宜,別人還能鬆口同意他聘平妻?就李家那護犢子的母老虎,他要是真敢這樣幹,轉頭光李月娥她娘的手段就夠他們一家狠吃一壺。」
這點蘇滿娘知道得不多,忙問她娘是怎麼回事,蘇夫人便眉飛色舞地將李氏的事蹟說了一遍。
什麼一把鐵鍬刨地分家,什麼一張嘴噴遍左鄰右舍,什麼地痞找事,李家男人還沒趕到,她一個人幹倒對方三個壯漢子……等等。
說到最後,蘇夫人有些意猶未盡的總結,「當初娘那麼痛快地給妳退親,除了感覺常杉那人不靠譜以外,還有一點便是,如果常杉最後真將李月娥弄進常家,以後妳與李月娥若是有了衝突,娘是肯定打不過李家那位母老虎的,她那種人就不能說理,只會動手。」
承認這一點,蘇夫人並不覺得有什麼丟人,無論是用嘴巴吵還是上手打,面對李氏那個戰鬥力滿滿的悍婦,她全無勝算。
她們蘇家的女人走的都是賢慧溫柔的路線,應付不來那一掛。
「現在看來,李氏那悍婆能耐了一輩子,教出來的女兒卻沒學到她半分精髓,真是哪兒都讓我看不順眼,以後妳只管離她遠些。」
蘇滿娘忙不迭點頭,「我當時一看她那大肚子就想跑,惹不起,我絕對躲得起。」
蘇夫人摸著蘇滿娘瑩潤的雪白玉手,喜孜孜感慨,「在這一點上,我就比李氏做得好,起碼我女兒學到了我身上的全部精髓。」
「娘您說得對。」
「哈哈哈……」

膳後,蘇夫人在廂房午休了一會兒,又在蘇滿娘的帶領下到後山桃林中略逛了逛,便趁著天色尚早,往雞鳴山下走去。
與上山時的疲乏不同,下山時四人步履輕鬆。
路上,蘇夫人沒忍住與蘇滿娘絮叨,「可惜妳父親現在不過是位舉人,還是一位守孝的舉人,想要往皇城去尋人,探查妳小姑姑的消息也使不上力。既然籤文上顯示著她現在應是無恙,那娘就信這一點,等過幾年娘一定要親上皇城,把我的婉婉接回家來。」
蘇滿娘附和,「我也去,到時我也去接小姑姑!還有,娘您之後一定要為小姑姑尋個好歸宿,要最好的。如果未來姑父敢欺負小姑姑,就讓爹帶著大弟他們三個去狠狠揍他。」
蘇夫人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妳個促狹丫頭,他們四個估計加起來也趕不上李氏那母老虎一個,而且即便去了,也是文人道理一大通,說實話,娘還真想不出他們四個和人動手時的模樣。」
「……我也是想像不出來的。」
閒談笑語中,四人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就抵達雞鳴山山腳。
車夫老陳頭正蹲在馬車旁,一臉認真地給馬餵草,見四人下來,忙迎了上來,憨厚的問道:「夫人,可是要離開?」
蘇夫人點頭,「稍微快些,咱們爭取在天黑前到家。」
「好的,夫人。」
四人上了馬車,蘇滿娘接過六巧遞來的水囊,喝了幾口潤潤喉,扭頭見蘇夫人已經半倚在軟墊上闔目養神,也就沒有出聲打擾,只是掀開車簾愜意地看著車外風景。
山巒陡峭,幽深秀媚,一片崢嶸萋萋。
遠處,一位身著瑪瑙紅長袍的男子正扶著一名老夫人站在一輛寬大的馬車前,不知說著什麼,他唇畔帶笑,似在好言好語,而老夫人則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蘇滿娘目光微閃,竟然是黎將軍,和那位解籤時排在她們身前的老夫人。
莫非那位神色苦悶的老夫人,就是黎將軍傳聞中的寡母?
她心中剛這般悠閒猜測,黎銳卿就似有所感,銳利的目光向她的方向看來。
蘇滿娘手上一抖,連忙將簾子放下,素手輕拍胸口,好銳利的眼神,嚇、嚇死人了。
第三章 撿到一個傷患
從大佛寺歸來後,蘇夫人的精神就好了許多。
之後的一個月,她除了吩咐廚房為正在備考的兩個兒子補身子,準備應考之物,就是打扮蘇滿娘。
上次去大佛寺時蘇夫人就發現,幾年的守孝生活,讓女兒常穿的衣物都過於素淨淺淡。
所以回家後,她便帶著蘇滿娘去布莊訂做了一身輕軟夏裙,又買了些布料回家,每日閒時就和陳婆子一起為蘇滿娘製作衣衫。
如今春日的氣息已經消退,今年的夏日似乎到來得格外早一些。
過於炎熱的溫度,讓蘇家兩個小的因為夜間貪涼踢了被子,有些咳嗽受涼。
蘇夫人與蘇滿娘急忙將他們和兩位考生隔離開,讓蘇牧璟帶著兩人到書房外的石桌陰涼處用膳,生怕考前兩人身體出了變故。
就這樣將養了五六日,家中兩個小的好不容易養好咳疾,胃口卻又不大好。
這日蘇夫人正帶著蘇晏娘打絡子,突然對蘇滿娘道:「滿娘妳稍後去布莊,將娘前一陣子在那裡給妳訂製的夏裙取回來,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蘇滿娘一怔,這才反應過來當初拜佛回來後,在陳氏布莊訂製的夏衫也確實該取了。
她用帕子給蘇晏娘擦擦汗,頷首道:「也好,我許久未出門了,這次還能順便去書齋淘換兩本書,再去藥鋪給大弟和二弟買些考場上便於攜帶的解暑丸子和止瀉丸子。」
「對,再給兩個小傢伙捎些開胃的山楂糕,省得他們整天吃飯時哼哼唧唧的,看得我頭疼。」蘇夫人說完又不放心地叮囑,「既是要出去,便將帷帽戴好,讓六巧跟緊妳,出門在外小心些。」
蘇滿娘乖巧地點頭,不忘安撫蘇夫人,「娘,是我,您還不放心嗎?」
蘇夫人就點著她的鼻尖,「就因為是妳,我才要好好看緊,妳可是娘的心肝寶貝,要是受到一丁點的損傷,那我可要心疼壞了。」
蘇滿娘笑彎了眼,在蘇夫人的再次催促下,略作收拾就出了門。
臨出門前,她注意到蘇夫人開始吩咐小丫鬟整理庭院。
六巧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小姐。」
蘇滿娘點頭低語,「我知道。」
這般情景,怕是又有媒婆要來了,娘打發她出去應該是怕她多想。
「也不知一會兒回來,娘的心情會怎樣。」會不會再次變得糟糕?
出了門,蘇滿娘先去書齋,在那裡淘換了兩本好書,將書冊包好,讓六巧拿著,兩人才去陳氏布莊取衣服。
陳氏布莊的衣衫訂製精緻秀美,風格獨特,在辛圖城中很是有名。
據傳陳氏布莊的掌櫃曾經拜師於皇宮針線房的管事,因此她的手藝在城中很受大戶人家追捧。
蘇家銀錢不算太充裕,蘇夫人本想一狠心請陳掌櫃出手製衣,讓蘇滿娘給勸住了,最後她們挑選了陳掌櫃的徒弟孫裁縫製衣。
來取衣衫時,蘇滿娘抱的希望不是很高,但等到將衣衫真正拿到手,卻是滿滿的驚喜。
為了給一向性格沉穩的女兒身上添上幾抹鮮活,蘇夫人當時挑選的布料為清新的小朱紅,款式更是時下流行的寬腰廣袖流蝶裙。
自從去年在京城有人穿起這款式後,很快便流行到了與京城地理位置較近的辛圖。
鮮豔的朱紅色長裙打底,外罩一層輕薄月白薄紗,走動間,薄紗上繡的蝴蝶栩栩如生,彷彿要振翅飛舞一般。
蘇滿娘將衣衫往自己雪白的腕子上一搭,又半提到身前比量,眼底閃過一抹驚豔。
她肌膚雪白,之前很少穿這般鮮豔的朱紅,現在看來竟是難得的適合。
即便是像她這般溫婉的氣質,在披上這衣衫後,也難得顯露出瑩潤豔色。
六巧激動地在蘇滿娘身邊團團轉,低聲道:「小姐,這件廣袖流蝶裙真是太適合您了吧,好看!咱們以後還是多穿一些這種鮮豔的衣服。」
有其他女客湊過來,在旁邊端詳,「這衣服確實不錯,鮮亮,剛好適合小姑娘們穿。」
「只是有些挑皮膚,得白些穿著才好看,比方說這位姑娘。」
「對了,陳小娘子,這衣服是哪位裁縫的手藝?」
女客們湊在一起詢問,之後又談論起京城最近流行的其他款式衣裙。
蘇滿娘與幾位夫人略回應了幾句,看著夥計陳小娘子為她們疊好衣服收進包袱,她轉頭看向還在不停讚美的六巧,輕笑,「不過是突然一穿有些新鮮罷了,等以後穿多了,妳就該看膩了。」
「怎麼會,小姐您是對自己的相貌有什麼誤解?」
旁邊的陳小娘子也熱情笑道:「這位姑娘穿起淡來氣質溫婉,著起豔來也能完全壓得住,正是我們裁縫喜歡的類型。姑娘如果穿得舒服,以後一定要常來。」
蘇滿娘抿著唇笑,「陳小娘子妳可真會說話,若是穿得好,我們以後保管常來。」
陳小娘子擺手,「哪是會說話,我這說的都是大實話。」
等付完尾款,與陳小娘子道別,兩人一起相攜前往蘇家常去的藥鋪百草堂走去。
百草堂距離陳氏布莊並不遠,可兩人頂著大太陽,在大路上稍微走了一段距離就有些受不了。
「今日這天氣也太熱了吧,小姐,您要不要先將帷帽摘了?」六巧詢問。
蘇滿娘擰眉,搖頭道:「從前面轉頭走小巷吧,小巷子裡會涼快些。」至於摘掉帷帽,這般大太陽,萬一曬黑了,回去母親還不知會不會再讓她出門。
六巧眼神一亮,響亮應聲,之後羨慕地感慨,「真羨慕小姐您戴著帷帽,也沒出多少汗,我身上都快濕透了。」
蘇滿娘看著額前已被汗水浸濕的髮絲,擰眉,「那咱們快些,走小巷也算抄近路了。」
兩人熟門熟路地繞進一條不知道走過多少遍的幽涼小巷。
六巧是個嘴巴閒不住的活潑姑娘,是蘇家家境剛好些時蘇夫人從外面買回來的逃難娃。
她剛到蘇家時不過八歲,眼神怯生生的,身材乾瘦,渾身只剩下一把骨頭,小小的臉上,兩隻眼睛大得出奇。
當時六巧的主要任務便是和陳婆子一起照顧蘇老太爺夫妻,逗兩位老人開心,並陪著他們一起說說話,也因此她小小年紀就練就了一身說八卦、講故事的獨特技能。
之後兩位老人相繼過世,蘇夫人便將陳婆子留在身邊,讓六巧跟了蘇滿娘。
雖是半路主僕,但是兩人相處到如今,關係也算融洽。
「小姐,您穿那裙子時真的特別好看。您是沒有看到,剛才有幾位夫人把眼睛都看直了,咱們走了之後,還有人馬上去問那朱紅色的料子。讓我說,那衣服好看,主要是小姐皮膚好、長得漂亮,如果換成那些皮膚粗糙、暗黃的夫人小姐,估計就只能在家隨便穿穿。」
她一副煞有其事的認真模樣,將蘇滿娘逗得不行,「妳這丫頭又在胡說,能進陳氏布莊的哪個不是大戶人家的女眷,人家自小精心養護,怎麼可能會粗糙暗黃,以後這話可別在外面亂說,不知道的人聽見,還不知道會怎樣想我。」
六巧連忙點頭,「小姐說得對,我一定記在心裡。」
她雖說性格跳脫了些,但卻知錯能改,堅決不願拖小姐一點後腿。
蘇滿娘透過眼前的帷帽,看著六巧一副鄭重默念的模樣,有些無奈,「妳這傻丫頭,這種事記得認真,我教妳認兩個字怎麼總也記不住呢?」
六巧耷拉下臉,小聲嘟囔道:「那個實在不行,太難,實在太難了!還是小姐您給我取的名字好,筆劃少得很,我只練習了小半個月就記住了。」
「妳還好意思說,說到底就還是偷懶、不願意用心。」
六巧往她身邊靠了靠,「好小姐,您最好了,就別念我了吧。」
蘇滿娘被她逗得沒忍住笑了。
談笑間,兩人經過一處拐角,踏入另外一條狹窄小巷。
不期然地,蘇滿娘聞到一股特有的腥味,她抬頭張望,「六巧,妳有沒有聞到一股血腥味?」
六巧動了動鼻尖,「沒有啊,不過小姐您鼻子這樣靈,應該不可能聞錯,可能是哪戶人家殺雞所潑出來的血水?」
蘇滿娘遲疑地點了點頭,又四處打量一番,未果,也就暫時認可這個答案。
只是隨著兩人前行,蘇滿娘的眉越皺越緊,直至最後經過一處柴火垛,她徹底停下腳步。
「小姐,怎麼了?」
蘇滿娘擰著眉沒有說話,她細細打量著眼前靠著牆邊堆砌的柴火垛,拾起一根樹枝,往血腥味最濃郁的地方戳了戳。
再取出時,樹枝的另一端已經沾染上絲絲暗紅的血跡。
六巧探頭來看,就要驚呼,被蘇滿娘急忙捂住。
這處小巷雖說偏僻狹窄,經過的人也少,但仍能隱約聽到人聲,隨時都可能有人經過。
蘇滿娘想了想,讓六巧幫她擋著身後,迅速將柴火垛揮散。
嘩啦啦一聲,一位穿著雲錦暗紋暗紅勁裝的男子便從其中顯露出身形。
他的面色蒼白,髮絲稍顯凌亂,衣袍上落著一層細碎的草木渣屑,但即便如此狼狽,都無損他那讓人驚豔的昳麗容顏。
那讓人見之便難以忘記的眉眼,分明是之前在大佛寺看到的那位黎將軍。
蘇滿娘的手指微抖,感覺自己好像摻和進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或許是察覺動靜,一直雙眸緊閉的黎銳卿霍然睜眼,雙眸暗沉幽深,似有波濤洶湧。
甫一對上他的視線,蘇滿娘就好似被巨獸盯住,下一瞬就會被撕扯分裂、吞吃入腹。
黎銳卿雖然因大量失血導致眼前發黑,但面對危機的本能還在,在還未看清來人前,身體已經反射性的捏起旁邊的匕首想要往前揮出。
蘇滿娘低呼一聲,迅速後退,拉著六巧抬腳就跑。
一直跑到巷口,卻沒聽到身後聲響,兩人抽空回頭,就見剛才還要起身殺人的黎銳卿已經狼狽地暈倒在凌亂的柴火堆中。
六巧受驚地捂住胸口,詢問:「小、小姐,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蘇滿娘有些猶豫,小巷之外不遠處還有嬉鬧談天的人聲,這裡隨時都可能有人過來,不宜久留。
但是如果她們轉身就走,萬一之後黎將軍被人救了,記她們的仇該怎麼辦?
再或者,如果他就此遭遇上什麼不測,她們又該如何?
一時,兩人僵立在原地,陷入兩難。
她們經歷的事情少,少到還不能承受另一個生命因為她們的作為而逝去,畢竟如果沒有她們,黎銳卿還藏得好好的。
蘇滿娘心中煩亂,各種紛雜的念頭充斥腦海中。
她彷彿思考了很久,但等到真正做出決定時,卻發現時間才過去很短的一瞬。
「那、那就先救吧。」蘇滿娘抿唇說出答案。
民不與官鬥,萬一人真死在這裡,只要隨便找周圍的百姓一查,就會查到她們的頭上。
導致官員殞命,這麼大的罪名她們承擔不起。
蘇滿娘拉著六巧重新回到柴火堆旁,將已經昏迷的黎銳卿扶起。
她解開包袱,取出那件剛剛取回來的朱紅流蝶裙就往黎銳卿身上套。
六巧不過愣怔了一會兒也反應過來,上前幫忙。
所幸黎銳卿現在還有些許意識,偶爾會配合著兩人抬抬胳膊,動動手。
等到換衣完畢,蘇滿娘將自己頭頂上的帷帽往他頭上一扣,又示意六巧將那處柴火垛重新整理好。
黎銳卿今天穿的是一件暗紅長衫,因為身高的緣故,穿上蘇滿娘新取回來的流蝶裙,下襬還有一圈暗紅色的尾襬,但因與紗裙均屬紅色系,看起來並不會十分違和。
至於他沾染在紗裙上的血跡,則因均是紅色,更是看不分明。
六巧麻利地收拾完就趕回蘇滿娘身邊,與她一起扶著黎銳卿向百草堂的後門走。
還沒走沒幾步,小巷中便走進了人。
見到三人並行,那人也沒有懷疑,畢竟這裡距離百草堂很近,常會有病患出沒。
只是在與三人擦肩而過時,那人動作相當迅速,彷彿怕被傳染到什麼奇怪的瘟疫一般。
等那人走遠,六巧低聲道:「小姐,咱們直接送他去百草堂嗎?」
蘇滿娘點頭,「我看他身上的荷包是鼓的,到時不用咱們付錢。」
六巧舒出一口氣,忙不迭點頭。
小姐私房有限,她還想勸小姐多購置些胭脂水粉與釵環首飾打扮自己呢,可不能將銀錢都浪費在這種地方。
此時,黎銳卿的意識已經逐漸回籠,他聽著身邊兩人的對話,隔著晃動的帷帽輕紗看著身上的朱紅流蝶裙,花費了點時間才釐清自己目前的現狀。
黎銳卿回憶著昏迷前見到的那張驚慌失措的芙蓉面龐,感受了下身前壓著的豐潤女子那沁涼的肩頭,以及旁邊那個丫頭那一手黏膩的汗水,眉梢緊皺,將身體的重量往蘇滿娘身上挪了挪,把蘇滿娘壓得腳步一頓。
黎銳卿閒適地瞇起眼睛,嘶啞道:「去百草堂東邊那家。」
蘇滿娘怔了一下,「黎將軍,你醒了。好的,馬上就到了。」
她們之前發現黎銳卿的那處小巷距離百草堂已經不遠,前後又走過三條巷子,就見到了百草堂的後門。
背著一個分量十足的男子,按理不該太輕鬆,但蘇滿娘天生力氣大,此刻便感覺還好。
不過她自小就在家人的叮囑下學會了偽裝,此刻見旁邊不是主力的六巧累得氣喘吁吁,她眸光微動,也跟著一起喘出幾口粗氣。
抵達地點,她就要鬆手上前敲門,但黎銳卿的手勁太大,他就像是一個人形秤砣般,死死壓在她的身上,根本挪動不開。
她試了試手上的力道,在將這個煞神的胳膊掰折和繼續佯裝間思忖了一會兒,最終氣弱地擺手,讓六巧上前。
很快,百草堂東邊那家的門戶就被敲開,一位似乎剛剛睡醒的瘦弱男人打開後門探出頭,疑惑地問:「誒?妳們是?」
蘇滿娘有些尷尬,她還沒想好怎樣回答,就聽到被她扶著的黎銳卿低聲道:「是我。」
那男人一愣,而後睜大眼睛,迅速跑下石階,掀開黎銳卿的帷帽瞧了一眼,吃驚道:「怎麼弄成這樣?快快快,快進來。」
說罷就將人從蘇滿娘身上拉開,彷彿搬弄一塊輕飄飄的小石頭般,三兩下半扛進屋。
蘇滿娘這才舒出一口氣,挪開了身後那坨肉,她一下子感覺天藍了,牆也新了,就連空氣都涼爽不少。
六巧回頭看向她,蘇滿娘也嚴肅回視,半晌兩人齊齊點頭,跟著一起走了進去。
那位來開門的瘦弱男子名為穆洪傑,應該是位大夫,他將黎銳卿放到榻上後就去另一間房翻找藥酒。
蘇滿娘拿起桌上的帷帽,看著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的黎銳卿。
他身著一身豔色女裝無力地軟躺在床榻上,她這才注意到,他面白似敷粉,唇朱若點胭,是極具衝擊力的驚豔。
蘇滿娘眨眨眼,鼓起勇氣小聲開口,「大人,這身衣服是我今天剛從布莊取回來的,還沒穿過呢。」
黎銳卿眉梢上挑,似笑非笑,看著眼前的豐潤少女,有些不明白她說這話的用意,想了想,開口回道:「多謝。」
縱然面色蒼白,還身著一襲朱紅女衣,但他揚眉淺笑間仍獨有一抹撩人風情,尤其此時他漆黑的眼底正流淌著某種莫名的愉悅,更是讓人的目光片刻不離地黏在他身上。
面對如斯美景,蘇滿娘的眼底卻連絲波動也無,畢竟方才這人摸著匕首想要殺她的兇狠眼神還在腦海中不停晃蕩。
她攪了攪手指,深吸一口氣,顫巍巍繼續開口,「那個,你能將這身衣服的銀錢補給我嗎?我得再訂一身,否則回去和家人無法交代。」
母親這次給她訂製夏裝可是花費了大錢,專門為她出孝後相看人家準備的,結果現在這衣衫她還沒上身就被個男人穿了,還沾上血汙,壓上了褶子,確實不能要了。
救人是一回事,但衣服是另外一回事,前者,對方領不領情她無所謂,但後者,他若是敢不賠,那……她是絕對不允許的!
想到這裡,蘇滿娘又往前走了兩步,企圖用氣勢表達自己的堅決,開口卻虛弱到不行,「這衣服還挺貴的。」她自己墊補不上。
黎銳卿:「……」
她一臉的破釜沉舟,就是為了和他說這個?
見黎銳卿沉默,蘇滿娘心下開始著急。
在這種急切的心理下,她再次開口時,就連聲音都不再發虛,理直氣壯了不少,「您一位四品大員,想必不會這樣小氣。」說罷她目光很直白地落到了他鼓鼓囊囊的荷包上。
黎銳卿看著她這副討債的模樣,抽了抽嘴角。
他低頭看了眼被穿在身上意外合身的衣裙,給了蘇滿娘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這才緩緩拽下荷包放至床邊,虛弱嘶啞地開口,「當然不會。」
蘇滿娘舒出一口氣,她連忙上前取過荷包,從中倒出自己訂製衣衫所需的銀錢,又將剩下的放回他身邊。
黎銳卿無語,「這些妳可以都取走……」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蘇滿娘就已然拉著六巧對他匆匆行了一禮,順著後門來時的路線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餘音未完,芳影已無。
那機敏的反應速度,彷彿在逃離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黎銳卿有些詫異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臉,半晌又輕嘖了一聲,將手放下,闔目養神。
沒一會兒,穆洪傑拿著藥酒走了進來,見那兩位姑娘已經離開,回身將後門關上,房門扣好,這才上前為黎銳卿解開衣衫,麻利地處理傷口,口中嘖嘖道:「沒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看到你穿著女裝的模樣。你到底是怎麼弄的,這麼狼狽!」
黎銳卿闔上眼,輕哼了一聲,「被上鉤的肥魚反咬了一口,不過到底是我幸運,技高一籌。」
黎銳卿這次身上的傷口多且深,傷勢嚴重,穆洪傑一邊為他細心處理,一邊細心叮囑禁忌,「這段時間動作切忌不要太大,免得傷口裂開,忌辣、忌水、忌發物……」
一通嘮叨完,傷口也已全部處理完畢,此時黎銳卿的上半身已經被包裹得幾乎看不見多少肌膚。
穆洪傑滿意地拍了拍手,一抬頭就看到黎銳卿面上的不以為然,和表情中那絲明顯的愜意和享受。
他歪了歪嘴,差點違背醫德伸手按在他的傷口上,讓他好好醒醒腦子,「為了追求刺激,差點將小命丟在外頭,是不是很開心?」
黎銳卿看著旁邊盆中顏色濃稠的血水,暢意地揚起眉梢,滿足點頭,「開心。」
除了最後面對追擊時因體力不支,在外面柴火垛裡蜷了一晚上外,整個過程相當順利。
「包括最後穿了一身女式流蝶裙?」
黎銳卿勾起唇角,眼尾上揚,「我這張臉,什麼都能穿,什麼都好看。」
「嘖嘖嘖。」
「再嘖就滾。」
「這是我家!」

另一邊,終於跑進百草堂內的蘇滿娘和六巧兩人一邊後怕地喘息著,一邊面面相覷,均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六巧眼中噙著淚花,現在還有些怔怔的,訥訥道:「小姐。」
蘇滿娘已經迅速整理好情緒,安撫地拍了拍六巧的肩膀,「注意一些,在外面不要被人看出異常。」
六巧連連點頭,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眼角,垂頭跟在蘇滿娘身後。
蘇滿娘鎮靜地走到櫃檯前,淺笑道:「買兩瓶解暑丸子,兩瓶腹瀉丸子……」
回去的路上,兩人不敢再貪涼,直接頂著烈陽走大路,哪怕被曬得滿面緋紅也沒有抱怨一聲。
六巧緊緊挨在蘇滿娘身邊,低聲道:「小姐,您右邊袖子上有幾處血跡。」
蘇滿娘低頭瞅了瞅自己,又看看六巧,發覺兩人身上雖說都沾上了血跡,但她身上的明顯更多。
「咱們稍後回去,先各自換身衣服再去見我母親。」
「嗯嗯,我等午後大家都小憩時儘快洗好,肯定不會讓人發現。」
兩人回到蘇家後,很快就更換完衣衫。等再去見蘇夫人時,就見她心情又變得不太好,無神地半靠坐在軟榻上,看著窗外的花叢發呆。
蘇滿娘眼神黯了黯,想必這次媒婆帶來的人選裡沒有能讓她娘滿意的。
見到蘇滿娘,蘇夫人連忙整理好表情,溫聲詢問:「滿娘妳的夏裙呢?快穿出來給娘瞧瞧。」
蘇滿娘將六巧手中的幾本書和藥瓶子放在桌上,柔聲笑道:「一不小心看書看晚了,給忘記了,等我哪天再去取一次就是。」
蘇夫人輕拍著她的手,嗔道:「妳連藥和書都記得,卻把自己的衣裳給忘了。也罷,最近天氣這樣熱,和火爐似的,等下我吩咐陳婆子再跑一趟去取回來就算了。」
蘇滿娘連忙撒嬌阻止,「娘您可別,我可是好不容易尋到出門的機會,您可別輕易給我堵上了。」
蘇夫人怔了一下,但女兒難得表達想要出門的願望,她在享受了女兒好一通撒嬌賣好後就笑盈盈鬆口同意了。
等一家人用完午膳,各自回到臥房,六巧給蘇滿娘斟上井裡冰好的涼茶,看她連續喝完幾杯,才壓低聲音道:「小姐,今天這事真的不跟夫人說一聲?」
蘇滿娘搖頭,「暫且先這樣,反正咱們也是路過順手,應該不會招惹是非。等改天咱倆再拿著銀子去趟陳氏布莊,給我訂製一件與原先那件差不多的,這事也就罷了。」
六巧欣然點頭,「小姐決定就好,反正小姐做的決定肯定不會錯。」
過了會兒,趁著院內眾人午休,六巧便帶著兩人染血的衣物去井邊清洗。
蘇滿娘將桌上的一壺茶水全部喝完後,才感覺勉強壓下心悸。
她半倚在榻上,回憶著今天混亂的點點滴滴。
她很確信黎將軍是位狠角色,當時他一睜眼,眼底閃過的濃烈殺機,是斬殺過無數活人後才能擁有的黏稠血氣。
至於最後解下荷包前,黎銳卿看向她那抹意味深長的眼神,蘇滿娘想了又想,直到睏了也沒有想明白其中深意。
直至六巧洗完衣服進來,為她重新換上一壺涼茶,蘇滿娘腦海中才突然靈光一閃,芙蓉面上驀然染上大片緋紅,整個人彷彿番茄般紅彤彤的,分外惹人憐愛。
六巧疑惑,「小姐,您怎麼了?可是中暑?」
蘇滿娘濃密的羽睫微顫了顫,咬牙,「無事,不過是後知後覺罷了。」
「是吧,小姐,我還以為就我自己腿軟,表現差勁呢,原來小姐您也害怕。」
蘇滿娘勉強勾起唇角,「六巧,今天辛苦妳了,妳先回去歇歇,晚膳前再過來伺候。」
「誒,好的,謝謝小姐。」六巧應一聲,向蘇滿娘行了個禮就退了出去。
蘇滿娘看著被六巧關上的房門,又略等了會兒,確定她不會再進來後,這才歎一聲,將通紅的臉埋入淺紋粉花的被褥中。
黎將軍最後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莫不是在說她竟然這麼胖,所以她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才會毫無違和感?
混蛋!她只不過是胸部稍大了些,所以費點布料罷了,他怎麼可以這樣想她!
他嫌棄她胖,怎麼就不會低頭審視審視他的「瘦竹竿」身材?
真是氣煞她了!

而已經回到府中的黎銳卿,此時正慵懶地半坐在軟椅上,看著手下送來的幾張訊息。
半晌,他抬手將紙張放下,輕笑,「蘇滿娘嗎?」
膽子這樣大,難怪老大年紀沒訂親也不見愁。
嗤!


沒過兩天,蘇滿娘和六巧就尋了個藉口出門,去了趟陳氏布莊。
這次陳小娘子不在,蘇滿娘重新選好與上次相同的布料,讓裁縫為自己量好尺寸後才坐到她面前與她交流。
孫裁縫對蘇滿娘有些印象,畢竟辛圖城中像她這般圓潤的小姑娘並不多見,遂奇怪道:「可是不喜歡上次那件流蝶裙?」
蘇滿娘連連搖頭,笑盈盈開口,「喜歡,相當喜歡,孫裁縫辛苦了。只是之前拿回家後不久,就被一位姊妹拿走了,所以想過來再做一件,款式和上次那件差不多就行。」
孫裁縫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這單子我就接下了,姑娘下個月來取就行。」
蘇滿娘想著屆時大弟和二弟都已考完院試,新衣衫,新氣象,正好給大家換個好心情,於是痛快地點頭應下,又柔聲誇道:「如此就麻煩孫裁縫了,實在是妳的手藝太好了,否則也不會引得家中姊妹爭搶。」
對一個裁縫最好的恭維,就是誇讚她的手藝。
孫裁縫聽得這話,嘴角笑意果真又真切了不少。
退出裁縫間,蘇滿娘又去裁了幾塊靛藍色銀祥雲網底的布料,才與六巧一起轉身離開。
歸家後,蘇夫人看著蘇滿娘帶回來的布料,奇怪道:「滿娘妳的裙子呢?又忘記拿回來?」
蘇滿娘搖頭,「孫裁縫說最近又想出幾種新繡樣,若我不急著穿,她便在罩衫上多添些東西。我想著反正最近也不怎麼需要出門,等到下月大弟、二弟放榜後,穿得鮮亮些更好,所以就沒有急著往家拿。」
蘇夫人想想也有道理,之後果真不再詢問。
六巧站在蘇滿娘身後,見她三言兩語便將這事給糊弄過去,敬佩得睜大眼睛。
她家小姐果然是最厲害的人。
第四章 貢院接人遇挑釁
隨著院試的時間逼近,蘇家的氣氛逐漸凝滯起來,就連府中的下人們走路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生怕打擾兩位少爺溫習功課。
如此緊繃的氣氛,一直維持到院試開始那天。
一大早,天色還未亮,蘇家人就早早起床,陪兩位考生一起用早膳。
蘇牧璟見妻子雖然故作鎮定,但神色間難掩緊張的痕跡,笑語安慰,「允哥兒和臧哥兒基礎紮實,學識積累足夠,只要不是運氣太差,應該沒有多大問題。」
蘇夫人忙推了他兩下,「瞎說什麼呢,大好的日子,哪裡會運氣太差,呸呸呸!」
蘇潤允和蘇潤臧剛剛起床,沒有什麼胃口,但想想待會兒得在貢院外排挺長時間的隊,愣是吃到了九分飽。
之後,兩人稍微喝了些茶水就匆忙起身,準備離開。
蘇潤允安撫道:「娘您不用擔心,我們自會給您爭氣。」
蘇潤臧提起考籃,「娘,時間還早,您和大姊姊再回去歇會兒,我們去了。」
蘇夫人連連點頭,想要再叮囑幾句,又怕說多了他們緊張,最後只道:「你們也注意保暖、吃食,還有身體。快去吧,遲了路上車多人擠。」
幾人誒了一聲,蘇牧璟便帶著蘇潤允、蘇潤臧出門坐上馬車,由老陳頭駕車前往辛圖城貢院。
直到父子三人離開後,蘇夫人面上才顯出惴惴,嘴上念叨著,「早知道咱們就跟著去送考,也能親眼看看,省得擔心。」
蘇滿娘抱著蘇夫人的胳膊,柔聲安慰,「娘,咱們家的馬車空間不大,咱倆再去就太擠了。而且就算是送,也只是送到貢院前的一段,之後他們還得下車擠過去,咱們去送的意義不大。您若是實在擔憂,就在家給他們拾掇拾掇院子,種些花啊草啊的,估計兩位弟弟回來看到,一定會非常驚喜。」
蘇夫人歎息一聲,雖說還是擔憂,但最後被蘇滿娘哄著回到了房內,睡了個回籠覺。
醒後她果真帶著人風風火火為兩個兒子清掃屋子,倒騰院子,忙碌得不亦樂乎。
此次院試,由於蘇牧璟尚在孝期,蘇潤允和蘇潤臧的作保人選擇的是蘇牧璟的另一位同窗。
他在貢院外看著兩個兒子排著長隊,被兩重兵士仔細檢查過成功放行,重重舒出一口氣。
他能做的只能到這裡,剩下的就靠他們自己了。
蘇牧璟揣著滿腹擔憂,讓兩人的小廝五福和四喜輪流在此等候消息,就坐上馬車回家。


秀才院試需連考三場,每場三天。
由於今年的夏季格外熱,不斷有人因腹瀉、中暑等問題被士兵拖出貢院,蘇家人這幾天幾乎是一路擔憂過下來的,蘇滿娘更是每三天就親自去貢院門口等待和接人。
所幸蘇潤允和蘇潤臧的身體一直都還不錯,歸家後除了略感疲乏,好吃好喝好睡上一通後,第二天就能精神滿滿,不讓家人擔憂地去參加下一場考試。
院試的最後一天,蘇滿娘與六巧提前來到貢院外。
由於今天貢院外來的人特別多,封禁區域外停留的轎子和牛車馬車數目多不勝數,她們花了挺長時間,才在距離貢院有些遠的泰和酒館旁尋到蘇家的馬車。
老陳頭正蹲在樹蔭下擦汗,見到蘇滿娘過來,連忙躬身行禮,道:「小姐,您今天過來得怎麼這樣早?」
蘇滿娘讓六巧給他遞過去一個水囊,笑道:「我擔心大弟和二弟,就提早過來了,沒事,你先在這邊等著,我們去貢院旁尋五福和四喜去。」
老陳頭誒了一聲,接過水囊,「五福和四喜就在貢院最前面那一排大柳樹下,人可能有點多,小姐您到了喊他們一聲就行。」
蘇滿娘應了,又與他打聽了下最近貢院這邊有沒有什麼大事,就揣上汗巾、水囊等物,往貢院門口而去。
五福和四喜很好找,兩人頭戴一頂柳樹條編的草帽,和幾個書僮下人蹲在一起苦哈哈地一邊抹汗,一邊搖著扇子。
見到兩人,六巧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大聲道:「五福、四喜!」
五福和四喜擦了下流到眼睛裡的汗,笑著迎上來,「小姐,六巧。」
「怎麼樣,怎麼樣?」
五福憨厚地撓了撓頭,「天氣太熱,今天一天就被抬出來二十三個了,但都沒咱們少爺。」
四喜也跟著點頭,「兩位少爺身體強健,想來問題不大。」
之前守孝時,兩位少爺每隔幾天就陪大小姐一起爬山,全都是一口氣走到山頂,他們肯定比那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身體強健。
蘇滿娘鬆了一口氣,「那便好。最近這天兒實在熱得緊,估計他們即便沒有中暑,這連續幾天下來也是遭了大罪。」
關於這一點,三人都沒反駁。
他們現在躲在陰涼地都被熱得身心煩躁,更遑論兩位少爺坐在一個窄小的號房裡,還要專心答題。
正說著,幾人就看到又一位中暑暈倒的學子被抬出貢院。
那學子雙目緊閉,面色赤紅,兩個兵士將他抬出後站在貢院門口大喊,「陽志縣張會寧,誰家的?快來接走。」
周遭一片寂靜。
兩個兵士有些不耐煩,又大聲道:「陽志縣張會寧,可有認識的?」
周遭人等了又等,才有一個衣衫整潔的下僕站出來,道:「我們家少爺與這位公子相識,麻煩兩位兵爺了。」
兩位兵士不耐煩地念叨了兩句,也不管他們要怎樣處理這人,逕自抹著汗又鑽回貢院。
眾人見那學子雖因中暑形容狼狽,周身的布料卻昂貴非常,難以想像竟會無人前來接考。
六巧將額前汗濕的髮絲全部捋到腦後,用帕子搧著風,道:「也不知他家裡人都忙什麼去了,不會都在家裡躲涼,把這事兒給忘了吧?」
蘇滿娘也不理解,「估計是不上心吧。」
至於被事情絆住,能穿得起那種布料的人家,怎麼可能會缺一兩個小廝。
幾人略略感慨一番,就將這件事拋到腦後,因為很快又有新的中暑學子被拖了出來。
時近酉時,天色將暗,隨著一聲響亮的鑼聲,貢院大門被從內打開。
一個個被熱得面色漲紅、身上帶著濃重餿臭味的考生,拎著考籃從貢院內一步一步走出。
外面等候了許久的人群一下子喧鬧叫嚷了起來。
蘇滿娘幾人很焦急,在一群群穿得差不多的考生中尋找兩個人,相當考驗眼力。
還是她率先看到正一起出來的蘇潤允與蘇潤臧,她面上一喜,連忙指使著五福和四喜擠過去,「快快快,在那裡,在那裡!」
「大少爺!」
「二少爺!」
「大弟!二弟!」
一陣極致的喧鬧後,五福和四喜終於扶著腿軟的蘇潤允和蘇潤臧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蘇滿娘忙將兩只水囊遞了過去,看他倆咕咚咕咚喝下大半,又遞上兩張濕帕子讓他們擦拭,「馬車這次停得有些遠,你們再堅持一會兒。」
蘇潤允氣弱地笑道:「不過是有些脫水罷了,哪有那麼嚴重,姊妳別擔心。」
蘇潤臧點頭,「我現在就想回去泡涼水澡,為了這個目標,多遠我都能走。」
說完,幾人就忍不住笑。
見兩人精氣神尚好,蘇滿娘也鬆了一口氣,「家裡娘都準備好了,洗澡水、冰鎮酸梅湯,還有各種小涼菜,回去之後全都有。」
「那敢情好。」
「從未像現在這樣想家。」
「哈哈哈。」
院試已畢,蘇滿娘就沒有再過多詢問。
一行人穿過擁擠的人流,邊向泰和酒館的方向走,邊說著最近的趣事,正心情輕鬆著,卻在即將抵達時,遠遠見到老陳頭被兩個小廝推搡著。
蘇家人都知曉,老陳頭雖然話少憨厚,在某些事上卻格外執拗。
比如現在,旁邊那輛後來的馬車,愣是想要挑他這個軟柿子,佔他這馬車的地兒。
那兩個小廝年輕力壯,還有一身氣勢洶洶的狠勁,眼看就要打起來了,而老陳頭雖說沒怎麼還嘴,卻愣是沒有退縮,只梗著脖子站在那裡就是不動,更不讓位置。
蘇家人互視一眼,連忙跑上前,「幹什麼呢!幹什麼呢!你敢伸手一下試試,打壞了人,我們轉頭就把你告到官府去。」
見到主人來了,那兩個小廝忙不迭將手縮了回來,笑,「喲,這是回來了,既然回來了,那就請你們將這馬車挪下位置,我們這可是陽志縣縣丞大人家的馬車。」
陽志縣縣丞?蘇滿娘眼底閃過一絲疑惑,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說過。
她看向六巧,六巧忙向她低聲解釋,「之前總看您不順眼,在您退婚後還過來冷嘲熱諷過的藺怡姑娘,她就嫁給了陽志縣縣丞大人的小兒子。」
蘇滿娘恍然大悟,如果不是六巧提起,她都差點忘記有這樣一個人。
她幼時雖說吃過幾年的苦,在女兒家該學的棋琴書畫上也有幾年的空白,卻頗具天分與靈性,稍加學習便掌握極佳,即便是兩個弟弟都被蘇牧璟多次點評比不上她。
剛搬來省城那幾年,她還不是很會拿捏分寸,在繪畫方面壓過藺怡幾次風頭,再加上她與藺怡都是豐盈體型,但她胖得勻稱秀美,不似藺怡一般只胖在肚子和臉上,如此也就讓藺怡對她更看不順眼。
蘇滿娘抬頭,看向兩個小廝身後的那輛馬車,果真看到其上晃動的車簾。
她就說她家馬車佔的這個位置算不上多好,為什麼還會被人給盯上,原來竟是遇到了熟人。
「麻煩讓一讓,沒看到我們這已經接完人,準備離開了嗎?你們堵在這兒,我們怎麼走?你們不是急著接人嗎,再蹭一會兒,估計人都該走光了。」蘇滿娘道。
小廝聽到這裡也急,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身後的馬車,「那我們現在把馬車退後些,你們趕緊走。」
蘇滿娘身後,蘇潤允和蘇潤臧也聽到了六巧剛才的話,兩人對視一眼,突然出聲道:「陽志縣縣丞?如果我們沒有記錯的話,張會寧便是你們家的公子吧。」
「確實。」
「今天下午,他因為中暑被抬出去了,你們都沒有接到?」蘇潤臧詫異詢問。
兩個小廝一怔,面露驚慌,連忙問:「你們確信是陽志縣張會寧?人已經被抬出去了?還中了暑?」
蘇潤臧點頭,「確實如此。」
兩人連連道謝,嘴裡卻有些發苦。
他倆這兩日原應該一直等在貢院外,只是最近府裡少爺和少夫人鬥法鬥得厲害,不小心殃及了他們這兩條池魚。
想想等大人和夫人知曉這事後,他們可能會面臨的處罰,兩人就在心裡叫苦不迭。
小跑著回到馬車上,兩人就準備駕車離開。
馬車即將駛動前,那片一直微有晃動的布簾終於被拉了開來。
一位圓臉塌鼻、身著華美繁複羅裙的婦人從裡面探出頭來,一臉濃豔妝容,對著蘇滿娘發出一聲假到不行的驚呼,「喲,原來是滿娘啊,幾年未見,妳怎麼還是一身姑娘家的裝束呀?」說罷,她從旁邊抱過一個兩三歲的男娃,透過車窗伸出手指,指著蘇滿娘道:「看見那位蘇姑娘了嗎?她還比娘大兩個月呢,快叫蘇姨。」
塌鼻的小男娃往馬車外看了一眼,又收回視線,往她懷外直鑽,哼唧唧哭道:「熱死了,我要回家,娘,要回家。」
藺怡忙將人鬆開,任由旁邊的婆子遞給他一盞冰碗抱著,轉頭看著蘇滿娘,故作不好意思的道:「孩子太小,家中老人都甚是喜歡,有些嬌慣,滿娘妳不要在意。」
蘇滿娘擺手,示意五福和四喜將蘇潤允和蘇潤臧帶回馬車先行歇息,然而蘇潤允兄弟卻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愣是沒動。
蘇滿娘神態平靜,眉眼彎彎,「原來是藺怡啊,無礙,小孩子嘛,即便沒有禮貌也不會真有人去怪罪,大多只會追本溯源罷了。」
見藺怡面現怒意,她又慢條斯理補充,「對了,剛才我兄長說的那位張會寧公子,當時被拖出貢院無人認領時我就在旁邊看著呢。嘖嘖,早知那是妳夫君,我就讓人上去搭把手了,也不知他現在在醫館醒了沒,妳真的不趕緊去消除一下誤會嗎?」
藺怡臉上像是開了花一般,青一陣紅一陣,分外難看。
誤會?他倆哪裡有誤會,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誰讓他弄一堆鶯鶯燕燕回家噁心她,都已經在考院試了,考試間隙回家,還有興致去安慰那一堆香的臭的。
哼出一口濁氣,她抬頭剛想噴回去,就看到對面泰和酒樓二樓,一位郎豔獨絕的豔麗公子正寒著一雙鳳目,似笑非笑看著她。
那人眼底的鋒銳可怖且陰森,她將要出口的諷刺給嚇得一噎,瞬間,身上的燥熱被這一眼給嚇得退去大半,就連後背也在不知不覺間滲出一層沁涼的冷汗。
馬車外小廝焦急地開口詢問:「夫人,咱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藺怡恍恍惚惚地應了一聲,直到馬車走遠,才從那股後怕勁兒中清醒過來。
她看著身邊被熱得小臉通紅的小兒子,連忙將冰盆往他身邊挪了挪,心中再一次後悔,她竟挑在今天給張會寧找麻煩。
等回去,婆婆還不知該怎樣數落她。


酒樓二樓,黎銳卿看著藺怡的馬車漸行漸遠,低頭神情莫測地看向樓下不遠處正被兩位弟弟安慰的蘇滿娘。
今天的天氣很是燥熱,路上大部分行人都被曬得汗流浹背,雙頰紅潤,可她站在那裡溫和笑著,面上白白淨淨的,整個人並不見多少汗珠。
思及上一次他半倚在她身上時感受的沁涼溫度,應是不易出汗的夏涼體質。
「姊,妳別為那女人的話生氣,未來的日子誰能過得好還不一定呢。」
「就是,那女人一看就是個毒婦,大熱天的帶著個小娃娃出門,相公被抬出貢院也沒人接,和她計較妳就輸了。」
蘇滿娘連連頷首,眼底笑盈盈的,「我曉得,你們看我哪裡像是在生氣的樣子。」
蘇潤允和蘇潤臧仔細觀察她的表情,見她真的不在意,才笑了出來。
黎銳卿也透過窗戶觀察著蘇滿娘面上的表情,眉梢微動。
如此輕鬆神態,只能說明,要麼她當真心大,要麼就是對那個挑釁她的人毫不在意。若是前者,觀其行事風格,並非單蠢無知;若為後者,就是絕對的理智與淡然置之。
只是一位女子,真的能夠做到絕對理智嗎?黎銳卿收回視線,陷入沉思。
思忖間,手下敲門進來躬身道:「將軍,已經查清楚了,那三家的公子今天在貢院中堅持考到了最後一刻,並沒有一個被抬出來,提前退場。」
黎銳卿瞇起眼睛,「如此就好。」他垂首飲下桌上的涼茶,「等到最後這幾個人上榜後,咱們就將證據遞交給皇上,拔掉五皇子平王在辛圖城的這只小鉗子。」
這辛圖城既然已由他下場,那當然是無論哪位的爪子鉗子都不能留。
手下頷首應諾,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一事,剛剛收到京中傳來消息,說前幾日九公主又去求見陛下,說想要將您召為駙馬,被皇帝拒絕了。」
黎銳卿瞇起眼睛,嘴角微撇,發出一聲譏諷的嗤聲。
手下躬著身子,不敢動彈,嘴上卻在盡責補充,「京中的意思是,即便這次被皇帝拒絕了,但是九公主的態度很是堅決,希望將軍您能提前避免。」
黎銳卿垂下眼,怎麼避免?當然是趕快定下親事,娶一個女人歸家,佔了他妻子的位置。
雖然心知這是截斷九公主念想的絕佳途徑,只是他實在對娶妻毫無興趣。
他興致缺缺地望向窗外,只見蘇滿娘已經用水囊重新沖洗了兩張汗巾,遞給蘇潤允和蘇潤臧兩兄弟擦拭。
她的笑容清冽,似一抹微風,獨有一絲清甜韻味。
在這炎熱的天氣中,坐在這窗邊,看著她的笑容,聽著她的聲音,這感覺比方才連喝的那幾杯涼茶還要更加舒爽。
黎銳卿摩挲了兩下茶盞,想著京中那位越發煩人的公主,瞇起眼睛。
是啊,總該要提前解決的,萬一那老皇帝突然腦子一抽給他賜婚就不好了。
興致缺缺地將視線從蘇滿娘身上收回,黎銳卿端起茶盞輕呷了一口,又放下。
反正樓下那姑娘他肯定不會考慮,只說她的父母尚在孝期,兩年內家中不能大辦喜事,就無法為他擋下這樁麻煩。
若他選擇她,即便已經交換庚帖訂親,只要不成親,那位九公主就不會輕易死心,弄到最後,他還是得在京中佈置動作,麻煩!
至於具體該選擇一位什麼樣的妻子,黎銳卿敲敲桌面,眼底閃過一抹煩躁的暗色。


蘇潤允和蘇潤臧回到蘇家,終於鬆了一口氣。
兩人狠狠睡到次日中午才從床上爬起來,狼吞虎嚥用過午膳就被蘇牧璟拎到書房。
蘇夫人看著眼帶好奇的蘇潤興,打趣道:「你別著急,再過幾年就要輪到你了。」
蘇潤興今年七歲,想當初蘇潤允是在十三歲那年考上童生的,蘇潤臧則更早一些,是在十二。
算算時間,只要蘇潤興不是太笨,也過不了幾年了。
提起這個,蘇潤興便大拍胸脯,「娘您放心好了,我考取童生的速度,爭取向二哥看齊。」
蘇滿娘對他的程度有些瞭解,笑著打趣,「你確定?」
蘇潤興想了想,「如果實在不行,再向大哥看齊。」
蘇夫人與蘇滿娘一起看著他,笑而不語。
蘇潤興有些無奈,「再不行,我就獨創一個記錄唄,咱蘇家三兄弟,總要有三個標準,才是好兄弟。」
蘇夫人被他那攤手的模樣逗樂,伸出手指一戳他的額頭,「你便沒出息吧你。」
蘇滿娘也笑,「現在不過是父親擔心大弟和二弟,等他騰出功夫來,你可有苦頭吃。」
說起苦頭,蘇潤興就苦著張小臉,他將雙手背在身後,學著蘇牧璟的模樣來回踱步,反覆歎息,惹得蘇夫人和蘇滿娘又是一陣好笑。
晚膳時,蘇牧璟帶著兩位兒子出來,神態輕鬆,「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現在只看這一屆考生的資質和考官喜好罷了。」
蘇夫人大喜,心口的大石頭往下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等最終的榜單出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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