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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82101

好個下堂妻之《金牌小娘子》

  • 作者寄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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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90
  • 優惠價:NT$ 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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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月覺得蘇家定是犯太歲,萬貫家財遭人詐騙一夕賠光,
爹親成天買醉,娘親勞累過度病死,她成親當晚病秧子夫婿吐血而亡,
倒楣的她直接被休回娘家,幸好她還能靠刺繡扛起一家生計,
加上竹馬衛海天從邊關回來,身為獵戶的他時常分肉給她家打牙祭,
日子也就這麼湊合著過,唯一讓她苦惱的只有衛海天的追求,
他讓她吃肉嘴軟不說,甜言蜜語更是不要錢的倒,把她撩得不要不要,
他還幫助她家尋找詐騙主謀好討回家產,
又將她的繡品介紹給京城大老闆收購,一幅繡品能賣出千兩銀,
且他身邊還有黑衣人畢恭畢敬,明眼人都看出他身分不一般,
她到底該不該相信,他真的心悅她這個曾被他退親的前未婚妻……
寄秋
星座:愛恨分明的天蠍。
最愛的休閒活動:看鬼片,從中找樂子。
最愛的食物:牛肉麵。
最討厭的季節:寒冷的冬天。
個性:天不怕,地不怕。
高中三年所有老師的評語──「樂觀而不進取。」
(秋仔說:人生在世不爭不求,盡自我本分就好。)
寫作是一輩子的事業,秋仔自許要寫到不能寫為止,
而寫作是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秋仔樂於接受一切挑戰!
堅強獨立的幸福正能量

小編一直覺得「人善被人欺」這句話說得不錯,最近聽聞身邊的朋友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奇葩事件。有趣的是,那幾位似乎都是個性比較軟善、不爭強好勝之人,或許因為這樣,很容易被人得寸進尺,明明只是好心幫忙,卻被他人當成應該,拒絕反而被埋怨,惹來一身腥。
然而當事人若自己立不起來,大家即便想幫忙也無從下手,畢竟總是靠他人救助,問題不會解決,只有自己強悍起來,學會保護自己才有可能改變現狀。
都說創作源於生活,但小編覺得創作也能給予人生活上的能量,兩者相輔相成,所以小編從以前就很喜歡看寄秋老師創作的故事,也許是因為女主角們幾乎都很堅強獨立,總是迎難而上,即便跌倒了也是拍拍灰塵爬起來,扠腰大笑兩聲後繼續向前行。
這次的《金牌小娘子》中,女主角蘇明月也是一個堅強獨立的女子,即便家道中落不再富貴,父親成天買醉,母親過勞病死,弟弟年幼不懂事,她本人又背了剋夫的下堂婦名聲,甚至得拋頭露面賣繡品養家,然而種種的磨難都沒把她打敗,反而讓她更加奮發。
她很享受生活中的小確幸,像是身為她竹馬的男主角衛海天,從邊關回老家重操舊業當獵戶後,不時就分她野味吃,更替她介紹繡品生意,他不僅是蘇明月的小確幸,更是她的大貴人。
通常這種好男人就該馬上抓在手中,然而蘇明月卻沒這麼做,除了衛海天是她的前未婚夫—— 兩人結了娃娃親又退親,還因為她看出了衛海天的奇怪之處。
像是他一個窮獵戶怎會認識京城大商人;他身邊老有黑衣人出沒;他大半夜不睡覺在她家屋頂帶著人鬼鬼祟祟,被她抓包還美其名在賞月—— 下雨天沒月亮賞什麼月?
偏偏他對她似乎頗有好感,撩人的甜言蜜語一句句,把她當成寶貝在疼寵,連她家人都一起照顧,這樣凌厲的攻勢她實在無法招架,然而若是兩人身分真如蘇明月所猜的天差地別,她真能不管不顧的相信他,一頭栽下去嗎?衛海天對她,又真的如他所說,是心悅她?
想知道兩人的戀愛攻防戰如何開打,彼此又有什麼峰迴路轉的糾纏,衛海天真正的身分又是什麼,蘇明月又做了何種選擇?趕快翻開這本書,感受其中給予你的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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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老家遇故人
「蘇家大娘子,妳爹又喝醉了,人在李家酒坊,妳快去瞧瞧,別讓他又醉酒鬧事了。」
繡架上一幅「花開富貴」的繡品正繡到一半,打底的深紅淺綠慢慢成形,真實且豔麗,表現出牡丹的大氣和富麗堂皇,貴氣從繡布上一躍而出,讓人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國色天香,不愧為百花之首。
繡花成圖、花團錦簇,好一幅描繪人間四月天的華美繡品。
然而聽聞消息,正穿針引線、蔥白似雪的纖纖素手一頓,一點小血點從被針扎的蔥指尖端冒出,與繡布上的牡丹比豔。
輕輕一吮,面有無奈的蘇明月嘆了一口氣。
這是第幾次了?
自從父親經商失敗,他便不思振作,日日借酒澆愁,手上一有銀子就往酒裡栽,酒不離手、怨天怨地,家財散盡的他無法忍受旁人的嘲弄,沉醉在酒中以此逃避。
好在母親擁有一手好繡技,靠著厲害的繡技擔起養家的責任,開了一間足以撐起家計的小繡坊。
只是遇到啥事都不管又整日與酒為伍的父親,要繡花又要兼顧家庭的母親蠟燭兩頭燒,終有燃盡的一刻。
雖然蘇明月也在繡坊裡幫忙,但母親還是操勞過度病倒了,而後一病不起,拖了半年便撒手人寰。
母親臥床之際,卻仍為已到出嫁年歲的她四處相看,母親不想耽誤她,想在自個兒闔眼前將女兒嫁出去。
不過邪門得很,不管講了幾戶人家,蘇明月的姻緣路就像被詛咒了似的,毫不順暢,不是說好的婚事出了問題,便是遇上糟心事無法成事,這拖來誤去,就拖到她母親過世。
之後是三年的守孝,十五、六歲的大姑娘因此被耽擱了,出孝後都快十九歲,成了大齡閨女。
好不容易說了一戶人家,匆匆忙忙嫁過去,誰知無緣的丈夫新婚之夜就掛了,夫家認為她剋夫,當晚就休離送回家。
其實這件事哪能怪得了蘇明月,媒人的嘴巴真是一點也信不得,她要嫁的那個男人本就體弱多病,眼看著要不行了,故而想藉著「沖喜」碰碰運氣,一喜破百病。
只是天不從人願,病重之人還是撐不過去,一拜完堂便吐血不已,接著昏迷不醒,剛過了子時就一命嗚呼。
男方不肯承認自家兒子體弱將亡之實,用怪罪新娘子來掩飾真相,把兒子的病死當作被刑剋,讓她平白背了臭名。
回家之後的蘇明月原本要接下繡坊,繼續做刺繡的生意,可是「下堂妻又剋夫」一事讓她備受街坊鄰居的指指點點,每每上門的客人都用異樣眼光瞅著她,多多少少含沙射影的酸上兩句,讓她不堪其擾又難堪。
最後她只好關起繡坊,帶著父親和幼弟回到老家,在這裡另起爐灶,以母親所教的繡技養家活口。
「陳叔叔,有勞你了,讓你跑這一趟。」將針線往繡布上一插,蘇明月緩緩起身,態度從容。
「哪裡的事,都是老鄰居了,這點小忙還幫得上,就是老蘇怎麼變成這個樣子,挺爽朗好客的一個人,卻成天抱著酒罈子不放……」
「這……一言難盡,我爹這一生太一帆風順,受不了一絲打擊……」蘇明月話到一半也不願多提,省得鬧笑話。
她爹在經商上有些急功近利,見到豐厚的利益在眼前便迷失了本性,加上又是熟悉的人牽線,他腦袋一熱便把手頭上的銀子全投下去,求得是一本萬利、一夜致富、銀錢滿缽。
誰知銀子如投入水中一般,咚地一聲後無聲無息,別說本金拿不回來,還賠個家產散盡,五進的宅子也賠給了別人。
因此一蹶不振的父親再也提不起勁做任何事,母親死後更是頹廢度日,除了酒誰也不識得。
若非繡坊有一些進項,小有積蓄,一家三口真要坐吃山空,連弟弟的束脩也拿不出來。
「妳爹也太不像樣了,妳當女兒的多勸勸他,別讓他越喝越糊塗了,家有兒女,也得擔當點。」女兒也老大不小了,真要一輩子不嫁養著老父親嗎?
「我會的,陳叔叔。不和你多聊了,我這就去接我爹,遲了又要生事,給店家添麻煩。」
蘇家的老宅不大,就一個二進宅子,長年失修,十年老舊,蘇明月身邊的銀子不多,所以搬回來後也未多做修整,自個兒動手將前院的雜草除一除,後面闢個小菜園種些能短期收成的蔬菜,供一家食用。
能省則有財,他們已經不是昔日富裕的蘇家了,自小沒吃過苦的她也曾是婢僕服侍的大家小姐,可是家裡一出事,她又豈能置身事外?一向衣食無缺的她如今只得靠雙手養家。
好在她過去常跟在母親身邊學繡技,閨閣女子沒旁的事好做,她學著學著也成器,青出於藍,常繡出好繡品。
「那妳快去接妳爹吧,陳叔叔也要趕車載貨去。」
因為都是熟稔的老鄉里,蘇家人一回來,這些親朋好友一一上門問候,不知不覺中拉近了距離,少了生疏。
蘇明月姊弟又是大家看著長大的,雖然蘇東承成了不折不扣的酒鬼,但是鄉親們還是對蘇家照看一二。
蘇家老宅所在的鳳陽鎮是個人口不到五千人的小鎮,背靠野獸聚集的虎頭山,虎頭山高聳險峻,出入不易,早年還有狼群下山襲擊周邊小村,是鎮上的人出資請附近的獵戶上山打狼才免了狼禍,近年來已很少有野獸吃人事件。
不過高聳入雲的虎頭山還是相當危險,百姓們只敢在山外圍拾柴、砍樹、摘蘑菇野菜或打點山雞、野兔,再深入一點可沒那個膽子,畢竟山上不只有狼,還有老虎和熊,就連藝高膽大的獵人也得結伴同行,一個人太冒險了。
關上斑駁的大門,蘇明月遠眺鎮外的大山,她想攢夠銀兩後先把宅子整頓整頓,重新上漆,把往日的生氣找回來。

「酒……給我酒,老子還沒喝……嗝!沒喝夠,快上酒來,怕老子不、不給酒錢嗎?老……老子有錢……以前呀!腰……腰纏萬貫……」
「老蘇,你喝多了。」李家酒坊的老闆苦心規勸,他是賣酒的不怕人喝,可是遇到了老街坊,他真不忍心看人喝得兩眼醉茫茫、路都走不好跌跌撞撞,抱著柱子直喊人。
「你……嗝!你是誰呀!敢、敢不讓老子喝酒,是不是老子落魄了就瞧、瞧不起老子?酒……我要酒……酒是好東西……」
足以忘憂,一醉解千愁。
「不是不讓你喝,你家明月說了,最多讓你喝兩壺,多了她不買單。」他開店做生意也是為了賺錢,沒銀子收他賣什麼酒?幸虧老蘇養了個好女兒,不然他上哪買酒喝。
一提到女兒,蘇東承混濁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清明,但隨即掩在自我厭惡的眼皮底下。「老子是她老子,喝口酒管東管西的,到底誰才是老子?她不給老子買酒喝,老子打、打死她……」
「好了好了,快回去,別讓你女兒擔心,我老李今天不賣酒,要關門了。」他做勢要關鋪子不賣酒。
「不許關!我要酒,給我酒,不醉不歸……我的酒呢!快拿來……」蘇東承醉得認不得人,酒氣沖天的大吼大叫,一邊想要拍門卻次次落空。
他已經喝得看不清楚,醉眼矇矓。
驟地,他腳下一踩空,踉蹌的往地上一坐,然後繼續發著酒瘋大聲咆哮,一副天王老子的模樣。
嚷著半晌見沒人理會,他索性躺地不起,抱著空酒瓶繼續嚷嚷著要酒喝,不給酒就不起來,死皮賴臉的賴著。
突然間,下雨了。
「啊!誰潑我水?」好涼、好冷!
「您清醒了嗎?」一道清柔的嗓音在蘇東承頭頂上響起。
「是妳潑我水?」他努力地想把眼睛睜開,可是看到的仍是一片模糊。
蘇東承全身濕透了,他遲鈍的想爬起,卻仍坐在酒坊門口的階梯上,濕淋淋的頭髮不斷往下滴水,狼狽得叫人不忍目睹。
「酒醒了嗎?要不要再加一桶水?」她已經很努力地想把這個家撐起來,不希望有人拖後腿。
「妳敢—— 」蘇東承發怒。
「您看我敢不敢。」水桶再度注滿水。
「我是妳老子!」他大吼。
蘇明月直接把水往地下一潑,濺了她父親一身。「看來你還沒有太醉,自個兒起來吧!別丟人現眼。」
「妳……」一瞧見酷似妻子的面容,蘇東承身子一縮,四肢不協調的爬起來,搖搖晃晃得像鐘擺,就是站不直。
「回家。」她不是娘,不會縱著他。
娘因為父親的自暴自棄而吃盡苦頭,連人都累出病了還為父親著想,認為他只是一時受到打擊而頹喪,遲早有一天會東山再起。
可惜娘等不到那一天,她死時都在為爹操心,抱憾而終。
更糟的是,娘的死沒有打醒爹的失志,反而讓他更沉浸在令人腦子發脹發暈的酒裡,他醒時就要喝酒,醉了更是酒不離手,彷彿酒瓶子是他祖宗,得日日夜夜抱著才安心。
「走不動。」打了個酒嗝,他才站起來的歪斜身子就往路邊的老槐樹一靠,眼一閉像快要睡去。
「走不動也得走,難道您要睡在街頭?」放下水桶,蘇明月走近,心有不捨的看著父親臉上的皺紋。
她爹才四十出頭,容貌卻有如六旬老者,一次的經商失敗打得他潰不成軍,失去往日的意氣風發。
當兒女的當然會心疼,當年她爹在鳳陽鎮上何等風光,無人不知、無人不識,可說是鎮上首富,蘇氏祖祠和蘇家學堂還是他拿銀子出來興建的,名聲如日中天。
也就是他為地方上做了不少好事,因此他落魄回鎮後並未受到太多的排斥,即使他性情大變、整天爛醉如泥,鄉親們也會看在他以往的作為上睜一眼、閉一眼的未加苛責,由著他胡鬧、泡在酒罈子裡。
「妳扶我……」喝醉的蘇東承像個孩子,任性又不講理,無理取鬧,女兒不扶他就不邁步。
看他醉得站不住,面色一冷的蘇明月上前攙扶。「爹,少喝點,喝多了傷身。」
「不、不喝我……傷心呀!偌大的家產一夕成空,我……嗚嗚……爹原本要讓妳風風光光的出嫁,給妳……令人眼紅的嫁妝……沒了、全沒了……」白花花的銀子打了水漂,他怎麼就昏了頭,相信朋友的慫恿,一口氣灑下重金想撈個夠本?
貪呀!他被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貪心給害慘了,一心往死胡同裡面鑽,這才落得血本無歸。
不到山窮水盡不知道死心,為了大賺一筆反而落得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他不僅賠光了老本還欠下不少債,典屋賣地才勉強還清,最後連婢僕也養不起全遣散回家。
他蘇東承就是個沒用的男人,養不活老婆還連累兒女受苦,要是他還家產滿屋,那個殺千刀的人家敢說他女兒剋夫嗎?兒子一病死就連夜將人送回來,一點情面也不留,還到處放話抹黑他女兒,讓人無立足之地。
蘇東承心裡的怨恨和不甘無處訴說,只能拿起酒一杯一杯的往肚子裡灌,喝醉了一了百了,什麼也不必煩心。
「爹,別哭了,您哭得像牛嚎,難聽死了。」蘇明月一開口沒半句安慰,同樣的情形周而復始,她都有些膩味了。
不是她不孝,而是她爹一醉了便醉話連篇,老提起他以前賺了多少錢,銀子多到能鋪地,他手指縫漏出一點就能養活一家五口大半年,連片的土地都是他老蘇家的。
可是賺錢容易守財難,蘇明月也以為會富貴一生,但是自從他們一家搬遷外地做生意後,似乎被倒楣鬼纏身一般,一件件不如意的事接二連三發生,讓蘇家由盛轉衰,諸事不吉。
「妳……妳敢說我哭得像牛嚎?妳太不孝了,我打……教訓妳……」
蘇東承舉起手,想打讓他下不了台的女兒,可她棉裡帶針的眼神一橫,他頓時心虛地把手放下,聲音越來越小。
「行行好吧!爹,我帶您回家,人家訂了一幅繡品我還沒繡完,您別害我交不了。」為了生計,不論什麼繡品她都接,只為多存些銀子好好過日子。
快二十歲的蘇明月對自身婚事一點也不感興趣,甚至不嫁也行,被休不是她的錯,對「下堂婦」三個字更不放在心上,只是世態炎涼,女子要出頭天太難了,如同登天。
一個整日醉醺醺的父親、一名正在學堂的幼弟,她放不下,唯有自己奮起,才能成為他們頭頂的一片天,護住兩人。
「繡什麼繡品,要不是妳爹我生意沒做成,妳……妳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女,我……我對不起妳,對不起妳娘,都是爹不好,沒守住家業,害妳要拋頭露面接繡活……」一說起如今的家道中落,蘇東承又嗚嗚地掩面痛哭,好似死了爹娘一般。
「以前的事還提它做什麼?你自個兒使點勁,我扶不動你。」死沉死沉地,她爹可不輕。
發酒瘋的人很難控制,攙扶著父親的蘇明月力氣不大,蘇東承又時哭時笑的揮動手臂,她也連帶著被扯來扯去,父女倆在街上走路的模樣是歪來扭去的,好幾回差點撞到路人。
「月兒、月兒,我們的銀子到哪裡去了?妳娘呢!叫她炒個鱔魚給我配酒。對了,我的酒,我要喝酒……快買三斤白乾來,我和妳許伯伯、張伯伯喝酒,一起賺大錢……」
許伯伯、張伯伯便是蘇東承搬到外地認識的朋友,也有一定的交情,在商場上往來密切,不時湊在一塊喝兩口老酒,酒興一來還幾乎要定下口頭婚約,為兒女牽紅線。
也就是這兩人提議要合夥做買賣,一人出多少錢來入股,合三人之力幹票大的,日後享用不盡。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五大船的貨物因風浪而翻覆,一船也沒回來,而這些貨物早收了訂金,因此不但沒了買貨的銀兩還要倒賠一大筆巨額賠償金。
知道要賠銀子,許、張兩戶人家連夜潛逃出城,攜家帶眷,連同家中貴重物品和傢什差不多搬空,兩人又將宅子和名下土地全抵給放利錢的,拿了錢走人,一去不回。
這讓想找他們商討的蘇東承完全傻眼,面對人去樓空的錯愕,他既不信又難過,難以接受朋友的背信棄義。
沒想逃避的他一人扛下所有的債務,賣光能賣的一切償清背負的債,遺婢賣僕、千金散盡,一家四口擠在妻子置下的小繡坊後面的小院子裡,有口井、砌口灶,過起手頭緊張的日子。
「許伯伯、張伯伯走了,沒人陪你喝酒了……」那兩人太狼心狗肺,知道出事居然一走了之,丟下爛攤子讓她爹收拾。
提到兩人,她不禁想起日前一位自稱父親舊友的中年男人頻頻來打探父親當初合夥做生意的事,這才察覺出一絲有異,五艘船同時翻覆的可能性太小,為什麼大家查也不查就信了,還追著向她家要債?
蘇明月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為什麼三人合夥的買賣,卻只由她父親一人出面呢?除了攬下不少訂單先行收取訂金,還平分給另外兩人,說好餘款等貨到收款後再分錢。
而許、張兩家又怎會事前得知船會翻,早兩日做好離城的準備,府中老小一個不落下的全部帶走。
蘇明月邊走邊想,有些恍惚,扶著父親的手也忘了使勁,此時前面駛來了輛載米的驢車,她沉浸在思緒中,竟一股腦的直直走過去。
「小心!」
突然一股力量將她拉開,回過神,那載了十來袋米的驢車由身側擦過,差個幾寸就會撞倒她甚至從她身上輾過,臉一白的蘇明月有點手腳發軟,不敢想像要是自己沒能避開會成什麼樣子。
「這位……娘子,妳沒事吧?」看她挽著婦人髻,聲音沉厚的男子低聲一問。
「我、我……應該沒事。」心有餘悸的蘇明月還有點惶然,沒注意自己半個身子正靠在救她的男子身上。
「人來人往的街上還是留心點,不要—— 」
他還沒說完,懷中的女子忽然發出驚慌的尖叫。
「啊!我爹呢?我明明扶著他……」她把她爹搞丟了不成?
男子眉一挑,莞爾一笑,「那位躺在餛飩攤子旁呼呼大睡的老者,莫非是妳父親?」
「爹?」她回頭一看,當下吁了一口氣。
果然是她爹,醉得不省人事。


「多謝你送我們回來。」蘇明月將醉酒的父親安置屋中,返身回到中堂,誠心向男子致謝。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這對他而言輕而易舉,那老先生還沒一頭熊重,他一拳能打死一頭熊,扛個老人不在話下。
「也不是人人見了都肯伸出援手,我還是要謝謝你的仗義,不然我一個女人家還真難帶他回來。」原本肯幫忙的人早就退得遠遠的,畢竟同樣的事一而再再而三,人家也會煩。
「那是妳爹?」一身獵戶打扮的男子問道,他腰上還繫著五隻兔子、三隻野雞、一隻黃鼠狼。
他有些狐疑,這宅子似乎是屬於故人的,但現在裡面住的人……
「是我爹。」她點頭。
「親爹?」他又問。
蘇明月聞言,噗哧笑出聲。「不是親爹難道是偷生的?」
他面上一訕,有些不自在。「我看妳有點面生,所以……呃,妳不是鎮上的人?」
「面生?」她摸了摸臉,嫣然一笑,「你這話說得真好笑,我可是鳳陽鎮土生土長的,你出去問問有誰不認得我,早些年我家還是鎮上的大戶人家。」
他眉頭一皺。「可是妳梳的是婦人頭,妳的夫家……」
「我是下堂婦。」
「啊?」他一怔。
蘇明月不以為意的送上一杯清茶。「沒什麼不能宣之於口,我是個被休離的棄婦,帶著父親回老鄉討口飯吃,看在過去鄉里鄉親的分上,鎮上的人多少會照顧我們一些,不像人在外地飽受欺辱。」
「抱歉,我無意勾起妳的傷心事。」男子一臉歉疚,年輕的臉龐有著剛毅神色,彷彿歷經一番滄桑。
「沒事,都過去了,反正我也沒放在心上。」她倒是鬆了口氣,沒被扣在夫家守望門寡,那個人她見都沒見過,死了一點也不傷心。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也住在這附近嗎?」她指了指他一身的獵戶裝扮,一把五石重大弓正背在身後。
男人一頓,考慮要不要說出真名。「我姓衛。」
「那我就叫你一聲衛大哥了,我姓蘇,叫明月,你可以喊我蘇妹子—— 」
「等等,妳是蘇明月?」他驀地睜大眼,語氣很急的追問。
蘇明月微擰眉頭的看了他一眼,不懂他在激動什麼。「我是蘇明月沒錯,有什麼不對嗎?」
「妳爹是蘇東承?弟弟是蘇明章?」
她一愣,點了點頭。「你怎麼知道?」
「我是衛海天。」他的臉上有再見故人的歡喜。
「衛海天……」好像在哪聽過……她想了許久才猛然靈光乍現。「你是鎮外山溝村的海天哥哥?」
他笑咧開一口白牙,笑道。「我正是鎮外山溝村的海天哥哥,難得妳還記得我,我以為……」
話到一半,他有些說不下去,心頭發澀。
他倆不僅僅是認識而已,還曾是定下娃娃親的未婚夫妻,小時候也算是青梅竹馬,在父親們相聚時會玩在一起,也是雙親彼此熟識,才會定下這樁婚事。
然而他十六歲時朝廷徵兵,他毅然而然地決定投身軍旅,想著此去多年、生死難料,為了不拖累正值花期的小未婚妻,他還回婚書退婚,當時的蘇老爺很不高興,板著臉叫他滾。
聽說他前往邊關參軍之後,沒多久蘇家便舉家搬走,兩家自此斷了連繫,再無往來。
可沒想過多年後再相見,她居然……是他害了她,若他當年娶了她或叫她多等他幾年,也許她就不會平白受了委屈和苦難,甚至遭人休棄。
衛海天的心裡是有虧欠的,他認為蘇明月會成為下堂婦全是他一個人的過錯,他如果肯為她多多著想,當年就不會倉促決定,凡事都有轉圜的餘地,他卻選了最糟的一種。
殊不知他的種種自責和內疚對蘇明月來說都是多餘的,兩人只在兒時見過幾次面而已,及長,因彼此定有婚約就未再碰過面。
蘇明月是知曉自己曾有個叫衛海天的未婚夫,但過去年紀小,對他沒有那麼深的感情,不是非他不可。因此退婚一事她並不在意,隨後又離開了鳳陽鎮,她對衛海天這個人的記憶也逐漸淡忘,隱約記得是個瘦高的少年,偏黑,常跟著他父親上山打獵。
接著他們蘇家發生了很多事,父親經商失敗、母親病亡、她被休離……衛海天幾乎成了上輩子的事,若非今日再提起,蘇明月早忘了幼時定過的娃娃親,如今兩人已各有不同的際遇。
「你有你想要的選擇,沒有人牽絆得住,只要你覺得你沒有做錯,那就一路往前走、不要回頭。」她沒等過他,那時年紀不大的她根本不當一回事。
或許當時家境富裕,她還是受人羨慕的有錢人家小姐,所以不認為自己往後婚事上會遇到困難,只要她肯嫁,手指一勾便有門戶相當的人家來提親,依常理來說是不愁嫁的。
如她所料,家道未中落前,確實有不少人有意與蘇家結親,但她爹太挑了,挑來挑去挑不到一個中意的,婚事一波三折。
等到好不容易挑中稍微滿意的,蘇家的生意卻出了事,對方果斷收回結親意願,說要再看看。這一拖再拖,把她拖成了大齡女子,後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想娶的就嫁了,哪知是個坑,被人坑了還背上剋夫之名,叫人無處喊冤。
「月牙兒,這些年妳過得還好嗎?」衛海天忍不住關心,是他負了她,她好不好他有責任。
聽他喊出昔日的小名,她忍俊不禁。「你還記得這個名兒呀?我娘去世後就沒人喊過了,你……算了,不提了,我很好,日子還過得下去,我娘的繡技全傳給我了,靠了這門絕活也餓不死。」
「蘇伯父他……似乎變了很多。」一下子蒼老了二十多歲,他還真認不出來,一副人生無望的老態。
蘇明月面上淡然一笑。「做買賣嘛,有賺有賠,他只是忘了把風險算進去,賠了些銀子罷了。」
聽她說得雲輕風淡,像是在聊些家長裡短的閒話,衛海天心口卻微微鈍疼—— 門口是爬滿爬牆虎的灰白石牆、褪色的朱漆大門,以及有個拳頭大缺角的門檻,屋簷下是蟻蛀的屋梁……
她真的過得好嗎?
眼前所見已如此艱辛,他看不見的地方是不是過得更辛苦,叫他想視若無睹都辦不到。
「蘇伯母呢?」不只是賠了銀子吧,只怕連家產都全填進去了,他忍不住想起當年粉妝玉琢的小女娃,髮繫金鈴,胸口掛了個小金鎖,腕上是血紅色玉鐲,把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膚襯得更雪白無瑕,像是瑤池湖畔的小仙子。
那時他想,他是配不上她的,這般的玉人兒哪堪配行走山林的莽夫,她值得更好的。
他決定參軍也有拚搏一回的意味,若他真能拚出好功名,也許就能供得起她的錦衣玉食、婢僕成群。
「過世了。」她眼眶微濕,略帶感傷。
衛海天呼吸一滯,手臂微動。「妳不要……太難過。」
他語氣僵硬,說不出安慰人的話,原本他想抬起手輕撫她頭頂,像小時候一樣,可是手一動就忍下來了,他們不再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她已不是他能隨時寬慰的小未婚妻。
「不難過,那已經是很久的事了,倒是你,不是去邊關了,怎麼又回來了,還一副獵戶打扮?」她娘死的時候她的心真的很痛,可是時間一久,心裡的痛是會減輕的。
衛海天濃黑的眉輕輕挑動了一下,目中眸光一閃。「仗打完了自然回歸故里,軍隊養不了太多的兵。」
「沒爭得一官半職?」真有點本事的不愁升官發財。
他輕笑。「當了個小旗,底下十名兵,不過一個月的薪餉還不到三兩,伙食糟得連豬都不吃,常常缺銀少糧的,我上山捉頭野豬就有五、六兩銀子,還不用吃豬食被人管,動輒三十軍棍。」
剛入伍時他還是一名小兵,的確沒過幾日好日子,不是被操個半死便是遭老兵欺侮,飯不給吃,還要幹很多活,動不動就被打,苦不堪言,他背地裡不知暗吞了多少淚水。
而後敵軍偷襲,前去迎敵的老兵泰半回不來,他們這些備受凌辱的新兵反而因此漸露頭角,上面的人一個一個戰死沙場,新兵一躍而上成了老兵,帶領更多後來的新兵奮勇殺敵。
幾年的浴血奮戰下,死去的人不計其數,而活下來的全成了英雄,在這片血灑的土地上留下功勳。
「可是山裡的大貨兇狠,要是遇上了狼群或大蟲,沒要了你的命也至少會啃下你好幾塊皮肉。」有個官職好歹安穩些,不用風吹日曬、沒日沒夜的潛伏在山中,只為捕捉獵物換取溫飽。
「月牙兒,妳不必為我擔心,以我的身手還有自保能力,狼或老虎遇到了我也不知道是誰倒楣。」
他說得極為自信,刀削的五官看來更銳利。
蘇明月看著他,總覺得這不是她認識的衛海天,有點陌生。「衛大哥還是喊我蘇大娘子吧,畢竟我嫁過人,不好充黃花大閨女,我們也都不是年少無知的孩子。」
她有意指出男女有別,曾經有過婚約的前未婚夫妻還是別走得太近,省得落人口實。
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大多數的鎮民都不記得兩人曾有的關係,可是閒得發慌的好事者卻不在少數,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挖出塵封往事,在茶餘飯後大肆渲染。
在外地她已受夠其他人的閒言閒語、無的放矢的攻訐,她不想回到自己的地頭仍然擺脫不了一樣的際遇,被人冷嘲熱諷,說出無心卻傷人的字眼,叫人遍體鱗傷。
「妳還在記恨當年我的退婚,不肯喊我海天哥哥?」他仍記得她軟軟的糯音,小小的她不過三、四歲,眼兒微瞇,笑得露出幾顆小米牙,要他背高高好摘變紅的甜棗。
以前不敢回想的種種一一浮現眼前,衛海天也沒想過自己居然記得那麼多,回憶清楚得彷彿昨天才發生過,即使兩小無猜相處的時候並不多,可是卻難以忘懷。
她是他少年時的白月光,心底一道抹滅不去的印痕,退了這樁婚事他比誰都難受,可不退婚,他怕這朵白玉無瑕的嬌花會在他手中枯萎,她需要瓊漿玉液的澆灌。
她搖頭,目光飄遠。「都過去了,何必重提舊事,你我各自婚嫁……」
「我尚未成親。」衛海天也不知自個怎麼了,腦門一熱,脫口衝出這麼一句引人費猜疑的話。
面上一滯的蘇明月緩緩一啟櫻唇,「衛大哥,我就不留你了,一會兒明章下學回來見著了你不好,他一直對你很不諒解,覺得你的放手是我們一切不幸的主因。」
蘇家的不順暢似乎是從衛海天上門退婚開始,於是蘇明章將後來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全算在他頭上—— 
若是當年衛海天不退婚,兩家已準備議婚,走完六禮約花一年半,會在蘇明月十五、衛海天十八那年成婚,蘇家為了女兒,暫時就不會因行商而舉家搬到外地,鎮上的親戚鄰里也會照看他們一二。
蘇東承也不會一時糊塗拿出大半身家和人合夥做生意,蘇夫人也不至於因家道中落而操勞過度、積勞成疾的病故,蘇明月也犯不著因守孝三年成為大齡閨女,被抱著酒瓶不放的蘇東承隨意許人,沒打聽清楚男方的身體狀況和背景,導致她遇人不淑。
蘇明章年紀不大,可記性驚人,他記得他姊姊曾是有婆家的,但那個人以從軍為由「拋棄」了他姊姊,所以他恨死了那個人,認為蘇家的敗落是無緣的姊夫一手造成的。
「我向小舅子……呃,明章解釋……」衛海天笑臉僵硬,那頭被寵壞的小老虎向來橫衝直撞,不給人開口的機會,一不合他意就撞上來。
「解釋什麼?說你解除婚約是為了我好,還是怕你一死我會守活寡,一輩子等著一座貞節牌坊?」
她不介意他的退婚,但是這事卻讓她一夜之間成為全鎮的笑柄—— 莫名其妙被人退婚,對方還只用了一句「從軍報國」來搪塞。
因此對外說是為了做生意,其實也是為顧全蘇家顏面,不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等衛海天一離家,蘇東承便帶著一家子離開,兩個當事人都不在鳳陽鎮,也就沒有那些的蜚短流長。
「這……」衛海天嘴裡發苦,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衛大哥,你不必對我們感到愧疚,你有你的生活要過,我們也有我們的日子要活,以後還是當鄉里走動,免得生出事端。」
她言下之意是送客。
第二章 父親的舊友
「姊,剛才出去的那個人是誰?」蘇明章明擺著一臉厭惡,他對「不明」之物一律生有惡感。
真真是無禮,未經人同意居然擅自摸他的臉,還一副「我不咬人,我很友善」的嘴臉,讓人看了超不快。
小爆竹蘇明章脾氣不是很好,一見到令他不順遂的人便會炸開,雖然有點被寵壞了,但自從家裡出了變故,他收斂了很多,也學會了低調做人,不再一有不順心就發作。
以前的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誰沒順著他就發火,如今他最怕的人是被休棄回家的大姊,她一個眼神看過來,他馬上正襟危坐,兩股顫顫,不敢有絲毫移動。
因為姊姊真的會動手打人,比爹兇一百倍,娘死時他哭著要找娘,誰來哄都不行,他哭得聲嘶力竭、臉色發黑,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卻仍左踢右踹地把來哄他的人全趕走,只要大姊。
大姊一過來,二話不說脫了他褲子按在她腿上,一下一下的拍他的小屁……呃,打得整個都腫了,害他連三天只能趴著睡、不能坐、不能彎腰,拉屎也痛,連走路都痛。
從那天起,他就曉得大姊是不能惹的母老虎,看著像溫馴的貓,懶洋洋的在日頭下曬暖,但是把她惹毛的便是自找苦吃,老虎的爪子和獠牙很駭人,咬得體無完膚也不罷手。
他正是虎爪下的受害人。
「衛海天。」頭也不回的蘇明月已專注在繡布上,一針一線繡出牡丹的雍容華貴,無可比擬的花中之王。
蘇明章撓了撓頭,有幾分困惑。「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怎麼一時想不起來……」
「鎮外山溝村的獵戶。」她提點。
「鎮外山溝村的獵戶、山溝村的獵戶、山溝村……等等,他不是那個敢退妳婚的混帳嗎!」太可惡了,竟然讓他從自己眼前平安走過,應該狠狠揍他兩拳,再掰斷他的腳踝,讓他一腳長、一腳短的當個跛子。
「是混帳。」
叫他走他不走,還硬把打到的獵物留下來,憂她見血會怕,還把山雞、野兔都收拾好,連兔皮也硝製好,掛在後院曬衣服的竹竿上晾曬,讓人又氣又惱。
連她爹在內三口人而已,七、八隻野物要他們吃幾天?天天吃雞、吃兔肉真的會膩,吃不完又容易壞……
她不是不知感激,而是不喜歡被拖捨的感覺,蘇家和以前比起來是比較困苦些,可也沒當真短缺了吃食,等她把自己的繡品推銷出去,建一間屬於自己的繡坊,日子會越過越好,不輸當年的蘇家。
「姊,妳怎麼可以讓他進門?他是壞蛋,是我們蘇家的大仇人!」他氣憤的大叫,雙手握拳。
「言重了,小章子,還不到仇人的地步,只能說不受歡迎的客人,他還幫我把爹背回家。」若靠她一己之力,大概只能用拖的,爹那一身衣物會磨成破布,背後鮮血淋漓。
「姊,我長大了,不准再喊小名,還有別人一點點微薄之恩不用記掛在心,想想他對妳做了什麼?千刀萬剮也難以彌補,妳該拿起斧頭砍他幾下,好討回公道。」
蘇明章還是認為衛海天對不起大姊,兩人自幼訂親,他早不退婚晚不退婚,就在快下聘前才說要退婚,這不是存心耍著人玩嗎?
蘇家是富有的一方,財產之多是山中獵戶打獵一輩子也賺不到,要退婚也該由蘇家提出才合理—— 他們嫌棄衛家太窮,連間像樣的宅子也沒有,只有磚屋五間。
可是蘇家信守承諾,十幾年的娃娃親都等了,連一句不是也沒說過,這還不夠誠心嗎?
反倒是衛家太無情無義,如果不要這門親事就早點說,蘇家另覓良緣很困難嗎?
偏偏等到雙方都大了,可以討論婚嫁了,這才以一句「不想耽誤她終身」為由解除娃娃親,這不是打臉是什麼?這也是對蘇家的羞辱,明擺著寧可去送死也不娶蘇家的女兒。
蘇明章無法原諒無緣姊夫的「始亂終棄」,認定衛海天是一個負心漢、薄情郎,要不是姓衛的,大姊的婚事怎會被蹉跎了?最後甚至嫁給一個快死的癆病鬼,明明活不長的人還來禍害人,一家子將汙水往他姊姊身上潑。
蘇明章這般想著,另一邊的衛海天竟也有相同想法,他怪罪自己當年太衝動,可他當初也是真的為小未婚妻著想,不想她為戰場上的他牽腸掛肚,萬一他回不來了,她也能再覓良人,不必為他苦苦守候。
但是他做錯了,弄巧成拙,反而讓未婚妻深陷苦海,若是當初他把事情講開,問她願不願意等他,也許兩人會有好的結果,她也不至於背負剋夫罵名,成為被休棄的下堂婦。
「我們家沒有斧頭,你出門左轉過三條街,那裡有間老鐵鐵鋪,童叟無欺,你去買一把備用。」砍砍柴火也好,最近買來的柴火太硬,燒不開,劈小塊些才好升火。
相較蘇明月的淡定,跳豆似的蘇明章義憤填膺,一張小臉氣得漲紅。「姊,妳能不能表現出憤慨?不要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讓妳在鳳陽鎮待不下去,被迫離開,我們不該找他算帳嗎?」
「誰告訴你我們蘇家是因為這件事才離開鳳陽鎮?」她這個天兵弟弟真逗,居然能張冠李戴到這種程度,不倫不類。
「我自己推敲的,娘以為我小,什麼也聽不懂,常抱著我哭,罵衛家的臭小子,說他是白眼狼,沒心沒肺,她養得如花似玉的女兒才不想給他,他哪來的臉退婚!」
每次姊姊的相看一不順遂,娘就掛在嘴邊咕噥,咬牙切齒的臭罵衛家小子,說她看走眼了,將魚目看成珍珠。
這門兒戲般的娃娃親是蘇東承和衛獵戶定下的,衛獵戶幼時也上過幾年私塾,和蘇東承算是同窗,兩人不打不相識,打出深厚的情誼,之後一個行商,一個回山上打獵。
期間兩個人的往來斷過一陣,直到各自成親後,衛獵戶帶著野味來找蘇東承,蘇東承一見多年不見的好友來訪,一個高興便拿出珍藏數年的桃花酒與友共飲。
男人最要不得的是拚酒,喝著喝著,連兒女都拿出來比較,當時的衛獵戶帶著三歲大的兒子,眉清目秀好面容,蘇東承的妻子懷孕五個月快六個月而已,他們都喝高了,指著蘇夫人隆起的肚子說—— 
「生女則結為夫妻,生子為異姓兄弟。」
雖然酒醒後兩人都有點後悔,可是誰也不願意當毀約的那個人,蘇夫人見衛獵戶的兒子長得挺討喜的,便默認這樁婚事,於是那荒謬至極的娃娃親便這般定下了。
原來那般溫順恭良的娘也有怨言?娘還是心疼她的……
蘇明月的眼睛微微的發酸。「事過境遷,這事以後別再提了,姊也嫁過一回,不好再說人家負心無情,戰場上刀劍無眼,他也是擔心我年紀輕輕當了寡婦。」
「當棄婦有比當寡婦好?」蘇明章氣長姊的無動於衷,怒其不爭,不禁口不擇言,把心底的話說出口。
這句話一出口,滿室靜默。
許久許久之後,才聽到蘇明章哽咽的聲音抽抽噎噎—— 
「姊,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我只是生氣妳輕易放過傷害妳的人……」
他沒了娘,如今他最親最親的人是姊姊,大姊猶如他半個娘親,他要保護她,不許任何人欺負她。
蘇明章與其姊相差七歲,是個正在求學的小童生,他娘過世時他才八、九歲,一個正需要親娘呵護的孩子,再加上蘇東承經商失敗,整日失意買醉的緣故,自幼與姊姊感情深厚的他更加依賴唯一可靠的胞姊,對她的孺慕之情也特別深。
眼見沒出息的爹整日與酒為伍,蘇明章不知道明天在哪裡,唯有姊姊靠著一手繡技養活他,賺銀子送他上學堂,不管多苦多累也要他讀書識字,甚至把她和娘撐起的繡坊留給他,裡面有十名繡娘,他是小東家。
姊姊出嫁那日他哭得稀里嘩啦,死活不讓她出門,他曉得一跨過門檻她就不再是只為他打算的姊姊,而是別人的妻子,可是不論他如何哭喊阻止,姊姊還是嫁人了。
只是當晚姊姊卻回來了,爹知道情況後哭了,拿著菜刀要去和姊姊的夫家拚命,不明所以的蘇明章卻笑了,高興不已,因為又有姊姊疼他了。
雖然後來知曉姊姊被休他心裡也不好受,卻依舊暗暗竊喜,與姊姊合力拉住氣怒到兩眼發紅的父親,再找一群人上對方家裡理論,好搬回原本可觀的嫁妝。
你家死人是你家的事,別以為死了人就能佔蘇家的便宜,一紙休書霸佔媳婦的嫁妝。
為此兩家鬧得很不愉快,喜事變喪事,親事不成反結仇,一度鬧到衙門,由青天大老爺判決。
所幸知府大人還算公正廉明,不相信剋夫之說,既然兩邊都不樂意做親家,那就一別兩寬,各過各的日子,男方退回女方的陪嫁,女方還回聘禮,再無關連。
只不過蘇家是外來戶,男方是深扎當地十數代的本地人,為了這件事蘇家難敵地頭蛇,在對方不斷的惡意攻訐、放話羞辱中,繡坊的生意越來越差,原本的繡娘也一個個走掉,留蘇明月一人獨撐。
最後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蘇家搬回老家,不做受盡白眼的異鄉客,回到鳳陽鎮重新開始。
可是衛海天的出現又讓以為否極泰來的蘇明章感到不安,他不喜歡姊姊身邊有其他的男人,姊姊是他的,在他不夠強大前,他不想姊姊再受到委屈。
他要保護這個家,保護他的姊姊。
蘇明月停下快繡完的繡品,伸手輕撫弟弟的頭頂。「不是放過他,而是放過自己,當初的娃娃親原本就訂得草率,兩個小娃娃說什麼親事?衛大哥之所以退婚也是因為要入伍,換成是你,狠得下心讓我有個等了一年又一年,不知何時才能平安歸來的郎君?」
他噘著嘴,神情不快。「那也不該由他退婚,應該是我們先開口。」
蘇明章還是覺得無緣姊夫做得不對,只有蘇家人能負人,一個身分低下的獵戶憑什麼負他姊姊,佔了好處還反過來捅人一刀,簡直是大奸大惡之徒。
「誰退婚不都一樣,何況過去那麼久,姊都不在意了,你還生什麼悶氣?咱們蘇家今非昔比,你不能再端著富家少爺的派頭處處想壓人一頭,姊不求你當大官、發大財,但最少要明事理,知是非,把咱們家再撐起來。」
「姊……」他眼眶一紅,重重一點頭。
「男人心胸要寬大,不要拘泥眼前的小事,你不往前看怎知前面的風景如畫?只要我們姊弟同心,再大的難關也過得去。」她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以前的種種當是人生歷練,雨過天便晴,春來百花豔。
「嗯!」他要努力讀書考上功名,不讓姊姊失望。
只是看他眼神閃爍、欲言又止的模樣,蘇明月好笑的問著,「怎麼了?有話直說,不用捂著悶在心裡。」
「那個……呃,不會再來吧?」他支支吾吾的說著,語焉不詳,叫人不解他在說什麼。
「那個是指誰?」這孩子又鑽牛角尖了。
瞧她取笑自己的眉眼彎彎,蘇明章羞惱地一頓足。「那個一身臭味的獵戶!」
「是衛大哥。」她糾正他的稱謂。
「哼!反正我不喜歡他,姊別讓他來了。」看了扎眼,一肚子怒氣油然而生,壓不下去。
「彆彆扭扭地,孩子氣。」橫了弟弟一眼,她又繼續手邊的繡活。
「姊!」他扁嘴一喊。
「不許使性子,今兒個是例外,對方剛好碰見了幫把手,人家的好意我們要領受,不過未來應該不會有太多的交集,他打他的獵,我繡我的繡品,而且爹那樣子……」是人都會避開,沒人想要沾上麻煩。
一想到不思進取、醉生夢死的父親,面有愁色的蘇明月幽然輕嘆,父親再不振作,他這輩子就廢了。
「姊,妳還有我,我會幫妳!」他表情瞬間變得厭煩,顯然嫌棄只會買醉卻一無是處的父親,爹的無作為拖累姊弟倆。
「好,乖,你去看爹酒醒了沒,灶台上還放了幾隻剝了皮的野物,你叫爹收拾一下,能吃多少先剁塊,一會兒我再下鍋炒盤肉,多的抹鹽醃一醃,放在簷下風乾,哪天饞肉了再拿下來切片炒肉。」不用錢的肉客氣什麼,他們的確手頭不寬裕。
從外地回來,賣掉繡坊和些許嫁妝,蘇明月手上是有一些銀兩夠一家三口吃用數年,但是銀子越用越少,要用到銀子的地方越來越多。
破舊的老宅子要修一修,換上新瓦和補牆;弟弟的束脩和文房四寶也是一筆開銷,書不便宜,總要為他備上幾本;再來柴、鹽、油、米也要錢……
看著花開富貴的牡丹繡花,頓感雙肩沉重的蘇明月滿腦子想著該如何掙銀子,收起來的繡坊也得再開,找幾個繡娘把繡坊做大,日後才有固定的進項,光靠她一人刺繡是孤木難支。
一般的炕屏她一天能繡兩件,但炕屏不大,也就女人巴掌大小,一件一兩半兩的,也不見得有人買,手絹、香囊倒是不愁賣,就是價值不高。
若是大一點的屏風,沒花三兩個月繡是不成的,而且還要有人識貨,否則繡了也是白繡,掙不到銀子。
當下要做的事是讓人看到她的繡功,再慢慢推出她的繡品,等她的繡品有了名氣,自然會有高價收購的人。
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的繡技是蘇明月一向引以為傲的,她相信只要肯用心,她的繡品一定廣受喜愛,那時她就不用發愁家有隔夜糧,憑一己之力讓家中老父、幼弟衣食無缺。
「月兒,我口渴,有沒有茶……」乾澀的老人聲音伴隨著有痰的咳嗽聲揚起。
蘇明月正要回答,一旁尚未變聲的少年已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的搶話,還帶著少許的怒意—— 
「喝什麼茶,你不是喝酒就飽了,家裡的事一概不管,你算什麼父親?」
「明章……」突地一陣奚落,酒意剛退的蘇東承一臉難堪,原本微彎的背更彎了。
「小章子,姊姊的話不聽了?那是咱們的爹,不是任你吆喝的下人,跟爹道歉!」讀書人講得是規矩,一旦背上「不孝」之名,他的前途一夕盡毀、萬劫不復。
「我不!我不要妳跟娘一樣操勞到死,娘不在了,難道也要把姊姊累死?」他硬著聲,不肯低頭。
這弟弟……蘇明月鼻頭一酸。
「是爹沒用,是爹不爭氣,敗光了家產沒讓你們姊弟倆過上好日子,還害得你們沒了娘,爹該死,不配苟活於世……」
蘇東承邊說邊自摑耳刮子,十分自責又不願承擔萬貫家產一朝空的事實,還當自己是左手金、右手銀的蘇老爺。
他不願承認自己這個常年在商場打滾的老狐狸居然栽了,敗在自己的貪婪和短視下,別人隨便畫個大餅他就信,不管不顧的拿出手邊所有的銀兩,聽不進妻子的勸阻,一意孤行。
果然天底下沒有白撿的餡餅,被砸昏頭的他終於自食惡果,白花花的銀子丟出去沒得到半聲響就這麼沉入水裡,帶走他半生的心血,也帶走他的希望,墮入深淵。
「夠了,爹,你打腫臉也挽回不了已做過的事,趁你還清醒的時候,灶房裡有幾隻野兔、山雞先處理處理吧。」她爹不喝酒時還是個好爹,就是少了些精神。
蘇東承一怔。「哪來的野兔、山雞,妳買的?」
「姓衛的送的。」蘇明章悶聲的說著。
「姓衛的?」哪家姓衛的,這些日子倒是來了不少人,他都記不得。
「打獵的那個。」蘇明章暗怪親爹喝醉了,招狼來。
「打獵的……」腦子暈暈的蘇東承想了老半天也沒想起姓衛且打獵的是誰,直到看見牆上掛的一對山豬獠牙,才恍然大悟,「妳衛伯伯來過了?」
「不是老的,是小的。」蘇明章的不快顯而易見。
「什麼小的……啊!你是說那兔崽仔從戰場上回來了?」他先是不解的蹙眉,繼而兩眼一睜,脫口而出。
「是,他回來了,還把打的獵物給我們留下了些,說是讓你補補身。」爹少喝點酒就能松柏長青了,補什麼補?
「什麼,他還敢來,不怕老子打斷他的腿!」姓衛的小子害慘了他女兒,此仇不共戴天!常年泡在酒精的腦子沒有清醒可言,醉醺醺仍顯露滿腔父愛。
「對,他膽子真大,居然一點愧色也沒有,還跟大姊說了好多話,真是可惡至極!」蘇明章揮動著拳頭,一副再讓他看見,就要將人捶成肉餅的樣子,渾然不覺自個兒的小身板能不能擋住人家一拳。
「哼!這小子命真硬,還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也不想想當年他妹妹生了一場重病,要不是我拿銀子出來,救得了嗎?」就是個白眼狼。
衛海天有一妹叫衛相思,今年十五歲,他還有一弟叫衛海風,十八歲,衛家二子一女。
「好了,你們兩個,少說些氣話把自個兒氣著了,有肉就吃,管他是誰送的……」
沒好氣的蘇明月數落起如出一轍、氣沖九霄的父子倆,先把肚子填飽了才有力氣喊打喊殺,蘇家已不是昔日的富戶,由不得他們張牙舞爪,擺起老爺、少爺的譜。


「蘇大娘子請留步。」
帶著繡好的繡品準備到「錦繡繡坊」交件,好換回一個月開銷的銀兩,正在路上走著的蘇明月聽見有人叫喚,她蓮步輕頓,微微回過頭,側看身後追上來的布衣男子。
「喬叔,又是你?」她眉頭微顰。
被稱為「喬叔」的中年漢子抹著額頭上的汗水,兩手互搓,乾笑著,「是呀!真巧,又遇上妳了。」
「不是真巧,是你故意在這裡等著我吧!」
他到底有什麼目的?老在她周遭出沒,意向不明。
雖然他自稱是父親的舊友,可她問過爹了,他似乎不認得這位「舊友」,還叫她別被人騙了。
可是這位「喬叔」像是陰魂不散一般,不去找她爹這個老友訴舊事,偏偏對她糾纏不清,問了一堆她答不上來的奇怪話語,又問起她爹生意上的事、和誰合作,讓她不堪其擾。
「呃,這……這是巧合,真的,我正要去飯館吃飯。」他語頓,隨即又露出和她很熟的笑臉。
「喬叔,你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要再遮著捂著,你三番兩次藉機接近我,你不煩我都累了,老猜著你究竟想幹什麼。」這種摸不著頭緒的感覺叫人打心眼裡發悶。
他訕笑,有些不自在。「這裡不方便,要不我們到茶樓裡聊聊?我好跟妳說分明……」
「不了,即使隔著輩分,我喊你一聲喬叔,可終究男女有別,還是在這兒說清楚,我趕著送繡品,沒多少空閒和你閒話家常。」蘇明月表現得十分不耐煩,對他一再說不清、道不明的遮遮掩掩感到心累。
喬叔笑得侷促,揚手指向無人的角落。「我們這邊說,別被旁人聽見了。」
「很重要?」她問。
「非常重要。」他苦笑的點頭。
就當忍受他最後一次的胡搞蠻纏,蘇明月蓮足輕移,走到少人走動的大樹底下。
「說吧,我洗耳恭聽。」
「我先想想怎麼說……嗯,妳還記得妳爹那批貨物是如何丟失的吧?」他沉吟了許久才問出這一句。
「貨船在江心翻覆。」船、貨兩失。
「妳親眼瞧見的?」他問得急迫。
她眸光一閃,「不,是船翻覆時被救起的倖存者所言,我們還賠了一大筆銀子給翻船死去的人。」
「沒有親眼所見,妳和妳爹怎麼相信人沒了、船沉了,貨物一件不留?」他問得極其嚴厲,好似他也是其中受害者之一,為了一樁買賣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落得一無所有。
「這……」她心裡的疑慮加劇,越發覺得他話中有話,當初他們怎麼就信了船隻翻覆,沒想過找人去撈船?
難道內有蹊蹺?
「那一年,幾個商場上的朋友來找我談生意,說是一筆大買賣,他們吃不下,想和我合作拿下這筆買賣……」喬叔語氣幽幽的說。
那時他也真是鬼遮眼,一看到是翻倍的利益,竟然不加思索的點頭,不但拿出家中僅有的積蓄,還東湊西湊跟人湊足了五萬兩,打算走一次貨就賺回兩倍身家。
「我買的是藥材,整整一百車,花了五千兩顧鏢師全程護送,誰知我正喜得見牙不見眼,數著能賺多少銀子時,一名全身是血的鏢師衝進來,說藥材被山賊劫了,他們的人一個不剩……」
蘇明月「咦」了一聲,拿著繡品的手忽地一緊。
他冷笑。「聽來很熟悉是不是?和妳爹的情形很相似,不過一個走陸路、一個走水路,一樣人死不見屍,貨全沒了,就留個活口回來報訊,而後妳、我兩家賠個傾家蕩產、兩袖清風,連東山再起的銀兩也沒有。」
「你也是?」她喉口發緊。
「嗯,我跟妳爹同樣的傻,被人坑了猶不知情,還為別人設想,深恐死去的人家有老小,三餐不濟,將僅剩的銀兩全賠給了人……」呵,那些人都在背後嘲笑他吧?賠了老本還差點把命也送掉。
語氣還算鎮定的蘇明月輕聲的問:「喬叔,你是怎麼發覺此事有異,畢竟已過了好些年。」
他笑起來,卻比哭還難看。「日子過不下去了,就想找個地方了卻殘生,當我走到河邊,找了棵樹準備投環,誰知此時蒼天開了眼,竟讓我看見據說已被土匪砍死的鏢師們,我認得他們,其中一個下巴有個痣,長了三根毛……」
震驚極了的喬叔這下不想死了,他悄悄跟在鏢師身後,看著他們走進一座門口站著護衛的大宅院,過了半個時辰出來時,手裡拿著沉重的銀袋,就地分錢,十分得意又幹了一票,大聲談論那些商人真好騙。
為了怕誤會了人家,他特地跑到出事的地點詢問當地人,得到的回答是—— 
「哪來的土匪?我們這地頭安穩得很,前有駐軍、後有藩王的地方軍,敢來打劫,兩軍立馬將人滅了。」
聞言,他兩眼一黑,差點昏厥在地。
而後為了確定他所查之事無誤,他又四下打探,想知道這種事是不是只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有其他的受害者。
「除了妳爹,還有十幾戶人家上當吃虧,有的聞訊後舉家捲款潛逃,有的變賣家產搬到鄉下,有的受不了打擊服毒自殺,還有的賴帳,寧可被關也不賠償,就少數幾家老老實實的認命賠錢……」下場皆令人唏噓。
「喬叔你呢?」蘇明月看著他洗得泛白的衣服,想必也不好過。
喬叔一臉苦澀的嘆氣。「我算是還好,當機立斷和結髮妻子和離,孩子歸她,讓她帶著嫁妝和孩子離開,免得受到拖累,有事我一個人扛著,何必拖一大家子下水?」
「難為你了,喬叔。」家業得之不易,一被算計什麼也留不下,連妻子兒女都留不得。
他笑了笑,眼淚卻由眼角滑落。「幸虧幾個孩子孝順,私底下偷偷接濟我,不然早幾年我就沒了。」
「所以喬叔找上我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她認為事兒未了,還有下文,不會這麼簡單。
喬叔抱歉一笑。「原本我想找的是蘇老爺,可是我瞧他似乎不頂事,於是就想和妳接觸接觸,看妳是否有意願同我一起追下去,找出害人的元兇,討回我們的家產。」
想著父親的一蹶不振,失落不甘的眼神,神色一黯的蘇明月略微思忖,「這事我再想想,不好一下子下決定。」
敢撒這麼大的網專坑有錢人,隱身在後的人肯定非尋常人物,若無相當的地位和背景,怎使喚得了三教九流的人為其所用,手段盡出不怕東窗事發被人逮個正著。
她是想幫父親討回公道,讓他恢復往日的風光,可她一個女流之輩又能做得了什麼,不幫倒忙便是萬幸。
「蘇大娘子,這件事宜早不宜遲,遲恐生變,我這邊狀況有點急,恐怕那邊多少有所察覺,若不盡快查出真相,接下來會越來越難查,對方萬一轉移地點就斷了線索……」就快要找出幕後主謀了,他不想放棄。
「我能做的並不多……」思前想後,蘇明月覺得不宜涉入太深,對方若是有規模的組織,單憑幾人的力量是難以撼山。
「妳別太快拒絕,我查到其中有一人當時與人合謀騙妳父親,他竟然來到鳳陽鎮,我是跟著他才知曉令尊也是受害人之一,所以才想由妳出面舉發他。」畢竟蘇家出師有名,叫人無所辯白。
「是誰?」
「一個姓許的,不過他現在用的是『謝』姓,好像是你們鎮上謝老爺的遠親。」他聽到的是這樣。
「謝連橫家,他們家最近的確有親戚來訪,謝家是本地的大地主……」田地上千畝、幾座賺錢的莊園,在方圓百里內算是富貴第一家,而且有個兒子是戶部官員。
至於姓許的……應當是力挺爹拿出銀子合作做大的許伯伯吧?他不知爹的老家在鳳陽鎮嗎?居然還敢改名換姓現身。
是他背後的靠山太硬,因此無所顧忌,還是不把被他害過的人放在眼裡?船過水無痕,事隔多年,只怕也忘了有這回事,以為蘇家人還在外地流落,沒了銀子不好回鄉。
「對,謝家有錢,不比當年的蘇家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正是一頭肉多的肥羊。
「喬叔,謝家人口眾多,而且不乏聰明人,應該不會輕易上當,你還是打消守株待兔的念頭,先緩緩。」
謝連橫為人剛正,不會為蠅頭小利丟失了做人的根本,那些人找錯人了。
「妳不想揪出姓許的?」
看她不想插手,喬叔一急擋在她面前,聲音揚高,臉色變得兇惡。
蘇明月內心苦澀。「揪出他真能還我爹公道嗎?萬一他跪在我爹腳下磕頭求饒,說他也是被騙,我爹和他也有數年交情,又是個心軟的,說不定還會反過來替人求情。」
要不是城府不深,豈會輕易聽信熟人所言,認為別人也是好意分他一杯羹,結果出了事又覺得不好怪罪朋友,畢竟人家也損失不輕。
她爹重商譽,蘇家參予的分子佔大頭,理所當然承擔大部分的責任,其餘的合作人都逃走了,他只好一肩擔起,拿累積多年的家業做為賠償,讓別人的傷害少一點。
可這是個局呀!若那五艘貨船沒有沉沒,那就不存在船上人員的傷亡,那些哭爹喊兒的孤兒寡婦又從哪裡來?胃口奇大的一人要求五百兩賠償金,足足「死了」二百二十五人。
說穿了,該賠償的應是貨船主人,她爹不過是租用之人,沒他的事,偏偏船東「失蹤」,又有一說船東也葬身江底,留下老母、婆娘、一群孩子,她爹看了不忍心便代賠了。
挪東牆補西牆,蘇家的家底便掏光了,連五進大宅也保不住,被壓價以三萬兩賤賣了,虧了近萬兩。
「話不是這麼說呀!蘇大娘子,想想你們以前揮金如土的日子,再看看如今逼仄的小宅子,妳真的甘心數十萬兩銀子白白拱手讓人?」他不甘心,還想接回妻小一家團聚。
「連飯都快吃不上了,我哪來的本事蜉蝣撼大樹,先把自己的小家顧好再說。」弟弟的霸王性子雖是收斂了些,若讓他知曉家敗的原因為人設計,只怕那爆脾氣又會壓不住。
蘇明月的考量甚多,主要是家中的老父和幼弟都讓她不放心,若只有她一人,也許她就幹了。
「蘇大娘子……」
「喬叔,這事我們日後再談,我還要去送繡品,不多陪了。」她真的耽擱太久了,不走不行。
「等等,妳別走,我們再談談,我不會害妳,妳也需要銀子……啊!我的手……痛……斷了呀!你快放手!」
見她要走了,急性子的喬叔追上去伸手要把人拉住,誰知他尚未碰到人,一隻黝黑的人手就扣住他臂膀,看似沒怎麼用力的一按,他當下痛得慘叫一聲。
「當街欺負人家蘇大娘子,你羞是不羞?」還好意思叫,沒打折了是他運氣。
「我……我沒欺負人,蘇大娘子,妳快向這哥兒解釋,我們是相識的!」這人力氣真大,真會要他命的!
「月牙兒,妳沒事吧!」身形壯實的男子一回頭,竟是扛著獵物入鎮的衛海天。
看到是他,蘇明月心裡五味雜陳。「你每回見到我就問我有沒有事,你巴不得我出事是不是?」
「月牙兒,我沒那個意思,我是擔心妳……」有事。
這兩個字他關在喉間,沒敢說出口,看到她圓睜的大眼,他縱有千萬氣勢也化為柔情縷縷,男兒氣短。
「我說過別喊我月牙兒,請叫我蘇大娘子,我們不熟。」她雖是下堂婦也要謹守禮教。
「蘇大娘子,妳快叫他放手,我這身老骨頭可禁不起他的折騰!」哎呀呀!他的老胳膊老骨頭……
蘇明月挑眉一睇。「放了他吧,喬叔是長輩,對老人家動手小心折壽,下雨天記得避雷,以免遭天打雷劈。」
「我看他追著妳……」還想捉她。
「是我走得快,他腿腳慢,在鳳陽鎮有幾人不識我?堂亮的大白天裡誰敢胡來,你多慮了。」
鎮上民風樸實,鎮民心思純善,除了少數心眼多的閒漢,幾乎是路不拾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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