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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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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4301-E104305

《天家吃貨媳》全5冊

  • 出版日期:2021/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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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350
  • 優惠價:NT$ 1,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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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編輯們看完後立刻衝去聚餐的「美味」愛情故事,還瘋狂跟同事推薦一個星期,到底是好吃還是好看啊?!
看著看著,我們就餓了——

A編:只是審個稿,越看越餓越看越餓越看越餓——就約聚餐了。
B編:我餓到把剁椒魚頭打成剁腳了,真送印我就要剁手了。(剁腳)
C編:剁腳魚頭、水煮魚片、酸湯肥牛、糖醋酥炸魚、雞公煲……我又餓了。
D編:我今天看到女主在炸雞翅,決定中午要訂肯德基。

讓編輯們邊看邊餓的故事,還看到下班去聚餐,到底有多精彩呢?
 

饕餮後人的行事準則──唯有美食與愛情不可辜負!
陶緹:太子秀色可餐,看著你,我能多吃十碗飯!
裴延:要看一輩子呢,小心吃撐了。

 
藍海E104301 《天家吃貨媳》卷一 
2021/4/21上市
身為饕餮族第九十九代後人,陶緹是成也美食,敗也美食!
一朝誤食毒菇,她穿越到在花轎上服毒身亡的太子妃身上,
好在這天大醜聞被她的太子夫君裴延壓了下來,
還好聲好氣安撫她,說他自知活不過二十三,
願在死前給她和離書,放她離開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
他這般為她著想,她自然得回報一二──
看他體虛氣弱天天喝苦藥,她自製蜜餞給他配藥吃;
回門當天,聽見姊妹們批評他,她二話不說跳出來維護,
還時不時就送點心、送菜肴給他,不僅將他餵飽飽,還收服了東宮人的心,
本以為自己能在東宮展開吃吃喝喝的快樂小日子時,
那個促使原主自盡的渣男三皇子裴長洲竟傳信約她湖邊談心……
 
藍海E104302 《天家吃貨媳》卷二 
2021/4/21上市
身為稱職的太子妃,陶緹自是把太子擺在第一位,
眼見三皇子放任狐朋狗友嘲笑裴延,她派人把人全扔下水,
再以嫂嫂的氣勢教訓三皇子,一巴掌下去,那叫一個痛快;
得知裴延要下洛陽辦差,她當即向皇帝請命隨行照顧,
製作泡麵等各式乾糧,誓要把他養得白白胖胖,
而今唯一令她煩惱的是,她越來越抵擋不了裴延的溫柔與美色,
他會在馬車上充當靠墊,讓她得以安眠,還會細心地幫她挽髮,
就算她喝醉酒,鬧著要親親,他也擺出一副任她採擷的姿態……
等等,這到底是她在作春夢,還是她真的玷汙了他的清白?
還沒搞清楚呢,她就發現他竟收下了地方官員進獻的雙胞胎美人……
 
藍海E104303 《天家吃貨媳》卷三 
2021/4/23上市
自從和陶緹互表情意後,兩人的感情突飛猛進,
看著她氣怒心疼的向父皇說起他遇刺的兇險情況,他感動極了,
知道她這是捨不得他受委屈,要父皇正視這件事,
但其實真正害他痛苦難忍的罪魁禍首是她!
她睡著後總會下意識滾進他懷裡,
他為了繼續演著「有病在身」的戲碼,只能一忍再忍、半夜偷泡涼水,
她還私下問太醫他的身子「行不行」,總是不經意的撩撥他,
當他真要順勢進一步時她竟然退縮了,
奇了怪了,她明明一吃貨,對他這個頂級男色怎麼遲遲不下嘴呢?
 
藍海E104304 《天家吃貨媳》卷四 
2021/4/23上市
裴延雖然很不爽在使節團接風宴上異族王子對陶緹頻送秋波,
但是能夠理解,畢竟她生得貌美,出得了廳堂進得了廚房,
而且他不是很擔心,因為深信她滿心滿眼只有自己,
怎料沒幾天就親眼目睹自家太子妃「出軌」?!
接下來她的舉動更是樁樁件件都在打臉他——
異族王子受邀參加秋狩,她一看到對方出場眼睛就亮了,
對方摔斷腿,她整個人開始心神不寧,甚至為了去探望,騙他說身子不適,
至此他決定不再當個「偽君子」,不再假裝身子有病,
他必須「身體力行」,讓她清楚明白她只能是他的!
 
藍海E104305 《天家吃貨媳》卷五(完)    2021/4/23上市
都說好事成雙,滿肚子壞水的三皇子終於把自己作死,
他倆則在皇帝退位後,雙雙升格為天下間最尊貴之人,
不過說來說去,最令她開心的消息還是莫過她有孕啦,
儘管有大臣勸諫他充盈後宮,但這護妻狂魔可不是蓋的,
三言兩語擋不回去,找個錯處直接貶官總該怕了吧!
而今眼看著龍鳳胎出生,他們一家四口幸福無比,
可深藏於內心的隱憂卻時時浮現於她的腦海中──
人類壽命終有時,饕餮歲數無窮盡,
百年以後,她與他終將分離,獨自歸去……
夢映安,九零後,出生於吳語呢噥、小橋流水的江南。
性格疏懶,喜歡看書睡覺,喜歡美食,喜歡背包旅行,
一生的夢想是走遍大江南北,吃遍全世界。
在節奏越來越快的現代生活裡,試圖用一個個溫馨輕鬆的古代故事,
娛人娛己,希望讀者們能在書中尋到一份安心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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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太子妃陶緹
時值二月,春光融融,桃花灼灼。
長安城裡處處張燈結綵,錦幡飄揚,朱雀大街兩旁百姓們摩肩擦踵,人頭攢動,一邊看著熱鬧,一邊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
「太子娶親的排場也忒大了!」
「廢話,儲君成婚,排場能不大嗎?再說了,沒準兒太子這輩子就辦這麼一回喜事了,肯定得辦得隆重些。」
「唉,咱們太子真是可憐,多賢明溫雅的一個人,偏偏體弱多病……」
「太子可憐,嫁過去的太子妃也可憐啊,好好一個侯府嫡女,卻要給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沖喜,若是太子撒手去了,她豈不是年紀輕輕就當了寡婦?」
你一言我一語間,華麗的花轎隨著長長的儀仗進入了東宮。
太子病弱,無法親自迎親,所以花轎一路到了東宮門口,太子才出面踢轎、接新娘。
喜婆笑咪咪地對著花轎道:「太子妃,咱們到東宮了,您準備準備,殿下要來接您了!」
花轎裡卻是一片寂靜。
喜婆又喚了一句,還是沒有應聲,心想,難道新娘子一路睡過去了?
她心中隱約覺得不妙,掀起簾子一角瞅了一下,可這一瞅,她登時臉色大變,雙腿發軟,險些沒栽倒在地。
只見花轎內,一襲大紅喜服的新娘子癱軟的靠在轎內,雙眸緊閉,殷紅的嘴角流出一絲黑血來,那無力垂下的手邊,是個小小的白瓷瓶……
要給太子沖喜的新娘子,卻在成禮之前,服毒自殺了!


陶緹一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熱烈的紅。
大紅的喜帳,大紅的枕頭錦被,大紅的婚裙,大紅的雙喜剪紙……這是個什麼情況?
似乎是在回答她的疑問,下一刻,無數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叫陶緹,是大淵朝勇威侯的嫡女,今年十六歲,勇威侯夫人張氏與顧皇后是手帕交,後來生下幼女陶緹,兩個好姊妹便約為兒女親家。
娃娃親什麼的,在古代很是平常,但約定婚姻的第二年,顧皇后便病逝了。
沒多久,年僅五歲的小太子也落入冰湖,從此壞了根子,三天一風寒,五天一高燒,一直靠著湯藥吊著性命。
半年前,欽天監推算出太子命中有死劫,恐怕活不過二十三歲,而太子今年二十一了。
皇帝疼愛太子,便採納繼后周氏的建議,趕緊給太子辦場婚禮,好沖一沖這死劫。
不想新娘子心有所屬,且不甘心嫁給一個快死的病弱太子,便選擇在花轎上結束生命。
陰差陽錯下,食物中毒嗝屁的陶緹穿了過來。
理清楚情況後,陶緹只想怒噴自己的損友,那隻智商退化成哈士奇的窮奇!
這傢伙從雲南旅遊回來,給她帶了一堆菌菇,等她美滋滋地吃完以後,才發現那蘑菇學名大青褶傘,也被戲稱為ICU菇、全村吃飯菇。
想她陶緹作為饕餮族第九十九代幼崽,一張大嘴吃四方,竟然栽在了一盤蘑菇上!
最扯的是,他們饕餮一族百毒不侵,可地府系統出現故障,糊裡糊塗把她勾了,還沒等她向閻王申訴就被個惡鬼撞進了輪回臺,再一睜眼,她就成了這個沖喜的太子妃。
陶緹一邊安慰著自己「穿到同名同姓的身上也算有緣,既來之則安之」,一邊撐起身子坐起來。大概是毒性還沒清除乾淨,她的胸口還有些隱隱作疼,嗓子也乾澀得厲害。
喜房內一個人都沒有,大門緊閉著。
陶緹走到桌邊想倒杯水喝,可茶壺裡空蕩蕩的,她舔了舔嘴唇,朝外喊了一聲,「有人嗎?」
沒人應她。
她抿唇,剛走到門邊,外面一陣對話聲傳來——
「她不想嫁早說啊,在花轎裡自殺是想噁心誰呢?現在喜沒沖到,晦氣倒是找了一堆。」
「唉,咱們殿下就是太心善了,還請太醫給她解毒。要我說,這樣的女人死了就死了,這才剛進門就鬧了這麼一齣,以後咱們東宮豈不是要被她弄得雞飛狗跳,不得安穩了?」
「誰說不是呢,太子可真是倒楣,大喜日子落了這麼個笑話,這會子還強撐著身子在外面應酬……欸,妳說太子今夜會不會過來?」
「應該不會吧,誰願意跟這樣的女人洞房啊?況且她做出這等事,活該獨守空房!」
聽著宮女們的話,陶緹心中五味雜陳,說生氣吧,也氣不起來,畢竟原主做的事的確挺糟心的;說不氣吧,一穿過來就接了這麼個爛攤子,她心裡也委屈呀!
歎了口氣,她快速調整好心態,啞著聲音對門外道,「妳們可以給我倒杯水嗎?屋裡的壺沒水了。」
她話音剛落,外面的聲音也隨之戛然而止,可她等了一會兒,外面既沒有回應,也沒再有說話聲。
難道她們打算就這樣晾著她?還是說,自己雖然被救回來了,但已經不算太子妃了,甚至已經淪為……階下囚?
就在陶緹拿不准情況的時候,門口終於響起了動靜,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保持一個安全距離。
只見門推開,一個身著藍裙的三角眼宮女提著壺水走了進來,她將茶壺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冷著張臉,語氣更是半點不客氣,「喝吧。」
這個態度……陶緹眉頭微蹙,心頭不忿,轉念想到自己未知的前途,到底還是忍住了。
她低低說了句「謝謝」,便自顧自的倒了杯水,可剛抿一口茶水,舌尖便彌漫著一種陳舊酸澀的味道,這水壓根就沒法喝,冷冰冰的不說,還不乾淨。
看著宮女眼中毫不掩飾的嫌惡,陶緹抿了抿唇,沉聲道:「麻煩給我換一壺水。」她強調著補充,「乾淨的、可以喝的水。」
那宮女不耐煩地斜了她一眼,嘟囔道:「有水喝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不是不想當太子妃嗎?現在還擺什麼太子妃的譜……」
陶緹表情一僵,剛想說什麼,就聽到外面傳來另一個宮人的催促聲,「桂榮,妳在裡頭磨磨蹭蹭什麼呢?」
被稱作桂榮的宮人揚著尖細的嗓子回應著屋外,「嗨,還不是咱們這位太子妃,金尊玉貴的,看不上咱們東宮,嫌這嫌那,現在還嫌咱們東宮的水不乾淨……要我說,便是皇宮裡的娘娘都沒她這般嬌貴。」
這麼明顯的指桑罵槐,陶緹怎會看不出來?這要再忍下去,她當什麼饕餮,直接去當烏龜得了。
「妳說我嫌棄東宮的水?好……」陶緹沉著臉,重新倒了一杯水,上前跨了一大步,直接將茶杯舉到那宮女面前,「妳不嫌棄的話,就把這杯水喝下去!」
看著快要貼到嘴邊的杯子,桂榮神色一變,下意識伸手去擋,「這是作甚?」
「怎麼不喝,莫不是妳也嫌棄東宮?」陶緹嗤笑一聲,紅唇微微勾起,一張嬌媚的臉蛋越發明豔。
桂榮被這話噎得臉頰一陣紅一陣白,想要反駁,一時間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果然都是欺軟怕硬的。陶緹這般想著,將水杯重重放在桌上,一雙美眸平靜無波地直視著桂榮,「我是太子妃,就算有過錯,也該由皇上、皇后和太子來處置,何時輪到妳這個小小宮婢對我冷嘲熱諷、指手畫腳?」
門是敞開的,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能讓屋裡屋外的宮人都聽得清楚。
外面的宮人是什麼表情,陶緹未可知,但眼前這個宮女的氣焰明顯蔫了,她垂著個腦袋,再不敢看陶緹的眼睛,訥訥地道——
「是、是奴婢逾矩了,還望太子妃恕罪。」
說是這麼說,但語氣還是有些不服氣。
陶緹也不指望這麼兩句話就能讓宮人們對她改觀,她壓根也不想發脾氣,或者用身分壓人,打一開始她只想喝杯水而已。
她斂了神色,淡聲道:「去給我換壺乾淨的水來,我便不與妳計較。」
桂榮忙垂下腦袋,應道,「是,奴婢這就去。」說罷,連忙提著水壺轉身離去。
陶緹的耳朵動了動,確定人走出屋子後,剛才還凌厲的氣勢一秒破功,她抬起小手拍了拍胸口,小聲感慨道:「呼,擺架子還真不容易……」
剛才她都是腦補電視劇裡惡毒女配的腔調演的,應該演得還行吧?
她這般想著,一邊打量著婚房,一邊思索著一個嚴肅的問題——自己那位太子夫君,今晚會不會過來呢?
泥人尚且有三分氣,那位傳言中命不久矣的太子就算再好脾氣,可大喜日子裡新娘服毒,估計也氣得不輕吧?
唉,要換做自己是新郎官,新娘子鬧了這麼一齣,自己肯定不會再搭理她了,擱在現代,直接就去戶政事務所辦離婚了。
古代雖有和離這麼一說,但……歷史上有太子和太子妃離婚的嗎?
陰謀論一些,皇家會不會為了保住面子,直接找個機會,讓自己「強行病逝」?
鶴頂紅、白綾、匕首、千刀萬剮、五馬分屍……陶緹正回想著古代的各種死法,身後忽的響起一聲細長的「吱呀」聲。
夜深人靜,四處又一片紅豔豔的,這堪比恐怖片音效的動靜直把她嚇得一哆嗦。
應該是取水的宮女回來了?她這般自我安慰著,手卻緊張的捏著大紅喜裙,等轉過身看到門口站著的人時,她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呆住了——
媽媽,我看到神仙了!
只見昏黃燭光之下,男人一襲大紅喜袍,身形修長、窄腰寬肩,一頭墨髮用金玉冠固定著,那是一張極其精緻的臉龐,兩抹濃眉下是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清澈且溫柔,彷彿一汪月光在他眸中蕩漾暈開,他的鼻梁高挺,薄薄的唇角揚著一抹溫和的弧度,唯一的不足便是他那毫無血色的冷白肌膚,脆弱如琉璃般,無端讓人升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慾來。
這就是遊戲建模臉吧,是女媧造人時精心捏就的!
陶緹自問前世也見過不少帥哥,但沒有一個能比上眼前之人,一時間,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些。
裴延定定地看向屋內驚住的女人,黑眸中閃過一道幽光,面上卻輕咳一聲,溫聲道:「妳別怕,孤不會把妳怎麼樣……」
這溫柔好聽的嗓音讓陶緹從驚豔中回過神來,她訕訕笑了一下,不自覺地放輕嗓音,「我、我沒怕。」
四目相對,沉默片刻,裴延指了指凳子,「坐下說吧。」
陶緹恍然想起他身體不好,忙道:「坐、坐,你快坐下吧。」
裴延朝她略一頷首,緩緩坐下,陶緹也跟著坐下。
不一會兒,宮人就提了壺熱水進來,見到太子來了,面露驚詫,卻也不敢多瞧,恭敬倒好茶水後,連忙退了下去。
陶緹端起水杯看了看,這次的水是乾淨的,還溫熱著。
她實在渴極了,端起茶杯就一飲而盡。
古代的茶杯都小小的,比不得現代的馬克杯,只喝這麼一小杯壓根就不夠,她悄悄地瞄了一眼對面坐著的裴延,猶豫片刻才輕聲道:「我、我有點口渴,我再倒杯水喝……」
裴延見她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黑眸微動,旋即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溫聲道:「妳隨意。」
得到東宮主人的同意,陶緹這才又倒了一杯水……
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第十杯。
嗯,他相信她是真的口渴了。
待她喝了有半壺茶水,裴延道:「孤再讓她們送壺水進來?」
陶緹這會兒沒那麼渴了,聽他這樣問,很是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不用麻煩了。」
裴延淡聲道:「送壺水而已,不麻煩。」頓了頓,他覷見陶緹的神色,忽的意識到什麼,黑眸瞇起,「宮人怠慢妳了?」
陶緹一愣,沒想到他這麼敏銳,自己什麼都沒說,他竟然猜到發生什麼了。
她忙搖頭道:「還好還好,沒有怠慢……」
雖說剛才那兩個宮人的態度讓她挺不爽的,但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她看古裝劇裡,宮人犯錯動不動就是拖下去砍了,或者幾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倒沒必要鬧成那樣。
「沒有怠慢就好。」裴延將她的神態變化盡收眼底,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杯壁。
陶緹這邊羽睫微垂,心道:就目前看來,太子好像還蠻好說話的?
嗯,一個良好的溝通要從一個端正的態度開始,那自己先給他道個歉吧?雖說原主也是封建婚姻的受害者,但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太子也挺無辜的。
「殿下……」
「妳……」
兩人同時出聲,皆是一愣。
陶緹忙道:「你先說,你先說。」
裴延溫和地凝視著她,認真道:「孤知道妳不想嫁到東宮……不過妳別擔心,孤死之前會給妳一封和離書,放妳自由。」
陶緹怔住,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好、好的。」
哇,這是什麼人美心善的小天使!我可以!
「孤說完了。」裴延抬眼看向她,「妳剛才想說什麼?」
「唔,我想跟你道個歉。」陶緹低著頭,愧疚道:「我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也想明白了一些事。這場婚事,我就算再不情願,也不該用這種衝動的方法解決,殿下既然答應給我和離書,那我接下來也會安安分分的,絕不會再給殿下添麻煩……你當我不存在就好。」
裴延面露詫異,視線落在她柔美的側臉,漆黑的瞳眸帶著幾分探究,沉吟半晌,他輕聲道:「妳是孤的太子妃,怎能當妳不存在?」
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彷彿添加了一層溫柔濾鏡似的,陶緹只覺得耳朵泛起一陣酥麻。
她剛要回應,裴延卻突然咳嗽了起來,「咳咳咳……」
陶緹一驚,擔憂地看向他,「殿下,你沒事吧?」
他忙從袖中掏出帕子掩唇,蒼白的臉因為咳嗽泛起一抹不健康的紅暈,「沒……咳……孤沒事。」
看著他消瘦的身子劇烈抖動,陶緹趕緊往他杯中添了點溫水,「喝點水吧。」
「多謝。」裴延端起茶杯喝了兩口,咳嗽也漸漸停下,他朝她抱歉一笑,帶著幾分愧色,「孤是不是嚇到妳了?」
「沒有沒有,我哪這麼容易嚇到。」陶緹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孤的身子一直就這樣,希望妳別嫌棄……」裴延嗓音輕淡,纖濃的睫毛低低垂著,在他立體的眉眼間投下一片陰影。
越溫柔的人心思越敏感。陶緹想著,柔聲道:「我不嫌棄呀,你身體不好也不是你能選的,你別因為這個而自卑,雖然我們才見面不久,但我覺得你是個很好的人。」
他……是個很好的人?
裴延黑眸微瞇,薄唇掀起一抹弧度,笑得溫潤無害,「妳不嫌棄孤就好。」
兩人靜坐了片刻,就在陶緹琢磨著該說些什麼打破沉默,她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
聽到她肚子的叫聲,裴延錯愕一瞬,等回過神來,輕聲問:「餓了?」
陶緹捂住肚子,窘迫得不敢抬頭,小聲嗯了一下。
「是孤疏忽了。」他這般說著,便揚起聲音對外道:「來人,送些吃食進來。」
沒過多久,宮人便送來了飯食。
裴延身體不好,所以飲食都很清淡。
一碗熱騰騰、熬得濃稠的枸杞粳米粥,清脆爽口的冬筍玉蘭片,色澤誘人的胭脂鵝脯,佐以甜醬八寶菜、甜醬什香菜、甜醬蘿蔔,甜品是清甜可口的桂花酒釀丸子,還有綠豆糕、豌豆黃、白糖糕三樣精緻的糕點拼盤,並兩樣蜜餞果子。
嗅到食物的香味後,陶緹頓時餓得不行,可有宮人在場,她也不好意思大吃特吃,只好拘謹地坐在案桌旁,眼巴巴地盯著那些菜。
裴延看出她的不自在,淡聲吩咐著宮人們,「妳們都退下吧。」
待宮人們退下,他轉臉看向陶緹,溫聲道:「沒旁人了,妳餓了就吃吧。」
陶緹一下就放鬆下來,明亮的眼眸朝他眨了眨,「謝謝你,那我就不客氣了。」
看到她這真摯的笑容,裴延微微錯愕,隨後緩緩垂下眸子,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到底是御膳房做的食物,味道都不錯,枸杞粳米粥和冬筍玉蘭片做的中規中矩,還原了食物本身的滋味,幾道醬菜也是醃製得有滋有味。
比較突出的是那道胭脂鵝脯,香醇的黃酒與蜂蜜在鵝肉中完美的融合,使得鵝肉無比鮮嫩鬆軟,一口下去,飽滿的肉汁在舌尖綻開,甜美鹹香,回味無窮。
這道菜,陶緹曾經在蘇州山塘街的食肆嘗過一回,那次的滋味就已經很不錯了,可眼前這道所用的酒更加香醇清冽,是以滋味也更加豐富。
陶緹這邊一口接一口吃的開心,見裴延只吃了半碗粥就不吃了,秉承著「浪費食物是可恥」的信條,她主動承擔掃盤責任,於是接下來一炷香的時間,裴延眼睜睜看著這個身形嬌小的姑娘,將桌上的吃食一掃而光。
他看著,不由得想起以往宴會上接觸到的妃嬪貴女們,她們每次都吃得很少,一小塊糕點都能啃半個時辰……難道這才是貴女們私底下的真實飯量?
見陶緹放下筷子一臉滿足的模樣,裴延遞了塊乾淨的帕子給她,「吃飽了嗎?」
「嗯嗯,飽了。」陶緹接過帕子,下意識掃了一眼他的碗,他那碗枸杞粳米粥才用了一半,她問道:「殿下,你不喜歡喝粥嗎?」
「孤夜裡不能多吃,容易積食。」
陶緹恍然,是啊,他是個病弱之人,腸胃比不得健康人,而且人生著病,胃口自然也不會好。
一時間,她越發同情起裴延,心想著,有機會她做幾道開胃的菜給他嘗嘗,看看能不能讓他食慾好些。
宮人們進來收拾殘羹杯盞時,看到一大桌子菜吃得乾乾淨淨,私下忍不住埋怨道:這太子妃開始還要死要活的,胃口怎麼突然這麼好了?虧她還吃得下去,真是個沒心沒肺的!

沐浴梳洗後,陶緹繞過屏風重新回到裡屋。
裴延已然褪下喜袍,安安靜靜的坐在床邊,他身著一件薄薄的大紅色寢衣,一頭墨髮如瀑般垂下,應該是累到了,他的腦袋靠著床柱,俊美無儔的臉龐籠罩著淡淡的疲憊,眼眸合著,宛若一座絕美的玉山。
陶緹生怕驚擾到這幅唯美的畫面,正打算躡手躡腳的靠近,他卻倏然睜開了眼——
「沐浴好了?」
陶緹背脊一僵,訕訕笑了一下,「嗯……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早點睡吧?」
他的眼眸氤氳著一層霧濛濛的水光,輕輕頷首,「夜深了,是該安置了。」
陶緹被他看得心口猛跳,他這意思是……要一起睡嗎?
見她呆愣地站在原地,裴延低聲解釋道:「可能要委屈妳幾日,外頭有父皇和皇后派來的女官守著,如果我們現在分房,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事來,不過妳放心,孤不會碰妳的。」說著,他指了指床榻,「這床夠大,妳睡裡面,孤睡外面,可好?」
他都這般耐心的解釋了,陶緹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再說了,真要發生什麼事,按照顏值來說,她賺翻了好不!
「可以,那咱們……睡吧。」陶緹低頭走到床邊脫了鞋,又緩緩朝著床榻裡頭爬去。
裴延側眸看著她,她也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寢衣,十六歲的年紀,身體已經成熟,曲線婀娜有致,這個往裡爬的姿勢讓她衣襟後露出一截白生生的頸子,憑添了幾分旖旎的曖昧。
他不動聲色地挪開視線,俊美的面容下看不出任何情緒。
片刻後,他起身,想滅了兩盞燭光,眼角餘光瞥見陶緹往他這邊看,他解釋道:「孤睡眠很淺,光線太亮的話睡不好。妳若是怕黑,那孤再點上……」
「啊不用,我也不喜歡太亮。」陶緹發現他真的很照顧人,怪不得外界對太子的印象是忠厚溫雅,如今一看的確如此。
燭光熄滅,大紅色繡百子嬉戲圖案的幔帳緩緩放下。
當裴延躺下後,陶緹感覺原本寬大的床好像一下子變得狹小,她整個人都不自覺地繃著,連呼吸都變得又輕又慢。雖然知道他不會碰自己,但活了這麼多年,頭一次跟男人同床共枕,說不緊張是假的。
床帷間一片安靜,只聽得見兩人的呼吸聲。
陶緹閉上眼睛,努力強迫自己快快入睡,鼻尖卻嗅到一陣淡淡的香味。
這是他身上的味道嗎?沒有苦澀的藥味,沒有難聞的病氣,這香味很清新,如同被白雪覆蓋的森林般,讓人感覺到寧靜平和,就像他這個人,溫和包容,與之相處如沐春風。
漸漸地,陶緹在這香味中沉沉睡去,折騰了一天,她是真的累了。
聽著耳畔的呼吸變得綿長均勻,裴延緩緩睜開眼睛,側頭看去。
身旁的女人睡得香甜,鴉黑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似的,白皙柔嫩的臉頰有點嬰兒肥,淡淡燭光透過紅色幔帳灑在她臉上,彷彿染上一層緋紅胭脂。
她睡著的樣子還真乖,不過醒著的時候……好像也挺乖的?
今夜相處下來,她與外面所傳的「矯揉造作、乖張孤僻」完全不一樣。
是在裝嗎?
第二章 想起渣男
翌日,外面的天空泛起蟹殼青。
或許是在一個陌生地方睡不習慣,陶緹醒得很早,不過裴延比她醒得更早,她起身時,枕邊早已空蕩蕩,不見他的身影。
不多時,便有一行宮人魚貫而入,伺候著她洗漱打扮。
相比起昨夜那宮人的惡劣態度,這些宮人算不上冷淡也算不上熱絡,就像是一個個沒有感情的工具人,來也沉默,去也沉默。
只有那位名喚玲瓏的梳頭宮女,與她說了幾句話。
「太子妃,您看這妝容和髮髻可還好?」玲瓏問道。
聞言,陶緹的目光落在那面精緻的銅鏡上,當看到鏡中人的容貌時不由得眼前一亮。
鏡中女子雪膚花貌,一張小小的圓臉,鼻子小巧,嘴唇飽滿又紅潤,最為精緻的莫過於那雙眼睛——烏黑如葡萄般,眼瞼稍稍下至,帶著幾分撩人的無辜與清純。
此刻她梳著宮中婦人髮髻,戴著金燦燦的珠寶首飾,像是個精心裝扮的洋娃娃。
見陶緹沒出聲,玲瓏問道:「太子妃,可是有哪裡不妥嗎?」
陶緹回過神來,朝她微微一笑,「妳的手很巧,這樣打扮很好看。」
看到太子妃燦爛和善的笑容,玲瓏愣了愣,低聲道:「太子妃滿意便好。」
「對了,殿下呢?」
「殿下此刻在崇文館讀書,應該快回來了。」
陶緹瞥了眼窗外稍微明亮的天,心中咋舌道:這麼早就起來讀書了,還真是勤勉。
她坐起身,掃了一下殿內的宮人們,沉默片刻後出聲問道:「這些都是東宮的宮人嗎?我娘家沒有帶伺候的人來?」
玲瓏默了默,像是在考慮怎麼回答。
就在這時,簾外傳來一道沉金冷玉的聲音,「妳的貼身丫鬟和嬤嬤昨日有些失態,孤便讓人帶她們下去歇息了。」
珠簾晃動,一道修長的月白色身影緩緩走近,清俊豐逸。
裴延溫和的看向陶緹,挑眉道,「是東宮的宮人伺候的不好嗎?」
這話一出,殿內的宮人們都變了臉色。
陶緹自然也感受到這氣氛,趕忙道:「不不不,她們都伺候的很好,我就是隨口問一句。」
「妳若還是習慣舊人,那孤晚些讓她們回來伺候妳。」頓了頓,裴延目光溫和的打量了她一番,笑容輕淺,「妳這樣打扮很好看。」
一大早被漂亮小哥哥誇,陶緹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頭,「謝謝誇獎。」
裴延勾了勾唇,「用早膳去吧,待會兒還得去給父皇和皇后請安。」
「請、請安?」陶緹一怔。
裴延見她一臉驚詫,只當她是為昨夜的事情擔憂,輕聲道:「妳別緊張,父皇不會為難妳,至於皇后……她更不會。」
陶緹心裡還是沒底,壓低聲音問道:「殿下,昨天那事……陛下和皇后娘娘他們知不知道啊?」
裴延道:「應該是知道的。」
昨天新娘直接被僕婦背回新房,連堂都沒拜,稍微有點腦子都能猜到其中有貓膩,不過腦子裡想是一回事,敢不敢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聽到他肯定的話語,陶緹小臉一白,心頭一咯噔,天要亡我!
皇帝和皇后都知道她服毒的事,那自己在他們那裡的好感度不是直接負數了?糊裡糊塗得罪了這個時代的大Boss,自己還混個什麼勁兒!
但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逃是逃不掉的。
用過一頓索然無味的早膳後,陶緹一邊默念著「遇到事情不要慌」,一邊跟個小鵪鶉似的跟在裴延身後,一同往皇宮而去。

太子新婦要來請安,所以今日的甘露宮格外熱鬧。
周皇后頭戴鳳冠,身著金絲錦緞鳳袍,身姿端正地坐在鳳椅上,她保養得很好,肌膚細嫩,眼角一絲皺紋都沒有,周身透著一股成熟的風韻,瞧著頂多三十,壓根看不出奔四了。
在她左右下首,坐著貴、淑、賢、德四位高位妃嬪,除此之外,還有未成婚的五位公主,其中以周皇后所出的二公主裴靈碧最為出挑。
裴靈碧平日裡就好錦衣華服,今日打扮得越發明豔富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今日的主角。
見太子和太子妃還沒來,裴靈碧扶了下髮間那支鎏金掐絲點翠轉珠步搖,慵懶道:「都這會兒了連個人影都沒見到,讓母后和諸位娘娘等著她一人,我這位二嫂可真能擺架子。」
周皇后威嚴地看了眼裴靈碧,帶著幾分警告,「新婚燕爾的,遲些便遲些,妳可不許胡說。」
裴靈碧撇了撇唇,心底嘟囔著,什麼新婚燕爾,昨夜東宮出了那樣晦氣的事,當誰不知道呢?那個蠢得要死的陶緹竟然真的服毒自殺了,嘖嘖,太子怕是要氣得吐血了吧?聽說後來找了太醫過去,也不知道救沒救回來,不過就算救回來了,陶緹哪裡還有臉出來見人?
她正幸災樂禍的想著,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尖細的通傳聲,「太子、太子妃駕到——」
殿內眾人都坐直了身子,不約而同朝門口看去。
裴靈碧柳眉微蹙,不是吧,還真來了?
晨光將大殿照得明亮,在那和煦春光中,一對璧人並肩而來。
太子的容貌自不用多說,饒是殿內眾人都與他相熟,乍一見時還是不免驚豔,看了好幾眼後,才將視線落在他旁邊的女子身上。
只見那女子一襲煙粉色廣袖長裙,梳著飛仙髻,飾著一套喜慶又精美的紅寶石頭面,明眸皓齒,臉蛋精緻,眉眼間帶著一股清透的靈氣。
見眾人都看向她,她也不怯,笑得落落大方。
這一笑,如冬日暖陽映白雪,又似綿綿春雨拂綠柳,讓人心裡很是舒坦。
貴淑賢德四位妃嬪都是做母親的年紀,見到這樣乖巧的漂亮小姑娘都生出歡喜來。
「兒臣給皇后娘娘,諸位娘娘請安。」裴延拱手道。
「兒媳給皇后娘娘,諸位娘娘請安。」陶緹有樣學樣,屈腿一拜。
周皇后和善笑道:「好,好,都起來吧。來人啊,看座。」
陶緹跟在裴延旁邊坐下,又聽周皇后對那幾位公主招手道:「來,妳們幾個也快給兄嫂請安問好。」
五位公主按照次序紛紛上前,大公主早年外嫁至平西,如今皇宮中最大的便是二公主裴靈碧,與陶緹同歲,皆為十六。其餘幾位公主則是十二三歲,最小的六公主才八歲。
陶緹態度友善地與她們打招呼,除了那位二公主看她的目光有點古怪,令人不舒服外,大致上還是很和諧的。
周皇后含著笑與他們寒暄,全程都是裴延從善如流地回答,陶緹則是坐在一旁,乖乖地當個微笑花瓶。
坐了約莫一刻鐘,一個胖乎乎的太監走了進來,笑著對周皇后行禮道:「皇后娘娘,陛下那邊請太子殿下過去呢。」
「好。」周皇后看向裴延,溫和道:「延兒,你先去給你父皇請安吧,太子妃再在我這裡坐坐。」
裴延黑眸微動,若有所思的看了陶緹一眼,似是有些遲疑。
陶緹朝他輕輕眨了下眼睛,示意她一個人在這能應付的,讓他別擔心。
見狀,裴延朝她笑了一下,便起身告辭,隨著那胖乎乎的太監走了。
周皇后在上頭將他們小夫妻的互動盡入眼底,美眸中閃過一抹深思,面上卻還是那副仁慈溫和的模樣,調笑道:「到底是新婚夫婦,離開這麼一會兒都捨不得,這般恩愛真是羨煞旁人。」
其他妃嬪也笑著附和道,一會兒誇太子夫婦感情好,一會兒又誇陶緹容貌好、知禮儀。
看著皇后和眾妃們對自己還算友善的態度,陶緹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
不過,按照裴延說的,皇后是知道自己服毒的事情,但她還能對自己這般慈愛友善,表明了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去捅破這層窗戶紙……從這個角度來看,後宮女人的演技真是不錯。
就在她思緒跑偏時,裴靈碧突然出聲道,「二嫂,我太子哥哥身體不好,妳可得好好照顧他,千萬別惹他生氣啊。」
陶緹一怔,面上端著客套的微笑,道:「殿下是我夫君,我自然會好好照顧他,二妹妹不用擔心。」
聽到她淡定從容的回答,裴靈碧臉色微變,像是見鬼般死死盯著陶緹。
陶緹也不去看她,轉臉與其他幾位公主聊起來。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後,有太監進來,說是陛下宣太子妃過去。
「皇后娘娘,諸位娘娘,那兒媳先告辭了。」陶緹施施然起身,身後的宮人們則托滿了皇后與眾妃賞賜的禮物。
「好孩子,去吧。」周皇后微笑點頭。
「母后,我送二嫂出去。」裴靈碧倏然起身,也不等周皇后答應,便跟上陶緹的腳步。
兩人剛一走出大殿,裴靈碧忽的一把抓住陶緹的手腕。
陶緹一驚,眉頭蹙起,不悅地道:「二公主,妳這是?」
裴靈碧緊緊盯著她的臉,唇瓣緊抿著,奇怪了,這陶緹好像……變漂亮了不少,雖說容貌沒變,但之前的她總是一副死氣沉沉、古板孤僻的樣子,今日卻端麗大方、豔光逼人,直叫人挪不開眼……
虧得自己今天還特地打扮了一番,就是為了壓一壓她的風頭,沒想到她一來,滿殿娘娘的注意力都放這個賤女人身上了,實在是可惡!
裴靈碧眸中的不滿越發濃郁,她倨傲地抬起下巴,用命令的口吻道:「妳跟我來,我有話問妳。」
這語氣聽得陶緹極為不爽,但想到這還在甘露宮範圍內,且四周這麼多宮女太監看著,也不好與她吵起來,便隨她走到了柱子後。
確定沒人能聽到她們的對話後,裴靈碧一張嬌俏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她那雙上挑的丹鳳眼狠狠地瞪著陶緹,冷聲道:「陶緹,妳怎麼還沒死?」
有一瞬間,陶緹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問題,但下一刻,她知道不是自己耳朵出問題,而是這個二公主腦袋有病。
見她不說話,裴靈碧冷哼道:「沒想到妳竟是這樣一個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女人,之前口口聲聲說傾慕我哥,非他不嫁,如今才嫁給太子一天,便忘了妳曾經說過的話。」
陶緹嘴角一抽,剛想問「妳哥哪位」,下一刻,亂麻似的記憶湧入腦海中——裴靈碧口中的哥哥,是指與她一母同出的三皇子裴長洲。
關於原主與裴長洲的相識相知,簡單概括,就是一個缺愛小姑娘被渣男欺騙的故事。
本來原主都認命了,打算安安分分嫁到東宮,可這裴長洲一直用話術洗腦她,操縱著她的精神狀態。
裴長洲對原主說,「其實我也心悅妳的,只是父皇寵愛太子,我哪能跟太子搶女人呢?要怪就怪太子,是他拆散了我們。」
「阿緹,如果妳嫁給了他,妳就再也不是我心目中那個純潔無瑕的姑娘了,妳如果愛我,就要為我保持貞潔!」
「妳不是說願意為我付出一切嗎?那妳願意為我去死嗎?如果妳能為我做到這一步,我就相信妳的心意。阿緹,妳去死吧。」
一句句「妳去死吧」不斷在腦海中迴響,陶緹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這裴長洲是個什麼品種的王八蛋!
原主與太子從小就定了親,裴長洲也該知道那是他未來的嫂子,得保持一些距離,可他非但不保持距離,還蓄意接近,勾引未來嫂嫂,醜化太子形象,唆使原主在大婚前自殺……其中居心,細思極恐啊!
「喂,我與妳說話呢,妳聽到沒有?」裴靈碧沒好氣地喝道。
陶緹回過神來,認真看著面前這位二公主,她與她哥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裴靈碧一直嫉妒原主的容貌,所以長期對原主進行語言上的欺凌,每次看到原主自卑挫敗,她就會獲得一種迷之優越感。
這對兄妹真是有毒。
陶緹一臉淡漠,「我現在是太子妃,也是妳名義上的嫂子,妳這般態度對我說話,禮儀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了?若二妹妹記性不好,我不介意帶妳到皇后娘娘面前分辯一番。」
裴靈碧表情一僵,不可置信地道:「妳、妳竟敢威脅我!」以前不論她怎麼罵、怎麼兇,陶緹只有老老實實受著的分,現在她竟然還敢頂嘴了?
陶緹嗤笑一聲,悠悠地道:「我威脅妳?如果我把你們兄妹對我做過的事告訴皇后,哦不,皇后是你們的母后,難免會偏心包庇,那我去告訴陛下,妳覺得陛下知道了,會怎麼辦呢?」
一提到皇帝,裴靈碧明顯慌張起來,只是嘴巴還硬著,「妳敢!妳要是說出去,妳也沒臉見人!再說了,明明是妳自己犯賤,上趕著纏著我皇兄……」
陶緹聞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這一眼,氣勢十足,看得裴靈碧後脊梁骨一陣發涼。
想到皇帝那邊還等著自己過去,陶緹也不再多與她糾纏,丟下一句「好自為之」便甩袖離開了。
看著那道遠去的煙粉色背影,裴靈碧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白,真是見鬼了,這個陶緹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難道毒藥沒把她毒死,反而讓她變聰明了?不行,自己得趕緊跟皇兄商量下,可不能讓這個女人在外面亂說。


勤政殿,富麗堂皇,恢弘大氣。
陶緹剛到門口,就見那個胖乎乎的太監抱著拂塵站在一側,見著她來了,太監滿臉堆笑,恭敬道:「太子妃您請,陛下和太子殿下正在裡頭說話呢。」
這個太監應該是皇帝面前的御前大總管吧?陶緹烏黑的眼珠微動,態度客氣地問:「不知公公怎麼稱呼?」
太監顯然沒想到她會主動與他搭話,臉上的笑容沒變,語氣卻是愈加恭敬,「回太子妃,奴才御前總管李貴。」
「李總管好。」陶緹笑著點了下頭,猜對了。
大殿裡很是空曠,陶緹垂著腦袋,穩穩地跟在李貴身後。
見周皇后的時候她沒多緊張,但現在要見皇帝,她莫名就緊張起來,或許是這大殿太過靜謐,讓人無端生出一股敬畏。
聽說太子是皇帝親自教養的,太子那般溫潤斯文,皇帝性格應該不會差吧?
沒多久,李貴的腳步停了下來,「太子妃,到了。」
陶緹恍惚回過神來,稍稍抬眼,只見靠窗的長榻之上,皇帝與太子對坐著,姿態如尋常人家的父子般閒適。
她沒敢細看,只低著頭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兒媳陶氏拜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昭康帝放下手中茶杯,側眸看向盈盈屈腿的小姑娘,聲如洪鐘,「起來吧。」
陶緹喏了一聲,站直身子後,下意識地看向裴延。
明淨的陽光從支摘窗漏下,灑在他稜角分明的臉龐上,彷彿鍍上一層聖光,他溫和的朝她一笑,示意她安心。
李貴在昭康帝的示意下搬了張月牙凳,請陶緹坐。
陶緹規規矩矩坐下,稍微一抬眼,剛好對上昭康帝銳利的審視目光。
昭康帝今年四十九歲,眉眼銳利、面頰瘦長,縱然不再年輕,但依舊可以從端正的五官看出他年輕時的俊朗。他頭戴金冠,一襲明黃色長袍,姿態隨意的坐著,眉目雖是舒展著,但周身透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壓,讓人不敢小覷。
陶緹適時地收回目光,一副乖乖小媳婦的模樣。
昭康帝目光幽幽的打量著這個兒媳婦,在他看來,陶家這姑娘無論是身分還是樣貌,都配不上他的太子,更何況她還如此不知好歹,竟敢服毒自殺,若不是延兒再三求情,勇威侯府那兩百多口人這會兒該在流放的路上了。
昭康帝臉上的情緒很淡,沉聲道:「妳既然嫁給了延兒,日後便好好照顧他的飲食起居,莫要再生事端,否則……」
不待他說出什麼狠話,裴延輕喚了一聲,帶著幾分請求,「父皇。」
昭康帝腮幫子肉動了動,強壓住心頭的不滿,語氣稍微緩和了些,「總之,妳與延兒好好過日子,知道了嗎?」
陶緹被他犀利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乾巴巴道:「是,兒媳謹記陛下教誨,定會勤謹侍奉太子殿下。」
見她態度還算乖順,昭康帝低低的「嗯」了一聲,轉臉對李貴道:「去,把朕準備的見面禮都拿來。」
李貴忙去了,不一會兒就帶著六個小太監出來,每個太監手中端著個沉甸甸的托盤。
金銀玉器,珠寶首飾,綾羅綢緞,看得人眼花撩亂。
陶緹忙起身謝恩,「兒媳多謝陛下賞賜。」
接著,昭康帝和氣的叮囑了太子一番,無非是要注意身體之類的。
陶緹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聽,她很清楚皇帝明面上是在叮囑太子,實際上是在敲打自己,潛臺詞就是——妳要是敢惹朕的寶貝兒子不痛快,妳就伸長脖子等死吧。
半盞茶後,昭康帝看向裴延,「延兒,帶著你媳婦去給你母后上炷香吧。這門婚事還是你母后在世時定下的,她若知道你成婚了,定然也是歡喜的。」
提到先皇后,昭康帝的語氣變得格外柔和。
裴延起身,朝昭康帝拜了一下,「父皇,那兒臣先告退了。」
陶緹也忙跟著行禮,「兒媳也告退。」
昭康帝擺擺手,「去吧去吧。」
待小倆口離開,昭康帝摩挲著溫熱的杯壁,眉眼間透著幾分老態,「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延兒也娶妻了。」
李貴八歲便跟在昭康帝身邊,四十多年的相處,他一眼便看出陛下這是想念先皇后了。
斟酌片刻,他道:「陛下放寬心,奴才看太子與太子妃相處的不錯,且欽天監都說了,太子妃八字旺夫,有她陪在太子身邊,太子的身體定會好起來的。」
昭康帝哼了一聲,「希望如此。」
他也不指望那小女子能有什麼大用處,若延兒真活不過二十三歲,他便讓這女子殉葬,黃泉路上能與延兒做個伴也算死得其所了。
第三章 撒錢打賞不眨眼
鳳儀宮,為歷代皇后的固定住所。
顧皇后薨逝後,昭康帝悲慟不已,下令將牌位供奉在鳳儀宮,就算周氏當了繼后也沒資格搬進鳳儀宮,而是住進甘露宮,光憑這一點,就能看出兩位皇后在昭康帝心中孰輕孰重。
當轎輦停在鳳儀宮前,陶緹不禁仰頭,看著宮門口掛著的那塊龍飛鳳舞的牌匾。
裴延在她身旁停下腳步,輕聲道:「這是父皇御筆所書。」
聞言,陶緹微怔。
裴延淡淡道:「進去吧。」
鳳儀宮很大很華麗,縱然這座宮殿的主人已經離世十六年,宮殿內卻乾淨整潔,一塵不染,就連庭前的花草樹木都打理得鬱鬱蔥蔥,像是宮殿的主人從未離去一般。
裴延解釋道:「父皇每月都會來這住上兩日,所以宮人們也不敢懈怠,每日皆會來整理清掃。」
「看來陛下很愛先皇后。」陶緹道。人都走了這麼多年了,還能這般惦記著,或許對昭康帝來說,顧皇后就是他心中那抹白月光吧。
愛?裴延黑眸微瞇,不置可否。
鳳儀宮的宮人瞧見他們來了,連忙行禮。
不一會兒,從殿內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嬤嬤,她一身藏青色宮服,見著裴延,面上露出笑容來,當看到裴延身邊的陶緹時,有些驚訝,但又很快回過神來,笑吟吟道:「殿下,這位是太子妃吧?」
裴延頷首,又溫和笑道:「蘭嬤嬤,父皇讓孤帶她來給母后上炷香。」
陶緹推測這位蘭嬤嬤應該是先皇后身邊伺候的舊人,也端正態度,微笑打著招呼,「蘭嬤嬤妳好。」
「太子妃這般客氣,真是折煞老奴了。」蘭嬤嬤上下打量了陶緹一眼,笑逐顏開,「當初主子與勇威侯夫人定下這門婚事時,太子妃妳才剛滿半歲,當時主子還抱過妳……一眨眼十六年過去,沒想到太子妃出落得這般標緻。」說到這裡,她不禁有些唏噓,「若是主子還在……」
裴延纖長的睫毛低垂,輕喚了聲,「蘭嬤嬤。」
「唉,瞧我這嘴,殿下成婚是大喜事,不說那些。」蘭嬤嬤忙擠出笑容來,身子朝一邊讓了讓,「殿下,太子妃,您們快進去吧。」
一走進正殿,便是佈置素雅的靈堂,在那金絲楠木做成的長桌上,前後擺放著兩塊牌位。
陶緹不解地抬眼看向裴延。
裴延會讀心術似的,答道:「一塊是孤的母后,還有一塊是孤的兄長。」
陶緹一時間愣住,裴延還有個兄長?
裴延目光平視向前,淡聲道:「皇兄是父皇和母后的長子,但他五歲那年突發惡疾,不治而亡。在他去世後的第二年,母后生下了孤。」
原來是這樣……陶緹輕聲道:「殿下節哀。」
裴延沒說話,只是接過蘭嬤嬤遞來的香,分了三支給陶緹。
他上香的樣子極其虔誠,眼眸閉著,默默無言。
陶緹站在他一步之後,看著眼前這道清瘦的月白色身影,心中感歎道:太子真是個漂亮小可憐,小小年紀沒了母親,自己還體弱多病,命不久矣,唯一疼愛他的父親娶了個目前看不出屬性的繼母,還有個巴不得他趕緊死掉的弟弟,和一個尖酸、壞心眼的妹妹。
這妥妥一灰姑娘呀,還是病弱版的!可惜自己不是仙女教母,也不是王子……陶緹有點挫敗,她怎麼只擅長廚藝,不擅長醫術呢?
拜祭完顧皇后和大皇子,兩人也準備離開了。
只是臨走時,蘭嬤嬤突然喚住陶緹,小心翼翼地拿出個精美的黃花梨木雕花盒子來。
「這是先皇后留下的,說是殿下娶妻後,她這個做婆母的對兒媳婦的一點心意。」
「這……」陶緹錯愕,沒立刻接。
裴延走到她身旁,朝她點了下頭,「妳收下吧。」
見他這般說了,陶緹才接過,朝蘭嬤嬤道了聲謝。
蘭嬤嬤渾濁的眼眸濕漉漉的,像是了卻一樁心事般,很是高興,還親自送他們到門口。
剛離開鳳儀宮一段路,陶緹停下腳步,輕喚了一聲,「殿下。」
「嗯?」裴延也停下步子,疑惑地看向她。
陶緹走到他面前,將那個雕花盒子塞到他懷中,「還給你。」
裴延垂眸,看著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她抬起一張粉白嬌嫩的小圓臉,漆黑眼眸亮晶晶的望向他,眼底是一片清澈,宛若高山之巔融化的積雪。
「這是母后給太子妃的,妳該收下。」裴延聲音淺淡。
「可是我、我……我畢竟也不是什麼正經八百的太子妃,實在受之有愧。」
裴延眉心微動,沒有說話,只是將那盒子打開。
盒子裡是一枚羊脂白玉手鐲,玉質細膩柔和,光澤靈動溫潤,陶緹雖不懂玉石珠寶這些,但也能看出這玉鐲並非凡品。
就在她正看得出神時,裴延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他、他拉她手了!陶緹怔怔地看向裴延,腦子裡亂糟糟的。
裴延臉上還是一貫溫潤的神色,他拿起玉鐲,動作輕緩地套到她腕間。
這手鐲像是專門為陶緹打造的一般,一下就戴了進去,她的手腕本就纖細白皙,戴上這玉鐲後又添了幾分溫婉氣質。
裴延打量道:「正好合適。」
陶緹臉頰微燙,還想拒絕一番,就聽裴延淡聲道:「收下吧。孤若是不在了,這手鐲只能隨孤葬在黑暗中,反倒可惜。妳戴著很好看,若是不喜歡,日後也可賣了換些錢花。」
他這話說的漫不經心,卻讓陶緹心疼壞了。
她摸了摸手中的玉鐲,清澈的目光盈盈看向他,聲音輕軟,「殿下你放心,我會好好保管,不會賣了的。」
見她認真承諾的模樣,裴延勾了勾唇,唇邊的淺笑讓他看起來格外溫柔,「嗯,孤信妳。」


回到東宮,裴延直接去了他的紫霄殿,陶緹則是回了她的瑤光殿。
用過午膳後,陶緹在玲瓏的服侍下,回屋睡了個午覺。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正廳外已然候了一堆人。
陶緹坐在床上一臉懵,「他們是……」
玲瓏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恭順答道:「回太子妃,外面來的是東宮三寺五局的監正們。他們是來與太子妃請安,同時遞交東宮宮務的。」
宮務?陶緹眉頭微蹙,沉吟片刻,起身道:「妳先替我梳妝,順便與我講講這三寺五局是怎麼一回事。」
玲瓏應諾,忙扶著她下床。
約莫一炷香後,陶緹掀簾走到正廳,只見一干穿著淺青色、深青色、藏青色、淺紅色、棕紅色、暗紅色的內官,按照官階整整齊齊的排列站著。
見到太子妃出來,諸位內官異口同聲道:「臣等拜見太子妃,太子妃萬福金安。」
陶緹緩步走向上座,從容落下,「各位免禮。」
眾人這才起身。
陶緹掃了他們一眼,有男有女,宦官穿不同顏色的綠袍,女官則穿不同顏色的紅袍,想了想,她出聲道:「你們先做個自我介紹吧。」
臺下眾人面面相覷,隨後聽從吩咐,按照次序介紹起來——
「臣典膳局監正袁立春,掌東宮進膳、嘗食。」
「臣藥藏局監正孫文梅,掌東宮醫藥。」
「臣內直局監正胡德忠,掌符璽、衣服、傘扇、几案、筆硯、垣牆,所轄有典服、典扇、典翰等。」
等臺下十六個人依次介紹完,一炷香時間也過去了。
陶緹記性很好,見了這麼一遍,心裡也大約有了數。
她挺直小腰,坐得端正,面上帶著溫和從容的笑,輕聲道:「本宮剛到東宮,很多事情還不瞭解,得慢慢學習,日後還請諸位多多指教,助本宮好好管理這東宮事務。」說罷,她又對玲瓏道:「妳去把今日帶回來的那一盤銀子端來。」
玲瓏有些詫異,但也不敢多問,忙回屋去拿。
整整一托盤,擺得整整齊齊的銀元寶,在午後陽光下閃閃發亮,這都是上午昭康帝賞賜的。
陶緹也沒多心疼,她心算一遍,確定數目差不多,便給每位監正、副監都發了一錠銀元寶,剩下還有十六錠銀元寶,她給每個部門都發了兩錠,讓他們自個兒換算成碎銀,賞給手下的人。
這一頓財大氣粗的操作,把三寺五局的內官們都驚住了,他們托著沉甸甸的銀元寶,齊齊向太子妃謝恩。
老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如果說他們剛到瑤光殿覲見時,心底還有些看不上這個太子妃,那麼現在,他們只覺得太子妃謙遜、寬容、待下人親和,並不像外面謠傳的性情古怪、尖酸刻薄。
經過一番親切友好的交談後,陶緹對東宮事務也有了個大致瞭解,她就相當於一個老闆,每隔幾日檢查一下各個部門的工作便可,算不得什麼麻煩事。
不知不覺,一個下午便過去了,各部內官告退後,玲瓏又帶了六個人到陶緹面前。
陶緹掃了一眼,腦海中的記憶告訴她,這些是她的陪嫁丫頭和嬤嬤。
「太子妃,殿下擔心您用不慣東宮宮人,便讓她們回來伺候。」玲瓏道。
「殿下有心了。」裴延真是貼心小天使,她早上不過隨口一提,他竟然記住了。
那六人有丫鬟、有婆子,陶緹叮囑了兩句注意宮規,便讓玲瓏帶她們下去安頓了。
陶緹也沒閒著,她回屋後就翻看起東宮帳本,以及她的嫁妝冊子。
有一說一,作為侯府嫡女,這嫁妝還是很有排場的,上頭記載的良田商鋪、珠寶首飾、金銀字畫等,足足有五頁多。
陶緹支著下巴想,萬一裴延真的活不過二十三,自己和離後,這筆嫁妝也能保自己一輩子衣食無憂。
就在她暢想著未來的小富婆生活時,一個丫鬟端著杯茶水走了進來,見到左右沒旁人,這丫鬟立馬露了個哭相,「姑娘,真是苦了妳了,昨日太子沒欺負妳吧?」
「殿下沒欺負我呀。」陶緹脫口而出,後知後覺才想起這個丫鬟叫梓霜,是原主的貼身心腹。
「昨日出了那樣的事,殿下沒怪您?」梓霜一臉驚訝,「姑娘,您可別瞞奴婢呀。」
陶緹一臉奇怪,「我瞞妳幹麼。」
梓霜一時啞然,似乎想從陶緹的表情裡尋出一絲端倪,但見她眉目舒展,怡然自得的樣子,好像真的沒受欺負。
「殿下沒怪姑娘便是最好的。」梓霜悻悻道:「既然姑娘已經嫁進東宮,就別再做那傻事了。若姑娘實在不喜歡殿下,大不了過些時間,給太子納兩名妾侍,分散一下太子的精力,咱們也可以圖個清靜。」
聞言,陶緹眸光微動,若有所思地看向梓霜。
梓霜迎上陶緹的目光,心中一頓,頗為不自在地道:「姑娘您這般看奴婢作甚?」
「沒什麼。」陶緹默了默,淡淡地道:「我現在不用人伺候,妳先下去吧。」
梓霜沒有立刻挪步。
陶緹挑眉,斜眼看她,「還有事?」
梓霜錯愕,「沒,沒……姑娘,那奴婢先退下了。」
「噢對了,等等。」
「欸?」
「我已經嫁入東宮了,以後妳們也要改口,不要再叫我姑娘,改叫太子妃或是主子。」
「……是,奴婢記住了。」梓霜垂頭應道。
等走出裡屋,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奇怪,今天姑娘瞧著怎麼不一樣了?整個人都變得明亮起來,不再像以前那般,總是頂著一張苦瓜臉絮絮叨叨的抱怨,難不成嫁了人能有這麼大的變化?
陶緹看完嫁妝冊子和東宮帳本,外面的天色也黑了。
她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閒適的問著一旁的玲瓏,「差不多該吃晚飯了吧?」
玲瓏道:「太子妃若是餓了,奴婢這便去傳膳。」
「殿下還在處理公務嗎?他會不會過來跟我一起吃飯?」陶緹隨口問道。
「這……」玲瓏也不太敢確定,只道:「太子妃或可派人去請一請殿下,興許殿下就來了?」
陶緹沉吟片刻,「好,妳找個人去請吧。」
想到今天二公主裴靈碧的態度,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裴延,唉,太子那樣單純善良的一個人,哪裡知道這人間險惡呀,自己得提點一下這個小可憐才是。

東宮,紫霄殿。
一輪明月高懸於空中,皎白的光芒如輕紗般透過支摘窗,斜斜的照在書桌上。
裴延身形清俊,端坐在桌前,一隻手翻著書卷,時不時輕叩著桌面,若有所思。
侍衛展平走上前來,輕喚一聲,「殿下。」
裴延沒有抬頭,淡淡道:「何事?」
「太子妃那邊來人,問殿下是否去她那裡用膳?」
聞言,裴延翻書的動作停頓一下,沉默片刻才道:「你就說孤還有些事務要處理,就不過去了,讓她自己吃好喝好,孤晚些再去看她。」
見太子的回應這般溫和,展平擰著濃眉,忿忿不平地道:「殿下,您就是太和善了,那女……太子妃根本不值得您對她這麼好,若換做屬下娶了這樣的妻子,肯定就晾著她,讓她自個兒哭去。」
作為東宮的左衛率,太子親兵的統領,展平一向與太子親近,昨日太子妃服毒自殺,還是他親自跑去請太醫的,是以他對這位太子妃沒什麼好印象,覺得她實在太不知好歹。
展平繼續道:「殿下您可不能慣著她,這女人就不能慣著,誰知道她會不會蹬鼻子上臉,幹出些更離譜的事呢……」
眼見他越說越起勁,裴延抬頭,敲了敲有些沉重的太陽穴,低聲道:「阿平,你話多了。」
東宮知名話癆展平一怔,見太子臉色不太好,忙閉上嘴巴。
裴延將手中的書卷往旁邊一放,像是回想著什麼,好半晌才輕聲道:「她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展平聽得一愣,不會吧,才一個晚上,殿下便墜入溫柔鄉了?別啊,殿下,您可別被女人的表象給欺騙了。
裴延也沒多說,垂下長睫,「你出去傳話吧,莫讓人等久了。」
展平抿著嘴巴,彎腰抱拳,「是,屬下這就去。」
腳步聲遠去,裴延轉頭看向窗外。
夜風輕拂,吹得窗外的楠竹沙沙作響,幾株春日的桃花在月色下灼灼開放。
他想起昨日宋太傅送來的賀禮,裡頭那封賀詞打頭幾句便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她今日拿銀子賞賜三寺五局的舉動,雖然簡單粗暴了些,卻不失為一種有效的馭人手段,從這點來看,她倒真有幾分宜其室家的能力,看來是能當好這個太子妃的……
當裴延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麼,不由眉頭一皺,抬手按了按額角,他大概是累糊塗了,想這些作甚?那個女人,左不過一個無關緊要的棋子而已。

聽到小太監說裴延來不了,陶緹微微蹙了下眉頭。
玲瓏見狀,還以為她是不高興了,正想張嘴開導寬慰兩句,一旁的梓霜卻搶過話頭,「主子,太子不來就算了,您吃您的還自在些,若是太子真來了,您還得在旁邊伺候他。」
梓霜聲音本就尖細,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嫌棄的意味越發明顯,一時間,東宮宮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太好。
這貨是專門給自己拉仇恨的吧?陶緹掀起眼皮瞥了梓霜一眼,沉沉一喚,「梓霜。」
梓霜被她一個眼神掃過,心頭驀地一虛,連忙垂下腦袋,「主子,奴婢是為您不值呢。」
「大可不必。」陶緹平淡道:「行了,這裡不用妳伺候了。」
「姑、主子……」梓霜滿臉錯愕。
「聽不懂我的話?」
「……是。」梓霜一臉挫敗,走的時候,忍不住狠狠瞪了玲瓏一眼。
玲瓏一臉懵樣,等回過神來,上前對陶緹道:「太子妃您別生氣,殿下一向勤勉,他不是故意不來的……」
陶緹朝她微微一笑,「我沒生氣,我只是想到,都這個時間了殿下還在忙,他的身體吃得消嗎?」
就昨天晚上他稍微高聲說一句話就咳嗽,會不會忙著忙著就累得吐血啊?
倒是玲瓏聽了,驚詫地看向陶緹,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是在關心殿下的身體。
陶緹道:「傳膳吧,我也餓了。」
沒過多久,檀木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肴,還有用銀盤裝著的糕點蜜果等,看起來很豐盛,但……依舊清淡!
就連肉都是燉的,雖然醬料用的很足,賣相看起來也很好,但陶緹這個無辣不歡的人還是有些失落,她真的好想吃酸辣粉、麻辣燙、牛油火鍋、剁椒魚頭、水煮肉片、餌塊辣雞、爆辣炒米粉、椒麻雞……
「玲瓏,咱們東宮的膳房會做辣菜嗎,就口味重一些的?」
「回太子妃,太醫交代了,殿下身體虛弱,飲食須得清淡些,所以膳房做菜一貫清淡。」頓了頓,玲瓏補充道:「太子妃若想吃些口味重的,那奴婢去膳房說一聲,讓他們另做幾道送來?」
「算了算了。」陶緹叫住玲瓏,掃了眼滿滿當當的桌子,這些足夠她吃了,再多做也是浪費。
她一邊扒拉著飯菜,一邊腦補著各種美食,尋思著什麼時候能去膳房轉轉,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吃飽喝足後,陶緹點了個古裝影視劇的同款玫瑰浴。
玩了會兒水面上飄著的鮮豔花瓣,陶緹眼眸一閉,全身放鬆的躺在熱氣氤氳的浴桶中,前世與這一世的記憶在腦海中交錯。
唉,也不知道爸媽知道她下了地府會是什麼反應?還有窮奇那隻蠢狗,怕是要愧疚死了,可惜自己現在是人類的身軀,法力全無,只能等這具身體陽壽盡了,再去地府討說法。
就在陶緹胡思亂想時,裴延到了瑤光殿門外。
見宮女們一個兩個都在門外守著,他眉頭微蹙,問:「太子妃呢?」
「回殿下,太子妃正在淨房沐浴。」
「妳們不進去伺候?」
「太子妃說她想一個人靜靜,讓奴婢們在外面候著。」
支開宮人,一個人靜靜?裴延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面色一沉,徑直推門走了進去。
宮人們看得一驚,太子這……難不成是想跟太子妃鴛鴦戲水?
屋內,裴延大步走近那座七尺高的錦繡牡丹屏風,鼻間是淡淡的濕潤香氣。
遲疑片刻,他伸手敲了敲屏風。
「咚咚」兩聲脆響。
陶緹都快要睡過去了,驀地驚醒,只當是宮人來催她了,下意識道:「真不用妳們伺候,我馬上就換好衣服出來。」
屏風外站著的裴延,「……」
沒尋死就好。他心想著,正要挪步,就聽到一陣嘩啦水聲響起,下一刻,眼角餘光便瞥見屏風上投出的曼妙身影。
那屏風是上好的絹面,透光不透明,明亮的燭光下,那道身影曲線婀娜、纖腰盈盈。
裴延面頰微熱,連忙移開目光,這時屏風後又響起一道嬌軟的「呀」聲。
「那個……麻煩妳幫我拿一下那個胸衣……呃,肚兜好嗎?我忘了拿了。」
裴延的視線默默落在案桌上,托盤上正疊放著一件煙粉色的肚兜。
錦緞料子,薄薄的,上面繡著鴛鴦戲蓮的花樣,繫繩不是綢帶,而是細細的金鏈。
他沉默片刻,走到那案桌旁邊,指節分明的手撚起一根金鏈,小小的三角形肚兜輕飄飄地被提起。
「叩叩叩。」
他敲了三下屏風,將肚兜伸了過去。
隨即,一截白皙細嫩的胳膊伸出,飛快的接過那肚兜,裡頭的小姑娘還脆生生的說了句謝謝。
裴延喉結微動,不發一言地走了出去。
殿外的宮人們見太子又走了出來,面色都有些奇怪。
只見裴延背著手站在廊下,如玉的下巴微微揚起,儼然是賞起月來了。
皎潔月光灑滿他的髮,他清俊的五官、芝蘭玉樹的身軀,清風拂過,衣袂飄飄,宛若謫仙。
第四章 太子陪同回門
且說陶緹穿戴好寢衣後,久不見宮人進來,便自己尋到門口。
她抬手輕輕推開門,下一瞬整個人就呆住了——
媽媽,我、我看到仙女……哦不,仙男了!
或許是陶緹的視線太過熾熱,裴延緩緩地轉過身。
她一個激靈,下意識抬手摸了下嘴和鼻子,還好,沒流口水或鼻血。
「殿下,你什麼時候來的呀,怎麼不去裡面坐?現在雖然是春天,但夜裡的風還是有些涼,你當心感冒。」她劈里啪啦說完這麼一長串後,才發覺自己好像很囉嗦,他會不會覺得她煩呀?
裴延一眼就捕捉到她懊惱的小表情,唇角微微揚起,「今晚的月色很美。」
陶緹攏了攏身上的淺紫色外衫,往外走了兩步,抬起小腦袋看了看,「是挺圓的。」
她就站在他旁邊,離得近了,裴延鼻間滿是她身上那種淡淡的甜香,他不經意地想,她沐浴用的什麼澡豆方子,味道這般清香?
陶緹看著月亮,隨口聊著,「殿下,你用晚膳了嗎?」
「嗯,孤用過了。」裴延說著,又帶著幾分歉意看向她,「之前孤在處理事務,所以沒來陪妳用膳,還望妳不要介意。」
陶緹抬起兩隻小手擺了擺,「沒關係、沒關係,我不介意的,你忙你的,別管我,你自己注意勞逸結合就好。」
裴延溫潤的目光在她那兩隻白嫩的小手上停留片刻,而後收回視線,「嗯。」
忽然,陶緹嗅到一股難聞的藥味,她循著藥味看去,只見裴延的貼身太監苻喜瑞端著個托盤走過來,「殿下,該喝藥了。」
那黑乎乎的湯藥用個玉碗盛著,熱氣騰騰,苦味濃濃。
陶緹一嗅到這個味道就忍不住抿唇,這玩意是給人喝的嗎?
卻見裴延面不改色,端起那湯藥便大口大口灌了下去,全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湯藥喝盡,裴延用清水簡單漱了下口。
陶緹問苻喜瑞,「怎麼都不準備一些糖啊蜜餞之類的?喝完藥也可以壓一壓苦味。」
苻喜瑞微怔,「這……」
裴延將擦嘴的帕子放回托盤,不以為意道:「孤又不是小孩子,喝完藥沒糖吃就哭鼻子。」
陶緹蹙眉,小聲道:「可是這藥看起來很苦耶,而且,誰規定大人就不能吃糖啦?」
「清晨一碗,睡前一碗,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如此。」裴延溫潤的臉上露出一抹牽強的笑意,「這苦味,孤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簡簡單單三個字,讓陶緹覺得胸口有點堵,想了想,她的聲音不自覺放柔和了些,「那我以後給你備些蜜餞糖果,你就不用那麼苦了。」
裴延聞聲一怔,隨後,和煦朝她笑了一下,「好。」
古人講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太子身體不好,所以作息更加規律。
夜深後,陶緹和裴延像昨天晚上一樣,同床共枕。
陶緹如緞子般的烏髮堆在頭頂,前世她留著一頭俐落的短髮,但這具身體的頭髮又長又厚,放下來能垂到臀線下,今晚洗澡,她大部分時間都用在頭髮上了,如今頭髮散開,淡淡的花香在大紅喜帳中幽幽彌漫著。
裴延聞著這屬於女兒家的清甜香味,眸色不禁暗了暗,他儘量放平呼吸,可腦海中不斷想起他給她遞肚兜的那一幕。
一抹煙粉色,一截細膩雪白。
這時,耳畔驀地響起一聲小小的、軟軟的呼喚,「殿下,你睡了嗎?」
黑暗中,裴延眼睫微動,想了想,他還是回了一句,「怎麼了?」
嬌軟的聲音再次響起,「就是有點話想跟你說,不知道你聽沒聽過一句俗語,叫做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個世界呢,有些人看著是好人,但其實他們的內心卻不那麼好……」
裴延瞇起眼眸,「嗯?」
陶緹那邊繼續道:「你是個很好的人,但人太好了,就容易被人欺負算計,那麼就要說到另一句俗語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裴延彎唇,輕聲道:「不是很明白。」
陶緹咬咬唇,忽的翻身,胳膊肘撐著半邊身子,朝著他那邊。
糾結兩秒鐘,她直白道:「咱們今天不是去給皇后請安嗎?皇后目前還是挺和善的,不過那個二公主,我個人感覺她不是那麼友善……」
見裴延不說話,她有點心虛,想著是不是自己多嘴了?她試圖解釋道:「殿下,你別誤會,我不是在挑撥離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
沉默半晌,裴延溫和的嗓音響起,「嗯,孤知道了。」
陶緹,「……」
「妳說的,孤知道。」裴延轉過身,藉著幔帳外透進來的微微光線,他的眼眸很是明亮,「孤體弱多病,卻還霸佔著太子這個位置,三弟和靈碧心中有不滿,孤也能理解,不過也要不了多久了……咳咳,至多再一年,孤就能將太子之位讓給他了。」
見他又咳了起來,陶緹一驚,「你沒事吧?」
裴延身子朝向另一邊,邊咳邊道:「沒……孤沒事……」
「都咳成這樣了,哪裡還叫沒事。」陶緹掀開被子,起身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她睡在床裡頭,要出去的話,得先越過睡外面的裴延,可走也不好走,她只能爬過去,先一隻手跨過他的身子,然後是腿……跨到一半的時候,她下意識往下看了一眼,沒想到裴延也正看向他。
面對面,眼對眼。
看著男人那張漂亮又無辜的臉蛋,陶緹覺得自己現在好像一個糟蹋良家婦女的混蛋。
「咳……」她尷尬的挪開視線,麻溜的爬了過去。
一縷柔軟的髮絲掃過裴延的臉龐,淡淡的幽香縈繞鼻尖,他偏過頭,凝視著那抹嬌小又凹凸有致的背影。
陶緹很快捧了杯溫水過來,柔聲道:「給,水溫剛好,不燙。」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雪白的寢衣,或許是剛才睡下的緣故,這會子有些鬆鬆垮垮,領口微微開著,露出肚兜的一角,隱隱約約還能看到她脖後掛著的那條金鏈,閃著細碎的金光。
裴延薄薄的嘴唇不自覺地抿緊,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見他喝完水不再咳嗽了,陶緹鬆了口氣,將水杯放回去。
重新回到床邊,為了避免開始的尷尬,她從床尾爬回床裡頭。
見她躺好後,裴延修長冷白的手臂稍稍一抬,大紅幔帳重新垂下,籠住這一室馨香。
「明日還要回門,遲了可不好。」他道:「睡吧。」
回門?陶緹一怔,裴延要是不提,她都忘了還有這回事了。
想起原主娘家勇威侯府的情況,陶緹有些發愁,看來明天又有得折騰了。
裴延聽她歎了口氣,安慰道:「妳別太擔心,明日孤會陪妳一起回去。」
陶緹明白,他陪她一起回勇威侯府是向眾人表示他對她的看重,給她撐臉面。
她心下感激,嗓音輕輕軟軟的,「多謝你。」


翌日一早,陶緹與裴延坐上前往勇威侯府的馬車。
勇威侯府是典型的古代大家族,什麼叔伯兄弟、七大姑八大姨、姊姊妹妹各式各樣的親戚關係,光想想就讓人腦袋發暈。
撇去這些親戚不談,就說原主她爹勇威侯這一脈,這老傢伙繁殖慾望太強,這些年足足納了八房小妾,給原主添了十八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最小的弟弟今年才兩歲。
前世作為獨生女的陶緹,突然多了這麼多兄弟姊妹……嗯,就很慌。
馬車出了宮門,周遭就變得熱鬧起來。
陶緹有些好奇古代的大街是什麼樣,但又怕失了規矩,下意識偷瞄著一旁的裴延,卻見他後腦杓抵著廂板,閉目養神,幾近透明的蒼白臉色使得他宛若一尊姿容安詳的玉面菩薩。
睡了嗎?還是坐這麼一段馬車,他的身子骨就受不了?
陶緹心裡小小同情了一下,轉身掀開車簾一角,往外覷去。
朱雀大街是長安城的主道,寬敞平整,兩側店鋪鱗次櫛比,往來叫賣聲不絕於耳,真是熱鬧極了。
一陣暖洋洋的春風吹來,送來一陣清甜的槐花香味,期間還夾雜著一陣羊肉烤餅的酥香味道。
陶緹順著香味飄來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坊市門口擺著個小攤子,那賣烤餅的小販正手腳麻利地從爐子裡夾出一塊塊烤得金黃焦脆的長形餡餅,用一張油紙夾著,手指稍稍用力,烤得酥脆的外皮就發出刺啦一聲。
一想到滋味鮮美的肉餡混合著餅皮塞滿嘴巴的充實感,陶緹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東宮的膳食實在太清淡,再這樣下去,她怕是要饞死了。
「外面有什麼熱鬧嗎?妳看得這麼入迷。」一道溫和的嗓音輕輕響起。
陶緹一回頭,就對上裴延那雙平靜的眼眸,她忙放下車簾,規規矩矩坐直了身子,「沒什麼,我就隨便看看。」
見她這副正襟危坐的樣子,裴延笑道:「是回妳家,妳怎麼看起來比孤還緊張?」
陶緹小聲道:「我做了那樣的糊塗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爹娘……」
裴延眸中笑意稍斂,道:「妳服毒的消息孤盡力壓下來了,此事關係著天家顏面,也沒人敢在外胡說。」頓了一頓,他看向她,「況且有孤陪著妳,遇事孤會護著妳,妳大可放心。」
一聽這話,陶緹簡直感動得一塌糊塗,朝著他重重點了下頭。
約莫半個時辰左右,馬車停了下來。
小太監掀開車簾,陶緹本想先下車,裴延伸手止了她一下,「孤先下。」
陶緹一怔,「噢,好。」心中不禁揣測著自己是不是又錯規矩了?
卻見裴延先下了車,站穩之後,微笑著朝她伸出手,「來。」
陶緹心頭一暖,原來他是為了扶自己,她抿了抿唇,緩緩伸出小手,放在他寬大又修長的掌心。
他的手依舊冰涼,包住她軟綿綿的小手,將她穩穩當當的扶了下來。
「謝謝。」她小聲道。
「不客氣。」裴延這般說著,卻沒有鬆開她的意思。
陶緹有些奇怪,剛想問,眼角餘光無意瞥見一側的場景,話語頓時卡在喉嚨……
好、好多人啊!
只見那氣派的勇威侯府門前,烏壓壓站了五十幾個人,一個個打扮得規矩端莊,站得整整齊齊。
裴延捕捉到她臉上那受到驚嚇的小表情,唇角不動聲色地翹了翹。
為首的勇威侯帶頭行禮,身後一大家子人也紛紛請安,「臣拜見太子殿下,拜見太子妃。」
「都起來吧。」待眾人起身後,他才拉著陶緹上前,客氣道:「都是一家人,不必這麼多禮。」
這一句話,直說得勇威侯惶恐不已,一邊讓著身子請裴延和陶緹進府,一邊飛快地瞥了一眼自家呆頭鵝似的女兒。
看阿緹這穿金戴銀的樣子,好像過得還不錯?而且太子又是扶她下馬車,又牽她的手,這般恩愛不似作偽。勇威侯轉念想了想,莫不是阿緹將太子伺候得很好,所以冰釋前嫌了?想來想去,似乎只有這麼一個解釋。
女人和男人,不就床上那麼一檔子事嗎?
眾人一起進到廳堂入座,簡單寒暄了兩句後,勇威侯和藹地看向夫人張氏和陶緹,「夫人,妳帶著阿緹去內院說說話吧。」
張氏應了聲,朝陶緹這邊看了一眼,淡聲道:「走吧。」
陶緹略一頷首,對裴延道:「殿下,那我先去了。」
裴延笑了一下,「嗯,不著急,慢慢聊。」
陶緹面上笑嘻嘻,心裡苦哈哈的,還慢慢聊,怕是聊得不好就翻車露餡了。
她乖巧地跟在張氏旁邊,旁廳的女眷們也聞聲離座,簇擁著陶緹她們一起往後院而去。
勇威侯府統共有四房,大房和二房為老夫人嫡出,三房和四房皆為庶出,因著老夫人尚在人世,所以四房並未分家,依舊「其樂融融」的住在一起。
今日陶緹回門,四房人員基本到齊,這才有了門口的熱烈場面。
男人們留在前廳陪太子,陶緹在後院也沒閒著,端著一張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臉,乖巧的跟各種姑姑嬸嬸、姊姊妹妹打招呼。
這種感覺就像是過年回到老家,被父母按頭跟一堆壓根不認識的長輩打招呼一樣,簡直是社恐噩夢,令人窒息。
各房的姑姑嬸嬸和姊姊妹妹們一邊七嘴八舌的噓寒問暖,一邊上下打量著陶緹,似是要將她每根頭髮絲都看得分明。
正值春日,陶緹打扮得並不隆重華麗,而是一副溫婉大方的裝束。
一件鵝黃色嵌明松綠團福紋樣繡袍,梳著飛雲髻,鬢後是兩朵精巧的絹花,鬢髮間插著一支華美的流蘇鳳釵,白嫩嫩的耳垂上是兩只玉石翡翠墜子。
她略施粉黛,朱唇一點,端的是朝霞映雪,端麗冠絕。
眾人瞧見她這副樣子,心中又是詫異又是疑惑,但更多的是滿滿的驚豔。
這還是往日那個愁眉苦臉、老氣橫秋的侯府大姑娘陶緹嗎?雖說女子嫁人相當於二次投胎,但她這未免投得太徹底了吧?整個人的感覺都不同了。
各房姊妹中有幾位平素裡與陶緹不對盤的,本還想看她憔悴的醜態,如今見著她這副明豔逼人的模樣,臉上的笑容都有些掛不住了。
好在這種家人相親相愛的場面並沒持續多久,張氏很客氣的將眾人請走了,理由也很簡單,「這是我家阿緹頭次回門,且讓我們娘倆好好說會兒私房話。」
眾人都知趣地離開了,大房的院子一下子安靜下來。
陶緹不自在地摳著掌心,跟張氏大眼瞪小眼。
默了片刻,張氏將屋內伺候的婆子奴婢也都遣了出去,屋內一下子更靜了。
見沒外人了,張氏那張不再年輕的容長臉頓時沉了下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啪」的一聲悶響,嚇得陶緹的小心臟都跟著一抖。
「妳還真是長能耐了,竟敢服毒自殺!我們是哪裡對不起妳,妳要這樣害我們?妳說啊!」
陶緹驚詫地看著眼前扠著腰一臉不滿的女人,關於張氏的記憶也湧上腦海。
張氏古板、兇悍又能幹,作為侯府的當家夫人,偌大一個侯府的家務事,她處理得井井有條,從未出過錯;作為正房主母,勇威侯那一後院的鶯鶯燕燕,庶子庶女,她也治理得服服帖帖,從未有人敢違逆。
但作為一位母親,張氏卻是失敗的,打從她給陶緹定下這一門婚事後,她就一直以「太子妃」的標準來要求女兒,採取的方式也是華夏父母慣用的打擊教育——
諸如「妳怎麼這麼笨啊,妳日後可是要當太子妃的,怎麼連這個都學不會,妳看某某國公家某姑娘多麼能幹賢慧,妳再看看妳這半死不活的蠢樣子」之類的話,幾乎每日掛在嘴邊,三句不離。
母親這邊得不到足夠的愛與鼓勵,父親勇威侯那邊對子女的關注也不多,導致原主從小缺愛,潛移默化之下養成了自卑敏感的討好型人格,所以當三皇子裴長洲對她稍微好一些,她就控制不住的淪陷其中……
想到這裡,陶緹忍不住歎了口氣,原生家庭對孩子的影響是巨大的,心理學家阿德勒曾經說過,「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癒童年。」
可惜,原主來不及治癒童年,便早早的結束了生命。
「啞巴了?別以為妳不說話就能糊弄過去?」張氏憤怒的聲音再次響起。
陶緹回過神來,平靜地看向她,問道:「您要我說什麼呢?」
張氏沒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間噎住了。
陶緹淡淡地道:「服毒自殺是我莽撞,我向您道歉。但是……在這之前,我說過很多次,我不想嫁去東宮,您可曾聽過我的意願?」
這話原主是說過的,但都是歇斯底里的哭喊著,從未這般心平氣和的說出來。
張氏還想像往常一般板著臉呵斥,但不知為何,看著陶緹那清澈又認真的目光,她只覺得心頭一陣發虛。
陶緹又道:「母親,我想問問您,您聽到我服毒的消息,第一反應是憤怒,還是擔心我的安危?」
「我、我……」張氏嗓子發緊,彆扭地轉過腦袋,「妳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妳別給我扯東扯西的。」
陶緹捏緊了手指,眼睫微垂,「我知道了。」說著,她理了理衣裙,緩緩從榻上起身。
見狀,張氏不知怎的有些恐慌,忙道,「阿緹,妳去哪裡?」
「我出去透透氣。如果母親還想指責我……」陶緹露出個客氣又疏離的笑容來,「我聽了這麼多年,也聽累了。」
張氏腳步愣在原地,明明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是一句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女兒離開屋子。
明淨的陽光從雕花木窗灑下來,落下斑駁的光影。
張氏頹然地坐在榻上,只覺得心裡變得空落落的,須臾,她雙手掩面,嗚嗚的低泣起來,「不是的,不是妳想得那樣……妳是我十月懷胎,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怎能不心疼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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