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驚悚館 首頁

恐怖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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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幻鑰K5702

夜訪女作家系列《玩命直播》

  • 作者千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2/14
  • 瀏覽人次:26499
  • 定價:NT$ 250
  • 優惠價:NT$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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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熱衷試膽的年輕人相約到各靈異地點進行探險,
卻因為好玩帶走亡者的遺物遭到惡靈作祟,相繼慘死,
更離奇的是,這些人的死亡直播一一出現在沐姍的電腦上,
她無法坐視不管,決定阻止下一樁悲劇的發生,
不料她不僅挖出了埋藏多年的驚人祕密,連自己也被鬼纏身……
 
女人手裡拿著被小雨丟掉的口紅,重複問著同一句話,
「我美不美?我美不美?我美不美?」
小雨聞到口紅上帶著血腥與腐臭的味道,顫抖著道:「妳很美,妳美極了……」
下一刻,一股力量把她固定在磁磚牆上,女人笑著說:
「妳也很美。」
她拿起口紅塗抹著,每塗一筆小雨的臉上便掉下一塊皮膚,緊接著像是有一把看不見的刀子從嘴角往臉頰劃去,紅色的鮮血往下滴落,
小雨的嘴巴越來越大,牙齒和骨頭隨著女人的大笑聲逐漸露了出來……
千尋,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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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鬼屋大驚嚇
「啊民雄鬼屋咧?」左左嘴巴塞滿珍珠,含糊不清的說。
他叫左青禾,是奶茶控和甜食控,不管什麼口味的甜點都喜歡,蛋糕、巧克力、糖果餅乾,糖越多越愛,他應該會在三十歲之前得糖尿病吧。
沒辦法,甜食等於他的興奮劑,碰到緊張刺激的事他都會在身邊準備一堆甜食,今天的刺激指數只有兩顆星,珍珠奶茶和千層派就足夠支撐。
對啦,網路上說喝太多奶茶會得到腎結石,管他咧,等結石養到跟雞蛋一樣大,他就不必當兵了。
「去民雄鬼屋探險的人太多,陽氣旺盛,就算真的有鬼也不敢出來啦。」右右朝左左臉上噴一口煙,扯扯衣領,露出脖子上的刺青。
他叫袁佑慈,是當中年紀最大的,已經二十歲還沒從高中畢業。
陽子趴在桌上,不停轉動滑鼠,十七歲的他是個宅男,除上學之外,多數時間都待在房間裡,他戴著深度近視眼鏡,正飛快瀏覽網頁。
他看起來白白淨淨,一副弱雞樣,好像每次探險都躲在人群後面,其實他很有領袖魅力,不管是組團、決定行程還是策劃,都是由他一手主導。
「你們看!」陽子點出網頁,迅速讀過之後拉回到最前面的照片,問:「這間玉井鬼屋怎樣?」
右右和左左湊近電腦,左左把珍珠奶茶放在桌上,陽子接手用力吸一大口,勉強吞進去後吐吐舌頭……好甜!左左肯定是屬螞蟻的。
「看起來很普通,房子也沒有很舊,就是樹多,還有爬滿青苔的噴水池看起來有點詭異。」右右說。
「網友說,有人在裡面看到女鬼。附近住戶說,幾十年前還沒有師父進去鎮壓時,女鬼經常會飄進村子裡,弄得小孩哇哇叫,也常有開車經過的看見女鬼在路邊招手。」陽子把看到的重點告知兩人。
「厚,鬼故事編來編去都差不多,沒有比較有創意的嗎?」右右輕嗤一聲。
左左仔細盯著照片看,那是幢兩層樓的透天厝,屋況還不錯,外面有個不算小的庭院,除噴水池之外還種了幾棵樹,沒有人管理,樹木卻長得又高又大,爬藤類植物攀滿整片牆,看起來有些荒涼,但遠遠沒有傾頹殘破到可以稱為「鬼屋」的程度。
陽子用游標點了點鍛鐵大門的中間。「你們看,網友說這個白色影子是鬼,很多照片拍出來都有這個。」
「屁,那是照片曝光,再找另外一家啦。」右右朝電腦螢幕噴一口煙。
「我已經找很多天了。」陽子撇撇嘴。
快到農曆七月,參加探險的伙伴們卻像約定好似的,一個個都不出現,要不是左左、右右這兩個鐵粉還在,他都在想這次肯定不能成行。
左左說:「好啦好啦,這次地點雖然看起來不怎樣,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
右右撇撇嘴,不是太滿意,但一票對兩票,他又朝螢幕噴一口煙。
陽子見右右妥協,笑說:「既然地點決定好,我們來討論這次玩什麼遊戲吧。」
他轉動椅子滑到另一張桌子前面,右右和左左也跟著滑過去。
「這次人數太少,會不會是被嚇到了?」陽子問。
「這樣不是更好,表示我們規劃的活動很成功。」左左說。
「左左,你女朋友咧,這次怎麼不參加?」右右問。
幾次探險下來,左左交到一個志同道合的女朋友,她叫潤潤,皮膚超白超嫩的,看起來一整個白雪公主樣,可是她的膽子是水泥灌的,別人不敢做、不敢玩的,她都第一個作示範。
「阿災,已經失聯三、四天,我敲她,她都不理我。」左左用力把珍珠咬得嘖嘖作響。
「你是不是哪裡得罪她了?」陽子笑問。
「得罪她?你在說笑吧,寧可得罪女鬼也不能得罪潤潤。」左左聳聳肩,潤潤很恰,卻也辣得有味道。
「那種恰查某只有你懂得欣賞啦。」
他們開著左左的玩笑,卻沒人注意到右右朝螢幕噴的那口煙並沒有散開,反而慢慢匯聚,煙越來越濃、不斷在電腦前面盤踞,下一刻,像是有人把那口煙給吸住似的,咻的進了螢幕。
照片裡面出現一股白煙,像一條蛇在庭院裡面慢慢遊走,從右到左、從後到前,最後停在門邊的白影處,籠罩住白影,突地白影好像被灌入生命,開始動了起來,緩慢往前走,影像也越來越清晰,漸漸地甚至出現顏色、形體……
那是個穿著高墊肩洋裝的女人,留著及腰的大波浪長髮,五官嬌豔,只是臉上戾氣極重,慘白臉龐配上鮮紅嘴唇,再加上一雙黑得看不見瞳孔的眼睛,讓人毛骨悚然。
鮮紅的嘴角緩緩咧開,她慢慢舉起手,對著三個男孩的背招手。
像是感應到什麼,左左覺得有點冷,瞄了一眼冷氣出風口。
哇靠!陽子家錢太多,冷氣開這麼強,通風口都結霜了,他放下冰奶茶,不喝了。
右右並不覺得冷,但感覺到後背刺刺的,他轉過身,在螢幕轉黑之前看見女人招手,猛地倒抽一口氣,愣住三秒鐘……是看錯了吧?
他揉揉眼睛,走回電腦前面,滑動滑鼠,螢幕出現方才的畫面,沒有白煙或濃霧,更沒有他瞄到的女人,可是那個被網友當作靈異現象的白影,似乎更清晰了……


車子停在那幢兩層樓的房子前,剛把人放下、收走計程車費,司機就急吼吼的把車子開走。
鄉間小路往來車輛不多,路燈也隔得遠,整條路看起來昏暗不明,再加上些微霧氣,真有幾分鬼片的感覺,幾個男孩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並且模糊不清,他們一面整理背包,一面看著對方,片刻後笑了起來。
左左神態輕鬆地把攝影機交到阿盧手上,他和右右因為另外有點事情,上計程車前才跟陽子他們會合。
阿盧是陽子的同班同學,據說他能夠看得到鬼,是真是假不知道,不過他有在吃藥倒是真的,那個病叫做……最近很紅的,電視有演新聞也有報,叫做思覺失調症?
剛聽到陽子要讓阿盧加入時,右右捧腹笑個不停,問:「你要讓瘋子加入哦,要是他臨時『起肖』怎麼辦?」
左左反問:「如果他不是瘋子,是真的可以看見鬼咧?」
到底是妄想症還是通天眼,左左右右爭論半天,最後投票表決,左左、陽子贊成讓阿盧加入,於是此行多了個新伙伴。
下車前,右右還故意用手肘撞撞阿盧說:「攝影就交給你了,你覺得哪邊有鬼就拍哪邊,如果真的被你拍到鬼,我們就大肆宣傳,到時大家就會說你很正常,有病的是那些精神科醫生。」
左左瞪右右一眼,啊人家就很避諱精神病這個詞,一路上他都不知道提幾次了,越瞪還說得越起勁,是有病哦。
陽子安慰地拍拍阿盧肩膀,阿盧點頭輕笑做回應。他沒關係的,這種嘲笑算是最低等級的。
阿盧走到門前,站好位置、打開攝影機。
右右手指一彈,把叼在嘴邊的香煙彈進草叢裡,對著鏡頭開始說話。「哈囉,各位小伙伴好,我是老朋友右右,還有熟面孔左左,以及天下無敵第一帥、露臉怕會嚇死大家的陽子都來了,今天我們有個新同好加入,他叫阿盧,阿盧給鏡頭揮揮手。」
阿盧沒出鏡,只是掌心對著鏡頭揮兩下。
「今天我們來到台南玉井鬼屋,據說二十幾年前,這裡住著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她很有錢、很性感,光是走一趟菜市場,附近的男人都會被她迷得頭昏眼花,下半身失控。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附近住戶聽到女人的尖叫呼救,可是沒過多久,聲音就停了,從此女人再也沒有出現過……」
右右一面說一面往後退,左左比他快一步退到門邊,發現大門被一把生滿鐵鏽的大鎖鎖上了,他們打算爬過去,但左左剛攀上鐵門,也許是年久失修,鎖竟然喀啦一聲,掉了。
身體的重量促使著門自動朝裡打開,整個人吊在門上的左左嚇一大跳,罵了一句三字經,趕緊跳下來。
四個人全被嚇到,片刻後,他們互看彼此的表情,忍不住呵呵笑起來。
右右對著鏡頭問:「阿盧阿盧,你有沒有看見鬼?」
阿盧用攝影機搖搖頭。
「我也沒看見鬼,小伙伴你們看見了嗎?」說完,右右轉身往後對著鏡頭招招手,眾人順著庭院小徑往屋裡走。
手電筒搖曳的光線隨著腳步在鵝卵石小徑上跳躍,他們帶著探險的興奮與雀躍快步往前,沒有人發現在迷濛的月光下,本該有的四道黑影只剩了三道。
左左走在最前面,把厚重木門推開。
屋裡的空氣長年不流通,帶著一股凝滯潮濕的霉味,他們沒有關上門,身後的風跟著吹進屋內,帶起紗質的窗簾翻動。
啪的一聲,陽子打開探照燈,右右一面走一面對著鏡頭介紹。
「哇,這裡是豪華版鬼屋,超大超漂亮的,沙發、桌子、電視、地毯……所有的東西都在,沒有被外人破壞,連裝潢都非常完整。」他指指地上,探照燈朝地板照過去,是很高級的柚木地板,直到現在仍然保持完好,
「我看啊,住在這裡的女人肯定很有錢……」說到這裡,右右突然被口水嗆到,連咳好幾聲。
陽子把探照燈對上牆壁,那裡有一幅巨型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有一頭長捲髮,和傳言中一樣漂亮,年紀大概三十幾歲,穿著高墊肩的衣服,瀏海吹得很高,是當年很流行的半屏山髮型。
隨著右右的腳步,他們把客廳每個角落都拍過一遍後,他說:「現在跟著我們一起到樓上看看。」
鏡頭跟著往樓上走,在樓梯轉角處,右右在牆壁上摸到一張紙,想也不想就撕下來一看,咯咯笑著把東西放到鏡頭前,「各位粉絲,看到沒有,這是符咒欸,看來傳說是真的,幾十年前這裡真的有請大師來鎮邪。
「不知道這裡的邪鬼有沒有被鎮成膽小鬼,會不會看到我們來了打死都不敢出現。如果他的膽子還在,希望今天晚上能夠有所收穫,小伙伴們請張大眼睛看清楚,幫忙找找有沒有被我們忽略的靈異現象。」
啪啪啪,他來來回回壓好幾次開關,確定屋子裡的電燈不會亮,其實他們本來就不認為會亮,這麼久沒人住,肯定早就被斷水斷電了。
眾人一路往上,光是樓梯處,右右就撕下三張大小相同、款式相似的符咒。
二樓有兩個房間,左邊坪數較小的是書房,書桌書櫃桌椅通通有,桌子上擺著一台遠古時代的笨重電腦,左左走過去將窗戶打開,從窗子往外望去,時間太晚了,整個村子幾乎都是暗的,只有幾盞微弱的路燈照著不寬的鄉間小路。
他們走往另一個房間,右右對著鏡頭指指貼在門板上的黃色符紙,興奮大笑。「看到這個沒有?好大一張,是不是越大張效力越強?你們看,大到可以折紙飛機欸。」
他不但說,還真的把符紙撕下來,對著鏡頭開始折紙飛機,只是在折的時候突然覺得背脊有點涼涼的,他猛然轉頭看一眼身後,什麼也沒有。
右右乾笑兩聲,一面折飛機一面唱道:「造飛機造飛機來到青草地,蹲下去蹲下去……」折完飛機,還朝著鏡頭射過去。
阿盧一驚,頭閃開,惹得右右呵呵直笑。
左左推開門,陽子的探照燈往裡面照去。
這間是臥房,裡面的東西一樣一應俱全,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床、衣櫃、梳妝台,連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也都依大小排列。
左左打開衣櫃,一整排的洋裝都是鮮豔色彩,有幾件就是現在拿來穿也不會有違和感,左左抽出一件遞給右右。
右右立刻拿在身上比劃,下巴微收,對著鏡頭裝鬼聲,「魔鏡啊魔鏡,我……美……嗎……」
左左單膝跪下,拉起他的手說:「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鬼。」
兩人一面演一面笑,沒有人發現衣櫃裡面出現一隻手指,像在挑選衣服似的,輕輕滑過架子上的衣服,衣服歪了歪,又回到原處。
右右看看陽子。
陽子點頭,對鏡頭說:「好啦,我看小伙伴們又要失望了,這裡什麼都沒有,就是一間很久沒人住的豪宅,現在到樓下去吧。今天我們要玩一個新遊戲,傳說這個遊戲能夠把鬼召喚過來,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讓我們來試驗看看。」
右右聽完順手把衣服往床上一丟,四個人說笑著陸續走出房間,在笑鬧間,那件被丟在床上的衣服飄了起來,重新掛回衣櫃,然後砰的一聲,門關上。
寂靜的屋宅裡出現巨響,幾個還站在樓梯上的年輕人嚇得瞬間停下腳步。
左左膽子大,他飛快跑上樓查看一遍,回到朋友身邊說:「沒事,書房的窗戶沒關,風把門給吹上了。」
大家一聽鬆了口氣,笑著回到客廳。
右右開始介紹遊戲,「今天我們來了四個人,我們會分別站在客廳ABCD四個角落,然後把燈關上,站在A點的人沿著牆壁走到B點,拍拍站在B點的朋友肩膀,站在B點的人才可以順著牆壁往前走,等走到C點之後,一樣拍拍C點的朋友肩膀後,站在C點的人才能往下走,就這樣子一個拍一個,走完九圈之後,鬼就會被召喚出來。你們相信這個傳說嗎?秉持著實驗精神,現在我們要來試試,大家各就各位……」
左左把探照燈關上,只留下兩支手電筒的微弱光芒,阿盧也把攝影機放在桌面上持續攝影,然後走到定點處,門外的風呼呼往裡吹,感覺真的有幾分詭異氣氛。
站在A點的右右開始走,走到B點時拍拍左左,喊一聲「第一圈」。
屋內很安靜,除了鞋子踩在木頭地板上發出的吱呀聲之外,只有右右的聲音,接著第二圈、第三圈、第四圈……
這時,阿盧突然大喊一聲,「有鬼!」
「阿盧,不要亂講話。」陽子皺眉說。
「啊你是在起肖哦,人嚇人會嚇死人欸。」左左抱怨。
下一秒,啪的一聲,電燈打開,大家全轉頭看向阿盧,只見他右手壓在電燈開關上,全身瑟瑟發抖。
此時時右右站在B點,左左站在C點,陽子站在D點,而阿盧站在C點和D點的中間,他的臉色慘白,張大眼睛盯住照片裡的女人。
左左還沒發現哪裡不對,乾笑兩聲,「哇,樓下還有電哦,剛剛樓上沒有,是樓上電燈壞掉厚,這裡肯定有人每個月固定繳費……」
他還在糾結有電沒電,右右、陽子已經發覺不對,兩個人的呼吸聲陡然變粗重。
「喂,你們是怎麼了啦,真的看到鬼哦?」左左撓撓頭,覺得這時候應該從包包裡拿出巧克力來鎮定神經。
右右說:「我確定有人拍我的肩膀。」
陽子說:「我確定我有拍到人的肩。」
阿盧一動不動,全身僵直,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啊你們到底是怎樣啦?」左左受不了了,是集體在嚇他嗎?
「A點的人走到B點,B點的人走到C點,C點的人走到D點,D點的人走到A點時,A點並沒有人,那麼我拍的是誰的肩膀?又是誰拍右右的肩膀?」陽子吞吞口水,神情詭異地解釋。
這下左左聽懂了,一陣惡寒從腳底升起,他趕緊摸摸冒出雞皮疙瘩的手臂。
阿盧抬起手臂,重複他剛才說的兩個字,「有鬼!」
大家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只見照片上的人眼睛流下兩行血淚,嘴角往上揚起,眉毛彎彎,一雙眼睛看好戲似的盯著四人。
「快跑!」
陽子大喊一聲,四個人紛紛往門口奔去,可還沒跑到門口,厚重的木門就被一股詭異力量重重關起來。
阿盧想拉開門,可是門把……竟然從他的手中消失了。
右右衝過來想用手指從門縫把門摳開,但門就是紋風不動。
天花板的電燈一閃一滅,牆壁上本來早已停擺的巨鐘開始擺動,滴答滴答,等分針走到十二的地方,頓時發出刺耳的噹噹聲。
四人面面相覷,他們不斷退後,直到後背貼在牆壁上。
阿盧目光發直地定在電視機旁,陽子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立刻嚇得摀住嘴巴,眼淚流出,眼鏡迅速結起一層霧氣,變得模糊。
左左、右右也看見了,放在電視機旁的錄音機插頭飄到半空中,自動插進插座裡,然後喀噠一聲,銀白色的按鈕被往下壓,錄音帶轉動,女星的歌聲從錄音機裡傳出來。
如果你的生命注定無法停止追逐 我也只能為你祝福
如果你決定將這段感情結束 又何必管我在不在乎
如果我的存在只是增加你的痛苦 為何你不對我說清楚
莫非我早該知道我將要孤獨 在我們相識的最初
他們明明沒有聽過這首歌,但每一個字、每一個句子,都像有人拿刀子刻在他們腦袋裡似的,好像張嘴就能朗朗上口的唱出來,再熟悉不過……
「嘶……嘶……」電視也被打開了,但是螢幕上只有銀白色的雪花。
四人嚇得屁滾尿流,慢慢靠在一起。
阿盧掩面、順著牆滑跪在地上,放聲痛哭。「我們逃不了了!」
右右大罵一聲,「Shit!」接著鼓起勇氣衝上前,抓起錄音機朝窗戶丟去。
啪!錄音機碎了,但窗戶完好無缺……三十幾年前強化玻璃就這麼普及嗎?
左左和陽子猜出右右想做什麼,一個抓起桌面上用大理石做的煙灰缸,一個搬起牆邊的茶几,再往窗上砸去,可還是一樣,窗戶沒事,煙灰缸和茶几卻碎了。
周圍越來越冷,在吞吐呼吸間,白色的霧氣從他們口鼻間逸出,手腳凍得像冰塊一樣,所有的知覺和思緒彷彿也被冰封般,他們感覺自己變得越發遲鈍。
右右用力深吸一口氣,困難地拽起阿盧、踢一腳左左,大聲怒道:「想活命就快點幫忙!」
他話才剛說完,所有的櫃門像在表達憤怒似的開開關關,木頭撞擊聲不絕於耳。
左左、右右一邊咒罵一邊衝進廚房,他們想找到別的出路,陽子抓起阿盧,企圖跟上兩人的腳步。
可就在這時,房子突然不斷地左搖右晃,櫃子裡面的東西紛紛掉下來。
在陽子和阿盧快跑到廚房時,一聲尖叫傳來,左左右右逃命似的從廚房往客廳跑來,就見背後有幾把大大小小的刀叉追著他們。
「媽的,老子就不信了!」右右邊跑邊飆髒話。
廚房到客廳需要轉個彎,在他們轉過彎時,刀叉全戳到牆壁上,力道之大,整整有三分之一的部分戳進牆面。
危機解除,兩人氣喘吁吁,他們看著阿盧和陽子,再也說不出話。
「怎麼辦?」陽子問。
窗簾卻像在回答他似的,驀地揚起翻飛,可大門和窗戶早已被關起來,空氣根本無法流通啊!
他們在彼此的眼裡看見恐懼,紛紛後悔了,不應該來的……
「我們到樓上……看看能不能逃出去。」左左努力逼自己鎮定下來。
收音機已經砸碎,但歌聲仍然不斷從收音機裡傳出來,只不過這次不是女星的歌聲,而是一個低啞的、帶著磁性的女音。
陽子舔舔乾裂的嘴唇,害怕到說不出話,只能點點頭,拉起阿盧的手,準備往樓梯處跑。
不料一陣低吼聲響起,他們同時轉頭,就看見牆壁裡出現無數隻手臂抓住右右的脖子、胸口、腰腿……好像要把他拉進牆壁似的。
左左大叫一聲衝過去,和陽子一起想把右右拉出來,這時一條繩子緩緩從天花板降下來。
阿盧一動不動地看著那條繩子,眼淚從眼角滑落……
第一章 口紅裡的亡靈
小雨把玩著手上的口紅,這支口紅歷史久遠,外殼的顏色剝落,但口紅的顏色依舊鮮紅,沒有過期的感覺,她將口紅靠近鼻子聞一下,帶著淡淡的血腥以及……肉類的腐爛味道?
她無法正確形容那股味道,就是覺得怪。
小雨試著將口紅塗在手背上,口紅很乾、很硬,要用點力氣才能讓顏色留在手背,突然啪的一聲,口紅因為太用力斷成兩截。
斷掉的口紅在木頭地板上滾了一段距離,明明很硬、不容易上色的口紅,為什麼會在地上留下一道鮮紅痕跡?
小雨跪在地板上,手指輕觸紅痕,居然是軟的,怎麼會?
她想不透究竟什麼道理,卻想起有潔癖的老媽,趕緊抽出兩張衛生紙,試著把地板上的顏色擦掉,但是不管再用力都擦不掉,好像短短幾秒內,口紅已經被吸進地板裡。
丟掉衛生紙,她抽出濕紙巾,一樣擦不掉。
小雨倒不信邪了,她找來抹布、拿卸妝棉,可不管怎麼樣都沒辦法將痕跡去掉。
太邪門!看著斷掉的口紅,心裡生出幾分恐懼,小雨迅速抽出七、八張衛生紙,把斷掉的口紅包起來,連同外殼一起丟進垃圾桶,再欲蓋彌彰地拉把椅子過來,壓在紅色痕跡上頭。
她從衣櫃裡面找出睡衣,走進浴室,門關上的同時,垃圾桶莫名其妙倒下,口紅從裡面滾出來,所經之處留下一道道鮮紅色痕跡……
小雨把洗面乳擠在掌心搓出泡沫後準備洗臉,抬頭對上鏡子時,卻發現自己的嘴唇很紅。
奇怪,她今天並沒有化妝,就算有塗口紅,她的化妝包裡面也沒有這麼歐巴桑的大紅色口紅啊?
疑問興起,她想起剛才把玩的那支口紅,心臟狠狠猛跳四、五下,她下意識用手指輕碰嘴唇,不想只是輕輕一碰,嘴唇居然像被刀子割過似的產生劇烈疼痛,她驚訝地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向鏡子。
是真的,嘴唇真的被割開了,深深的一道刀痕讓她的下唇裂成兩瓣,鮮血一滴一滴從傷口冒出來、凝結、墜落,將洗臉盆裡面的水染出淡淡粉紅。
小雨心驚膽顫,想不通怎麼會這個樣子,湊近鏡子、她企圖看得更清楚,這次她發現額頭上出現一個十元大小的咖啡色斑塊。
那是什麼?
她伸手輕輕碰觸,那咖啡色斑塊竟然連同皮膚一起掉下來,一點都不會痛,也沒有流血,只是皮膚像缺水已久的土地般慢慢地出現龜裂,緊接著一片又一片的皮膚不斷往下掉。
小雨急了,下意識從洗臉盆裡面撈起皮膚想要貼回臉上,可是撈進掌心裡的皮屑突然變成血蛭,一碰到掌心就緊緊貼覆、不斷吸血。
小雨嚇得拚命想把血蛭甩掉,可是無論她怎麼用力都甩不掉。
突地,水龍頭無預警打開,滾燙的熱水從蓮蓬頭噴灑下來,小雨被熱水噴濺到,劇烈疼痛讓她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她直覺想衝出浴室,沒想到才轉身就看見一個女人擋在自己面前。
女人手裡拿著被小雨丟掉的口紅,微笑問:「妳喜歡嗎?」
「不不,我不喜歡、我一點都不喜歡,我還給妳,我不要了!」小雨哭喊著,眼淚鼻涕齊流。
女人笑得更開心,又問:「我美不美?」
小雨嚇得無法回答,只能摀著臉哭個不停。
「我美不美?我美不美?」她重複問著同一句話,臉上卻不斷出現變化。
她慘白的皮膚先是變成暗褐色,然後慢慢長出白蛆,在肌肉裡面鑽進鑽出,不斷地腐蝕著。
這時小雨聞到了口紅上那個帶著血腥與腐臭的味道,終於被逼出一句,「妳很美,妳美極了……」
下一刻,一股力量把小雨的兩隻手用力扒開,她被不斷往後推,最後固定在浴室冰冷的磁磚牆上。
女人笑著說:「妳也很美……」
她拿起口紅慢慢地塗著小雨的嘴巴,每塗一筆,臉上便掉下一塊皮膚,露出肌理清晰的肌肉層,緊接著像是有一把看不見的刀子從嘴角往臉頰兩旁劃去,紅色的血從傷口處往下滴,她的嘴巴越來越大,隨著大笑聲,牙齒和骨頭逐漸露了出來……
同一時間,從蓮蓬頭噴出的滾燙熱水流進浴缸,水位越升越高,最終漫出來,熱水流到地板,灼燙了小雨的腳板。
她想逃跑、想尖叫,但身體好像被什麼困住似的動彈不得,然而周遭卻安靜得讓人心慌,她連自己的哭聲都聽不到,唯有無助的眼淚不斷往下掉。
砰的一聲,蓮蓬頭掉落地面,這個撞擊聲像是打開某個結界,小雨發現自己能動了,她用盡力氣往門外跑,但一個詭異的力量將肥皂推落地面,小雨根本沒發現,左腳踩上的瞬間滑了一下,頭撞到洗手台,大量鮮血從她的後腦流出,隨著暈眩感摔進浴缸裡。
小雨撲騰幾下之後就被強烈的疼痛給制伏了,疼痛侵蝕著她的神經,她連掙扎都辦不到。
慢慢地,她整個人滑進浴缸裡,五官被熱水包圍,令她無法呼吸,浴缸不大,她卻像掉進大海似的無法掙脫。
因為吸不到空氣,小雨雙眼暴睜,整張臉慘白而鐵青,只有嘴唇紅得像血一樣,隔著水,她最後看見的是那個女人站在浴缸旁邊俯身揮手,好像在對她說再見……


一個激靈,夏沐姍回過神,她扶著桌面、握緊雙拳,目光仍然盯著電腦螢幕,喘息不定。
她很清楚這不是幻覺,她知道又有「人」找上她。
是誰?找她能做什麼?
沐姍趕緊點開每個檔案,試圖尋找剛才的影片有沒有存在哪個空間裡,但是找了半天一無所獲。
心跳仍然快速,手腳也冰冷得厲害,敲敲疼痛的腦袋,沐姍嚥下口水,舔舔乾裂的嘴唇,沉澱十幾分鐘後她才拿起手機撥號。
響了兩聲,阿哲就接起手機。
「你在忙嗎?」她問。
「沒有,在吃飯,妳吃飯沒?」
沐姍沒有回答,卻道:「幫幫我。」
發現她聲音裡的凝重,阿哲嘆了口氣,一點都不想問,卻不得不問:「妳又碰到了?」
「對。」
果然……阿哲氣自己嘴賤,他大翻白眼、齜牙咧嘴,抓起身後的抱枕狠狠亂捶一通。
沐姍耐心等待,直到電話那頭重新歸於平靜,才問:「發洩完了?」
「沒有!我要講幾次你們才聽得懂?我是程式設計師,不是靈媒也不是乩童,我沒在做這方面的服務,OK?」
他沒說錯,只是這話聽過十幾年,沐姍從沒有認真看待過
「既然如此,你幹麼拜在蕭師父門下?」她淡聲反駁。
「那、那、那是緣法,又不代表我要辦事。而、而且學、學無止境……」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
沐姍發笑,這個口是心非的傢伙。「可是怎麼辦,我只信任你。」
「我可不可以推薦妳一些信任名單,交換妳把我從信任名單中剔除?」他推薦的第一個名單是杜雍,那個傢伙對靈異方面的感應不輸自己,重點是他對沐姍深感興趣。
「阿哲,我心裡覺得很不安。」
廢話,碰到這種事,有人會覺得心安才怪!阿哲在心中吐槽。
沐姍繼續往下說:「我有預感,這次有點嚴重。」
這句話讓阿哲坐直身子,從小到大,特殊體質讓沐姍碰過無數次靈異現象,不嚴重的她連提都不會提,視而不見就過了,就像和她同室而居的那三隻鬼。
她雖會出聲求助,但很少表現出事態嚴重的態度,即使已經到會讓她昏倒的地步也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所以她會說出「嚴重」這兩個字,那表示情況真的糟糕到不行。
「說說看。」
「我在打稿子,電腦卻突然跳出一段影片。」
沐姍把剛才看到的細細描述給阿哲聽,經過上次謀殺事件在她的電腦裡以文章形式出現後,這次似乎……更加進化了。
沉吟片刻後,阿哲凝聲道:「把影片傳給我。」
「我到處找過了,這回沒有存在任何檔案夾裡。」
意思是連半點證據都沒有?他嘆口氣。「約個時間見面吧!」
「好。」
「我把時間喬出來再告訴妳。」
「好。」
「時間不早了,記得吃飯。」阿哲叮嚀。
「好。」沐姍相當合作,身為青梅竹馬,阿哲說的話她很少拒絕過。
掛掉手機,走到廚房,她打算泡碗麵來吃,記得冰箱裡還有一點白菜和半盒雞蛋,不知道上回買的香菇貢丸還有沒有。
看見她打開櫃子,正在洗碗的婦人忍不住說:「又吃泡麵?要跟妳講幾次妳才聽得進去?真的,泡麵很不健康。」
沐姍從來都不回應的,但是這次她放下泡麵,轉頭說:「妳都死了,還管什麼健不健康?」
婦人一愣,顯然沒料到沐姍會和她對話,忍不住開心一笑,低著頭繼續洗碗,一面洗一面說:「既然要活著,就好好的活啊。」
「活著比死掉好嗎?」沐姍問,這是她長久以來的好奇。
婦人歪著頭,認真想了片刻。「嗯,活著比較好。」
「為什麼活著比較好?」
婦人笑說:「能知道食物是什麼味道,能知道沐浴在太陽下是什麼感覺,能聞到花香,這些感覺……很好。」
「既然活著比較好,你們為什麼不早點去投胎,卻選擇在陽間徘徊?」
「妳知道的。」
沒錯,沐姍知道,鬼魂之所以在人間徘徊不去,往往是因為放不下。
人來到世間的時候無牽無掛,是在長大與衰老的歲月中累積了無數牽絆,在離開世間時若是無法了斷,就不能走得瀟灑。
水滾了,沐姍把泡麵和青菜雞蛋丟進去,她對吃一向不太要求。
無人的客廳裡,電視自動打開,她回過神,婦人已經不在。
沐姍端著泡麵走進客廳,一個男人坐在客廳裡不停地按著遙控器,電影頻道不斷轉換,但好像怎麼都選不到他想要的頻道。
一個漂亮的小男孩坐在地板上,他的上半身趴在桌面,正用蠟筆畫圖,紙和筆都是沐姍買的。
小男孩的圖畫很簡單,大大的太陽、大大的月亮一起掛在天上,地上有大大的球、大大的樂高玩具,他已經太久沒在白天出門,都快忘記太陽和月亮有什麼不一樣了。
沐姍坐在沙發上,低頭一口一口把泡麵吃掉,電視的頻道仍然換個不停,她沒看電視,所以沒有抱怨。
吃飽飯,她準備起身繼續工作,小男孩放下筆,拉住她的裙襬。
要她陪玩嗎?沐姍搖搖頭。「不行哦,這幾天得交稿,會比較忙。」
小男孩沒有勉強,只是噘起嘴一臉的不高興。
這時電視突然關上,沐姍被突如其來的安靜嚇到,轉頭望向男人,就見他放下遙控器,走到靠牆的櫃子旁,指指櫃子後面,說道:「這裡有東西。」
沐姍不解,是有東西掉進去嗎?
她跟著走過去,從縫隙處往裡看,卻因為太暗什麼都看不到,想了想,她使盡力氣把笨重的櫃子往前挪一點點,讓燈光透進去後,她發現櫃子後面的牆壁顏色跟旁邊不太一樣。
帶著好奇心,她深吸一口氣,再一次用盡全力把櫃子推得更開,這次沐姍看清楚了,那竟然是一個鑲在牆壁上的……保險櫃。
這時候,那個小男孩也跑過來圍觀。
她握緊拳頭,一鼓作氣把櫃子給推開,這才發現那不是保險櫃,只是一個小小的、鑲進牆壁裡的小櫃子。
她問男人,「你要我打開它?」
小男孩和男人同時點頭。
像尋寶似的,沐姍帶著一點點的興奮與好奇,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是個餅乾盒子。
坐到沙發上,她打開已經受潮鏽蝕的餅乾盒子,裡頭是幾封陳舊的書信和一些金飾,另外還有一本小冊子以及一封未貼上郵票的信,收信地址是台南市玉井鄉,而發信地址正是這裡,裡頭的署名是張婉莙。
「你妻子的家書?我能看嗎?」
寡言的男人點頭,臉上掛著微微笑意。
她打開信封,除了信紙、一張萬元支票之外,還有一張女子年輕的照片,照片裡面的女子穿著一件白底黑圓點的及膝洋裝,腰間打著一個大大的蝴蝶結,很復古、很漂亮。
沐姍細細讀過那封家書,裡頭除了生活瑣事之外,也提到請哥哥幫她把洋裝寄過來。
難道……這就是他們始終留在這裡的原因?
雖然就為了一件洋裝一家人遲遲不肯去投胎很奇怪,但魂魄的執念本就是無法用常理判斷的,也許這件洋裝真的格外重要吧,重要到他們覺得可以信任了才讓她去尋。
「你希望我做什麼?幫你們把衣服找回來?」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笑得越發燦爛。


禮堂裡坐滿人卻很安靜,牧師站在講台上低低地說著祝禱的話,這裡正在舉辦告別式,到處插滿純白色玫瑰,就像照片上的女孩一樣乾淨清新。
女孩叫做周雨,只有十六歲,照片裡她穿著白色禮服坐在鞦韆上,風吹起,裙襬和頭髮一起飛揚。
她年輕漂亮,大大的眼睛看起來很聰明,只是抿著唇,眉宇間有一股與她年紀不相符的憂愁。
小米貼近杜雍耳邊,說:「老大,周長官會不會要請長假?」痛失愛女,再堅強的鐵漢子也撐不下去,這種感覺她理解。
小米個子很高,身材很好,一頭俐落的短髮讓她看起來像個女漢子,但事實上她是警局一枝花,暗戀她的人不計其數,可惜她的眼光高,只看得見杜雍。
她和阿凊、阿康、詭詭都是杜雍的部下,而今天是他們的長官周信禾獨生女的告別式。
杜雍沒回答,他靜靜地看著坐在前方的周長官和周夫人,周夫人身邊坐著一個年輕女子,她全身散發著青色光芒,頭髮很長,蓋住大半個身體,正對著手上的小鏡子補妝。
「聽說周長官的女兒本來很乖,後來結交了一群不好的朋友,晚上經常跑出去晃到天亮才回家。」詭詭說。
「對啊,青少年真的要慎選朋友,友直友諒友多聞,先聖先賢有教過。」阿凊說。
儀式在牧師和緩低沉的聲音中結束,杜雍帶著小米、阿康、阿凊和詭詭走到周長官身邊。
「周長官,節哀順變。」詭詭道。
周長官點點頭,拍拍杜雍肩膀說:「謝謝你們過來。杜雍,最近局裡那幾個案子就麻煩你了。」
「我會的。」說完,杜雍轉身看向周夫人。
他終於看清楚那個女人了,她臉上皮膚龜裂,露出鮮紅色的肌肉,眉彎彎眼瞇瞇,顯得心情很好,她拿著大紅色的口紅,細細地塗滿自己的嘴唇,滿意地照照鏡子,然後再塗一層、再塗一層,好像除了畫口紅之外再沒有更重要的事可以做。
相較之下,裝扮樸素的周夫人形容憔悴、雙眼發腫,短短幾天頭髮一片花白,她垂頭低泣,眼淚濕透面紙。
她打開放在腿上的包包,想找出新面紙,翻了兩下,面紙沒找到,卻發現裡面有一支口紅。
那不是她的,她很確定,那為什麼它會跑到自己的包包裡面?
但她此時心情很亂,也沒多少好奇心,在打算把它丟回去的同時,卻好像聽見有個聲音叫她趕快打開。
周夫人雙眼發直的把口紅拿出來,正準備打開蓋子時,杜雍快一步拉住周夫人的手,與此同時,坐在周夫人身旁的女人突地暴張雙眼,怒瞪杜雍。
杜雍看見了,卻假作無視。「周夫人,這口紅是妳的嗎?」
周夫人不瞭解他的意思,但杜雍那雙沉靜的眼睛莫名地給了她安全感。
她搖搖頭,帶著哽咽的聲音回答,「不是我的。」
「哦,那就沒錯了,這是我同事小米的,她不小心遺失了,沒想到被夫人撿到了,可以給我嗎,我幫妳拿去還。」
周夫人眉頭微皺,她並沒有撿到東西啊……但她的精神還有些恍惚,沒有多想就把口紅交了出去。
杜雍的聲音並不大,他的動作在旁人看來也只是握著周夫人的手好言安慰,因此並沒有引起多少注意。
就在這時,那女鬼突然張大嘴巴,從嘴裡吐出一口青色煙霧,周圍的人聞到淡淡的惡臭,紛紛皺起眉。
杜雍依然無視於她的憤怒,直接把口紅塞進自己的口袋裡。
女鬼氣急敗壞地朝杜雍伸出十指,眼看尖尖的指甲就要刺到眼睛,卻在最後一刻停了下來,她怒氣高張地揚起猙獰面容怒吼一聲,不久後身影漸漸淡去。  
女人和男人看事情的重點永遠不一樣,在杜雍等人圍著周長官和周夫人說話時,小米好奇地探究著牆面上的照片。
「啊!」小米驚叫一聲。
所有人被她一喊,全都轉頭。
「怎麼了?」詭詭問。
「你們看,照片裡的人笑了。」
周長官和周夫人同時抬頭看向照片裡的女兒,旁人或許不會注意照片裡的細微表情變化,但身為父母,他們當然能夠看出來照片不一樣了。
「是真的,小雨笑了,為什麼?因為她在那邊過得很好嗎?因為有天使接引她上天堂嗎?」周夫人拉著丈夫問。
「是的是的,一定是的。」周長官安慰妻子。
杜雍微哂,帶著小米、詭詭幾人走出教堂。
教堂門口,陽光迎面照來,穿著白色小禮服的周雨站在門前,朝杜雍鞠躬,輕輕揮手……
小米仰著頭、迎向陽光,望著身旁的杜雍笑得滿臉得意。
老大長得超級帥,一雙濃眉、雙眼很深邃,五官立體堪比男模,他不只好看還十分有魅力,能有這麼帶得出場的男朋友,小米覺得自己三生有幸。
「一起去吃飯好嗎?」小米勾起杜雍的手臂,貼近他的身體。
杜雍不習慣這樣的靠近,直覺想把她的手拉開。
但小米堅持不放。「別忘記,我的一月男友。」
杜雍無奈搖頭,沒錯,他們約定好要當一個月的男女朋友,他是該說話算話。「嗯,走吧。」
小米大樂,帥氣地撥撥自己的短髮,就不相信像她這樣開朗活潑,集青春、智慧與美貌於一身的女人,在一個月之內沒辦法把老大給拿下。
「老大,我在FB放幾張我們的美照,標上『穩定交往中』,你覺得怎樣?」小米笑問。
杜雍還沒有回答,手機搶先響起,是阿哲來電,他接了起來。「阿哲,有事嗎?」
聽見這個名字,小米下意識吐了吐舌頭,不知道要怎麼稱呼阿哲,神棍、乩童還是其他?
不過上次到療養院和阿聲見面時,那個阿哲和夏沐姍確實把她給嚇到了,他們好像真的能夠看見……算了,不要欺騙自己,不是好像,而是確實。
他們看得見姊姊,幫姊姊順利走入下一段旅程,她應該打心底感激他們,雖然夏沐姍是她的情敵。
「我們找個時間聚聚吧。」阿哲說。
「你又想去療養院看阿聲?」
杜聲、杜響是杜雍的雙胞胎弟弟,不幸的是多年前杜響因為意外去世,而杜聲也在療養院裡面待了超過十年。
杜雍和阿哲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他確定阿哲是個軟心腸的大好人,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靈媒,不願意碰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卻又每次都挺身幫忙,尤其是在對待阿聲、阿響的事情上,他的熱情讓杜雍感動。
「阿聲那裡下次再去,另外有更重要的事。」阿哲說。
「沐姍出事了?」杜雍語氣微微揚高。
「別緊張,她沒出事,但確實又有事找上她。」
「告訴我時間。」
「我正在喬,星期天有空嗎?」
「可以,我開車去接沐姍,再和你碰面。」
「好,就這麼約定,我打電話給沐姍。」
杜雍掛掉手機,發現小米正在看自己,鼓起腮幫子,滿臉的不爽。
他到底有沒有把她當女朋友啊,竟然毫不避諱地當著她的面那麼關心別的女人,太過分、太太太過分了!
戳戳杜雍手臂,小米說:「用力記住,現在你是我的男朋友,不可以腳踏兩條船,專一是愛情裡面最重要的美德。」
杜雍苦笑,他更習慣當她的長腿叔叔,不習慣當她的男朋友。「走吧,我請吃飯。」
「老大,是請小米一個,還是大家通通有份?」阿凊湊上前。
杜雍很樂意阿凊幾個在場,這讓他不至於太尷尬。「一起來吧!」
這下小米更不爽了,哪有這樣的啦,約會享受的是兩個人的幸福時光欸!
她剛要開口反對,阿康就架了她一拐子,把她扯離杜雍身邊。「拜託,需要看這麼緊嗎?看管犯人都沒有這樣的。」
「老大,你可以把自己的清白交給我們。」阿凊笑著拍胸脯保證。
他們實在是搞不懂老大哪根神經線出錯,怎會和小米做出一月男友的約定?老大不正常就算了,小米也有病,她難道看不出來老大對這個約定有多為難?
感情這種事是要你開心、我歡喜才成,勉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杜雍從來沒有這麼滿意阿凊過,他拿出車鑰匙,說:「走吧,吃韓國料理?」
「不要。」小米生氣地轉頭,隔著阿凊和詭詭對杜雍說:「你『女朋友』最痛恨吃韓國料理。」
她強調女朋友三個字,好像不夠強調杜雍就會忘記這件事似的。
痛恨?每次不都是她哀哀叫,他們才選擇在韓國料理店聚餐嗎?
「不然吃日本料理?」杜雍道,這也是小米經常指定的。
「不要,我也痛恨日本料理。」
阿凊大翻白眼,她是痛恨一群人吃日本料理吧,如果只有她和老大,她肯定會甜甜蜜蜜地摟起老大的胳膊,朝不管哪國料理店狂奔。
杜雍知道小米在耍脾氣,卻沒計較,她是個很Nice的女孩子,大剌剌、隨和、不太有性子,這種鬧脾氣的情況幾乎沒有過。
「好吧,妳決定吃什麼。」杜雍把決定權交給她。
「我要……」
她還沒說完,阿康插話,「小米最喜歡吃肯德基。」
小米用自己的大長腿踹他一腳。「不對,我喜歡吃法國大餐。」
杜雍失笑。「那妳要不要考慮換個男朋友,我的薪水養不起。」
小米更生氣了,她認真想在短短的這一個月裡把杜雍變成男朋友,可是他們一個個都拿她的認真當笑話看!


和阿哲約定星期天碰面,沐姍星期二就向公司請假,打算先走一趟台南。
整理好行李,買好台北到台南的高鐵來回票,找到座位後,她打開在車站買的台鐵便當。
很好笑吧,坐高鐵卻買台鐵便當,為什麼?因為便宜啊。
她工作努力,在吃穿方面卻都很節儉,因為台北居大不易,因為她要繳房貸,因為她是個有為青年,也因為……在育幼院長大的她,一直很想要有個家。
上一次提到這個話題,她的好友晴恩笑說:「很簡單啊,憑妳的姿色,我幫妳介紹個富商,三年之內鬧得他不得不離婚,到時妳再跟他要一棟房子做為離婚條件,像我一樣。」
晴恩說得雲淡風輕,但是沐姍知道,其實她是受傷的,不管是晴恩、阿哲或自己,在育幼院長大的他們都渴望有個家,一個溫暖的、包容的、充滿歡聲笑語的幸福家庭,就像「她」一樣。
那餅乾盒裡面還有一本日記,記載著張婉莙從十八歲到二十五歲這一段時光,對她而言,與其說是日記,不如說是一本低落時用來傾吐心情的冊子。
張婉莙住在台南玉井,出生農家,算得上田橋仔,父母親非常傳統,重男輕女,眼裡只有兒子,對他們來說,女兒就是個賠錢貨。
她的爸爸用打罵來教育孩子,也經常對媽媽拳打腳踢,她忿忿不平,但是又無法為這種事和父母親爭辯,每次莫名其妙挨打,母親不但不安撫她,還會告訴她,「當女人就要懂得認命。」
張婉莙不願認命,因此即使父母反對,十八歲那年她還是帶著行李到台北求學。
從那之後,她回家的次數寥寥可數,因為每次回去總會跟家人發生衝突。
大學畢業後張婉莙進入一間公司,認識她的丈夫,結婚後他們擁有一對漂亮的龍鳳胎,丈夫的家境並不富裕,但他給了她一個溫暖甜美且溫馨的家庭。
看到這裡,沐姍有點疑惑,不是說龍鳳胎嗎,怎麼她只看到小男孩?另外一個呢?
張婉莙的父親嚴正反對這門婚事,理由是她的婆婆離過婚,家庭不健全,因此家人當時連婚禮都沒有參加。
即使如此,她仍然堅持和母親聯繫,雖然回娘家時丈夫不會得到好臉色,雖然通電話時多數都在聽母親的抱怨,那種抱怨甚至讓她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但終歸是割捨不斷的血脈至親。
之後婆婆生病,張婉莙忙得團團轉,無法抽空回娘家,只能寄信和照片回去,直到婆婆過世、辦好喪禮,成天在孩子、醫院和公司中奔忙的她終於能夠鬆口氣。
不久張婉莙的父母親也雙雙過世,之後她為了帶小孩決定留在家裡,開始她的寫作生涯。
也許是冊子已經寫滿,也許是生活讓她忙碌得沒有時間低落,也許寫作分擔掉她部分情緒,總之張婉莙的故事到此結束。
有趣的是,冊子裡曾提到一個男生,他和她從小學到國中都是同班同學,他們之間有段青澀卻甜美的初戀,男生對她很好,她本以為他們會在一起的,但是後來他和別的女人交往,一個成熟、有女人味,也很有錢的女人。
再後來張婉莙才偶然得知,原來這個叫做程亦華的男生極度重視金錢,當初會和她來往正是因為她家有錢,但是當他發現自己在家並不受寵後就斷了聯繫。
「程亦華」這個名字最近很熱門,因為同樣有個程亦華要競選立法委員連任,經常上政論節目,他形象好、學歷高,愛家愛妻子的暖男表現讓他得到許多女性民眾的支持。
沐姍想,應該是同名同姓吧,如果她嫁的是那位立法委員,現在不知道變成什麼樣。
不過,突然間覺得很親切呢,原來張婉莙也是個作家,還以為她是成天拿著吸塵器,天天叨唸自己吃泡麵不健康的家庭主婦。
自從打開櫃子之後,沐姍就滿腦子想要走這一趟,只是她也清楚,與其尋找房客們的故事,沐姍更有理由花時間尋找自己的根。
她在失憶後被送進育幼院,十幾年過去,她早已接受生命中那段空白,從沒想過探究自己的過去,也許是因為害怕,也許是因為不想改變。
打開台鐵便當,咬一口滷排骨,一個脆生生的童音在耳際浮現—— 
「姊姊,還要。」
她猛地抬頭看向四周,坐在左手邊的先生正在假寐,坐在右手邊的小女生在用手機玩遊戲,後座、前座坐的都是大人,那……那個小男孩的聲音是從哪裡來的?
沐姍皺起眉心,緩緩吐氣,她夾起排骨—— 
「吃小小口就好,太大口會噎到。」
是小女孩的聲音,聲音裡帶著寵溺和微微的笑意。
「好好吃,我最喜歡吃排骨。」
「要不要吃滷蛋?」
「蛋蛋給姊姊吃。」
幾句簡短的對話,沐姍不再轉頭,因為她聽清楚了,那個聲音很近,像在耳邊,也像從腦袋裡發出來,軟軟甜甜的,可是這樣甜軟溫暖的聲音卻催促了她的淚腺,讓她有掉淚的慾望。
沐姍下意識點頭,夾起滷蛋放進嘴裡咬一口,嘴角咧出笑容。
她是個冰美人,對人總是帶著疏離,很少笑的,但這一刻她抑制不住心口的快樂,揚起嘴角,一口一口吃掉排骨,好像她吃了小男孩便吃了。


從台北到台南不到兩個小時車程,她下車,先搭接駁車再轉公車最後坐上計程車,兜兜轉轉終於找到信封上的住址。
到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了,紅霞滿天,西落的太陽照在紅磚屋上,在地板投下一片黑影。
這是座三合院,房子相當舊了但還很堅固,絲瓜藤爬滿紅磚壘起的圍牆,沐姍放下行李袋,準備幫房子拍照,連同洋裝帶回去給她的房客們。
她低著頭在背包裡面找手機的時候,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婆婆朝她走來。
直走到跟前,對方停下腳步,國台語夾雜對她搖頭說:「又要來探險?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麼,早上才送一個進醫院,現在又來,是嫌命太長嗎?」
「阿婆,妳說有人送醫院?」沐姍抬起頭,訝異地問。
「對啊,昨天有幾個少年說要去鬼屋探險,我就跟他們說裡面的鬼很兇,叫他們不要進去,結果他們不聽還罵我,住在這附近的都曉得要早早回家、晚上不要在這條路上亂逛,要是太晚回來,經過這條路時一定要唸阿彌陀佛才能平安到家,就是你們外地人不怕死啦,硬要跑進去裡面玩。」
沐姍指指三合院說:「阿婆,這裡面有鬼?」
「不是這間,是那間啦。」老婆婆指向馬路對面的二樓洋房。
沐姍順著她的手看過去,是幾十年前的老屋子,不過在當時的鄉下地方算相當不錯了,有院子、有造型華麗的鍛鐵圍牆,整體蓋得像西方建築,尖塔狀的屋頂,白牆,院子中間還有個噴水池,池中豎立著西方女神的塑像。
鄉下地方植被豐富,噴水池和欄杆都爬著許多藤類,連牆面上的爬牆虎都長得異常茂盛,過多的植物讓整座洋房看起來有些陰森。
「阿婆,我沒要去那邊啦,我是要去這間。」她指指三合院。
「這間?這間早早就沒人住啊。」
「張德生一直沒回來過嗎?」
「德生哦,那個敗家子,講到這個就可憐啦。」老婆婆嘆了口氣。
「阿婆認識?」
「住這附近的誰不認識?住在這裡的叫做張文輝,他娶了一個漂亮老婆叫阿樹,村裡的男人看到她都很羨慕,他們生了兩個小孩,都長得很好,不過夫妻偏心啦,對兒子寵溺,樣樣滿足,女兒卻好像是撿來的,每天讓那孩子從早忙到晚,文輝心情不好還會打女兒出氣。
「阿莙又聰明又能幹,考試每次都考第一,後來考上大學,文輝夫妻還不讓她唸,她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那孩子也是硬氣,半工半讀自己把大學讀畢業。反觀德生……就是那個兒子啦,拿錢拜託他讀書都不肯,在學校打人抽煙,都快把老師氣死,高中畢業後不考大學也不賺錢,後來更夭壽,竟然跑去賭博。
「有一段日子他被賭場追債,離開家好幾年,大概是沒地方可以去又回來。德生回來讓父母養就算了,還經常要錢,沒要到錢就打父母,實在是沒用,早知道會這樣,當初生出來就應該把他掐死。
「後來文輝和阿樹先後過世,阿樹也是後悔啦,不敢打電話給女兒,德生也是過分,怕妹妹回來分財產,竟然不通知阿莙,喪事辦完就賣田賣地,除了這間祖厝沒賣出去外,家裡的財產都賣光光,錢拿著人就不知道去了哪裡。」
老婆婆搖搖頭,沒等沐姍再問,拄起拐杖,一手背在身後,慢慢往回家路上走。
她走過幾步後像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對沐姍揮揮手,指指三合院對面的洋房,揚聲道:「天要黑了,快回家,千萬不要去那一間,知道嗎?」
「我知道了,多謝阿婆。」
老婆婆的背影在一個轉彎之後看不見了,沐姍嘆氣,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別人家的故事,她卻覺得心頭沉重。
垂眸,再抬眼,她往三合院裡走去。
三合院中間圍起來的空地上鋪著紅色磚頭,有些已經破損翻起,而磚頭與磚頭中間的雜草有的甚至長到十幾公分高,正房一排有三間,從破掉的玻璃往裡面探進去,中間有個神龕,佛像和祖先牌位已經長滿蜘蛛網,左右各有兩間房,床櫃桌椅都還在。
左右兩排也各有三間房,左邊的是廚房,瓦斯爐生鏽得厲害,靠牆處還有一個古早時候的大灶,另外兩間堆滿雜物。
右邊也有三個房間,兩間臥室、一間浴室,門都用大鎖給鎖上,只不過鎖已經很舊了,恐怕用磚頭敲幾下就會掉下來。
她轉身想找塊稱手的磚,突然一隻紅貴賓從外頭跑進來,牠長得很可愛,毛髮整理得很乾淨,就站在圍牆邊汪汪叫,也不靠向前。
沐姍衝著牠一笑,蹲下身迎視小狗。「對不起,我沒有東西可以給你吃。」
小狗又衝著她叫幾聲後,轉身跑掉,牠跑一段,轉身發現沐姍沒跟上,又折回來對她猛搖尾巴。
沐姍失笑問:「你想帶我去哪裡?」
小狗轉身跑幾步,在不遠處轉頭對她搖尾巴。
沐姍這次聽話的追上前。
見她跟上自己,小狗高興地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兩圈,那模樣呆萌得讓人覺得好可愛,然後牠又往前跑一段,沐姍跟上。
就這樣,牠跑一段、她追一段,牠跑過馬路、她追過馬路,等沐姍發現自己已經跑到那幢阿婆再三告誡她別去的鬼屋時,她嚇一大跳,直覺就要轉身跑掉,只是才走三五步,突然砰的一聲,額頭傳來一陣疼痛,她撞上東西了!
沐姍下意識伸手去碰觸,四下摸索後,確定自己撞上一堵看不見的隱形牆。
怎麼會這樣?剛才明明……她四下張望,發現那隻小狗已經不見蹤影。
情況太不對勁了,沐姍提高警戒,順著無形的牆一步步摸索過去,剛開始她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緩慢,到後來她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狂奔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追著她。
她瘋狂奔跑,直到繞了一圈,回到原點,確定自己被一堵看不見的牆包圍了。
莫非是她誤闖禁地,惹得裡面的「人」不高興了?
這時,她看見小路上有一對中年夫妻,他們騎著腳踏車,一面騎一面說話。
有人!太好了!
「救救我,我在這裡,求求你們救救我!」沐姍對著他們又叫又跳。
可奇怪的是,她明明離他們那麼近,又發出那麼大的聲音,他們卻根本沒聽見更沒看見,好像那堵牆隔出了兩個無法產生交集的空間。
沐姍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逐漸走遠,她不死心,還在揚聲大喊,「我在這裡,你們轉頭看看—— 」
她突然噤聲,因為她發現四周安靜得嚇人。
她剛才跑得那麼快,周遭卻沒有半點風,她累得大口喘息,耳朵卻無法聽到任何聲音,她用力捶打那面隱形牆,手雖然被彈回來,卻絲毫沒有疼痛的感覺。
她……似乎被禁錮了。
第二章 病房也鬧鬼
沐姍垮肩垂背,靠著那堵隱形牆頹然坐倒在草地上。
知道自己必須求救,她拿起手機撥出電話,卻發現不管撥誰的電話都無人接聽,她試著上臉書,試著用LINE,試著和外面聯絡,可是不管她打下什麼字句,都會在傳出去之前消失。
她把所有能用的方法都用過一遍後,結論是—— 不讓她走!
為什麼?他們有仇嗎?還是需要抓交替?
看著眼前的屋子,沐姍排斥進去,卻也明白進不進去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
強烈的無力感襲上,想起不久前才答應杜雍和阿哲,短時間內不再跟鬼扯上關係的,他們說她的身體太陰、太虛,不適合多管閒事。
沐姍發誓,她一點都不想管,但閒事非要找上門,她有什麼辦法?
「呼。」長長吐出一口氣,沐姍鼓足勇氣,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站起身,心知肚明這一趟非走不行,既然「他」已經做足表示,她只能順從鬼意。
走進已經被打開的鍛鐵大門,不過是門裡門外兩步的距離,溫度至少相差十度以上,前腳剛踏進門她就忍不住發抖,沐姍試著撫平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用力吞下口水,緩慢地朝噴水池走去。
她方靠近就聞到一股惡臭,太陽西斜,藉著夕陽餘暉朝噴水池看去,這一看讓她猛地轉身彎腰,狂吐起來。
水池已經半乾,裡頭只有少數積水,但那裡有很多動物屍體,貓、狗、鳥……而剛才引她過來的紅貴賓也在裡面,牠們剛死不久,腸子內臟都被掏出來,數不清的蒼蠅停在上面,還有蠕動的蟲子密密麻麻的鑽進鑽出。
狂吐過一場,沐姍拿出包包裡的礦泉水漱口,試著漱掉嘴巴裡的酸味,抹掉眼淚再深吸一口氣,既然逃不過,她就挺直背脊,選擇面對。
天邊最後一抹餘暉散盡,暮色游入,她發抖得厲害,卻還是用盡力氣逼迫自己進屋。
屋門也是敞開著的,她站在門前,閉上眼睛、雙手合掌,嘴裡唸唸有詞。「我並不想打擾你,是你引我來的,如果需要我幫忙就別嚇我,我會盡力。」
說完話,沐姍跨進客廳,屋裡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她打開手機內的手電筒,才走幾步就踢到東西,低頭看去,那是一個背包,很乾淨,應該是不久前落下的,是阿婆口中那些冒險孩子的?
屋子裡面一片狼藉,摔壞的錄音機、玻璃瓶、椅子、攝影機……如果這些全是昨晚造成的,她可以想像當時的慘況。
一點冰冷從領口滑進後背,沐姍下意識抹去,濕濕滑滑的,她用手電筒照一下手指,是某種……液體?
抬頭看向天花板,那裡除了一盞很華麗、正常人不會安裝在客廳裡的水晶燈之外,什麼都沒有。
環顧四周,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她看不清太多東西,只是屋子不知何時居然進水了。
剛才進來時地板還是乾的,怎會突然淹水?水不高,頂多一兩公分,沐姍穿著運動鞋,但是沒有防水功能,不多久就覺得腳底一片濕冷。
站在水中,她不確定該往哪個方向走,這時一架用符紙折成的紙飛機「游」到腳邊,沐姍彎下腰想要撿起紙飛機,卻不料突然有一股力量將紙飛機從她手裡拉走。
一陣尖銳刺痛感滑過掌心,翻開手掌,一道割痕從食指劃到腕間,血迅速從傷口冒出來。
滴答、滴答、滴答……血滴到腳邊,融在水裡。
沐姍咬緊牙根,告訴自己不要害怕,那是幻覺,那個鬼是想藉著這個告訴她什麼事情,用盡力氣控制住抖個不停的雙腿,她抬起頭,看見從手中竄出去的紙飛機,機頭正插在通往二樓的樓梯轉角處。
沐姍朝樓梯走去,一步步努力走穩,卻沒發現腳底下的水慢慢朝牆壁匯聚,電視後面那堵牆變成海綿,將水一點一點吸進牆裡,水位往上攀高,漸漸地形成一顆頭、一個軀體、一隻手臂……
這時候沐姍已經走到二樓,樓下有桌有椅,有各式各樣的傢俱,地上還有東倒西歪、完整或者被砸碎的物品,但二樓的兩個房間比起樓下相對乾淨整齊。
她先走去書房,裡面有一整面牆的書櫃,一張能夠旋轉的高背辦公椅,一張書桌,書桌上放著一部早期的桌上型電腦。
沐姍踏進屋裡的同時,無人的辦公椅突然轉動起來。
她倒抽口氣,試著看清楚,椅子上明明什麼都沒有,卻自動地轉向,好像有人坐在上面一樣,瞬間雞皮疙瘩佈滿全身,沐姍咬緊嘴唇,一雙眼睛瞪住那張椅子。
像是惡作劇也像在挑釁,它突然飛快轉動一百八十度正對著沐姍。
沐姍非常害怕,但是她強迫自己與它對視,她張大眼睛,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椅子,一人一椅就這樣對峙著。
倏地,啪的一聲,牆上一幅畫以拋物線的方式飛起砸到書櫃。
書櫃的玻璃門沒有被砸破,但是下一刻,一整排近十面的玻璃櫃門輪流打開,然後又一起關上,發出巨大聲響。
沐姍被狠狠嚇著了,但她沒有走,她必須弄明白,那鬼魂到底想向自己傳達什麼?
好像嚇不倒她不甘心似的,下一刻又是砰砰砰幾聲響,書櫃門一一打開,一隻看不見的手將裡面的書一本一本推出櫃子。
兩條腿抖得幾乎站不住,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一串一串流滿沐姍的臉龐,就在心臟快要無法負荷時,所有的動靜通通停止,周遭安靜得連半點聲音都沒有。
沐姍神經緊繃,握緊拳頭,咬牙道:「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話剛脫口,一陣陰風從背後的房間吹來,一隻青色的手撫上沐姍的後腦,她可以感受到那隻手正慢慢地往前滑,摸上她的耳朵、她的臉,所經之處像被冰塊接觸到似的,那刺骨的冷意從臉龐直傳腦門。
接著那隻手從她的後腰處緩緩往前,直到攬住她整個腰,沐姍害怕、恐懼,冷得顫抖不已,她聞到比噴水池裡更濃的腐臭味,身體像被冰塊包圍,黏黏的、濕濕的感覺鑽入她每根神經。
沐姍沒辦法思考,只能感覺到那隻手扣住她的下巴,在她微乎其微的反抗下一寸一寸慢慢把她的頭轉到另一邊。
因為這樣,她沒注意到一個小小的銀製胸針從書桌上飛起,滑進她的背包裡。
沐姍直覺想要閉眼,但她的眼皮不受自身控制仍張得老大,就在頭轉過九十度時,一個沒有臉皮、沒有肌肉的骷髏頭出現在視線裡,正在……對她笑。
憋住氣,緊抿唇,沐姍全身止不了顫慄,骷髏頭上的黑色大捲髮飄上來,慢慢地纏住她的手和身體,她再也無法忍受,尖叫一聲用力推開骷髏頭,飛快往樓下狂奔。
就在這時,樓梯牆面上突然出現無數隻扭曲的手,試圖抓住她,沐姍一面用盡力氣撥開那些手,一面快速狂奔。
當她跑到一樓時,牆面上的人形黑影竟然走下來追著沐姍,想把她籠罩住。
沐姍用盡力氣往外奔,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夠跑得這麼快,一路衝出屋門、噴水池,就在即將衝出大門,她已經做好了會撞上那堵看不見的牆的準備,但是……她衝出來了?
愣了一下,在她因為收勢不及跑上馬路的同時,一陣刺耳的喇叭聲響起……


「為什麼沒有病床?這麼大的一間醫院,難道連個單人病房都沒有?」女人的聲音又高又尖,有憤怒,更多的是焦急。
護士溫和地解釋,「程太太,我們正在想辦法,護理站那邊已經幫你們排號,只要有人出院,立刻安排你們住進去。」
「到底還要等多久?」
「沅馨,醫院有醫院的困擾,別為難護士,我們再等等。」這是男人的聲音,醇厚低沉,很有磁性,是會讓人感到安全舒服的聲音。
「謝謝你,程先生。」護士小姐客氣說。
「不好意思,我妻子太擔心,口氣有些不好。」
「我明白。」護士拿著血壓計退出病房。
「我們轉院好不好?」面對男人,女人的聲音軟下,哭著埋進男人懷裡。
「我也希望這樣做,但醫生目前還在評估,從這裡回台北怕有無法處理的突發狀況,這樣做對明陽太危險。」
顧沅馨不說話了。
男人輕拍她的背,耐心說:「妳和看護待在這裡,外面有幾個記者,我去應付一下。」
顧沅馨怒道:「有沒有同情心啊!我們都這樣了,他們只想著自己的獨家!」
「他們也不希望這麼做,當記者的也有不為人知的辛苦。乖,我去一下,很快就回來。」男人拍拍妻子的肩膀,轉身走出病房。
沐姍被這對夫妻的說話聲吵醒,張開眼睛時,病房裡已經沒有丈夫的身影。
把所有事情在腦海中過一遍,她記得自己進了鬼屋,記得自己衝到馬路上,一部轎車迎面而來,之後的……她就不記得了。
轉頭看看左右,這是間雙人病房,隔壁床躺著一個男孩子,高中生吧,看起來斯文清秀,緊閉雙眼沉睡著,身上插著管子,他床邊坐著看護和一位高貴典雅、一看就知道出身很好的婦人。
她畫著合宜的淡妝,穿著Prada洋裝,手提LV包,腳上那雙高跟鞋……沐姍認不出品牌,但可以確定很貴。
顧沅馨在哭,但哭得很優雅,眼線和妝容都沒有花,她握住高中生的手,眼睛牢牢盯著他,神情滿是憂傷。
這時看護開口了,「程太太,這個時候哭也沒用,妳先把眼淚擦一擦吧。」
看護說的是道理,但當媽媽的看到心頭肉昏迷不醒都不會有多少理智,更不可能有太好的心情。
「不是妳兒子,妳當然能說風涼話!」顧沅馨頂了一句,吸吸鼻子,摀著臉哭得更兇了。
看護風度好,只是撇撇嘴,沒答話。
顧沅馨很難過,明陽是她的獨生子,他那麼乖、那麼聽話,從來都不會到處亂跑,他和他爸爸一樣聰明,從小夫妻倆就對他寄予厚望,正在準備幫他申請國外的大學,怎麼會……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沐姍靜靜地看過兩人後,慢慢把視線調開。
男孩的病床在靠窗位置,他住的區塊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窗邊的茶几上擺著一瓶鮮花,櫃子上放著加濕器,不斷噴出煙霧狀的空氣。
窗簾是打開的,窗後坐著一個女人……不,是女鬼,三十幾歲,穿著絲質襯衫和長裙,以及一雙金色的高跟鞋,整體打扮很有復古味道。
她坐在窗邊,神情輕鬆地看著床上的男孩,嘴角勾著淡淡笑意。
難道……是前一個躺在那張病床上的病患?
聽說醫院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病床有人往生的話,護士在整理病床時必須把病床翻過後,才能讓下一個病人入住,否則新住進來的病人會受到前任病人的「打擾」。
沐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至少到目前為止她只是靜靜地坐著、笑著,什麼都沒做。
腳步聲在廊上響起,她並不是特別敏感或者有強烈第六感的人,但是不知為何,笑容在此刻揚起,緊繃的心情鬆懈下來。
果然不久後杜雍就出現在她眼前。
別問她從哪裡推論出來的,聽見腳步聲她第一直覺就是他來了,很是放心愜意,好像在茫茫大海中,手足無措的自己突然找到燈塔,找到回家的路。
這種直覺應該是錯誤的,但錯誤的直覺帶給她舒心與安全。
「妳怎麼跑到台南來了?」杜雍問。
沐姍看一眼心情很差的貴婦,錯開話題,低聲道:「醫生有沒有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不回答?
杜雍看一眼坐在窗邊的女鬼,知道沐姍不想說的時候,他逼也沒用,便沒追根究底,只說:「我問過護理站,說妳需要觀察二十四小時,沒問題的話,明天應該可以出院。」
「謝謝。」
跟他客氣?他不喜歡。
「想坐起來嗎?」杜雍問。
「想。」
杜雍把病床搖起來,先坐到床邊,再將她扶起靠進自己懷裡,手一圈住沐姍就忍不住低聲咒罵。「該死!」
她的身體冷得像冰塊,昨晚肯定……
他們其實不算太熟,這麼親密的動作並不是太合適,但這麼一靠讓沐姍感到心安,所以她沒有推開他。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沐姍問。
「警察打電話給阿哲,他是妳通訊錄裡的第一位。」說這話時,杜雍口氣酸溜溜的。
理智告訴他,阿哲和沐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吃這種醋會顯得自己很沒風度,但是他撇撇嘴,醋還是喝下一大杯。
「阿哲沒來?」她的通訊錄裡面沒有幾個人,杜雍是最近才加入的,通話次數自然不如和阿哲多。
「他待的是吸血公司,血還沒有吸乾之前不能隨便請假。」
這是警察先生的幽默?沐姍一笑,說:「當公務人員果然比較輕鬆。」
「對,如果沒有碰到變態殺人魔,警察的重點工作就是喝奶茶、啃漢堡。」
「你太客氣了,有抗議民眾你們也要幫忙。」
「放心,現在有一種名為拒馬的工具,可以降低我們百分之七十的工作量。」
沐姍又笑了。雖然臉色蒼白、身體冰冷,整個人看起來很虛弱,但冰山美人似乎有融化的跡象。
「我們可以出去走走嗎?」她不想待在病房裡,不想忖度女鬼的來意。
「頭會不會暈?會不會想吐?」
醫生目前考慮的重點是腦震盪問題,送沐姍到醫院的是撞到她的司機,對方說她突然衝到馬路中央,自己根本來不及剎車,加上太過緊張,竟然忘記自己究竟有沒有撞到她。
「不會。」
「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除了不能到處跑,心裡有點不舒服之外,其他的都很好。」
「妳確定?」
「我確定。」
「好,我去護理站問問,如果可以我去借一張輪椅。」
沐姍失笑,沒想到她竟然淪落到需要坐輪椅,「我不是殘障。」
「妳是病人。」丟下話,他轉身往外走。
杜雍不在,病房裡又剩下兩個病人、一個鬼,和兩個明顯不和的女人。
這時,女鬼開始「打擾」男孩了,她飄到床邊,像玩遊戲似的將手伸進點滴瓶,阻止點滴滑進輸送管中。
女鬼目前看來只是在開玩笑,如果她認真了,改掐住呼吸器呢?
沐姍知道這時候的自己沒有能力多管閒事,但病床上的男孩看起來還很小,生命才要展開序幕,倘若一輩子就在這裡停住真的很可憐、很委屈。
這男孩讓沐姍聯想到杜雍的雙胞胎弟弟,胸口不禁酸酸的,她雖然沒有太大的能力,但她希望天下太平。
深吸氣,轉頭望向貴婦,沐姍問:「妳們相信鬼神之說嗎?」
顧沅馨抬眼,紅腫的眼睛對上沐姍的目光。「妳在說什麼?」
沐姍指指點滴輸送管。
顧沅馨沒發現不對,但專業看護一看就注意到不對勁了,她轉動點滴瓶下的流速控鈕,點滴卻始終沒有掉下來。「怎麼會這樣?」
沐姍視線對上女鬼,她很不滿,憤怒的雙眼透出凌厲綠光,她瞬間一陣激靈,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看護還弄不清狀況,正想按鈴叫護士,顧沅馨猛然抬頭,緊張兮兮問:「妳看到什麼了?有什麼東西在病房裡嗎?」
女鬼的目光更添幾分銳利,死命盯住沐姍,不讓她開口。
目光對峙間,沐姍不疾不徐開口。「有一個女人,站在……」
話還沒說完,女鬼怒了,抓起點滴瓶就要朝沐姍砸過去。
推著輪椅進房的杜雍看見這幕已經來不及阻止,只能搶快幾步一個使力,把沐姍從病床上抱起來。
騰空飛起的點滴架砸在沐姍床上,而後重重砸到地面。
所有人看見了這無法用邏輯解釋的一幕,俱都嚇得喘息不止。
沐姍和杜雍的目光對準同一處,他們嚴肅的表情讓看護忍不住退縮,顧沅馨無處可躲,她的孩子還躺在病床上,身為母親的本能讓她撲到兒子身上,用自己的身體保護。
女鬼面孔變得猙獰,她張開血盆大口朝沐姍和杜雍大吼,緊接著,廁所門、櫃子門不斷開開關關發出吵鬧聲響,再下一刻,花瓶裡的鮮花飛到半空中,一枝枝筆直射向沐姍。
杜雍抱緊沐姍,用自己的背擋住攻擊,水杯、水瓶、遙控器等許許多多物件都飄到半空中,不斷朝他們射去。
顧沅馨嚇壞了,看護則立刻轉身衝出病房,企圖到外面求救,只是她一跑出病房就發現不對。
周圍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像醫院,護士們在長廊來回走動,卻看不見自己,而自己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她想試著去碰觸旁邊的人,自己卻像被包在一層膜裡面感應不到對方、對方也感受不到自己。
強烈的恐懼佔據了身體,來回奔跑幾遍無果後,看護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到最後她只能選擇回到病房裡。
這時候的病房裡已經安靜下來了,所見唯有滿地狼藉,她能聽得見程太太的哭聲,聽得見呼吸器運轉的聲響,聽得見男人安撫隔壁床女人的聲音,只是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他們這群人彷彿與世隔絕了。
叩叩叩,清晰而單調的腳步聲從遠方靠近,直到程亦華走進病房。
所有人轉頭看向程亦華,此刻的他們又能聽見走廊上護士和病患家屬發出的各種聲音,世界重新鮮活起來。
程亦華不解地看著凌亂的病房,以及後背被花瓶砸中、渾身濕淋淋的杜雍,一眼就認出杜雍。
他和周信禾有點交情,曾進出警局數次,和杜雍也算點頭之交。
莫非是妻子又在亂發脾氣?想到這裡,他滿臉歉意地朝杜雍點點頭。
看見丈夫回來,顧沅馨飛快從病床上爬起來,投入丈夫懷裡嗚咽哭泣。
「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快轉院吧,這裡有鬼!」顧沅馨一面哭一面說,剛才的情景太嚇人,她從來沒有碰過這種事。
程亦華嘆了一口氣,無奈搖頭,溫和的口氣充滿寵溺。「我知道妳心煩,但是別亂說話好嗎?」
「我沒亂說,大家都看見了,你看那邊,還有這邊。」她的手到處指來指去,「真的,剛才好可怕……」
「沅馨,夠了!」程亦華阻止妻子繼續往下說。
「程太太說的是真的。」看護出聲。
她在醫院工作多年,也曾經聽過、見過一些奇怪現象,但是像剛才那樣的事……太過驚心動魄。
程亦華臉色一沉,「妳身為看護理應保持專業,要是再神神叨叨的我就辭退妳。」
看護沒辦法,只能閉上嘴,程亦華繼續小聲安撫著顧沅馨。
沐姍的床被弄得亂七八糟,不能睡了,杜雍低聲問:「妳能站得住嗎?」
「可以。」沐姍乏力回答。
杜雍把她放下來,走到門口將輪椅推進病房裡,再將沐姍抱上輪椅,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腿上。「我們出去走走。」
他們必須談談,在電話中阿哲警告過他,這次的事情似乎有點嚴重。
「好。」
杜雍推著她走出病房,來到醫院樓下,他進超商買了一盒熱牛奶,找一處人少的地方停下來,把熱牛奶遞過去。
沐姍接過喝了一口,緩緩吐氣。
杜雍坐在她前面,問:「還好嗎?」
「比起昨晚……還好。」
意思是昨晚更驚人?杜雍皺眉,他早該知道的,如果不嚴重,怎會搞到進醫院?
「為什麼請假跑到台南?」還誰也不說不通知。
「是你說的,人鬼不該同居。」沐姍回答。
這跟那有關係嗎?
不過她的話確實讓杜雍鬆口氣,兩人之前討論過這件事,他說人鬼同居會影響她的健康,希望她暫時搬到他家住,但沐姍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還堅持拿他們當家人看待,說他們能為她將寂寞拒於門外。
杜雍當然不贊同這種鬼說法,卻說服不了她,但沐姍現在這麼說,是代表她把他的話給聽進去了嗎?
「人鬼殊途,本來就不應該有太多交集,但他們和昨天的事有什麼關係?」
「我在櫃子後面找到一些東西,他們希望我去那裡拿一件洋裝來。」
鬼之所以流連人間,很大的原因是遺憾,未完成的願望、來不及說的話、不捨離開的人……只要能幫他們找出原因、完成願望、弭平遺憾,他們就會離開。
當然,他們離開後,她很可能又會像過去那樣寂寞,只是小米姊妹的事讓她想清楚了,留下他們其實是很自私的舉動,他們不該被羈絆住,而是該盡快踏入下一個輪迴。
「地址上的房子不乾淨?」
她搖頭,再喝一口牛奶,緩緩地將昨天晚上碰到的事說清楚,她講得很慢,每說一句就在腦袋裡面回憶一遍昨晚的事情,她認為事出有因,相信自己會碰到一定是那些鬼魂有非找她不可的理由。
故事結束,杜雍和沐姍安靜地看著對方,半晌,兩人異口同聲—— 
「妳怕嗎?」
「你怕嗎?」
問完,兩人都笑開,他們都知道對方是想要去挖掘謎底。
「不過光是我們兩個人太過勢單力薄,要把阿哲一起帶來才可以。」杜雍坑阿哲不遺餘力。
「我同意。」點點頭,沐姍像想到什麼似的,問:「阿聲還好嗎?」
杜聲、杜響是杜雍的雙胞胎弟弟,杜響在小時候死去後,杜聲便發瘋了,長年住在精神療養院裡。
原本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直到沐姍和阿哲的介入,杜雍才明白杜聲並沒有瘋,他所有的奇怪舉止都是因為被杜響附身。
那年他們住在外公外婆經營的民宿,被杜響附身的杜聲放了一把火燒死許多人,其中也包括他們的外公外婆。
杜父視杜聲為惡,不願意將他帶在身邊,從那之後弟弟就變成杜雍的責任。
死去的杜響說,他必須找到被自己害死的兩家人,求得他們的原諒,才能前往陰間繼續未完的路程。
為了阿響,也為了讓阿聲能夠過正常的生活,杜雍想盡辦法要找到他們。
當中的一家人便是小米和她姊姊,小米以杜雍當她一個月男友的代價,來交換對杜響的原諒,而沐姍的插手讓小米知道姊姊不放心自己,始終不敢離去,這樣的羈絆對姊姊並不公平。
「阿響在阿哲的師父那裡修行,沒去鬧阿聲,他說最近都睡得很安穩。」
「情況會越來越好的。」沐姍道。
「我也這麼認為。下星期天有空嗎?」
「有事?」
「阿聲的生日,他已經很久沒過生日了。」
她溫和地笑著。「我跟你一起去,蛋糕我來準備。」
「一言為定。」熠熠的目光望住她,不知不覺間,他的心被扣在她身上,他渴望與她親近。
「一言為定。」
她的笑容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他知道,再這樣看下去自己會失控,於是趕緊轉移話題。「昨天我和阿哲通過電話,他告訴我,妳又碰到事情了?」
離開教堂後,他請小米、詭詭幾個吃過飯,在小米的軟磨硬泡下又帶她去看了一場電影,把小米送回家之後他直接把車子開到沐姍家。
但是她不在,她住在隔壁的好友晴恩也不在家,他一開始不以為意,但直到下班時間依然沒見到人,他隱隱有些不安,接連打了十幾通電話、不斷發信息,卻始終無法聯絡上她,直到凌晨他接到阿哲的電話。
「嗯,是一段突然出現在電腦螢幕裡的影片,我不知道為什麼又找上我。」
又?看來她的見鬼機率正在逐步增加中。
「也許和妳的『房客』有關係。」
這點沐姍無法否認,自從搬到新家後,她的身體越來越冷,夏天不吹冷氣也得穿外套,還經常感冒、經常遇見好兄弟,連昏倒的次數也大幅度提升。
人鬼不適合同居,真是再正確不過的道理。
「嗯。」
「妳看到什麼?」
「我看到……」她說出另一個故事,就是她從電腦螢幕中看見的故事。
杜雍安靜聽著,兩道濃眉鎖在一起,像是碰到什麼難解問題似的,直到故事結束,他從蓋在沐姍腳上的外套口袋拿出一支口紅。
「覺得它眼熟嗎?」
看見它,沐姍猛地倒抽口氣,金色的外殼,但金色的漆嚴重剝落,就是影片中出現的那支!她的手在發抖,卻仍想接過它,看看裡面的顏色和記憶中一不一樣。
「不行。」他把口紅握進拳頭。
她堅持道:「我必須確定是不是。」
杜雍嘆氣道:「不必透過它來確定,有別的方法。」
拿出手機,點開FB,他在好友名單中搜尋「周信禾」三個字,然後點進去,沒多久網頁裡出現周雨的照片。
「妳看到的女孩是她嗎?」
僅一眼,沐姍就認出那個女孩,很乾淨、很漂亮,但臉上帶著兩分叛逆的女孩。「你認得她?」
是因為杜雍,事情才找上自己?可是他和她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把他們連成一條線?
「她的父親是我的長官,昨天我剛參加完她的告別式。」
死了……螢幕上出現的原來是周雨生前的最後經歷?
沐姍的心隱隱抽痛著,說不出是低落還是其他,悶悶的感覺壓在心頭,為什麼不提早讓她知道?如果提早幾天,她是不是有機會阻止這場悲劇?
一個年輕生命的殞落讓她不舒服極了,明知道不該自我膨脹,不該認定自己能夠拯救世界,但無能為力的感覺還是讓她很不好受。
「既然她的死和這支口紅有關,回台北後我試試能不能查出一點蛛絲馬跡。」
「好。」
「先回病房吧,晚上好好睡個覺,說不定明天就能出院。」如果確定沒有腦震盪的話。
「沒有說不定,明天肯定能出院,那輛車並沒有撞到我,我暈倒的原因和車禍沒關係。」
「確定?」
「再確定不過。」
「好吧。」他站起身,推著她慢慢走回病房。
其實他也煩惱,如果女鬼還在病房裡,要不要幫沐姍換間病房?


回到病房,裡面已經清理完畢,乾淨得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杜雍鬆口氣,女鬼已經不在裡面,只是看護和顧沅馨仍然驚魂未定。
看見兩人進門,程亦華快步上前。「杜先生,還記得我嗎?」
「是,程委員。」
「對不起,剛才太混亂,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
杜雍對他點點頭。
剛才確實太混亂,沐姍沒注意到,但現在認出來了,程亦華,和張婉莙的青梅竹馬同名同姓的男人,一個愛家愛老婆、奉公守法的全民好老公,他經常受邀上政論節目,是頗有名氣的立法委員。
「真巧,竟然在這裡碰到你。」
「朋友出了個小車禍。」他指指沐姍。
沐姍對程亦華點頭打招呼。
「情況還好嗎?需不需要幫忙?」
程亦華的聲音很好聽,被這麼有磁性又有魅力的男人注視,要不是沐姍的冰山屬性太強,肯定會臉紅心跳。
「沒事,很快就能出院。」
「那就好。」程亦華乾笑兩聲後,道:「我妻子說……」
沐姍截下他的話。「程夫人沒說錯,我建議她除了向醫生求助之外,也許可以尋求另一方面的幫忙。」
「是因為這樣才會受到攻擊嗎?」杜雍反射性問。
沐姍揚眉和杜雍對視,他很聰明呢,三兩下就做出正確聯想。
「不好說,但總是……各種辦法都試試吧,或許會有幫助。」
沐姍不喜歡引人往那方面去想,因為多數時候只是疑心生暗鬼,鬼魂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鍋,但剛才的事太清楚,清晰到她無法忽略。
在兩人說話期間,程亦華的臉色越來越糟,到最後他冷冷地道:「夏小姐,世界上沒有鬼,我希望妳不要亂說話。」說完轉頭回到妻子身邊。
沐姍愣了下,這個程亦華不是個好好先生嗎,怎麼態度這麼差,似乎跟電視上的形象有些不同?
杜雍也皺了皺眉,不過到底沒說什麼,他把沐姍抱回病床上,摸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只是神態有幾分睏倦。
「睡一會兒?」
沐姍才想應聲,病房門口又有人走進來。
那是個模樣乾乾淨淨的三十幾歲男人,手裡提著水果,身後還跟著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先生,兩個人看起來都很誠實敦厚,一進門就對著杜雍和沐姍頻頻點頭彎腰。
「夏小姐,我是開車撞到妳的人,對不起,昨晚我急著回家,車速太快,沒有看見妳,我……」
面相果然不欺人,真的是厚道人家呢,分明不是他們的錯,卻搶先把錯誤給認下,半點不推卸。
「不怪你,是我跑太快,沒看到車子過來,你們不必擔心,我沒事的。」
聽見沐姍這樣講,兩個男人明顯地鬆了口氣,年輕男人把一籃子芭樂放到床頭,笑著說:「這是我們家種的,很脆很甜,剛從樹上採下來,你們嚐嚐。」
「謝謝,我很喜歡吃芭樂。」
杜雍看著沐姍的笑臉,嘴角揚起,他知道的,在冰山底下蘊藏著一顆柔軟的心。
老先生猶豫片刻後說:「昨天妳出現的那段路很危險,我們當地人晚上經過時都會默唸經文,夏小姐要是能夠避開的話,晚上盡量別靠近那邊。」
聽他說得有幾分保留,杜雍想知道更多,問:「是路不好嗎?還是路燈不夠亮?居民可以試著向區公所申請。」
老人家忙搖手。「不是不是,我指的不是那種危險。」
「不然呢?」杜雍追問。
老人家猶豫片刻後說:「夏小姐有沒有看見附近那棟兩層樓的洋房?」
「看見了。」
「三十幾年前那裡住著一個小姐,她很會打扮,每次出門村裡的男人都喜歡盯著她看,她跟我們那裡的女人不一樣,有人傳說她被黑道大哥包養。」
「然後呢?」
「有一陣子沒看見她出入,以為她搬家了,村民也不太在意,可是過沒多久,常有晚回家的人看見她坐在門外哭,哭聲很淒厲,有人想過去問問,一走近卻什麼都沒看到。
「後來哭聲越來越大,有時候持續一整個晚上,更有人看到她在路上走來走去,一不小心車子開太快還把她給撞過去,大家越想越不對,就一起去報警。」
「警察有找到什麼嗎?」
「什麼都沒找到,照理說如果人死掉,應該會有屍體,可是我們把房子裡裡外外,連附近的林子都找遍,卻始終找不到,警察也沒辦法。後來又有傳言說是黑道大哥發現她不守婦道,把她給做掉,沒多久黑道大哥被抓進監獄,可是……」
「可是什麼?」
「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既然仇都報了,她也應該放下去投胎,可是她卻越鬧越兇,村裡許多家小孩都被鬧出病來,村長沒辦法,就讓大家湊錢請道士來抓鬼,道士卻說鬼的戾氣太重無法收服,只能鎮壓,他就寫了符把鬼鎮在那個房子裡。」
「之後就不再鬧了嗎?」
年輕男人接話。「偶爾屋子裡還會是有怪聲音發出來,但至少村民們不再看見不乾淨的東西,加上長輩耳提面命讓我們別靠近那個房子,不得已晚上非要經過時,心裡就默唸佛號,祈求神明保佑。」
想起那架劃過掌心的紙飛機,沐姍明白了,定是有人闖進去破除了道士的符咒,將她給放出來。
「謝謝大叔,以後我會注意的。」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相信這種事,但寧可信其有,出院後找個師父幫妳淨一淨吧,如果沒有認識的,我們村裡的土龍伯很厲害,他可以幫妳。」
「好的,謝謝。」
父子倆知道沐姍不打算向他們索取賠償之後,帶著輕鬆笑意走出病房。
才剛經歷一場鬼襲的程家夫妻在聽見老先生的故事之後,臉上更添幾分凝重,程亦華更下意識地觸了觸胸前的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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