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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3701

《戲精撩妻》

  • 作者袖胭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1/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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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300
  • 優惠價:NT$ 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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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他是演技佳,把假夫君演得像真夫君,
他分明是真情流露,真想跟她成了老夫老妻……

 
自家脂粉鋪子生意慘淡,姜如意很愁;
鋪子貨物一夕之間熱銷,姜如意還是愁……
只因這一切她那假夫君季十三功不可沒!
這男人自稱是不願被強迫娶妻,奮力逃出的村民,
為了躲避麻煩才溜進她鋪子,被鄰里誤會成是她夫君,
可是,哪來的村民一張嘴就能跟城中首富簽下大訂單,
一出手就能拿出千兩銀票,請她跟他扮演假夫妻?
雖說她拜倒在金錢之下,卻不妨礙她覺得此人有鬼!
偏偏啊,他輕易收買監視的夥計,讓他們一口一個哥叫得親熱,
她出馬要揭穿他真面目,卻反被拉著四處炫了恩愛,
娘子說得都對的好相公角色,他演得是活靈活現……
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讓她愁,更讓她愁的是──
在他擋下惡霸的鞭子護著她時,在他手把手教她經營鋪子時,
她竟然也忍不住心頭怦怦跳了……
袖胭,女,作者,編劇。
生於江城武漢,長於長江之畔。
中文系碩士畢業,愛讀書,愛寫作,愛聽戲,
琴棋書畫樣樣會一點,卻也不甚精通。
提筆寫作已有八年,喜歡嘗試不同類型的風格和題材,
目前一隻腳踏入影視創作圈,以期用另一種形式展示自己腦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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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降夫君萬人迷
六月初三,武陵城中一片紫薇搖曳,姜記脂粉鋪外鑼鼓喧天,是從未有過的熱鬧景象。
「大家走過路過,看一看,瞧一瞧,」姜如意搖晃著一把小旗子,在門口高聲叫賣,「本店有史以來最大酬賓活動!全場胭脂水粉一律對折出售,更有跳樓滿額折扣活動!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說著,姜如意朝一左一右兩個夥計——阿黃和小明擠擠眼,兩人如夢初醒,忙把手裡的鑼狠狠地敲了敲,附和道:「你不看,我不看,如意以後怎麼辦?你一瓶,我一瓶,如意很快就脫貧!」
許多路人被這陣仗吸引,探頭探腦地看過來,姜如意見狀,立刻瘋狂搖動小旗子吸引他們的注意。
「這位姑娘,要不要試試口脂?新出的麻辣燙色簡直不要太提氣色!」
「這位小哥,提前買盒『七夕套餐』送心上人唄,上門提親保管一提一個準!」
「這位大娘,這珍珠粉質地光滑細膩,塗在臉上立刻重返青春!只要買兩盒,就再送一盒,這麼好的機會以後可再難了!」
可儘管姜如意一個人喊出了十個人的氣勢,大部分路人也只是看個熱鬧就走,並沒有誰流露出任何一點掏腰包的意思。
她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這可是她豁出血本的最後一搏了,要是再沒生意,她就真得捲鋪蓋走人了!
三個月前,姜如意帶著一筆小小的本金來到武陵城。
武陵城位於北齊、南楚、大胤三國交界處,地如其名,屬於「三不管」地帶,是一處不折不扣的世外桃源。
據說城裡的百姓臥虎藏龍,有歸隱山林的朝臣,有金盆洗手的俠客,有名噪一時的歌妓,當然也有沒什麼厲害過往的普通人。
作為「普通人」中的典型代表,姜如意別的特長沒有,唯獨粗通藥理,懂些製作胭脂水粉的手藝,便在城中開了家脂粉鋪,售賣自己親手製作的口脂、面脂、珍珠粉等等,打算憑藉著手藝掙點小錢。
當然,如果能發家致富就更好了。
卻沒想到,武陵城和繁華開放的長安洛陽卻大有不同。這裡位於邊陲之地,民風純樸得有些過分,以至於不管閨閣少女還是半老徐娘,竟然對「變美」這件事興趣缺缺,甚至許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胭脂水粉。
姜如意夙興夜寐,慘澹經營了三個月,別說是掙點小錢了,底褲險些都要虧沒了。狗急跳牆之下,她只得搞了這次大酬賓活動。
誰能想到,都半賣半送了,竟然還沒人過來!豈非是天要亡她?
正此時,四道微胖的身影結伴路過,似是被這邊所吸引,腳下頓住,在不遠處竊竊私語起來,姜如意見狀,眼睛立刻放出精光。
這四位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城中赫赫有名的風雲人物,她們互為閨中密友,平日裡總是集體出現,共同掌握著這裡的八卦命脈,不論是張家小哥上廁所的時候喜歡幹什麼,還是李家養的狗肚子上長了幾顆痣,都瞭若指掌,如數家珍,故而人送外號「八卦四嫂」。
如果能贏得這四位大嫂的青睞,不就等於城中所有人都知道她姜記脂粉鋪了嗎?
想到此,姜如意立刻堆起笑臉湊了上去,道:「幾位大嫂出來逛街呢,胭脂水粉試用看看!今天做活動等於白送呢!」
說著,她拽起其中一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鋪子裡塞。
餘下幾個大嫂似也有些興趣,便抬腿跟了進來,幾人東看看西瞧瞧,問問這問問那,門口有人見她們在裡面,也紛紛跟過來,有的打打招呼,有的問問八卦,鋪子裡竟然很快就熱鬧了起來。
終於看到曙光了,名人效應就是好!姜如意幾乎熱淚盈眶,不敢怠慢,忙敬業地跑前跑後,熱情地為客人們解答。
然而正此時,卻見走廊的門簾被掀開,一人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走了出來。
屋內眾人循聲望去,立刻齊刷刷地愣住了,整個前廳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寧靜……
那是一個男子,還是一個年輕的、高大的、俊逸的男子。
他披散一頭烏髮,純白的褻衣鬆鬆垮垮的搭在身上,領口大敞著,胸腹的肌肉輪廓隱隱約約,引人遐思。
衣衫凌亂,姿態慵懶……儼然就是一副春睡夢醒的樣子啊!
早有未出閣的少女小聲驚呼,用雙手遮住了眼,卻又忍不住從指縫裡偷偷窺探。
而男子顯然沒料到自己會被集體圍觀,在原地怔怔地眨了眨眼,片刻後回神,倒也大方地衝觀眾們擺擺手,道:「那個……各位早。」說罷,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朝姜如意微微一笑,一副跟她很熟的樣子。
情況太突然,姜如意徹底懵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而「四嫂」之首的彭大嫂已經率先發話了,「哎喲,小丫頭片子不聲不響的,原來已經成親了啊!虧我還在替妳留心合適的小夥子呢!」
她話音落下,周圍人立刻迅速心領神會,簇擁過來七嘴八舌地向她道喜。
姜如意擺手,「不、不是……」
「哦,那一定是來咱們這兒之前就成親了!」「四嫂」之二的劉大嫂接口道,「是說怎麼一直沒見過妳相公,敢情是剛從外鄉回來吧?」
「四嫂」之三的沈大嫂無縫接話,「我就說嘛,姜丫頭這麼水靈的姑娘,早就該被人挑走了,哪兒還輪得到咱們介紹對象?」
姜如意語塞,「我……」
才蹦出一個字,「四嫂」的最後一名成員鍾大嫂已經一拍她的肩,打斷道:「既然回來了就別讓他再走了,咱們這武陵城挺好的,你倆就安安心心在這兒過日子,早點生個大胖小子哈!」
四人的熱情很快感染了其他人,加上街坊們平時都挺關心姜如意的婚嫁問題,幾十張嘴你一句我一句的立刻就議論開了,話頭綿密得一絲風都不透,根本不給她插嘴的餘地。
姜如意臉漲得通紅,不是害羞,是急的——到底要怎麼跟人解釋她不認識這個人啊!

唯一的好消息是,為了慶祝姜如意「小別勝新婚」,當天,街坊們在「四嫂」的帶領下好好地照顧了一下她的生意,把鋪子裡的東西掃走了大半,總算是保住了姜如意的底褲。
眾人散去之後,她看著櫃檯上堆成小山的銅板,感覺悲喜交加……
扭頭一看,卻發現那個萬惡的始作俑者,不知何時竟已溜走,溜回的還是她的房間!
這人誰啊?當著全城人的面閃亮登場,還一副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樣子,這到底什麼情況!
姜如意氣不打一處來,兩步衝進臥房,把人拖起來就往外走,邊走邊招呼自己的夥計,「阿黃,小明,給我把這人綁了,我要送他去衙門!屋裡突然多出個男人,我以後還要不要嫁人啦!」
「等等,姑娘請容我解釋!」男子踉蹌著被她扯出房間,忽然高聲道。
姜如意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只見他輕歎一聲,神情憂鬱又楚楚可憐。
「實不相瞞,」他慢慢道,「其實我……失憶了。」
姜如意瞇起眼,和他對視了片刻。
「我信你個鬼!」幾個眨眼之後,她繼續拖著人往前走,可拖著拖著,忽然覺得手中一陣黏膩。
她回頭一看,這才發現對方的褻衣左側大半已成了殷紅,血順著他的衣袖緩緩向下流淌,流得她滿手都是。
她嚇得立刻抽了手,失聲道:「你你你……你怎麼了?」
「小傷而已,無妨,」似乎是撕扯到了傷口,男子捂住受傷的左臂靠在櫃檯上,歎了口氣,神情幽怨,「剛才不過和姑娘開了個玩笑,其實在下名叫季十三,本是大胤季家村一名普通百姓,不料卻遭到村中權貴綁架,逼我和他的女兒成親。我為保貞潔,抵死不從,幾番死裡逃生,誤打誤撞才來到此地……」
姜如意想像了一下他「為保貞潔,抵死不從」的畫面,感覺太過刺激,不由得驚訝道:「男的也會被逼婚?」
男子騰出沒有受傷的手撩撩頭髮,衝她眨眼,「原因……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算她沒問,這時候還有功夫自戀,看來是沒啥事了。
姜如意拔高聲音,「阿黃——小明——」
「姑娘,別……」季十三見狀飛撲過來,跟牛皮糖一樣死死抱住了她的胳膊,「我也是被他們追得沒地方去了才誤入此地,絕不是有意要損害姑娘名節!還請姑娘收留我幾日,等傷勢痊癒後我馬上就走!」
姜如意看著他還在往外冒血的手臂,有些糾結。
還沒來得及開口,季十三已經彎下腰,弱柳扶風地一陣狂咳,咳得姜如意都不禁皺起了眉頭。
又是受傷又是差點失貞,都這麼慘了,還把人趕走好像確實有點沒良心……恰逢阿黃和小明姍姍來遲,她歎了口氣,擺擺手,招呼兩人把季十三扶進客房躺下。
姜如意本意是請大夫過來替季十三看看傷勢,但遭到對方的強烈抗議,表示那權貴乃是村中一霸,耳目眾多,黑白通吃,一旦被他知道自己在這裡,定然不會善罷甘休,還請她務必不要聲張。
姜如意見他說得義憤填膺,可見確實是一名貞潔烈男,便只好答應下來。
好在季十三手臂上的刀傷不深,姜如意親自上陣,替他敷上草藥包紮好,只需休養些時日,便可恢復完全。
忙活完畢,已經大半夜了,姜如意仰面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
一時衝動答應留下季十三,可究竟要怎麼跟街坊鄰里解釋這人的身分啊……
思來想去,她決定讓這人先老老實實待在屋裡,別給她惹事就行。對外嘛,就胡亂搪塞一番,說他又出去找活兒幹了,時間久了,大概、也許、可能就沒人再記得這事了吧……


姜如意思量著自己不成形的計畫,終於迷迷糊糊地入睡,卻不料一不小心睡過了頭,睜眼已經日上三竿,她趕緊從床上跳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客房叮囑季十三別亂跑,卻發現客房空無一人。
這人身上還有傷呢,能去哪兒?
姜如意帶著疑惑來到前廳,定睛一看,差點暈過去。
只見脂粉鋪門口,季十三蹺著二郎腿坐在小板凳上,一手吊在前胸,一手不知從哪兒弄了把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
他換了件天青色的麻布短衣,應該是找小明借的,頭髮隨意地束起,雖未精心修飾,卻別有一般落拓不羈,風流恣肆的意味。
街上人流如織,他搖著蒲扇,笑咪咪地和路人打招呼聊天,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引得街坊們個個喜笑顏開,更要命的是,喜笑顏開的人中還有「八卦四嫂」,這豈不是等於向全天下宣告兩人的關係了……
姜如意努力堆起笑,走上去朝季十三使眼色,「你不在屋裡待著,坐在門口幹什麼?」
「我剛回來,自然是要熟悉熟悉環境了,沒想到這裡的鄉親都如此和善親切,果然天大地大,都不如這武陵城好。」季十三對她的言外之意恍若未覺,反而展顏一笑,深情款款地看向她,「當然,更重要的是,哪裡有娘子,哪裡就是我的家。」
姜如意雞皮疙瘩掉一地,怎麼突然就演上了,入戲也太快了吧!
然而他的觀眾們卻很吃這一套,聞言立刻齊刷刷地「哎喲」了一聲,七嘴八舌說起話。
「夭壽啦,當眾表情意啦!還讓不讓人活啦!」
「如意啊,妳可真是有福氣啊了!趕緊生個胖小子,我們可等著抱呢!」
「如意姊,季哥哥這麼好的相公妳是怎麼找到的,妳若是哪天出話本講這個,我一定買!」
姜如意堆起笑敷衍了一陣,眼看著氣氛不錯,便忙道:「對了,咱們鋪子裡今早又上了些新東西,要不要進來看看?」
氣氛凝固了一小會兒,原本還在閒聊的一群人面面相覷,突然就想起來自己還要急著去買東西、見朋友以及回家炒菜,眨眼功夫就走得遠了,門口只剩一隻貓慢悠悠地走過去,還很鄙視地看了她一眼。
昨天還真是徹徹底底的鼓勵性消費,什麼叫被打回原形,她算是明白了……
想到這裡,姜如意有些失落和心煩,再看某人便越發覺得不順眼,索性一把將人提起拖進了裡屋,嚴肅談判。
「季十三,你既然是為了躲人,就不能低調點嗎,」她給自己倒了杯茶,氣鼓鼓地喝了一大口,「現在所有人都誤會我們的關係了,過幾天你拍拍屁股走人,我可就成『棄婦』了,我這鋪子還要繼續開呢,怎麼跟別人解釋?」
她不想把趕人的話說得太絕,希望他最好能自己領悟過來,向街坊鄰居們解釋清楚情況,然後捲鋪蓋走人。
季十三聞言沉默了好一陣,低聲道:「我知道了,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於情於理,我都不能讓姑娘為難。」
姜如意有些驚喜,正想著沒想到這人看著胡鬧,倒還挺有自知之明嘛,一點就通,卻聽季十三接著道——
「既然如此,我、我就不走了,就留在這裡陪姑娘假戲真做吧!」他語氣頗有壯士斷腕般的悲壯。
姜如意一口茶直接噴出來,她是這個意思嗎?
她氣得馬上站起身,道:「滾,給我馬上圓潤地滾!」
「不管怎麼樣,姑娘恩情,在下沒齒難忘,」季十三委委屈屈地站起身,從衣袖裡掏出一張紙,放在桌上,「只是林家的這單生意,後續還得姑娘自己接洽了。」說著,他歎了口氣,垂頭喪氣地往外走。
姜如意狐疑地拿起那張紙,展開一看,眼睛立刻瞪圓了。
「等、等一下!」她站起身來,「這是怎麼回事?」
紙上寫著一行雞爪抓出來般的字——訂單,珍珠粉兩百盒,下月初十。
姜如意話音落下的瞬間,季十三已經從門邊探出頭來,笑咪咪地道:「如意姑娘是不是打算再考慮一下?」
姜如意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道:「那個……這到底怎麼回事?」
季十三聳聳肩,笑道:「你們城中有個林家是吧?他們家的小姐下個月就要成親了,但近日她臉上忽然長了許多痘,遍請大夫,說即便用藥調理,至少也需要半年時間才能恢復如初。林家小姐不願破壞洞房花燭的氛圍,因而四處尋找解決之法。」
姜如意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林家?城南的林家?」
思來想去,能以「百」為單位下訂單的,多半也只有這武陵城的第一富豪之家了。
「多半便是了,」季十三頷首,「我早晨坐在鋪子外,恰逢林家小姐路過,聊起此事,我便向她推薦了一下咱們鋪子裡的珍珠粉,果然很快遮住了臉上瑕疵。見她高興,我又順勢拿出面脂、口脂以及髮油給她試用,林家小姐越試越喜歡,不僅當場買了一整套回去,還在我的勸說之下定了許多珍珠粉,準備當做禮品贈予女客。」
姜如意更驚愕了,「你、你可是個大老爺們,怎麼知道這些東西做什麼用?」
「我一大清早就起來了,無事可幹,就拉著小明給我講了講,順便還找他借了一身衣裳,」說著,他還提了提自己的衣襟,朝姜如意揚眉,「如何,這普普通通的衣裳穿在我身上,是否格外風流倜儻,玉樹臨風……」
姜如意還沉浸在震驚的情緒中,沒功夫理會他的插科打諢。
聊了一下就聊出了自己三個月都沒有過的大生意,這人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商業奇才……
估算了一下這批東西大概能掙多少錢之後,姜如意沉默了。
這人,她現在到底是趕還是不趕呢……
季十三顯然看出了她的遲疑,忙湊近些道:「如意姑娘,容我問一下,妳為何要來武陵城開脂粉鋪?」
姜如意看了看他,道:「當然是為了掙錢啊!」
「掙了錢之後呢?」季十三又道,「這裡地處偏僻,民風淳樸,若真要做脂粉生意,長安洛陽似乎是更好的選擇?」
「那也得去得起啊,」姜如意歎氣,「長安洛陽是什麼地方,光物價就夠我喝一壺了,等先掙到第一桶金再說吧!」
季十三摸摸下巴,「不知在姑娘看來,賺多少算掙到了第一桶金?」
姜如意覺得他這刨根究底的,有些奇怪,便隨口道:「少說也得一千兩銀子吧!」掙不到錢,作作白日夢還不行嗎?
誰料季十三聞言,忽然伸手在袖子裡摸索了一陣,掏出第二個震天雷放在她面前——一張一千兩的銀票。
姜如意懵了,這劇情是什麼走向……
季十三輕鬆道:「就當這是妳的第一桶金好了!妳收留我這一陣,我在這兒還能給妳當個幫手,等我傷好了,妳隨時都可以走。這邊若是有人誤會妳我的關係,讓他們誤會著也無妨,反正等妳去了長安或者洛陽,也沒人知道妳是誰、成沒成親,也不耽誤妳嫁人是不是?這筆銀子,就當是這些時日的房租了!」
姜如意明白過來,他這是在用錢赤裸裸地買通自己!
難怪這人剛才說了那麼多廢話,敢情都是一步步給自己挖坑,更可惡的是,她站在坑裡竟然感覺還挺好……
姜如意偷偷看了一眼銀票,心裡的小算盤打得飛起。
撿一個假相公真夥計回來,附贈一千兩銀子的「彩禮」,外加一筆收益巨大的訂單,沒有比這更划算的買賣。
但她還是有些狐疑,瞇起眼盯住季十三道:「你不是說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百姓嗎,怎麼會有這麼多錢?」
「在下的確只是普通百姓,」季十三朝她微微一笑,「一個好看的、有錢的普通百姓。」
姜如意無言,覺得她就不該問這種問題自取其辱。
季十三見她久久不置一詞,又長歎一聲,「果然還是不能指望用金錢這等俗物打動如意姑娘啊……」說著他就要把銀票收起來。
姜如意趕忙伸手,搶在他前面把銀票扒拉進自己懷裡,道:「那個……你以為我真的在乎這幾個錢嗎?當然不是!你流離失所,還被人逼婚,這麼可憐,我,一個善良的女子怎麼能坐視不理?人間自有真情在,我當然要義不容辭地收留你了!只不過咱們約法三章,只在旁人面前假扮一下夫妻,私底下互不干涉。」
「好說好說,日後就請娘子多多關照了。」季十三彎起眉眼,飛快地改了稱呼,笑得像一隻狐狸。


喜得「相公」的第二天,姜如意就把阿黃和小明叫了過來,嘰嘰喳喳地叮囑了一番,關鍵之處是讓他們沒事的時候就盯著季十三一點,看他有沒有什麼不軌之舉。
雖然答應了收留了這人,可她又不傻!一個模樣好看,腰纏萬貫的男子從天而降,還主動掏錢要給自己當假相公,天底下能有這種好事?就算有,能輪得到她?
尤其當她照了照鏡子,又看了看鋪子,發現自己要色沒色,要財沒財的時候,疑心病就越發加重了幾分。
「掌櫃的放心,我倆一定方方面面無一錯漏地盯梢,他休想在咱們眼皮底下翻出花兒來!」阿黃和小明得令,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
交代完任務後,姜如意便忙著籌備林家的訂單去了,兩百盒珍珠粉可不是小數目,光是四處搜羅原材料就得費她好些功夫。
姜如意來到藥材鋪的時候,正是大中午。
今日天氣格外炎熱,烈日當空,往外吐著炙熱的氣息,已經有了幾分盛夏的模樣,街上沒什麼人,只有稀稀拉拉地響著幾聲知了叫。
小掌櫃阿飛趴在櫃檯上,正全神貫注地奮筆疾書,作為老客戶,姜如意對此景早已見怪不怪,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然後猛地在櫃檯上一拍,嚇得阿飛跳得三丈高,手裡的毛筆都飛出去了。
趁阿飛撿毛筆的功夫,姜如意隨手拿櫃檯上的紙來看,幾行狗爬字立刻映入眼簾——
柳鶯兒抬起螓首,揚起娥眉,明眸之中簌簌落下千行粉淚,順著她嬌嫩的玉容緩緩滑落。「啊,少爺,我的好少爺,你可知道,鶯兒的身心都已被你征服,愛你愛得好痛苦好痛苦,」她揚起粉面桃腮的臉,上面印著道道淒婉的淚痕,「你為什麼要離開我,你好絕情,好冷酷,好狠心!」
姜如意狠狠打了個寒戰,忙把稿子放回去。沒想到一些時日沒見,這位小夥子的創作風格和創作品味還是如此別致。
阿飛撿了筆回來,臉上還帶著一道墨痕,見了姜如意,他也不計較剛才被她捉弄的仇,反而一臉興奮地道:「姜姜,妳剛才看的可是我的全新力作《浪蝶嬌花之霸道少爺的小嬌妾》,妳覺得如何,有沒有那種驚天動地、驚世駭俗、驚心動魄的虐心感覺?」
虐心沒有,辣眼倒是真的……每次他寫點啥新話本要拿給人看,都能把街坊四鄰嚇得跑出二里地。
姜如意不忍心打擊他的信心,便乾笑了兩下,以鼓勵為主,「阿飛,不得不說,你的個人風格真是越來越突出了,一般人根本模仿不來!繼續保持,日後必然大有作為!」
說完她趕緊轉移話題,從衣袖裡掏出一張單子遞過去,「哦對了,這是我最近需要的材料,你看看。」
阿飛接過單子打開,喃喃念道:「麝香,白檀,密陀僧,龍腦,白芨、石榴皮、白附子……各一斤!」
姜如意朝他眨眼,「最近有個大單子,很急,能不能儘快弄到?」
「姜姜妳可是武陵城裡面最懂我的人,妳要的話,一定儘快給妳備齊!」阿飛一拍胸脯,胸有成竹,「半個月之內我託人給妳帶話,到時候只管來拿!下次來,說不定還能看到《浪蝶嬌花》的最新內容,敬請期待哦!」
姜如意擺手朝他告別,聽到最後一句話受到嚴重驚嚇,一腳絆在門檻上,差點摔個狗啃泥,然而她這廂扶著膝蓋剛站穩,一抬頭,卻見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更讓人猝不及防的是,那身影朝前一傾,雙臂一展,竟然直接將她攬在了懷裡。
姜如意腦袋裡炸起一朵煙花,剛得了個「相公」,又有美男投懷送抱,這運氣是不是太好了點……
她推了推身前的人,道:「這位公子,奴家已經名花有主了,這麼直接……不太好吧?」主要是季十三那邊銀票都收了,不太好反悔。
但下一刻,她身體卻突然一重,是對方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過來,伴隨而來的,是耳畔急促的呼吸。
姜如意回過神來,原來對方不是抱她,只是失去意識前隨便找個東西抓一下……她尷尬地咳了一聲,趕緊喊阿飛過來幫忙。
藥鋪裡有一張臨時床鋪,姜如意和阿飛把男子扶過來躺好後,已經累出一身汗。
再看床上那人仰面而臥,雙眼微閉,面上不自然的泛著潮紅,唇色卻蒼白如紙,汗水不住地從額前滲出,彙聚成顆,順著白皙的側臉緩緩下落。
姜如意替他擦了擦汗,又試了試脖子處的溫度,只覺燙得嚇人,她趕忙擼起那人的袖子,替他把了把脈,半晌後道:「好像是中暑了。」
這人脈象虛浮,可見素來體質不佳。
阿飛聞言,立刻提了一壺涼茶進來,姜如意將男子扶坐起來,將碗裡的水一點一點餵他喝下。
阿飛站在床邊替他們搖蒲扇,近距離看清了男子的面容,不由得驚訝道:「這不是街邊賣字的那個誰嗎?」
姜如意好奇問:「你認識他?」
「也不算認識,」阿飛聳聳肩,「只聽說他是新來咱們這兒的,每天在街頭支個小攤賣字,給人寫寫對子什麼的,也沒見有什麼生意。」
姜如意看看男子,身形單薄清瘦,是個十足的書生模樣,就這小身板,大熱天的還在日頭底下站著,不中暑才怪。
把男子放回床上,姜如意原本打算回脂粉鋪趕工,但尋思著這人到底是自己救下來的,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人好像不太好,只得留在藥鋪,被迫又欣賞了一陣阿飛的辣眼新作。
好在半個時辰後,床榻上有了動靜。
謝天謝地!姜如意扔下稿子,飛快逃走,進屋一看,只見方才昏迷的男子,此刻已經坐在床頭,正低頭打理自己有些凌亂的衣襟。
聽聞動靜,他抬起眼看向姜如意。那一眼,讓她禁不住便是一愣。
方才男子形容狼狽,又是半昏迷狀態,她未曾太過留心對方的容貌,而此時此刻,姜如意不得不承認,這男子有著一雙極為好看的眼。
那是一雙如夜涼雨過,天淨雲收般溫柔而純淨的眼。
見姜如意好久不說話,他微微瞇起眼,對她笑了笑,像是表示感謝。
姜如意回過神來,見他面色已恢復如常,便道:「那個……你中暑暈倒了,我和阿飛給你餵了點涼茶,現在可還好些?」
男子點了點頭。
這人怎麼不說話,只盯著自己笑呢?
饒是厚顏如姜如意,被這麼盯著也有點不知所措,只得不自在地笑了笑,道:「沒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哦對,聽說你剛來咱們這兒沒多久是吧?我叫姜如意,這條街上的姜記脂粉鋪就是我家,有事去那兒找我就行!」
這人長得挺好,桃花肯定不會少,以後買脂粉送心上人的機會更是大大的有,廣告得先打起來才行!
姜如意說完剛要走,男子卻忽然站起來,急急拉住了她的衣袖,然後在姜如意狐疑的目光中,他走回桌邊,用指尖沾了杯中剩餘的涼茶,在桌上緩緩寫了下一行字——
景玉卿多謝姑娘。
信手而寫,一筆一劃卻自有掩蓋不住的風骨,和某人的字當真是天淵之別。
姜如意看看字,又看看他,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從腦中冒了出來。
名為景玉卿的男子顯然看出了她的想法,伸手一指自己的喉頭,緩緩搖了搖頭,面上卻仍帶著溫柔如水的笑容,彷彿在反過來告訴她,他沒事的。
這樣一個風采出眾的男子,竟然不能開口說話,難怪只能可憐巴巴地沿街賣字……姜如意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才好,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此時,阿飛拿著稿子衝進來,打破了僵局,「姜姜,姜姜,我剛才突然有了新的靈感,又寫好了一段,妳快幫我看看!」
「我還有事先走了!下次看,下次看!」
姜如意今日的雙眼已經不堪重負,聞言嚇得一個激靈,立刻逃也似的溜了。
臨走前,她飛快地掃了景玉卿一眼,只見他溫和而沉靜地站在原地,一雙眼,依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縱然穿著一身質料極為普通的白衣,也掩蓋不住那久在詩書中浸染出的清雅溫潤,姜如意不禁感慨,景玉卿,景玉卿……名字好聽,人也好看,可惜是個可憐人。

回到脂粉鋪,姜如意開始幹自己最喜歡的事情之一——算帳。
好好扒拉了一下林家這筆訂單的收益,她禁不住兩眼放光,抱著帳本在床上滾了好幾圈,最後仰面躺在床上,看著承塵傻笑。
淨賺五十兩銀子!媽呀,她這是要發了!
距離林小姐成親還有一個月,從阿飛那兒定的多為後期添加的香料和藥材,中間的這半個月她剛好可以用來製作底粉,時間倒是剛剛好。
在這個相對閉塞樸實的小城裡,女子不曾見過胭脂水粉,自然也不會想要去瞭解它們的用法和益處。而林家婚禮聲勢浩大,珍珠粉作為禮品被廣泛送出,相信會讓很多人改變原有的看法,林小姐脫胎換骨的變化,就是最好的證明。
實則相對於掙錢,這開設脂粉鋪對於姜如意而言,有著更為重要的意義,只是她從未與人提起過罷了。


第二天一大早,把照顧生意的活兒交給季十三之後,姜如意就帶著阿黃和小明精神抖擻地開了工。
一大早街上沒什麼人,季十三在前頭鋪子無聊地打了幾個哈欠,就聽見後院一陣陣劈哩啪啦,叮鈴咚隆的異響,他忍不住湊到後院看了看,見阿黃和小明在姜如意的指揮下,一人抱著一個大麻袋從雜物間裡走出來。
阿黃身體瘦弱,歪歪扭扭地走了幾步,就連人帶袋一起滾到地上,麻袋開了口,裡面許多黑漆漆的顆粒滾了出來。
季十三手傷未癒,幫不上忙,只能上前扶了他一把,順勢撿起一個看了看,只見那東西模樣跟花生似的,但個頭只有花生的一半,試著捏一捏,外殼還挺硬。
「這是紫茉莉子,做珍珠粉的原料。」
一道清亮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季十三一回頭,只見姜如意拿著個簸箕,正站在自己身後,簸箕裡裝的也是同樣的東西。
她今日換了一身鵝黃色的短衣,頭髮束在腦後,衣袖也高高挽起,這模樣,活脫脫就是個能幹的小主母。
只不過,此刻她一雙大眼睛裡閃著過分明亮的精光,看得季十三莫名有些心慌,因為他分明從這雙眼睛裡讀出「老娘要發了」的狂熱訊息……
沉迷於掙錢的女人真可怕……他不由得嚥了口唾沫。
「你這顆別浪費了,都是能變成錢的!」姜如意抬手從他手裡奪過那一顆紫茉莉子,順手扔進懷裡的簸箕中,然後在木桌邊坐下。
季十三跟過去,只見她把一顆紫茉莉子放到案板上,用小錘子敲擊幾下,黑漆漆的外殼很快破開,露出裡面白色的果實。
一想到大筆銀子即將入帳,就連季十三也變得順眼了許多,見對方露出好奇之色,姜如意動作熟練地把果實倒進一個小碗裡收集起來,解釋道:「回頭把這些籽蒸熟,用藥杵搗成細細的粉末,再曬乾,便是這珍珠粉的底粉。」
季十三自認為也算見多識廣,卻從未親睹過這樣的手藝,不免有些訝異,「我今日才知,原來珍珠粉並非用珍珠所製。」
「宮中傳出的方子,確實有以珍珠為原料的,叫做宮粉。效果倒是不錯,只是普通百姓根本用不起,自然也無法流傳開來。」姜如意聞言笑起來,邊忙碌邊道,「除此之外,也有以鉛為原料的胡粉,以汞為原料的輕粉,只是此二者多少有些毒性,用多了會損傷皮膚,不如這紫茉莉子來得天然純淨。等阿飛那邊的藥材和香料送來了,同樣碾成粉末,添加進來,不僅能美白,還有養膚的功效。」
季十三見她說得頭頭是道,如數家珍,不由得笑問:「妳是如何想到學這門手藝的?」
姜如意手上的動作明顯一頓,卻很快笑道:「小時候家中做藥材生意,我自幼便與藥材為伴,時日久了,自然便認得了許多。加上偶然在醫書上看到以藥養顏的方子,自己稍作琢磨,便無師自通了。」
季十三何等玲瓏心,聽她說得敷衍,必有不願提及的過往,便也不再多問,只揶揄道:「鬧了半天,娘子這是在變相誇自己聰明。」
姜如意臉色微窘,剛要出言反駁,卻見他微微俯身,湊近她幾分,輕笑道:「不過,我家娘子確實聰明,人也好看,倒也無須妄自菲薄。」
那模樣,倒像是夫妻二人之間的私房話。
而很快鋪子似乎有客人來了,季十三立刻站直了身子,迎了出去。姜如意怔怔地坐在原地,只覺得「我家娘子」四個字帶著滾燙的熱度,還流連在她的耳畔。
可惡,這人才來幾天啊,「娘子」什麼的竟然就叫得這麼順口了!
她狠狠地甩了甩頭,拿起一顆紫茉莉子用力敲碎,好像這是季十三的腦袋,那氣勢洶洶的模樣,把剛好路過的阿黃嚇得原地跳起。
姜如意看著他,朝外面努努嘴,意思很明確:還愣著幹什麼,趕緊過去盯著!
阿黃會意,忙拉了還在發呆的小明,躡手躡腳地跟上去。
第二章 意圖找出他破綻
阿飛果然很大力相助,不足半個月便派人帶來了消息,說藥材香料都已備齊。
姜如意趕忙讓阿黃和小明去取了回來,自己又是一陣悶頭挑揀、研磨,外加調配比例,和已經處理好的紫茉莉子粉末混合在一起,放在日頭下曬乾。
這些都是極為精細的手藝,過程中稍有不慎都可能影響成品的品質,故而自始至終她都是親力親為,並且全身心投入,半點也不敢馬虎。
畢竟,這可是開業以來最大筆的生意了。
至於鋪子裡的常規生意,姜如意都交給季十三管了。倒也不是因為對他多麼放心,而是鋪子裡一天下來也實在難有幾次「常規生意」,冷清得都快要成為麻雀的遛彎場所了。
再說了,還有阿黃和小明這兩個忠實眼線在,姜如意想了想,覺得問題應該不大。
如此忙了近一個月的時間,終於,在距離林家大婚還有五天的時候,姜如意將最後一點珍珠粉裝進玉簪花中,又用紅綢將花尖繫好之後,終於長舒一口氣。
大功告成!
以玉簪花作為裝粉的容器,是她小時候在書中看到過一種熏粉之法,如此天長日久,花氣沁入粉中,取用之時便會馨香撲鼻,故而又名「玉簪粉」。
林家乃是城中大戶,其贈禮自然也得包裝得精美些。以玉簪花為容器的珍珠粉,不僅能以花養粉,同樣也十分美觀,一定會深得女賓的喜愛。
已是黃昏,夕陽的餘暉灑落在院子裡,如同鍍了金一般,將她的心情也照得金燦燦的。
她已經想好了,這經過她調整改良之後製成的珍珠粉,就命名為「姜氏珍珠粉」好了。趁著這次林家大婚的機會,還能向所有人廣而告之一番,日後作為姜記脂粉鋪的招牌產品是最好不過。
將裝著兩百個花苞的箱子小心蓋上,貼上寫著「喜」字的封條,姜如意這才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然而她剛走進前院鋪面,就被眼前的景象驚掉了下巴。
那裡也有個人在伸懶腰,只不過處境要遠比她舒服得多。
季十三懶懶地靠在躺椅上,阿黃和小明一邊一個,給他搖蒲扇的搖蒲扇,捏肩捶腿的捏肩捶腿,兩人配合默契,爭先恐後地拍著馬屁。
「十三哥,你看這風力如何,夠不夠大?」
「十三哥,渴不渴,要不要我去給你倒杯茶?」
猛然見姜如意出來,兩人嚇得趕緊停下動作,雙手不知所措地在褲子上亂蹭。而被伺候的某人倒是泰然自若地衝她一笑,「娘子這是出關了?」
半月前,他已無須繃帶,但左臂的動作仍有些不便。
姜如意眼風掃過狗腿二人組,哼道:「要是出來得再晚些,恐怕就要錯過一齣好戲了。」
季十三笑咪咪地站起身,面色不改,「如果娘子愛看,我們什麼時候都能演。」
姜如意承認,論臉皮厚度,自己絕不是這人的對手。
剛要出言損他幾句,肚子卻「咕咕」地叫了起來,聲量還不小,窘得姜如意一張臉立刻紅了起來。
季十三笑容更盛,道:「開飯吧,等娘子許久了。」
幾人走到飯桌前,香煎茄片、白玉翡翠、水煮肉片……一道道菜端上桌的時候,姜如意驚呆了,阿黃和小明的廚藝她是知道的,充其量只能用「能吃」兩個字來形容,而她自己的也好不了多少,故而平日裡也不怎麼挑剔。
而眼前這些,雖然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但光是看著聞著,就讓人口水直下三千尺。
狗腿一號阿黃介紹道:「這可是十三哥帶傷親手做的,說要犒勞掌櫃的出關!」
狗腿二號小明補充道:「做好有一陣子了,一直放在蒸鍋裡不讓我們碰,說一定要等掌櫃的出來才能吃!」
姜如意不可思議地看向季十三,後者則毫不謙虛地一撩頭髮,得意一笑,「跟村裡的大廚略略學過幾招,雕蟲小技而已,不足掛齒……不過娘子若是要誇,我勉強聽聽也行。」
姜如意:「……」
看在這菜色香味俱全的分上,她決定不跟他計較!
一頓飯吃得是狼吞虎嚥,風捲殘雲。飯後,姜如意繼續化身狼虎與風雲,把兩條狗腿捲到了後院無人的角落。
「說好的方方面面無一遺漏地盯梢,不讓他在眼皮底下翻出花兒來呢?」姜如意拿著一根擀麵杖,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掌心敲擊,「這才一個月,我怎麼看他不僅開了花結了果,你倆還在旁邊巴巴給人家澆水施肥呢?」
「店裡沒什麼生意,我倆天天盯著十三……哦不,季公子也挺無聊,就、就跟他聊了起來,」阿黃說起季十三,眼睛立刻亮了亮,「結果沒想到,季公子竟然是個情場高手,還很樂於助人!聽說了我和金蓮的事情,他立刻幫我分析了這麼多年追不到她的內在原因,分析得太深刻太透澈了,讓我茅塞頓開,豁然開朗,醍醐灌頂!」
金蓮乃是東街殺豬家金屠戶家的女兒,生得膀大腰圓,怒目橫眉起來,旁人都要抖兩抖,一把殺豬刀更是舞得虎虎生風,尋常人見了她恨不得有多遠滾多遠,唯有乾癟瘦弱,小雞一般的阿黃在見到她第一面之後,便深陷愛河,不可自拔,即便苦追多年屢屢被打,也依舊九死而不悔。至於此段感情因何而起,乃是武陵城中的一大未解之謎。
「所以他就成你十三哥了?」姜如意簡直要氣笑了。
「他說了,只要日後我按照他說的方法來,金蓮一定會傾心於我!」阿黃意識到自己太激動,又往後縮了縮,弱弱道:「掌櫃的,我對金蓮的一片真心,妳、妳是知道的!」
姜如意無語,只好轉向小明,沒好氣地道:「你呢,你又是要追誰?」
不同於阿黃的矮小瘦削,小明身量奇高,手長腳長,塊頭還不小。他平日裡總一副氣吞山河,要幹大事的模樣,並且還為此做了十分奇怪的籌備——買了一櫃子花花綠綠的衣衫,說是等發跡之後就不愁沒衣服穿了,堪稱標準的「傻大個」。
面對姜如意的質問,小明一拍胸脯,不以為意地道:「掌櫃的,我在妳心中就是如此的俗不可耐嗎?被區區兒女之情左右志向,這絕非大丈夫所為!」
「那你為什麼憑空多了個『十三哥』?」
「自然是因為英雄惜英雄!」小明得意道,「季公子慧眼如炬,一眼看出我雖在樊籠,卻不是凡夫俗子,為了表示對我的賞識,他說每月額外給我發二兩銀子工錢,只有這個價錢才配得上我的才能!」
姜如意翻個白眼,「所以……其實你就是被他花錢收買了唄。」
小明臉色一僵,半晌說不出話來,顯然這才發現事情的真相。
姜如意深深地覺得,自家這兩個笨夥計沒有被人拐走賣掉,已實屬幸運。
「罷了,你倆明天先給我把珍珠粉送到林家去吧,」她扶了扶額,一指角落裡的箱子,道,「記得告訴林小姐,為了讓香氣更加透澈,最好等到成親當日再打開。」
阿黃和小明也覺得理虧,聞言忙不迭地應聲,旋即一陣煙兒似的溜走了。
姜如意托腮坐在桌邊,目光從兩人離去的背影上收回,又看向季十三房間所在的方向。
竟然這麼快就把她派去的眼線搞定了,果然她沒猜錯,這季十三不是省油的燈!看來還是得靠她親自出馬才行了。


次日一早,阿黃和小明就顛顛地去了林宅,很快便帶回了兩個特大好消息。
一個是林小姐自從用了從鋪子裡買來的胭脂水粉之後,深得家中上下好評,不僅痘痕全都不見了,整個人還變得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正因如此,她一高興,就吩咐管家收下珍珠粉後,就直接付了全款,甚至都不曾開箱驗貨,這便是第二個好消息了。
沒想到這個林小姐竟然如此豪爽大方,姜如意開心得嘴角幾乎咧到耳根,接過兩人遞上的銀子,當即道:「事情辦得不錯,這個月給你倆漲月錢!」
阿黃和小明歡天喜地地去了,姜如意抬眼朝前院鋪面望去,今日鋪子裡難得有了一位客人——書坊老闆娘方晚晚。
對於這數日難遇的客人,季十三自然是親自出馬,熱情接待。此時此刻,他正舌粲蓮花地向方晚晚推銷口脂,已然頗有幾分當家做主的架勢。
由於前幾日小明在生火的時候不慎把蒲扇燒了個窟窿,季十三的日常裝備也不得不有所變動,改成了一把紙折的小摺扇,上書一個「帥」字。那字為他親筆所提,筆劃歪斜,姿態扭曲,醜得十分引人注目。
方晚晚一邊聽他說話,一邊對著鏡子打量著自己的唇色,面頰因為興奮而紅撲撲的,時不時還偷眼瞅一下季十三,那目光可謂是纏纏綿綿,含情脈脈。
見狀,姜如意不由得蹙起了眉。
她對於季十三這種出賣色相賣貨的行為沒什麼意見,但季十三其人,卻不免越來越讓她產生懷疑。
之前她全身心地忙於製粉,無暇顧及他,此刻越想越覺得,這人來了才多久啊,就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不僅抬抬手就把阿黃和小明給收入麾下,還深得街坊鄰里的一致好評……這哪兒是普通百姓啊?普通百姓有這麼萬人迷的嗎?她得親自探探這人虛實。
忖著如何行事,卻見季十三忽然抬眼,笑咪咪地朝這邊看過來,姜如意正覺得莫名其妙,下一刻,他已抬腿逕自走了過來。
季十三伸手抬起她的下顎,微微垂眸,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很快,他將另一隻手中的口脂塗抹在她的唇上,動作輕緩,神情也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唇上的觸感輕緩而柔軟,一下一下,如在心尖,兩人的距離從未如此近,近到彼此的氣息都可以清晰感知。
一切來得太猝不及防,姜如意站在原地,呆呆地和他對視著,忘了做任何反應,只覺得臉有些發燙。
不知過了多久,季十三鬆開了手,展顏一笑,回頭道:「方姑娘,妳看,不同人的唇色有異,顯色便會有些不同。這麻辣燙色塗在妳唇上雖好看,但塗在我娘子的唇上……」他瞇著眼,重新看向姜如意,「哎呀,好像更好看了呢。」
聽聞娘子二字,方晚晚面色明顯白了白,道:「原來、原來你是姜掌櫃的相公啊。」
「是啊,」季十三輕鬆道,「所以,這口脂妳若是要送朋友,不妨帶她親自來試試,在下定能幫她挑選出最合適的顏色。」
方晚晚此行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草草敷衍了一陣,便失落地離開。
姜如意回了神,不由得衝季十三高聲道:「你、你剛才那是幹什麼?」
「展現恩愛啊,」季十三聳聳肩,無比坦然,「那丫頭第一次來,好像以為我是店內夥計。我得讓她知道自己已經名草有主了是不是?萬一她對我一見鍾情,再見傾心,從此不可自拔怎麼辦?」
話是沒錯,但從他本人口裡說出來怎感覺這麼賤呢?
「好不容易才有一單生意,哎,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姜如意捂著心口,一陣肉疼。
季十三卻笑道:「人雖走了,可生意卻沒丟。」
姜如意疑惑地看著他。
季十三走上前來,拉過她的手攤開,把什麼東西放在了她的掌心,姜如意低頭一看,是一支口脂和一小塊碎銀。
「口脂我已買下,」季十三瞇起眼,眼底笑意漸濃,「東西贈與娘子,收入上交。」
姜如意臉忽然就熱了起來,這一瞬間,她好像有點能明白為什麼城裡男女老少都對他一致好評了……即便知道他是在演戲,這百轉千迴的套路也讓人招架不住啊!
季十三將姜如意的反應收入眼底,忽又微微俯身,在她耳畔悄聲道:「為夫可是自律得很,娘子大可放心。」
說罷,他又是一笑,轉身招呼生意去了。
姜如意站在原地,只覺得心潮翻湧,努力地平復下來,再回味了一下季十三最後那句話,忽然覺得有點不對。
怎麼聽著好像是在讓自己不要吃醋?她哪裡吃醋了啊!
但很快,她想到剛才自己皺眉盯著季十三和方晚晚說話的情形,腦中一個晴天霹靂。
好似,還真挺像……
難怪那時候季十三看向她的目光那麼意味深長,又那麼沾沾自喜。
姜如意無語扶額,這誤會可大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但即便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誤會,也無法阻止姜如意一探季十三虛實的決心,為此,她還精心籌劃了三個方案。
方案一,方方面面絕不遺漏盯梢法。
此法法如其名,簡單粗暴,無甚技巧可言,唯持久二字而已。簡而言之,誰先耗不過,誰就輸了。
於是第二天,姜如意只幹了一件事情——假裝忙碌,暗中盯梢。
季十三在門口和人閒談,她就躲在窗戶後東看看西瞧瞧;季十三做飯,她也找各種藉口在門口晃悠,時不時探頭探腦;就連季十三去茅廁,她也要跟到後院,拿根掃帚掃空氣。
然而一整天下來,非但沒有抓到季十三的任何把柄,還把自己累得夠嗆。
更可氣的是,她還很多次地偷聽到季十三向人「發牢騷」——
「我家娘子別的都好,就是太黏我了,一刻都離不開我。哎呀,娘子太愛我了怎麼辦,真傷腦筋……」
客人們聞言,舉目四顧,果然發現姜如意就在幾步開外擦門框,便立刻笑道:「季公子,你這分明是在炫耀,過分了哈!不過您家裡這位……我之前倒也聽書坊的方晚晚說起,娘子在意你那是好事啊季公子,有福氣有福氣!」
「哪裡哪裡,也可能是區區不才,一不小心魅力大了些,實在不是故意為之啊。」
姜如意險些扯爛抹布,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自己的風評嚴重受損,姜如意真的很想衝上去揍他,但轉念一想,那豈不是等於不打自招,承認自己在偷聽嗎?
承認偷聽倒也不打緊,關鍵是,這無異於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確實黏季十三黏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
姜如意七竅生煙,卻只能在心裡狂念忍字訣,咬牙切齒地對著櫃檯一通猛擦,差點沒把檯面擦掉一層皮。
當晚,她就拿出自己寫計畫的小冊子,在「方案一」上憤憤地畫了個叉。
這季十三不是省油的燈,圖省事兒果然不行,必須用狠招了!
方案二,防不勝防突然試探法。
此法的核心要點,在於身臨其境地試探對方。無孔不入,突如其來,讓對方防不勝防,從而露出破綻,而成敗與否,就在於「快、狠、準」三字。
故而次日,姜如意早早就來到前頭鋪面,若無其事地揪起小板凳上的季十三,故意擠出嬌滴滴的聲音道:「相公,今日天氣好,陪我出去逛逛嘛。」
季十三有些驚訝地看了看她,但很快恢復了笑容,「娘子想去哪兒,我自當奉陪。」
於是兩人將空空的鋪子交給阿黃和小明,便一道出了門,到了人多的地方,姜如意還故意挽了他的胳膊,模樣十分親熱。
「我倆難得一起出趟門,不能顯得太生分,否則會被人看出破綻!」對於這番舉動,她如此解釋道,與此同時卻不忘偷偷觀察季十三的表情,然而後者笑得一臉輕鬆,舉止並沒有任何拘謹之處。
看樣子倒不像是沒和女人打過交道的愣頭青,莫非當真如他所言,從小就挺受歡迎?
姜如意在心裡默默排除了幾個懷疑的選項。
一路上,姜如意拉著季十三東逛逛西逛逛,買了些小玩意,又同街坊們寒暄了幾句,看似信馬由韁,實則遍地挖坑。
比如,走得好好突然絆他一下,以測試他會不會武功;比如,在書坊拿詩集假裝看不懂,從而考察他的才學;比如,故意挑很貴的東西買,從他的反應判斷財力到底如何。
最終的測試結果是,季十三不僅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琴棋書畫還樣樣知道些,唯一的缺點是不會武功,甚至還有有些笨手笨腳。
綜合才華高外加有錢,出身定然十分優渥……姜如意腦中飛快地分析了一下,覺得此人不是宮裡出來的王公貴族,便是出自民間的富賈之家。
她心念一轉,便忽然又嚷嚷著肚子餓,把季十三拉到一家米粉攤,輕車熟路地道:「黃老伯,來兩碗螺螄粉!」
「螺螄粉?」黃老伯似乎很意外,道,「今兒奇了,丫頭妳怎麼突然……」
姜如意趕忙打斷,「那個……和我相公出來轉悠轉悠,這不,第一個想著的就是您這兒的絕活了嗎!黃老伯,趕緊的吧,我們都餓了!」
「幾天不見,丫頭都有相公了啊!」黃老伯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和季十三打了個招呼。
姜如意讓季十三在座位上等著,自己則神神祕祕地跑開,回來的時候,兩碗螺螄粉已經擺上了桌面,那味兒……可以說是「香飄十里」,引得路人都捂著鼻子繞道。
季十三正探頭探腦地朝碗裡看,冷不防的,視線裡多出另一只碗和一個小碟子,碗裡面裝著幾塊兒油炸的豆腐,碟子裡則是幾塊小小的腐乳。
螺螄粉、臭豆腐、腐乳……重口味三寶集聚一堂,衝擊力果然很不一般,姜如意自己都感覺嗅覺遭到了殘酷的凌虐,但她還是擠出了笑容,用筷子夾了一塊臭豆腐,在腐乳碟子裡使勁攪和了一陣,確保每一個地方都沾上了,然後直愣愣地送到季十三嘴邊,道:「臭豆腐蘸上腐乳,可好吃了,相公你一定要嘗嘗!」
她仔細想過了,王公貴族金尊玉貴的,桌上那些東西他們一輩子都沒見過,怎麼可能下得了口?而民間商賈有的白手起家,自然沒有那麼嬌貴,所以拿這些東西試一試,就能進一步縮小懷疑的範圍了。
當然,姜如意不會承認,她主要是想拿這幾樣東西噁心一下季十三,其他的都是浮雲。
在看到某人面對著筷子尖尖皺起眉的時候,她臉上的得意差點都要繃不住了,然而下一刻,季十三卻一口將東西吃下,咀嚼之後眼睛亮了亮。
「這東西雖有些難聞,味道竟然很不錯!」說著,他還主動伸出筷子又夾了一塊。
怎麼跟想像的不太一樣……也許是他這人口味奇特?
她不肯放棄,忙清了清嗓子,又道:「別光吃臭豆腐啊,螺螄粉都涼了!」
季十三點點頭,立刻聽話地開吃。姜如意探頭觀察他的表情,卻見他一口接一口的,筷子都沒停過,顯然對螺螄粉的味道不僅不反感,還很享受。
姜如意有點懵了,她精心挑選的三樣東西,竟然一個都沒有噁心到他……這人怎麼不按牌理出牌呢!
此時,季十三卻想起什麼,看向她道:「娘子怎麼不吃?不是餓了嗎?」
「好、好的……」
為了不露出破綻,姜如意只好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面對了自己的那碗螺螄粉。
這玩意兒她以前嘗試過一次,幾乎是死裡逃生,從那時候見了螺螄粉的攤子都是有多遠躲多遠,誰能想到今天為了試探季十三,還得捨命陪他一起吃,這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是什麼?不對,對方根本就沒傷到,完全是自己賠了夫人又折兵!
姜如意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不是自己在套他的底嗎,怎麼現在反而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而她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夾了一筷子還沒入口,就已經被熏得咳嗽起來,眼淚鼻涕一起狂飆。
這味兒也太重了吧!雖然知道這東西有人喜歡有人厭,但姜如意還是深深地覺得,屎的味道可能也不過如此……
季十三見狀忙起身,一臉關切道:「娘子這是怎麼了?我看妳愛吃螺螄粉,還特地跟黃老伯說,給妳這碗加了雙份的料呢。」
姜如意驚愕地瞪大眼,氣得瞬間起身,忽然明白過來,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好嗎!她心裡在想什麼,他早就看得透透的了!
「娘子這是怎麼了,是螺螄粉不合口味嗎?」季十三依舊表情純良,但說話時眼底已有些笑意浮動。
姜如意算是明白啥叫啞巴吃黃連了,卻只能狠狠一跺腳,道:「飽了,回家回家!」說罷轉身就走。
黃老伯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疑惑道:「這還沒怎麼吃呢,怎麼就飽了,是我這螺螄粉有什麼問題嗎?」
季十三將銅錢留在桌上,寬慰道:「您這螺螄粉做得十分正宗,並不亞於『莊林記』的味道。」
「當真?」黃老伯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這『莊林記』可是螺螄粉的金字招牌啊,只是聽說那裡的螺螄粉要二錢銀子一碗,只有有錢人才吃得起呢!季公子,你去過?」
「在那兒做過一陣幫工,混口飯吃罷了。」季十三輕描淡寫地一笑,轉身告辭。
另一邊的姜如意氣衝衝地走了好長一段路,回頭一看,發現並沒有人追上來,不覺越發氣惱。
此時,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一聲,她伸手揉了揉,才想起今天自己還一頓正經飯都沒吃上呢。
左看看又看看,發現包子鋪就在附近,她便立刻興沖沖地過去,道:「莊大哥,來兩個包子!」
包子鋪的莊大哥為人熱情,動作麻利地給她包好。然而姜如意把手往腰間一摸,這才發現,她今天淨想著試探季十三去了,壓根沒帶錢!
「那個,我今天不巧,出門太急……」
她正支支吾吾地想著說辭,冷不防的,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出門太急,連相公都落下了,是不是?」
與此同時,一隻手從後面伸出,把兩枚銅錢放到了攤子上。
姜如意驚訝地回過頭,見季十三就站在她身後,正笑咪咪看著她,她眼睛亮了亮,但很快想起自己還在生氣,便又鼓了腮幫子,抓起包子就走。
季十三懶懶地跟在她身後,道:「生氣了?」
姜如意狠狠地啃了一口包子,「才沒有呢,我自作孽不可活,我生什麼氣啊!」
季十三笑起來,「我懂了,姑娘家說『我沒生氣』,就是『我生氣了快來哄我』的意思,是不是?」
姜如意:「……」雖然不想承認,但這人怎麼什麼都懂……
見她不說話,季十三又問:「妳是不是覺得我太厲害了,什麼都會,而且還很有錢,所以對我的身分有所懷疑?」
想法被他如此直接的點出來,姜如意始料未及,被口裡的包子狠狠嗆了一下。與此同時暗自慶幸,還好沒做更多蠢事,要不然被坑的肯定還是自己……
「其實,我哪有妳想的那麼神,」季十三笑了笑,聲音輕緩了一些,「不過是見識過巔峰,也見經歷過落魄,所以比旁人要多幾分閱歷罷了。」
姜如意聞言,不禁扭頭看了看他。
他正舉目看向前方,眼中似乎隱隱湧動著不與人言的滄桑和複雜,這讓向來臉上帶著笑,沒個正形兒的他,顯出了少見的深沉模樣。
見識過巔峰,也經歷過落魄……姜如意咀嚼著這句話的意思,忽然明白了,看來這季十三果然如自己之前所猜測的那樣,是個家道中落的貴公子。
她便沒有再問他究竟經歷過怎樣巨大的人生跌宕,這種追根究底無異於戳人舊傷疤。
於是,氣氛驟然沉默下來,青石板的長街上,只餘下兩人一長一短的影子,以及腳下那篤篤的跫音。
直到季十三再度開口,聲音恢復了幾分戲謔,「不知道我這番推心置腹的招供,有沒有打消娘子心中的疑慮?」
「勉勉強強吧……」姜如意斜睨他一眼,「還不知道你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呢。」
季十三笑了笑,並未再申辯,只道:「說起來,我有些好奇,妳之前究竟懷疑過我是哪些身分?」
姜如意清了清嗓子,如實道:「武林高手,王公貴族,通緝犯……」
季十三似有些驚訝,「前兩個倒還挺符合我的氣質,可通緝犯又是什麼情況,我這麼英俊瀟灑,哪裡像罪犯了?」
他帶著傷偷偷摸摸跑到她這裡來,正常人都會懷疑他是通緝犯吧!
而她還沒來得及回嘴,那廂季十三已經擺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伸手點了點她,道:「哦,我知道了,妳是在暗示我,太過英俊也是一種罪!」
姜如意:「……」
她已經開始懷念那個有些深沉的季十三了……這人能正常得稍微久一些嗎?

折騰了一整天,姜如意感覺自己都快散架了。
回到鋪子後,她吃過晚飯就直接回了房,一覺睡到大半夜,剛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卻忽然聽到外面傳來隱約腳步聲。
阿黃和小明住在另一頭,怎麼著也不會經過這兒,這聲音必然出自是季十三。
姜如意立刻睜開了眼,瞌睡一掃而空。
她雖然說信了季十三的話,但不代表對他就已經沒了戒心!
這就是她還沒用上的方案三——虛虛實實打太極法,即假意與對方和解,只為趁對方放鬆警惕時,精準地尋找到破綻。
這不,才剛回來,某人就按捺不住有所動作了!
尋思馬上出去可能會被人發現,姜如意屏息等候,直到外面的動靜遠了些,才起身打開房門,躡手躡腳地朝季十三所在的客房走去。
客房亮著微弱的光芒,裡面更是窸窸窣窣地傳出些動靜,十分可疑,姜如意蹲在門口,耳朵死死貼著門縫,想要聽得清楚些,不料門根本沒鎖,她一壓,整個人直接滾進了房間,抬頭一看,頓時傻了眼。
房間裡水霧彌漫,季十三正坐在浴桶裡,舒舒服服的泡著澡,他上半身裸露在外,凝著水珠,一眼看去,手臂到胸腹的線條肌理分明,結實有力,竟是傳說中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體格。
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竟然是這麼一幅畫面,姜如意整個人都呆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而季十三倒不見半點慌亂,反而雙手搭上浴桶的邊沿,笑咪咪地道:「娘子若是想看為夫,光明正大地看便是,何必躲在門口偷偷摸摸?」
姜如意聞言,立刻便明白過來,他泡個澡折騰出這麼大動靜,根本就是為了故意引她過來,自己這幾天的偷窺行為,一樣也沒逃過這廝的眼睛!
想到這裡,姜如意窘迫得漲紅了臉,卻還是嘴硬道:「少自作多情,我、我只是不小心走錯了房間!」
季十三也不戳破,繼續笑咪咪地道:「歡迎娘子多多走錯。」
姜如意不願再和他廢話,強自鎮定地扔下一句「我回去了」,轉身就往外走,可還沒來得及邁出步子,卻見阿黃和小明急匆匆地往這兒跑。
「掌櫃的,妳在哪兒!不好了,出大事……」
話沒說完,戛然而止,因為他們看到了正在泡澡的季十三,以及正欲倉皇離去,神情嬌羞、面色紅紅的姜如意……這場景,若是「文豪」阿飛在場,怕是能一揮而就出一本書。
果然兩人對視一眼,目光從驚奇變為了然。
而就在這功夫,身後傳來腳步聲,一個家丁模樣的人也跟了過來,在看到眼前的場景後,很快也露出了同樣意味深長的表情。
姜如意恨不得馬上暈倒以緩解此刻的尷尬,然而等她看清家丁身後的一口箱子時,不禁瞪大了眼,把什麼都拋在了腦後。
這不是她昨天才送去林家的箱子嗎?就連封條都還完好無損。
這時,家丁已然開口,「掌櫃的,小人奉小姐之命,將珍珠粉如數奉還。」
姜如意如墮五里霧中,「怎、怎麼回事?」
「也不算什麼大事,就是咱們小姐不成親了,」家丁道,「小姐說事已至此,珍珠粉留著也無用,索性還給你們,銀子什麼也不必退了。」
不成親了?姜如意起初驚訝,隨後疑惑,這都不算大事,那在林家究竟什麼才算大事……
而這時,季十三也已然更衣完畢,衣冠楚楚地加入了對話,「如此突然,可是出了什麼變故?」
「也不算什麼大變故,就是小姐突然不想成親了。」家丁顯然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說起此事面不改色心不跳,「天色已晚,小人這便告辭了。」
「等等……」
姜如意回過神來,還想說什麼,那家丁的身影已然步入夜色中。

季十三送了家丁幾步,及至回來,卻見姜如意正坐在屋前的臺階上,裝著珍珠粉的箱子被她打開,裡面的玉簪花苞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月色如水,流淌在花苞上,襯得它們越發嬌嫩如初。
她伸手拿起一朵,輕輕地摸了摸,眼底浮現出愛憐又惋惜的神色,最後歎了口氣,又小心翼翼地物歸原位。
剛才還活蹦亂跳的,現在怎麼突然失落了起來?季十三不禁疑惑。
阿黃和小明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見他回來,立刻投來求救的目光,季十三用目光示意他們離開,自己則站在原地,靜靜地看了她很久。
這樣的姜如意,季十三當真還未見過。
片刻後,他忽然一笑,若無其事地走到姜如意旁邊坐下,笑嘻嘻地道:「錢也掙了,貨也還了,這樣划算的買賣竟然讓咱們給攤上了?妳說,我算不算是妳的錦鯉相公?」
他本欲逗姜如意開心,可姜如意垂著頭,卻依舊神情懨懨。
「能掙錢固然好,只是……原本,這或許是個能讓脂粉鋪聲名大噪的好機會。」她輕輕歎了口氣,聲音變低了幾分,「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有了。」
姜如意原以為自己會很高興,可當她看到自己親手包好的花苞就那麼寂寞地躺在箱子裡,才忽然明白過來,自己心裡的遺憾惋惜,其實是要遠遠大過喜悅的。
口脂,胭脂,眉黛,珍珠粉……這些東西,看似修飾女子的容貌,實則同樣雕琢了她們的內心。女子因它們而美,因美而自信,因自信而容光煥發,脫胎換骨,就像林小姐那樣。
它們值得被更多人知道並喜愛,不應該就這樣在黑暗裡塵封,而林家這樣豪門大戶的婚事,本該是一次最好的,讓人知道瞭解並喜愛它們的機會。
而如今,只剩下功虧一簣的挫敗。
見姜如意情緒低落,季十三微微斂了笑容,卻沒說話。
他知道,這時候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是多餘的,這個小姑娘有話想要傾訴。
縱然獨自一人背井離鄉來到這裡,平日裡又一副風風火火的能幹模樣,她到底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果然,姜如意默然半晌後,低聲道:「上次你問過我是怎麼學會這門手藝的,其實那時候,我說的並不是實話……」
「哦?」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姜如意緩緩道,「從記事時起,我便在慈幼堂長大。在那裡我認識了一個朋友,她生得乾癟瘦小,面色枯黃,因而經常遭到其他的孩子的欺辱,罵她個子矮、罵她難看,用筆墨畫花她的衣服,往她的飯菜加辣椒……我目睹著一切,無能為力,卻也不甘。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藏書閣裡發現了一本醫書,其中許多篇目提到了以藥養顏的法子,我便沒日沒夜地翻看那些書,想把每一個字都烙進自己的腦海中……我尋思,只要能她變得好看,就不會再受到旁人的欺辱。」
說著,她抬眼看向遠處如墨的夜色,深藏在記憶中畫面隱隱浮現,投在夜幕之中——
「哇,醜八怪來了,大家快跑!」
「哭什麼哭?哭得再狠妳也不會變好看啊,大家說是不是?」
「醜八怪,衣服上的大王八好看嗎?咱們可是照著妳的模樣畫出來的呢!」
季十三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許久後才道:「後來呢?」
「那些醫書哪有這麼好背,再說,就算背熟了也沒有藥材給我去實踐啊,」姜如意突兀地笑了一聲,語氣中有些故意為之的輕鬆,「還沒等我讓她變美,她就趁人不備逃出了慈幼堂。」
「妳呢?」季十三想到什麼,唇角上勾,「妳也是逃出來的?」
「是啊,還是揣著醫書走的,」姜如意聳聳肩,「那地方孩子太多了,少一個兩個,也不會有人去追查。」
一個小姑娘兩手空空地離開慈幼堂,這期間輾轉經歷了什麼,不必多問也能想像。
季十三微微垂眼,「所以,妳開這家脂粉鋪,其實是想讓更多女子變美?」
「算是在慈幼堂未能完成的夙願吧,人人生有美醜,這是無法自行選擇的,不該因此遭到旁人的欺辱。」姜如意輕歎道,「或許你會說,錯的不是她,而是欺辱她的人。可我的力量十分渺小,我改變不了這世上的每一個人,我能做的只有用胭脂水粉,讓生來容貌不夠好看的女子從骨子裡變得自信些,從而不懼旁人的嘲弄。」
夜色中,姜如意面容如銀盤一般皎潔圓潤,一雙眼更是明亮非常,彷彿映入了星輝萬千,季十三一瞬不瞬地看著,下一刻,忽然笑起來。
他霍然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道:「不早了,早些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幹、幹什麼?」姜如意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
「替我家娘子完成心願啊,」季十三揚眉道,「林家的婚事不是日日有,但讓脂粉鋪聲名大噪的機會,倒也不至於千載難逢。」
說罷他打了個哈欠,直直地往外走。
姜如意怔了怔,剛要發問,卻見他站定了腳步,於滿身的夜色中回頭看她。
「說起來,我曾聽說,南方有一種鳥名為鵠,小時形貌醜陋,毛色棕灰,常被人當做野鴨驅趕,而此鳥長成後卻脫胎換骨一般,雪頸霜毛,清貴出塵,再無人敢輕視半分。」他微微瞇起眼,笑道:「我覺得妳那個朋友,幼時相貌或許平庸了些,但長大後定然十分好看。」
姜如意面上忽然一熱,倉皇道:「你都沒見過她,怎、怎麼知道?」
「猜的,」季十三粲然一笑,「因為我有個朋友,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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