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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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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35901

《萬兩小醫女》

  • 作者綠光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7/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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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50
  • 優惠價:NT$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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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個被重組而成的破娃娃,痛得她醒了過來,
醒來的地點是亂葬崗,旁邊有具半腐的屍骨,身邊還有兩抹魂魄,
他們告訴她,她是多麼幸運得到借屍還魂的機會……
好吧,既然重生,她就好好的活著,
儘管失去前生的記憶,然而「懂醫識毒辨人心」就像是刻在魂魄裡的本能,
再加上「見鬼」的本事,讓她當起神棍得心應手,很快賺到不愁吃穿的銀兩,
但這還不夠,她是有遠大抱負的,她要開醫館當坐堂女大夫,
偏偏自己太多事,捲進了一宗謀殺案,還莫名惹到了威鎮侯,
這侯爺陰晴不定難搞得很,上一刻說她裝神弄鬼,命縣令將她沉江,
下一刻又趕來將她從江神手中救了回來,哼,他以為這樣她就會感謝他嗎?
如今他有求於她,要她跟他回京,看他心愛女子的魂魄還在不在,
她開價一萬兩狠狠訛他一筆,他竟二話不說地答應,真是個癡心傻侯爺啊,
啊……她錯了,傻的是她才對!
這一進京,竟一腳跨進了後宮爭鬥,還發現了他心愛女子的祕密,
嗚,要拿那一萬兩,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綠光,理智至上,
偶爾會死腦筋的反省到自我毀滅,
偶爾又是個堅信樂觀的撒嬌鬼。
喜好發呆,尤其最近更喜歡了,呵~
討厭麻煩別人,可是又很會製造麻煩……
最初是因為愛看小說衍生出想創作的衝動,
如今則是想為自己寫出最讓自己感動的故事。
最近忙的事是努力陪阿娘一起玩平板電腦──
這很辛苦的,因為必須先玩熟練了才能教阿娘呀,
天可憐見,我是個3C白癡……
見鬼的愛情

其實,《萬兩小醫女》這個故事說穿了,是個「見鬼」的故事,但是,偏偏又不是那麼簡單。
 小編原本想從「通靈」、「見鬼」的角度來介紹這個故事,但總是越寫越歪樓,彷彿這本小說成了靈異小說,不不不,我們可愛的綠光老師寫的可是深情動人的愛情故事啊,因此小編想從「人」的角度來介紹這對男女主角——
 冷情的男主角花世澤,在失去了女主角後,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的愛她,但佳人芳魂已杳,他只能在每年她的忌日時,前去上墳與她說說話。他曾在她的墓前對她說,「到底還要多久,我才能忘了妳?」然後悲憤著問天,還要多少年,才能抹去這種生不如死的心痛?
 男主角很深情?但其實,他生不如死的心痛參雜更多的是自責。因為他的冷漠、不管他人事,才會讓原本有機會能救到女主角的,卻成了無法挽回的遺憾。
 身為庶女的女主角柳九,為了安身立命,她隱藏自己的傲氣,裝乖扮柔順,但最後仍死於非命。借屍還魂成為裘化真後,本性中的精明計算便顯現無遺,因此她藉著看得到鬼的本事,大大方方地當神棍賺錢,先填飽肚子再來說仁義道德,更何況她訛的是有求於她的有錢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是?
 女主角很刁鑽?不,小編倒覺得她很懂得生存之道,她懂得運用自己的長處,很有眼色的周旋於眾人之中,努力求得屬於自己的一方天地。
 再善良的人,也有小惡;再無情的人,也有溫柔。人性便是如此的複雜多變,許多見過鬼的「通靈者」們都異口同聲的說過,人,真的比鬼可怕多了。
小編沒有見過鬼(也不想見啦),但是可以推薦大家看這個「見鬼」的愛情故事,綠光老師筆下的人與鬼其實都是很鮮活可愛的,保證一點都不恐怖,只會讓你感受到直通心靈的滿滿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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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她,失約了
男人倚在湖上的十字橋亭欄杆,手上把玩著一塊小巧的翡玉。
翡玉上巧雕著飛翔的鳳凰,映照著宮燈的亮光,通體泛紅,對應著他繫在腰上油綠滑潤的翠玉。
他抓起翠玉和翡玉,一綠一紅,同樣大小,同樣巧雕的鳳凰。
看著,他嘴角揚起淡淡笑意。
待會她來時,收到這塊翡玉,她會怎生歡喜?今日可是她的生辰呢。
抬眼看著無月的夜空,星光點點,想起她開口與他交易,意欲成為他的妾時的那個夜晚,同樣無月,而她的臉上儘管噙著笑,秀媚的眸卻是惶惶不安著,直到他答允她時,那瞬間綻放的笑,彷彿是破雲而出的月,教他望之失神。
正忖著,遠處傳來細微聲響,彷彿有什麼落在湖裡,他淡淡瞥了一眼,隨即收回目光,望向後宮的方向。
每晚的戌時一刻,是他們相約之時,她就快要來了吧。
她這院使府上的庶女,懷有心機地接近他,他也同樣抱持企圖接受她,彼此心知肚明的一樁交易,誰知竟能教他這般開懷。
望著玉上飛翔的鳳凰,他的唇角勾得微彎,俊魅的側臉在燈火之下勾勒出不自覺的溫柔。
一個想得到自由的院使府庶女,和同樣想得到自由的威鎮侯,玉上飛翔的鳳凰是她的試探,也是他給予的承諾。
他握緊了翡玉,俊眸不移地望向她必經的小徑,哪怕時候已遲,他還是耐著性子等候。
她被什麼事給絆得脫不了身?抑或者是哪位妃子又病得急了?
莫名的,他的心不安的跳動著,迸出了難以理解的慌。
他眸色深沉地垂斂長睫,邁步朝交泰門的方向走去。就在半路上,瞧見一列禁衛飛快地朝他的方向奔來。
「方涼,發生什麼事了?」他沉聲問著。
領頭的禁衛方涼一見他隨即施禮,輕聲道:「侯爺,湖的另一頭撈起了一具屍首。」
「無端端的怎會出這事?」
「卑職也不清楚,此事待查。」
「可知那屍首是誰?」他濃眉微攏。
「聽說是柳院使大人的千金,已經差人去通知柳院使大人了。」
「……哪位千金?」他頓了下,嗓音沙啞地問。
「侯爺,能夠被傳喚進宮診治後宮娘娘們的,不是只有柳九姑娘麼?」柳九姑娘承襲了院使大人衣缽,專治婦科,才得以進入後宮診治,這事別說宮裡皆知,侯爺更是最為清楚的。
話落的瞬間,他手中的翡玉掉落在地,摔碎了一角。
他僵硬地瞪向湖的另一端,複雜的陌生情緒瞬間在他的胸口爆開,張牙舞爪地吞噬了他。
第一章 亂葬崗上借屍還魂
巨大力道擠壓著,像是被塞進什麼裡面,教她痛苦得想要發出哀嚎。
像是縫縫補補,抑或者是拼拼湊湊,給了血肉,也一併給了她寒冷與疼痛,教她忍遏不住地逸出呻吟,掙扎著張開眼。
「醒了、醒了!小姐,妳終於醒了!」
她張大眼,直瞪著幾乎近在眼前,但卻顯得半透明而不真實的巴掌小臉。
「哇啊!」她失聲尖叫,飛快往旁邊滾了一圈,哪怕渾身痛得想在地上打滾,但她還是用力蜷縮起身子,把臉埋在雙臂之間,緊咬著牙不喊痛,徹底實踐我看不見你,你就看不見我的真理。
遺憾的是,後有虎,前有狼—— 
「喏,她已經醒了,現在妳可以跟我走了吧?」她的前方漾開了男人醇厚帶笑的嗓音。
這話很明顯的不是對著她說,而是對著她身後那半透明的人兒說的,換言之……這兩個是同夥的。
一前一後包夾……終於要將她帶走了。
念頭閃過,她不禁疑惑地微皺起眉。什麼叫做終於要將她帶走了?
「書生,小姐才剛醒,好歹也讓我跟小姐說幾句話。」
小姐?她轉動著眸,從手臂縫隙中望去,感覺不到這兒還有她之外的人,換言之,她口中的小姐指的是她?
叫她小姐?
她的身邊有人伺候著麼……思緒驀地中斷,彷彿記憶硬是被人給塗白,連點渣都沒剩,她這狀況是失了記憶麼?
「去去去,三兩句交代就成了。」男人口氣雖是不耐,但噙著笑意的天生好嗓,總教人輕易卸下心防。
她回過神,哪怕對男人的嗓音有好感,卻怎麼也不肯抬頭,就怕一個不經意自己就莫名其妙被拖走。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活著的呢!
忖著,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頭給嚇了一跳,來不及細思,身邊響起了女子輕柔的嗓音,嚇得她把身子蜷縮得更緊,一點縫隙都不給。
「小姐,往後就算只剩小姐一個人,應該也不成問題了吧。」
她聽著,眉頭微微攢起。說真的,她很想繼續裝死,可問題是她的腦袋空盪盪的,而這一直稱她小姐的丫頭似乎挺熟悉自己的,要不藉此問個清楚怎成。
但她要是抬臉,他們兩個就耍陰把她架走,她不是冤死了?
還考慮著,從手臂縫隙間瞥見那半透明的身子已站起,像是要去哪,她情急的喊道:「等等、等等,妳到底是誰?」
那女子愣了下,隨即蹲下身。「小姐,妳什麼都記不得了嗎?」
她微微往後退。「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妳……喚我小姐,妳與我到底是什麼關係?」說著,她偷偷地打量著她。
細致秀麗的小臉上滿是難以置信,不過眨眼功夫,所有的情緒全都收拾得不見痕跡,徐徐揚起溫潤恬柔的笑。
「我與小姐並不相識,只是和小姐在這兒等著能相應的身子借屍還魂,方才是我將小姐給塞進這身子裡的。」她巧笑倩兮地解釋著。
她張了張嘴,覺得這說法太光怪陸離,可偏偏她也覺得確實是如此。沒來由的,她就是覺得自己真的死過一回了。
「我是怎麼死的?」儘管有些難以開口,她還是勉強自己問了。
「我也不曉得,只是與小姐在這兒相遇了。」
「所以咱們很熟嗎?」
「還行。」
她偏著頭想了下。「所以,我才剛死不久?」
「小姐已經死了快兩年了。」
「喔—— 」她拉長了尾音,想破頭也不知道除了喔以外,她還能說什麼。
死了快兩年,借屍還魂……她應該為此歡欣鼓舞嗎?「不過,都已經死了快兩年,咱們不也應該混熟了嗎?怎麼我對妳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聽說借屍還魂,多少都會消磨了記憶。」
她輕點著頭,頗同意她的說法,只是—— 「既然妳也在等著身子,怎麼這身子妳不要,反倒讓給我了?」
「之所以等,那是因為不是每個身子都能與自個兒的魂相應,我進不了這身子,小姐當然得一試,如今成了,我真是替小姐開心。」
看著她打從心底為自己開心,她不禁微垂著長睫,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彷彿從未接受過他人的好意,生疏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好侷促地看向一旁,卻瞧見方才說話的男子,不由微瞪大眼。
哪怕他是俊面桃花,如天仙下凡,但那半透明的身形,仍教她艱澀地嚥了嚥口水,強迫自己冷靜地轉開眼。
「小姐別怕,他不是壞人的。」
她扯開唇笑得很乾。她當然知道他不是壞人,因為他根本不是人啊!「妳……怎會一直喚我小姐?咱們年歲似乎相差不多,妳不如叫我的名字吧。」
「名字?」
她點了點頭。「妳應該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吧?」
「知道,妳的名字是化真。」
「化真?」
「嗯,裘化真。」
她頓了下,再次確定自己遺忘得很徹底,對這個名字一點感覺都沒有。「喔,妳呢?」
「小清。」
裘化真輕點著頭,偷偷用餘光往旁一掃,隨即壓低聲嗓,問:「他呢?」
「叫他書生便成。」
裘化真微瞇起眼,將嗓音壓得極低。「他也在等軀體嗎?」仔細想想,方才他們的對話,也許是指這裡已經沒有能借屍還魂的軀體,所以準備轉移陣地了。
小清瞅了書生一眼,乾笑地道:「他……不用。」
「為什麼?」
「因為……」小清囁嚅了下,硬著頭皮道:「因為他覺得當鬼很好,他只是偶爾會過來這頭晃晃,有時避避鬼差而已,妳不用介意他。」
話落,她微偏著臉,當沒瞧見書生那逐漸發冷的眼神。
「當鬼很好?」裘化真偷睨了眼,毫無道理又理所當然地道:「我還是覺得當人比較好。」
她就是想活,不計一切代價地活下去。這念頭像是執著了幾世般,根深柢固地扎在魂魄裡,任誰也別想改變她。
「可不是嗎?雖說早晚都得走向黃泉,可只要能活自然得活的,對不。」小清萬般認同地用力點著頭。
「可是妳……不就要在這裡繼續等軀體了?」雖然小清說了,想借屍還魂也講究魂與軀體合不合,可她就是有種搶了小清活下去的機會,心裡有點小疙瘩。
「不等了,想等也要天時地利人和,我想我是沒那機會的。」小清灑脫地說著,秀麗的眼笑得彎彎的。
「那……妳要去哪呢?」沒來由的,她心底有些慌。
雖說活著很好,她也很想活著,可問題是她腦袋裡沒半點記憶,她孤身一人,屆時要往哪走要怎麼活,一點底都沒有,怎能不慌。
彷彿能看穿她的內心,小清順著她的心意道:「跟著妳可好?」
「好呀。」從一開始的驚懼到眼前的渴求,轉變之大卻無一絲違和。只要有人伴著就好,她不要獨自一人茫無目的地活,不過—— 「這樣可以嗎?」
小清笑咪咪地道:「當然可以,跟著妳,順便避鬼差,也挺好的,只是我不是人,待在妳的身邊,難道妳不怕?」
裘化真笑彎了唇。「人是鬼,鬼也是人,有何差異?」是她初醒時腦袋不清醒才會嚇著,如今冷靜了,瞧小清這般親待自己,還怕什麼?
該怕的不是鬼,而是只能如幽魂般獨自過活的生活。
小清正要開口,靜默許久的書生倒是搶了話。「這話說得再中肯不過,我也這麼想,只是……」如沐春風的笑臉在面對小清時,突然變成羅剎臉。「咱們借一步說話,妳意下如何?」
小清乾笑著,還沒回應,就被書生給扯走。
裘化真緊緊盯著兩人走遠的身影,就怕兩人就這麼走了,也不知道他們是在說什麼,就見小清又是合掌又是低頭,像是在央求書生什麼,只差沒跟他跪下了。
說什麼呢?他倆又是什麼關係?
她忖著,不知怎地心底一陣空。
「沒關係,只是空了而已,填滿就好。」她自言自語著,可話一出口,她不禁微皺眉頭,不懂自己怎會脫口而出。
垂斂長睫思索著,驀地瞧見兩步外竟躺著半腐的屍體,藉著皎潔月光,她仔細地環顧四周一圈,這才驚覺此處像是亂葬崗,屍體隨意棄置,或臥或仰,有些半腐或只剩枯骨。
她瞪大了雙眼,奇異地發現自己並不害怕,甚至是熟悉的。
難不成她死前就常瞧見屍體?
該不會……她以往是在義莊當差的?
另一頭,就見書生冷著一雙俊魅黑眸,任由小清好說歹說,不點頭就是不點頭。
此時,他聽見細微聲響,黑眸一瞥,瞧見裘化真正徒手挖土,他疑惑地揚起濃眉,等待半晌,見她挖了半人大的坑,再將個孩子給抱進坑裡,輕緩地將土覆上,嘴上唸唸有詞,像是唸著經文什麼的。
小清說得口乾舌燥,才發現他壓根沒聽見耳裡,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裘化真繼續挖坑,好一會,嘴角才揚起苦澀的笑。
「這孩子天性是良善的,這事總假不了吧,書生。」
書生瞇起偏邪的眸,思索半晌,問:「所以,妳現在在打什麼主意?」
「哪是打什麼主意呢,只是希望你能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再陪陪她,好歹也要讓她能夠安身,我才放心啊。」
「辜氏,我已經多給妳兩年的時間了。」
「既然都多給了兩年,再多給兩年,應該也不成問題。」小清擺出憨甜的笑容,那能將鐵石心腸都給融化。
書生哼哼兩聲回報,驀地湊近她。「要不要乾脆給個二十年?」
「其實,一年也可以的。」小清鼓起勇氣比出一根手指。
「妳以為是在市集上與人喊價?妳信不信我把妳倆一起帶走?」書生一張桃花臉笑得又冷又嚇人。
「哪有這樣的?你當初說過,只要我能找到合適她的軀體,就給她機會活的。」
「我說過?」書生掏掏耳朵,煞有其事地想了下,一臉壞笑地道:「不記得了呢。」
小清氣得直跳腳。「她已經活了,你不能再干涉她的生死,更何況要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又怎能適巧借屍還魂?」
書生哼了聲。
「書生,求你了,只要她得以安身,我就跟你走。」小清低著頭朝他躬身。「求你了,書生。」
書生看向正在一一埋葬屍體的裘化真,再睨了小清一眼,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沒吭聲,像是默允了。
 
 
 
裹著暑氣的秋風迎面襲來,裘化真眼前一陣花白,不知道是日光太刺眼,還是餓得太慘,導致她幾乎是垂著頭拖著腳走。
「化真,妳是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適?」小清瞧她腳步越發不穩,擔憂地走到她的身側輕問。
裘化真無力地看她一眼,黑潤的眸子掃過周邊,確定這縣城街上的人潮不多,才壓低聲嗓道:「小清,我餓了。」
她初來乍到,實在不想一開始就被當成瘋子,讓自個兒往後的日子更難過。
「……餓?」
「我快餓昏了。」她很確定這是飢餓的感覺,如果要問她有多餓,她想,她應該可以吞下一頭牛。
小清聞言,不禁看向另一頭的書生,就見書生笑得溫文儒雅的桃花臉慢慢地冰凍了起來。小清識時務地乾笑幾聲,將心裡的請求用力地嚥下肚。
這下怎麼辦?她是鬼,吃不著也餓不了,但化真不成,她是個人了呀,身無盤纏,居無定所就算了,要如何填飽肚子可真是個大問題。
偏偏這陽世之物她摸不著也碰不了,想偷也偷不來,想搶也搶不得,真是教人太為難了,一點法子都沒有。
小清正苦惱思索著,突見面前一個約莫五六歲大的孩子直朝裘化真跑來,她伸手要攔阻,那孩子卻是穿過她的手,直朝低著頭走路的裘化真撞去。
幸得裘化真餓歸餓,這點力道還擋得住,踉蹌了兩步,雙手扶住孩子的肩,垂斂長睫,不住地打量著他。
「化真,妳沒事吧?」小清急問著。
裘化真眉眼不動,好半晌才沙啞地道:「小清……這小子看起來好好吃……」
「化真?」小清倒抽了口氣,暗忖著她不會是餓瘋了吧。
「放開我……」小孩喘著氣掙扎著,後頭隨即跟上幾個小廝怒聲吆喝著—— 
「還不趕緊放開我家少爺!」
裘化真瞧也不瞧幾個小廝一眼,本要鬆手,卻瞥見小孩的臉色蒼白得古怪,哪怕腦袋一點記憶皆無,身體卻是早一步有了動作,纖指往小孩的手腕一按,脈息盡顯,她隨即脫口道:「中毒?」
再仔細一瞧,孩子的眼下浮腫,氣短紊亂,就連腳步都不穩,這很明顯是中毒的徵狀,至於是哪種毒……
診出的脈息在腦袋裡快速地彙整出結果,教她不由頓了下,正疑惑自己怎會知曉的當頭,人被狠狠地推了一把,然後華麗地往後翻滾了兩圈,摔得她頭昏腦脹。
「民兒,沒事吧?」
裘化真狼狽地坐起身,就見一名身著錦衣華服的少婦將那小孩給擁進懷裡。
「二嬸……」小孩像是受到驚嚇,緊抓著少婦,氣息紊亂的他彷彿要癱軟在少婦懷裡。
「還瞧什麼!還不趕緊送少爺回府。」少婦一喊,一名小廝趕緊上前抱過了孩子,送上馬車。
眼見少婦要坐上馬車,裘化真一鼓作氣地衝向前,喊道:「這位夫人,這孩子中了毒,得趕緊醫治才成,遲了就來不及了。」
少婦聞言,美目瞪去,瞥見街上有不少人投來注目,隨即冷聲喊道:「是哪來的乞兒敢在這兒胡言亂語,還不將她拉下!」
哪怕裘化真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推得連翻幾個筋斗,趴在地上爬不起來,急得小清都快掉淚,幸好有路人伸出了援手,拉了裘化真一把。
「多謝。」裘化真滾得七葷八素,痛得她眼淚很不爭氣地滾落。
「妳這可憐的孩子是打哪來的?瘦得都不成人形了。」
頭頂上響起憐惜的嗓音,她費力地抬眼望去,露出畢生最可憐的神情,道:「我沒事,多謝姊姊。」
一聲姊姊讓食堂老闆娘黃大娘笑瞇了圓圓的眼,吆喝著夥計拿顆包子過來。「妳這孩子是摔傻了不成,怎會衝著我叫姊姊,我都能當妳的娘了。」
「可是姊姊看起來就像個姊姊啊。」她呵呵笑著,二話不說地接過包子,用力地將口水嚥進肚子裡,繼續諂媚。
黃大娘笑得可樂了,乾脆將她拉到食堂外的板凳坐下。「小丫頭,妳是打哪來的,怎會一進縣城就招惹上賴家的二太太?」
「我……我只是好心跟她說那孩子中了毒……」裘化真怯怯地說著,水眸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黃大娘的反應。
就見黃大娘驀地一愣,就連周圍幾個聽見的人也停下腳步,一個個伸長了耳朵,像是等著第一手的消息。
「妳怎會知道那孩子中了毒?」黃大娘湊近她低問。
哪怕黃大娘神情嚴肅,但裘化真就是能瞧見她那正經臉皮底下的三姑六婆面容。「我給那孩子診了脈,一診就知曉了。」她佯裝侷促地道。
她這話一出口,現場響起陣陣抽氣聲。她目不斜視,但光感覺身上的光線暗了些,就知道人都靠攏過來了。
很好,也許她賭對了。
「妳這丫頭懂醫?」
「嗯……懂一些,況且中了毒的脈象很好診出的。」她狀似天真地說著,但她比誰都清楚,這話一出肯定會爆開漣漪般的聯想。
瞧方才那賴家的二太太一身錦衣華服,釵飾滿頭,意味著賴家要不是富便是貴,如此富貴人家請進府的大夫,肯定是縣城裡叫得出名號的,豈可能診不出中毒的脈象?這裡頭肯定大有文章,不只是她好奇,圍繞她身旁的百姓扒糞的興趣恐怕比她還大。
至於她為何如此肯定……應該是她失憶前就是個很懂得揣測人心的人吧。
圍在裘化真身邊的人們一陣交頭接耳後,黃大娘輕咳了聲,道:「不過懂醫也沒什麼用,咱們這兒沒有女的坐館大夫,妳在這兒是無法營生的。」
裘化真一聽就明白,黃大娘在這兒是開門營生的,自然不願得罪賴家,所以刻意轉移了話題。
她好不容易挑了個頭,哪會這麼容易就收手。
「我也還沒想那麼遠,只是方才瞧那孩子有些古怪才替他診脈的,誰知道那位夫人就差人把我給推了。」她靦腆害羞地垂著臉,努力不去看手中的包子,省得餓瘋的她一張口就將包子給塞進嘴裡。
「真是毒?」黃大娘忍不住又壓低嗓音問。本不想再追問的,省得招惹了賴家,可瞧她說得言之鑿鑿,不多問幾句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嗯,那毒感覺像是一日日少量的餵食,久而久之,這孩子就會犯目眩頭疼,氣短身虛,而後會像是發了心疾……」她大膽假設著,但看著黃大娘那雙圓眼愈瞠愈大時,她輕輕吐了句,「最終像是患了心疾而亡。」
話一出,身旁響起了此起彼落的交談聲—— 
「賴家老太太上個月離世不就說是心疾嗎?」
「還有半年前莫名因心疾亡故的大太太……聽說賴家大老爺也患了心疾,上個月有個術士經過咱們重陽城時,不也說賴家風水有問題?」
「不過是術士之言,說什麼祖墳有異,修過了還不是一樣。真要說,應該是去年底賴家老太爺病故後,賴家就沒一日安寧的。」
「可不是,大太太心疾而歿,大老爺也有心疾,三老爺則是兩個月前收帳時,馬兒突地發狂導致摔斷了腿,三太太滑了胎,這真要算起來……」說的那人突地看了看四周,壓低嗓音道:「就只有賴家二房平安無恙。」
這話點得夠明白了,但隨即有人又道:「不過這也說不過去,二老爺從小就身子不好,至今也不見好轉,二房也沒子嗣,這二房也不好過呀。」
「這你就不懂了,大太太一死,二太太就接掌中饋,自願照料大房的獨子,這一照料不就又照料出了問題?照這丫頭的說法,那孩子恐怕也是難逃毒手,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賴家龐大的家產。」說的人朝裘化真一瞥,幾個人順著目光望來,不住地打量著裘化真。
裘化真淺淡笑著,仔細地將這些人的交談給記下。
「說的是啊,賴家家大業大,田產就數百畝,繡莊、布莊、織造場,這底下鋪子多得咱們幾個的手指都數不完,任誰瞧了這家產,心都非貪不可。」
「可這說起來又不對了,老太太一死,這賴家也沒分家,三房還不是住在一塊,真要搶家產,也不能太明目張膽啊。」
「那是因為老太太死得太突然,死前也沒交代這家產怎麼分,而存放契本的匣子又不知道擱在哪,聽說賴家上下都找瘋了,就是找不到那匣子,你說邪不邪門。」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交談著,說得口沫橫飛,要不是黃大娘將人給打發走,裘化真肯定能得到更多第一手的資料。
不過,聽了這麼多,夠用了。她啃著包子,垂眼忖著接下來該怎麼求下一頓溫飽。
「化真,妳無端端地何必去蹚人家的渾水?」瞧人都散了,小清才湊到她身旁低聲說著。「無端端地和人提說中毒一事做什麼?」
「我就是故意的。」
「為什麼?」
「這樣才能得到我要的消息。」裘化真笑得眉眼彎彎。「那孩子是被餵毒的,哪怕只是一天餵一點,也會氣血大亂,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瞧他倆穿得那般體面,豈會連找個大夫看診都沒,而看了診卻沒醫好,這其中就有鬼了,我故意這麼一說,光看賴家二太太的反應,就知道事情與她是脫不了關係的,而我提了這個話題,要是市集上有人談起,那就代表我推測正確。」
小清傻愣愣地問:「可這麼做的用意是?」
「當然是因為我不想再餓肚子了。」裘化真說得可理直氣壯了。「瞧,方才我不過提個頭,那些人就爭相為我解了惑。這賴府近來是多事之秋,怕是有人為了爭奪家產從中動手,且不管其他賴家人是怎樣的品性,顧不顧得及那孩子,只要有人煽點風,這火就會燒得更旺,我在這當頭進賴府,可醫治孩子又能助火燎原,最重要的是我能不餓肚子。」
現下秋風已起,她要是不能趁這當頭攢點銀兩傍身,覓處安身,她早晚死在外頭。眼前有這大好機會,她沒道理放過。
小清聽完,眉頭微微皺起,假裝沒瞧見書生那不以為然地搖頭,低聲問:「可妳也聽他們說了,沒有女的坐館大夫的。」
「那咱們就以術士之名,行醫治之實,橫豎醫卜本一家,只要能救到人又能求得溫飽,又有何不可?」雖然不清楚自己為何懂醫,可她就是懂醫,既然有一技在身,就算當不了坐館大夫,她也要先撈一票,而且是狠狠地撈。
「可那賴家人會信嗎?」
「小清,妳沒聽見那些人方才說了,賴家大爺先前也找了術士解愁,甚至還修了祖墳,那就代表賴家大爺是信術士之言的,只要機靈點搭上話,其他都不是問題。」裘化真胸有成竹地說著,彷彿已經看到一桌珍饈美味。
「可是咱們又要怎麼以術士之名?」
「有妳啊,小清!」裘化真黑潤潤的眸子閃亮亮。「那賴府裡肯定是有不少鬼魂還逗留著,屆時妳可以幫我打探消息,順便看我怎麼裝神弄鬼嚇死那幫人。」
小清看著她,內心五味雜陳。
但她說服自己,化真是本性良善的,這一點她是再肯定不過的。
 
 
 
掌燈時分,裘化真目不斜視地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瞧也不瞧這奢華富貴的廳堂是怎生的擺設裝飾。
坐在廳上主位的男子正是賴家大老爺,他淺啜著茶水,暗自打量一刻鐘前毛遂自薦的小姑娘。
一開始聽門房通報有仙姑上門,他半信半疑地迎接,一見是個瘦小又衣衫補丁的小姑娘,本是要立刻打發的,然話都還沒出口,她便道:「老爺近來是否頭暈目眩,走個三兩步便氣喘如牛,總覺得眼前一片黑,像是隨時都會撒手人寰?」
「妳怎會知道?」該要沉住氣的,可他偏是脫口就出。
「自有我的本事。」裘化真笑意淺淡地道。
賴大老爺不住地打量著她,哪怕疑慮頗多,但看在她態度沉定的分上,還是姑且將她給迎進廳裡。
她的外貌看起來頂多及笄,可與他對話口條分明,態度又極為洗練,進了廳堂後神色未變,彷彿不過進了一處小廳,看起來實在不像她這年歲的小丫頭該有的反應,難不成真是入世隱居的仙姑?
垂眼思索了下,賴大老爺放下了茶盞,噙笑問:「不知道怎麼稱呼姑娘?」
「奴家姓裘,今日經過貴府,突見府上黑霧籠罩,本著先師慈悲為懷的教導,所以大膽入內,不為什麼,只為能讓府上一家平安。」裘化真早在打聽出賴府位在何處時,就已經想好一套說詞。
「不知道姑娘師出何門?」賴大老爺輕問著。
「師出何門又如何?重要的是,得要能解賴大老爺心頭上的愁才是正道。」
「姑娘又怎知我心頭的愁?」
「賴家近來正值多事之秋,家人病的病,逝的逝,怎能不愁。」見賴大老爺要開口,她搶了白,道:「當然,這些事要說街上有人嚼舌根,碰巧讓我經過時聽見,倒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我可以跟賴大老爺保證,只要給我住進貴府三天,定能替賴大老爺除憂解愁。」
「三天?」
「是的,三天。」裘化真再肯定不過地道。
三天解毒已是綽綽有餘,可問題是她得要查出是哪種毒,還要確定不會讓任何人壞事。當然,最最重要的是,她會利用這三天摸清賴府的底細,然後在賴府吃香喝辣,直到她願意離開為止。
第二章 靠本事求填飽肚子
夜色靜寂,裘化真沐浴過後,狠狠吃了一頓飯飽,以消食為由她到外頭走動,在院落的小園子繞了幾圈,便將賴大老爺發派伺候的小丫頭給甩到一旁,迎著夜風走在小徑上,如入無人之境隨意走動著。
她滿足地撫著肚子,想著今晚管飽但卻貧瘠的菜色,暗自決定這一票肯定是要撈大的,不需要愧疚。
明兒個要是能再確切的診脈,自然就能知道那孩子中的是什麼毒,對症下藥才能最快見效,但是這府裡的有心人要是有意阻攔,那就麻煩了,所以一方面她讓小清四處逛逛打聽,而她也必須先替自己想好退路,否則到時候被揭底那就難看了。
她在小徑上走著,穿過幾座園子和院落,怪石造景,小橋流水,她卻沒多大驚奇,她想,也許自己死前也是個富家千金來著,要不怎會如此自在。
嘴角笑意微揚,見目的地該是到了,便停在腰門外,繞著院落圍牆外走著。
賴家二房住在西廂這頭,可惜時候已晚,腰門早已上栓,不過在外頭繞繞也好,再者這灰石泥牆是半鏤空雕花的,除了詩情畫意,也能教她從縫隙一窺究竟。
她湊上前瞧著,牆簷上點著風燈,將牆邊的花花草草映照得挺清楚的,而面對這一大片的紫色小花,她不禁微瞇起眼。
沒來由的,神思恍惚了起來,彷彿在哪裡,她也瞧見了一整片的花草。黑暗之中,攀牆綻放的花朵一整片似無盡頭,在她眼前不住地晃動著,晃得她反胃得難受,她用力地摀住嘴,死也不肯將剛嚥下的一餐給吐出。
「化真,妳怎麼了?」
耳邊傳來小清擔憂的聲音,她微抬眼,努力想要忍住嘔吐感,餘光卻瞥見一名半透明的婆婆,要不是嘴正摀著,她肯定放聲尖叫。
小清瞧她瞠圓了眼,知曉她定是被賴老太太給嚇著,趕忙道:「化真,這位就是賴老太太。」
裘化真瞪直了眼,好一會才用力地眨了眨眼,朝小清勾了勾指頭,退上幾步才壓低聲響,道:「小清,我是要妳去打聽,妳幹麼把人帶到我面前?」她說得又快又急,尖細的嗓音都快要分岔了。
「她不是人啊。」小清一派天真地道。
廢話!裘化真無聲斥道,白牙磨了又磨。
最後,裘化真抹了抹臉打起精神。面對小清的天真無邪,她真的連歎氣都無力。「我的意思是,妳私底下跟她問清楚不就得了,不需要把她帶來。」說真的,她一直很不好意思問小清到底是怎麼死的,很怕她回答自己是笨死的!
「可是賴老太太說想跟妳談談。」
跟她談?裘化真垂睫思索了會,偷偷橫眼望去,就見賴老太太一雙精鑠的眼直盯著自己。在她看來,賴老太太該是個精明的老人家,怎麼會傻得被毒殺?既然現在她站在自個兒面前,當面問個清楚,也等同吃下一錠定心丸。
可問題是……她是透明的,透明的!
「化真,別怕,還有我在呢。」小清暖聲支援著。
裘化真瞧了小清一眼,雖說小清也是半透明的,可小清就是個人樣,她心裡也就不怎麼怕,要她面對其他鬼魂,真是太折磨她了。
可這事,哪怕習慣不了也得習慣,要是往後能成為她的助力,跟鬼魂交談又如何,又不是與鬼交易把自個兒給賣了,怕啥。
 
安安穩穩睡了一晚,翌日一早裘化真讓小丫鬟伺候梳洗,換上一襲堪算體面的襦衫裙,將長髮挽成簡單的髻。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這張臉長得就是一副窮酸樣,真不知道是怎麼騙過賴大老爺的。
不過,她想只要好好地補一補,多長些肉,這張臉該是會好看些。
走出門,一陣涼風襲面,她微瞇起眼,瞧著跟在小清身邊的賴老太太,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跟在小丫鬟的身後朝主廳的方向而去,裘化真刻意放慢了腳步,用極輕的聲音問:「小清,老太太跟著做什麼?」該不會一個不小心,她這副軀體就要換人作主了吧,哪怕這張臉她不是挺滿意的,但好不容易活了,她可不會輕易放棄,任人搶奪。
「老太太說想跟著,想瞧瞧妳怎麼替她打理這筆爛帳。」小清跟著將聲音壓得像氣音一樣。
裘化真莞爾勾唇。「小清,妳不用壓低聲音,只有我聽得見。」
「唉,忍不住就學妳了。」
「是說……這軀體我已經佔住了,應該不會有人再來搶吧?」這才是教她真正擔憂的事。
小清不禁掩嘴低笑。「化真,不都跟妳說了,想借屍還魂還得幾分運氣,況且時辰一到不入地府,鬼差會來逮人的。」
裘化真猛地停住腳步。「那……我會被逮嗎?」要死了,她壓根沒想過這問題。
「這……應該是不會的,畢竟妳已經還陽了。」
裘化真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問:「妳呢?」
「就避著唄。」小清無奈乾笑著。
「真能一直避著嗎?」
「就避到不能避為止。」
換言之,小清是不可能一直伴著她的,到最後,她依舊會是孤單一個人……不知為何,「依舊」這字眼就這樣自然地冒出,教她疑惑地微瞇起眼。怎會認為是依舊孤單,難不成她在世時就是孤單一人,害怕孤單嗎?
「妳就別胡思亂想了,橫豎有書生在,短時間內是不成問題的。」
裘化真回過神,不以為然地皺著眉。「可我從昨兒個就沒瞧見他。」雖說她和書生少有交談,但好歹是她一張眼就瞧見的人,要是突然不見,她難免失落。
「他……化真,已經到了,我就不跟妳說了。」
裘化真抬眼望去,就見門扇敞開的廳堂裡已經坐了幾人。
很好,是要來場大會審,探探虛實是吧?既是如此,她也就不囉唆了,因為她還沒吃早膳,餓不得的。
進了廳堂,便見賴大老爺就坐在主位上,兩名和他面貌相似的男人分坐在左右下位,而椅邊還擺著拐杖的,大抵就是聽說摔下馬的賴三老爺吧,至於身旁面色蒼白的少婦應該就是三太太了,畢竟賴二太太她昨晚還見過,不會錯認。
「見過賴大老爺。」她嬝嬝婷婷的屈了屈身。
在場人眼神或是詫異或是疑惑,只因她面黃肌瘦像個乞兒,可偏偏這屈身之禮做得恰到好處,舉手投足之間有種說不出的氣質。
「裘姑娘,我跟妳介紹,這一位是—— 」
「見過賴二老爺。」她噙笑喚著。
賴大老爺微詫地看著她,然話都還沒出口,便聽賴二太太趙氏輕笑道:「大伯可千萬別如此輕易受騙,這丫頭我昨兒個在市集上瞧見呢,和一些街坊鄰居有說有笑,怕是從街坊們的嘴裡知曉咱們家裡的情形,要是早知道小叔摔斷了腿,那麼要猜出我相公,可就壓根不難了。」
賴大老爺聽她這麼一說,儘管覺得有理,但被當面打臉,面子總有些掛不住。
裘化真笑意不變地道:「二太太這說法也是相當有理,我初來乍到,一身窮酸,莫怪昨兒在街上還被二太太當成乞兒呢。」
「二弟妹昨兒個就見過裘姑娘了?」賴大老爺問。
「不過是一眼。」
「不只一眼,當時我跟二太太說了,那孩子中了毒,二太太還當我胡說八道,差人趕我呢。」裘化真一臉無辜地皺了皺鼻子。
趙氏神色一沉,還未開口,便聽賴大老爺急聲問—— 
「裘姑娘何出此言?民兒,小犬從小底子就弱,這些年是堆著藥材嬌養著,怎會中毒?」賴府上下就一個孩子,不須明說都知曉她指的是他兒子。
「大伯,她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乞兒,你還真信了她?」趙氏冷冷嗤笑了聲,哪怕賴二老爺示意她噤聲,還是把話說完。
「賴大老爺,這事好辦,找幾名大夫進府診治就能觀得一二。」話落,像是想起什麼,她又慢條斯理地補了一句。「對了,千萬別找賴府看慣了的大夫,最好能多找幾個,如此最為公正。」
這話一出口,彷彿暗指賴府裡有人與大夫共謀,趙氏哼笑了聲,涼聲道:「大伯,近來咱們家裡不安寧,還要再找個乞兒弄得更加雞犬不寧嗎?」
裘化真瞧賴二太太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猜想她肯定早有萬全準備,看來自己必須使個可以立竿見影的手法。
忖著,餘光瞥見小清站在門外的擔心模樣,她不禁有些好笑,抿了抿唇,誠意十足又無奈地啟口,「賴大老爺請寬心,我呢也不是無故進了賴家的門,實是受人所託,不得不來。」
「這話又是怎麼說的?」
「其實,我是受賴老太太所託才上門的。」
話落,現場幾雙眼整齊劃一地瞪著她,連從頭到尾都沒吭聲,瞧她一眼都嫌懶的三房兩人,都忍不住盯著她不放。
「丫頭,妳在街上打聽了那麼多,難道妳會不知道老太太早已仙逝?」趙氏哼笑了聲。
「知道。」裘化真點著頭,腳步微轉,朝小清身旁的方向指去。「賴老太太現在人就在門邊上。」
驀地,所有的目光跟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然而那裡卻是空空如也。
瞬間,幾個人有種像是被人唬弄,卻又覺得並非那般單純,想要求個明白又不知道該如何啟齒,怕被當傻子卻又想當個聰明的,實在是教人左右為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裝神弄鬼的丫頭,妳倒是說說老太太長得怎生模樣。」趙氏嗤笑了聲,壓根沒將她當回事。
裘化真直睇著小清那張皇失措的神情,得用力地抿著唇,才能不教笑聲逸出口。「用嘴說怎麼說得準呢?倒不如借我文房四寶,咱們紙上見真章。」輕咳了聲,她從容自信地環顧眾人。
當下,賴大老爺差下人送來文房四寶,裘化真就當著眾人的面提筆作畫,邊畫邊打量著賴老太太。
當形體開始在她筆下成形,原本半信半疑的目光轉為錯愕驚詫,甚至不住地朝她望去的方向一再觀望,彷彿真能瞧見賴老太太就站在那兒。
「化真,妳怎麼知道自己會作畫?」小清站在桌邊問。
裘化真瞧她一眼。「這猶如神助,是神握著我的手作畫。」小清的問法彷彿早就知道她會作畫,但她現在問不得,她得將這場戲演完才成。
小清不解地偏著頭,聽見後頭有人道:「裘姑娘,妳在跟誰說話?」
「自然是令堂。」裘化真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不唬人,她的身邊五步內瞬間淨空了,就連賴三老爺都拄著拐杖跑到廳堂一隅,動作之快,教她懷疑他的腳根本沒傷。
她涼涼地打量眾人,用餘光掃過趙氏,就見她臉色忽青忽白,哪怕嘴上說不信,可心裡已經有信幾分,所以才會靜悄悄地站在一頭。
唉,說到底,這賴家三個老爺肯定是幹了不少虧心事,要不為何一個個都閃得這麼遠?也好,如此一來,她拿得才不會手軟。
「對了,賴老太太提起過,為何沒替她戴上那只掐金絲翡翠手環?」要讓他們更加相信,這條小清替她問出的第一手消息非說出來嚇嚇他們不可。
如她所料,這話一出口,眾人的反應先是狠狠一震,而後面面相覷,隨即將目光鎖定在現場兩名女眷上。
「我不知道,最後替婆母穿戴的都是二嫂子,不關我的事。」賴三太太辛氏趕忙澄清,就怕自己成了代罪羔羊。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趙氏身上,不過,除了裘化真以外,尚有一人臉色難看的垂頭不語。
當然,這一幕自然也沒逃過裘化真的眼,不等趙氏解釋,她隨即搶白道:「可是賴老太太說是賴二老爺呢。」
簡直像是連環爆似的,連個喘氣的時間都不給,眾人的目光移來移去,一見賴二老爺垂著臉,真相不審自現了。
這麼一來,更印證了裘化真不可思議的能力,只差那麼一點,大房和三房幾乎要跪地膜拜她了。
裘化真眉眼未抬,嘴角微微上揚著。其實賴老太太並非話多之人,昨兒個提的不外乎是要怎麼救她的寶貝孫子,壓根不在乎自己受到委屈。她只能從有限的消息裡虛虛實實地試探,再機靈地殺出血路,這才是她這聰明人的做法。
她暫擱下筆,環顧眾人,語重心長地道:「其實賴老太太話不多,反倒是貴府上尚有不少孤魂飄蕩,好比是莫名被打死的小么兒,抑或者是哪房的姨娘庶女。」她每說一句,就見有人心虛地別開眼,教她不禁好笑自己猜得真準。
唉,大戶人家大抵就這些套路在走,為了能讓自己活得好,旁人怎麼死都無妨,可他們到底知不知道死是怎麼一回事。
一群欠教訓的傢伙,她可不像賴老太太那般好說話。
「老太太心慈,要我別張揚,別惹到縣衙裡,所以這些話我就在這兒說就好,只是當你們在老太太房裡翻搜體己和那個裝了契本的匣子時,都不知道老太太就坐在床上,更沒瞧見那些孤魂們全都守在房外,好比現在—— 」她的手才剛隨意一指,隨即聽見殺豬般的鬼叫聲。
她暗吁了口氣,瞪著怕得鬼叫的賴三老爺,不禁暗啐這男人真不像男人!
這宅子裡除了賴老太太,她還沒瞧見其他的孤魂野鬼呢,也虧他叫得這般起勁,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幹了多少壞事。
「所以咱們府裡不安生,全都是這些孤魂作祟?」賴大老爺忙問著。
裘化真眼角抽了下,暗罵朽木不可雕也,明明是活著的人問題才大吧!可她臉上表情再真誠不過地道:「賴大老爺,你可相信我?」
「信,我當然信。」賴大老爺忙不迭地道。
「那麼,接下來我要說的事,希望你務必做到。」
賴大老爺向前一步,餘光瞥見桌上畫作,倒抽了口氣後,忙道:「裘姑娘儘管說。」他簡直不敢相信,她筆下所畫的母親,竟是穿著入殮時的衣著和首飾,任憑她在外怎麼打聽,若非親人是絕無可能知曉的。
她是仙姑,貨真價實的仙姑!
「昨兒個晚上我住進了貴府,飯後因要消食在園子裡走動,可誰知道走到一半,賴老太太便將我引進一座院落,直指著院落裡的花草,我本是不解,後來仔細一想,那院落裡開滿的紫色小花不正是附子花嗎?」
話落,賴二老爺隨即錯愕地看向不發一語的趙氏。
「……附子是可治心疾的藥材之一。」趙氏硬著頭皮道。
「確實是,可附子的炮製過程相當繁複,一個煎製得不經心,這毒去不盡,反倒教藥成了毒,一旦喝下附子毒,輕則噁心腹痛,重則一命嗚呼,要是日日餵食,便會開始頭暈目眩,身虛體弱,走兩步就喘,甚至到最後猶如犯了心疾而亡。」裘化真說得慢條斯理,卻是一步步地走近趙氏。
賴大老爺聽完,直覺得她說的病症,簡直就像是他和兒子犯的,不禁狠狠瞪向趙氏。「妳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大伯,沒有真憑實據,何以盡信她說的話?」趙氏也怒不可遏地起身。「婆母去世時,大伯不是沒有懷疑,還讓仵作驗了毒的,可實際上有驗出毒嗎?吳大夫不也說了,要是中毒,唇會發青,可婆母去世時神情那般安詳,甚至還唇色紅潤,哪裡像是中毒了?」
「這……」
「吳大夫的說法也沒錯。」裘化真突地淡淡拋出一句話,瞧目光都落在自個兒身上,她才慢悠悠地道:「不過,一個犯心疾而逝的人,唇色會紅潤嗎?」
一句點醒夢中人,一針見血地扎得趙氏當場啞口無言。
「賴二太太,賴老太太就站在這兒,妳敢當著她的面說,妳從沒有餵過她附子毒嗎?」裘化真隨意一指,潤亮水眸直瞅著她。
趙氏捏緊了手絹,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她不信她,認為她只是在裝神弄鬼,可偏偏她又說得言之鑿鑿,教她心生疑懼。
裘化真也不急,煞有其事地扳著指頭算。「賴大太太一條命,賴老太爺一條命,二爺房裡的姨娘一命,還有丫鬟……」
「別想全都算在我頭上!老太爺和丫鬟的死與我無關!」趙氏發狂似地吼了聲。
「那麼,其他的都與妳有關囉?」裘化真笑嘻嘻地問。
趙氏一愣,驚覺自己竟脫口認罪,顫巍巍地看向身側的夫君,冷不防地被搧了個耳光,打得她釵倒髮亂。
「都說是最毒婦人心,可我心底是信妳的,妳、妳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妳給我說個分明!」賴二老爺怒聲吼著。
趙氏見大勢已去,抿緊了唇,哼笑了聲。「我這是為了誰呢?老太爺將家業都交給大伯,婆母又疼著小叔,你呢?你一事無成,我又沒有個孩子傍身,還要忍受你在外頭養外室……眼見老太爹死了,婆母心裡只有小叔,再這樣下去,你還能成什麼大事,我又要如何是好……」
「妳給我閉嘴!」賴二老爺惱羞成怒地再揚起手,卻被賴大老爺一把抓住。
「好了!」
「大哥……我對不起娘,對不起娘……」賴二老爺雙膝跪下,淚流滿面。
賴大老爺儘管怨怒難休,但身為大家長,總不能在外人面前處置家裡人,只能忍著氣,對著裘化真道:「裘姑娘,早膳該是備好了,不如先回小院用膳。」
「早膳不急,倒是……」裘化真煞有其事地看著賴二老爺跪下的前方,突地眉頭皺起。「老太太,妳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在這當頭要將裝契本的匣子交給他們?這我可不願意代勞呢。」
一聽到裝契本的匣子,一夥人的眼都亮了。這可是他們在老太太院落遍處找不著的匣子,價值連城的匣子!
一夥人聚精會神地看著裘化真,等著她的下文。
「老太太,妳自個兒瞧,妳嬌養的三個孩子,在妳死後只顧著翻箱倒篋找契本,如今妳還要乖乖地將契本送上,難道妳是真不知道太過嬌養的孩子只會敗光妳賴家的祖產?我不會答應的,至少要等上三個月,我看他們的表現再作決定。」
一夥人聽著她的話語,心裡七上八下的,直到最後心才安穩下來,只要有期限,那麼一切都不是問題。
「我說了,就這麼著,我先寫張解毒藥方,讓人抓藥後,府裡的人都先服下吧,一兩帖就能見效,畢竟妳最掛念的就是那孩子嘛。」話落,她提筆快速地在紙上寫下藥方,遞給了賴大老爺。
「裘姑娘,那匣子……」賴大老爺必恭必敬地接過藥方。
「三個月,就給你們三個月的時間,要是到時候你們依舊不懂檢討,就讓契本永遠擱在不見天日之處吧。」至於要怎麼處置趙氏,那也是他們賴家人的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賴大老爺趕忙承諾,讓婆子領了幾個丫鬟送她回小院。
回到小院,原本伺候她的小丫鬟被指往廚房備早膳,其他婆子丫鬟也都教她給打發走,小清才趕緊湊了過來。
「化真,妳真的是好大的膽子,要不是會作畫,該要怎麼證明妳瞧見賴老太太?」
裘化真斟杯茶淺啜,略略嫌棄涼透的茶帶著苦澀。「不知道為什麼,我就知道我一定會畫,而且還能畫得好。」
「還有賴老太太分明沒說那麼多,這府裡的孤魂也……」
「那就像是一種話術,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們要是一個個都行得正,就不會信了我那些話,更不會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裘化真說完,突地嗤笑了聲。「我在想,我生前肯定是個騙子,要不這謊話怎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才不是呢。」
「妳又怎麼知道?」
「……如果妳真是個騙子,就不會還給他們解毒藥方,也不會真的照著賴老太太所願去做。」
裘化真聽完,唇角勾得更彎了。「我可沒全數照著賴老太太的心願走,那契本我才不會這麼容易的交給他們,我又不是老太太那種專寵敗兒的慈母,我要好好利用這個祕密,等到契本現世時,便是我狠撈一票後。」眼見快要入冬了,她打算在賴家賴到過年後再離開。
小清張了張嘴,化為無聲歎息。難怪,無端端地提起匣子……方才賴老太太早就被升起的日頭給逼到暗處去了,哪裡還在廳堂上,也真虧她能夠獨演一齣戲,把人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裘化真當沒聽見她歎氣,目光微微迷離了起來。「說來也真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像是我也曾見過有人栽種了一大片什麼,將藥當毒般用,可……又不是那般清楚。」
就如昨晚,她瞧見那一大片的附子花時,腦袋不斷地浮現一種花,那金銀雙色的花朵,不就是金銀花嗎?金銀花是解毒劑,再怎麼搭藥都不會變成毒藥,可為何她會如此認為?
「別想了,早膳端來了。」小清小聲提醒著,省得她自言自語,嚇得外頭的小丫鬟不敢進門。
裘化真往門口望去,果真瞧見遲疑地頓在門口的小丫鬟,趕忙招著手。「還不快進來,我都快要餓死了呢。」
瞧瞧,今兒個的菜色豐盛了許多呢。
賴家人,還真不是普通的現實啊。
 
 
 
元宵佳節正午時分,寒意凍骨,然而走在街上的人潮依舊不減,就只為了瞧瞧大街上懸掛的各式燈籠。也正因為如此,將重陽城裡幾條大街給擠得水洩不通,進城的馬車非得繞道而行不可。
費了好一會的功夫,馬車終於停在悅來客棧門前,負責駕馬車的男子還未踏進大門,掌櫃的隨即迎向前,熱絡地寒暄起來。
「爺,照舊嗎?」掌櫃的寒暄幾句後,問起了正題。
「不不不,我家主子說乾燒蝦帶到梅林縣時蝦子都縮起來了,看起來壓根不美味,今兒個要點的是芙蓉糕,記得裡頭要添松子和棗仁,再來一份炙燒魚片,還有上回給了客棧那份五彩羹的做法還記得不?」
「記得,多虧爺兒給的食譜,那道五彩羹現在可說是咱們客棧的招牌了。」掌櫃的最喜歡這種客官了,賞了食譜自求做出一樣的菜色,這有什麼難呢?難的是沒有新穎的食譜。
「那就動作快點,今兒個咱們爺要趕在城門關前回城。」
「要不要先替爺留幾間上房?」
「兩間。」男人濃眉大眼,笑時有幾分大孩子般的爽朗,斂笑時又沉鬱嚇人。
「知道了。」
男人見掌櫃的吆喝著跑堂的,自個兒便倚在門邊候著,瞧著馬車前座上閉目養神的同僚,再看著街上的熙熙攘攘,不禁頭疼得皺起眉。
待會到底要怎麼快,才能趕緊前往梅林縣再趕回重陽城呀?
正忖著,聽見一樓食堂裡有人高聲說:「真的,真不誆人,我親眼所見,還能假得了嗎?」
「真有這麼神奇來著?」
「就這麼神奇,那仙姑不過就在那婦人的胸口輕按了幾下,那婦人馬上就醒過來,你要說那婦人是與仙姑作戲也不可能,那婦人是布莊掌櫃的妻子,性情敦厚又怕生,自個兒又不缺銀兩,何苦與人合謀?」
「那倒是,那仙姑如今還住在賴府裡頭,聽說她是讓賴老太太給請進賴府的,可誰都知道賴老太太早就死了,她那初來乍到時哪裡見過賴老太太,可偏偏她就能畫出賴老太太的面貌,而且畫得栩栩如生,這事是我那弟妹的姊妹淘,在府裡當差的娘子親眼瞧見的,假得了麼?」
「假不了,聽說她一進賴家就揭穿了二太太下毒一事,二太太當下被休後,還被告上了官府,以殺人罪論刑,如今墳上都長草了。」
「這麼說來,她那日上街救了人也是真的?」
「肯定也是真的,聽說街上有人哮喘發作,她不過單臂上揚,隔空像是抓了什麼塞進那人嘴裡,那人馬上就不喘了。」
「可真是神了,可惜賴家人不怎麼肯讓她上街,要不咱們得拜見拜見她不可。」
男人站在門外聽得莞爾,這重陽城是最靠近京城的大縣城,怎麼這兒的百姓見識如此淺短,竟然將江湖術士的把戲當真了。
正暗笑著,突地聽見裡頭一陣騷動,有人喊道:「這不就是仙姑嗎?」
「在哪、在哪?!」
「門口!」
男人愣了下,瞧裡頭的人目光都朝自個兒身上望來……正確說來是在他後頭,於是他回頭望去,就見個秀美小姑娘身著裘毛夾襖嬝嬝婷婷走來,面容清秀,而那雙眼儘管未笑都像是噙著笑般地彎如月。
仙姑?男人不禁皺起眉打量著這個還不及他肩膀的小姑娘。
小姑娘本是要越過他,不知怎地突然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一副有些為難又很不得已地開了口,「有人要我代為捎話,說她一切安好,勿念。」
「……嗄?」
「我說了,他能不能意會是他的事,跟妳不熟,別老盯著我。」她對他身旁說了一串話,進了客棧後還不住地咕噥著,「今天怎麼事這麼多,不就是想吃個饅頭而已,怎麼這麼難呀。」
男人愣在當場,直覺得她腦袋有異,又懷疑這是術士行騙的一招。
第三章 多事惹禍上身
馬車飛快地行駛在官道上,直往梅林縣郊外的柳家宗祠而去,祠外安置的是柳家人的祖墳。
馬車停在祠堂外,守祠堂的柳家人看了眼,隨即退下,駕馬車的男人還來不及躍下,馬車裡的男人已先行下了車,手裡捧著自悅來客棧帶來的幾樣熱食和一瓶酒,徐步走在墳間小徑,猶如識途老馬停在一處新墳前,壓根無需人帶路。
「侯爺,等等等等……」還來不及喊,男人已經席地坐在新墳前。
「別煩侯爺了。」他的同僚一把勾著他往回走。
「易水,這布巾好歹也能充當蓆子,侯爺就這般席地而坐,這……」
「顏奎,侯爺想跟九姑娘說話,你少煩人了。」
顏奎抱著手中的布巾,無奈地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侯爺到底是怎麼想的,九姑娘有什麼好?我壓根不喜歡九姑娘那個人,誰都看得出來她是懷著企圖接近侯爺的。」
可侯爺偏是情深意重,當年九姑娘葬在這兒,侯爺一路從京城相送,去年忌日來了,還特地差人備食譜準備九姑娘喜歡的菜色給客棧張羅著,今年手頭上有事務待辦,還是硬擠出時間來,他真是搞不懂侯爺。
「你當侯爺不知情嗎?」易水瞇起細長美目,二話不說地將他揪走。
顏奎繼續喳呼著,威鎮侯花世澤充耳不聞,逕自打開油紙包,將菜擺在墳前,隨即拿起小酒壺就口淺啜。
「柳九,來福近來病了,沒法子帶牠來,沒人給妳試毒,我就姑且替妳試吧,妳這丫頭,沒人試毒妳是不肯吃的。」說著,他扳開了芙蓉糕,嘗著他向來不青睞的甜味,又打開一小甕的五彩羹,淺啜了口,最後再嘗了口炙燒魚片,過了半刻鐘,他懶懶地看向墓碑。「行了,可以嘗了。」
回應他的,是呼嘯而過的正月寒風。
他壓根不以為意,獨自飲著酒,靜靜地看著墳頭,直到天色漸暗,他擱下了空酒壺,輕撫著碑石。
「柳九,妳說,只要納妳為妾,只要能讓妳離開柳家,妳願意為我做任何事,妳說,這一生一世只為我而活,沒有我的允許,妳哪兒都不去……我允了妳,妳卻騙了我。」
輕撫的手在碑石上緩緩地緊握成拳,像是在隱忍什麼。
「妳這個騙子,為了活下去,妳隱藏真性情,騙著旁人扮演知書達禮的院使千金,騙著自己哪怕心都空了只要填滿就好,也騙了我,教我以為這不過是場交易……如果只是一場交易,為何至今我還忘不了妳?」花世澤沙啞低喃著,寒風刮起了他的髮,俊魅的側臉滿是怨念。
當初是他看中她能替自己辦事,是他答應了她的交易,可最終案情未釐清,她已香消玉殞,他連行兇之人也沒逮著,教他怎能不怨。
「到底還要多久,我才能忘了妳?」他問著,回應他的依舊是蕭瑟的寂然。
還要多少年,才能抹去這種生不如死的心痛?
如果那天他聽見聲響前往查看,是不是還來得及救她?如果……他不是天性淡漠,他就會查看,可正因為他根本不睬其他事物,才會落得如此下場,也才會在她離去後,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她,教他傷得如此重,痛得如此深。
「侯爺,時候不早了,再不走恐怕會趕不及城門關。」幾步之外的顏奎低聲提醒著。
花世澤微微殷紅的眸直瞅著碑石,直到天色不見五指,他才徐緩起身。
回程的路上,馬車急馳著,可惜到了重陽城門前,城門早已關上,顏奎不得已出示了令牌才讓城門重開。
重陽城裡無宵禁,夜市集正熱絡著,大街堵得比白天時還嚴重,好不容易來到悅來客棧,裡頭竟擠得水洩不通,熱鬧得壓根看不出已是二更天。
顏奎徹底無言,將馬車交給了客棧的小二後,便與花世澤和易水入內,話都還沒跟掌櫃的搭上,裡頭陣陣的嘈雜聲,教他不禁偷偷地往後覷了花世澤一眼。
老天,已經這麼晚了,為何還是吵翻天?
不知道客房離得夠不夠遠,畢竟侯爺是個很淺眠的人呀……
「三位爺真是對不起,今兒個客棧裡事多,人多嘴雜,咱們開門做生意的又沒法子趕客人,還請海涵。」掌櫃的一見顏奎臉色,再見他身後的爺兒一身上等綾羅,外頭罩了件裘毛大氅,那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打京城來的尊貴人家,肯定是不喜這樣的嘈雜聲。「小的給三位留了兩間上房,離食堂遠,這兒再吵也聽不見的。」
顏奎鬆了口氣,既然是這樣,那也就沒什麼好計較的。
掌櫃的招來小二領路,才剛踏上樓梯,就聽見有人砸了一地破瓷聲,顏奎和易水隨即戒備地一前一後護著侯爺,目光一致地朝聲音來源望去,就見一個男人隔桌對著一名小姑娘咆哮。
「妳如果真是領神諭救世的仙姑,妳倒是說說呀,為何我會走到今日的地步!」
面對男人的怒氣,裘化真真的是萬分無奈。
就不能讓她好好吃頓飯嗎?到底知不知道她為了救人,已經餓過一頓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在食堂用膳,但更不可能為了避開他人的眼光,特地開間廂房用膳。
那些錢都是她費盡心思攢來的,哪能隨意揮霍。
想著,不禁委屈地看向身旁的小清,可天曉得右邊位子何時變成了書生,害她嚇得當場站起。
「怎麼,站起來要跟我理論嗎?妳倒是說呀,爺正等著!」
眼前的男人又一陣咆哮,裘化真很悲傷地抹去噴在她臉上的口水,暗暗地瞪了笑得很樂的書生一眼,吐了口氣後,她用最真誠的表情抬眼看著高她一個頭的男人,打量起他的五官。
「這位爺天生刑剋,從小怙恃俱喪,娶妻剋妻,生子剋子,又嗜賭飲酒成性,一無所成之外,近來身虛體弱,腹痛難遏,冷汗不止……」
「是誰跟妳說的?」男人兇狠吼道,怒目看向四周。
身旁的人莫不噤聲,倒不是被男人給嚇的,而是裘化真說得十足十的準確,嚇得有人都想跪地膜拜她了。
「有誰能跟我說來著?」在這兒她又跟誰熟識了?況且他又不是個大人物,城裡會流傳他的蜚短流長不成?「不管怎樣,身子有不適就找大夫,還有,雖說是天生刑剋,但所謂娶妻剋妻,不單指你天生剋妻,而是你嗜酒嗜賭,說不準妻兒都是教你給賣的,就好比站在你身邊的那位……」
說著,煞有其事地朝他身旁比了比,一旁的人莫不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都給爺閉嘴!」男人狼狽吼道,驚懼地看著身旁,卻瞥見食堂裡眾人竊竊私語,羞惱地快步離開。
裘化真無奈歎口氣。到底是要怎樣?一會要她說,現在又要她閉嘴,給不給人活?但不管怎樣,她現在終於可以好好用膳了。
「化真,妳怎麼會說得這麼準?難不成妳真的……」
吃了口饅頭,裘化真懶懶地看著小清疑惑卻又好奇的表情,抿了抿嘴用氣音道:「小清,醫卜本一家,醫者望聞問切一如卜者察言觀色,人的面相體態能顯出暗藏病症,亦能讀出其性,由此推測再順便賭一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任由他人公論,就這麼簡單。」
最重要的是,不管有沒有猜準,在話語道出時,看對方的反應就知道該怎麼修正方向,而且最好是挑最重的話說,順便嚇嚇對方,如此讓對方離席還她清靜才是最要緊的。
用膳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尤其這家的饅頭很好吃,搭著串燒牛肉片簡直是人生一大享受。想來,要不是賴大老爺捎回這客棧的伙食教她吃上了癮,昨兒個她也不會特地出門品嘗,也不會湊巧救了個商賈,更不會莫名其妙被人尋釁,但不管怎樣,啊—— 好好吃啊,死都瞑目了……
我呸!死什麼死,晦氣晦氣,那話當她沒說!
她活著正好呢,好不容易給自己補了肉,養出幾分小姑娘含苞待放的美,未來她還有大好人生要過呢。
裘化真大口咬著牛肉片,眼角餘光瞥見大片陰影覆蓋她的桌面,小清還來不及出聲示警,她已經反應奇快地朝左側閃了過去,耳邊傳來男人悶哼的聲響,和物品鏗鏘的落地聲,回頭見小清瞪大了眼,秀麗水眸滿是錯愕,她也抬眼望去,這一看,不自覺直了眼。
偷襲者被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擒住了手腕。
男人眉目如畫,尤其是那雙眼出奇的美,卻又異常的冷,更像是毒,會誘著人上癮,可怕的是,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然後,她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看見男人慢條斯理地轉動偷襲者的手腕,極盡折磨且毫不留情地將手腕轉到變形,轉到他再也哀嚎不出任何聲音。
食堂裡,鴉雀無聲。
冷俊男人鬆開了手,壓根不管倒地的偷襲者不住地抽搐著,強大的氣場逼使周遭的人恨不得消失。
這個男人很危險。裘化真比誰都清楚,可她就是轉不開眼。
倒也不是因為男人邪魅迷人,而是……她見過他!雖然想不起在何時何地見過,但她對這張臉有印象!
「侯爺!」
示警的喚聲一起,她的餘光瞥見那倒地的偷襲者不死心的換手撿起地上的匕首朝男人刺來,而男人動也沒動,在她嚇得微閉起眼的同時,兩個男人出現在他身旁,輕而易舉地撂倒了偷襲者,動作快得教人幾乎看不清楚。
她定睛一瞧,其中一個男人她是有印象的。
「侯爺。」易水低聲喚道,等著下令。
「把人帶出去。」花世澤淡聲說,逕自在桌前入座。
「是。」易水話落,隨即單手拖著倒地不起的偷襲者往外走,孔武有力的模樣和那張偏陰柔的俊臉完全不搭。
顏奎就站在花世澤身後,斂笑的濃眉大眼利如刃,瞪得裘化真渾身不自在。
她做了什麼要人瞪著自己瞧的事來著?又不是她要這個男人來救她的……啊,對了,她被救了呢。
好半晌,裘化真才啟口道:「多謝這位爺出手相救。」雖然一陣兵荒馬亂,但她腦袋還算清楚,明白是她方才把話說得太重,逼得人家想從背後捅她一刀,她會反省,下次少說一點。
「妳……真看得見鬼魂?」花世澤平靜無波地問。
他話一問出口,顏奎無奈地歎了口氣。那是神棍啊,怎麼侯爺明明不信江湖術士,卻每每遇到江湖術士就要湊前一問?
方才明明就要上樓了,偏偏話聽到一半,侯爺又折返了。
裘化真早已練就以不變應萬變的應對功夫,繼續吃著已經涼透的饅頭,反問一句。「不知閣下是—— 」如果沒聽錯,他後頭的男人是喚他侯爺的。
一個身分如此尊貴的人,為何她竟對他有印象?
「只管回答我的問題。」男人的口吻依舊平淡。
「看得見,看不見又如何?」裘化真垂著睫,吃著饅頭配著牛肉片,哪怕已經餓慘了,可天生的好教養就是教她吃得優雅又慢條斯理。
這真是樁麻煩事!她本以為只是暫時充當神棍混口飯吃,如今卻搞得自己不當神棍都不行!明明她是憑著真本事救人,偏偏大夥就硬喊她仙姑,要不就是有人出口尋釁……她何苦把自己搞得兩面不是人?
話說她在賴家也賴得夠久了,不想當神棍就得準備離開,但要走,又該往哪去?昨兒個適巧救了個人,那人傷勢嚴重,至今未醒,怕是這幾天都走不了人,而眼前這個人……她抬眼稍稍打量了他一番,不禁暗歎是個天之驕子。
別說那一身行頭,光瞧他的面相就知道他出身肯定尊貴,可惜面冷心也冷,硬生生糟蹋那張好皮相。
不過,這樣的人找上江湖術士到底是想做什麼?
一個心冷至無情的人,可不是能隨便唬騙的,一個不經意,她的下場肯定會比被拖出去的那個男人還要慘。
可是,她記得他的臉……是不是該接近他,尋回她失去的記憶?也許她還有家人,也許家裡還有惦記她的人,或許多接近他,她就能找回記憶,這個想法讓她心動極了。
因為,她實在不想再當神棍了!
她明明有一把好醫術,可偏這重陽城就沒有女坐館大夫,累得她淪落成下流神棍,一想到往後得背著神棍之名度日,她就覺得委屈。
不管怎樣,換個地方總是新的開始。忖著,偷覷了男人一眼,說服自己騙完最後一回,然後換個地方重新生活。
裘化真正暗自下定決心時,便聽男人近乎冰冷地啟口,「到底看不看得見?」
「看得見!」她沒好氣地應了聲,順便指指他身後的顏奎。「今兒個我遇見他時,他身邊有個姑娘還託我捎話呢,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問他。」
她這話說來壓根不心虛,只因她確實是看得見。如果他要求的只是這一點,那麼她就不算騙了。
花世澤眉頭微揚,身後的顏奎隨即低聲道:「侯爺,這姑娘分明是個招搖撞騙的神棍,她的話信不得。」
裘化真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我都代她捎話了,你竟然說我是招搖撞騙的神棍?」
「那好,妳說,要妳代為捎話的人是誰?」顏奎輕哼了聲。
裘化真張了張嘴,真是無言了。「我怎會知道她是誰?難不成我還得先問過她姓名戶籍不成?」就說嘛,何必浪費唇舌捎話,分明就是吃力不討好還惹人嫌,簡直莫名其妙了她。
「姑娘既然說不出那人是誰,這又怎能證實?」
「要是我能畫出她的面貌呢?」
「那就等姑娘畫出,便知真相。」
裘化真簡直快氣炸了,連饅頭都不吃了。「好,就等我畫出來,屆時我再看你要怎麼謝我!」
「在下等著。」顏奎撇嘴笑得尋釁。
裘化真見坐著的花世澤不再發話,索性起身。「告辭。」看來,她必須好好思索,要怎麼親近這個男人。
易水走回食堂,低聲道:「侯爺,該歇息了。」
花世澤起身,跟著候在樓梯處的小二上樓,直到進了房才啟口,「顏奎。」
「是。」
「那位姑娘對你說了什麼?」
顏奎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正色道:「那時我上客棧買酒菜,她適巧從我身旁走過,她說,有人要我代為捎話,一切安好,勿念。」
身旁的易水不解地揚眉,便聽花世澤又問:「什麼意思?」
「小的也不明白卻也不打算追問,因為那位姑娘尚未出現前,客棧裡正對她議論紛紛,說什麼她能隔空取藥,將藥塞進犯哮喘的病患嘴裡,當場藥到病除,又說什麼按了按胸口,昏厥的婦人馬上清醒……重陽城裡的百姓幾乎當她是仙姑了,只差沒對她跪地膜拜,可依屬下所見,不過是神棍之輩。」
「喔?」
「侯爺方才也瞧見了,她的態度輕慢,對方才那男人所言分明是虛實摻半,明顯就是個騙徒。」
「我不在乎她是不是神棍,我只想知道她看不看得見鬼魂。」花世澤淡聲道。
「侯爺……」
「你倆素不相識,她卻兀自與你搭上話,非坑蒙拐騙,未貪圖你的錢財,你認為她的居心為何?」花世澤反問。
顏奎不禁怔了下,但還是不死心地道:「也許她只是尚未找到機會下手罷了。」
「要是缺了機會,方才就是絕佳的機會,她低聲下氣都來不及了,豈會對你怒目相向?」
這話一出教顏奎頓住。這說法也通,但不知怎地他就是不肯不願信了那姑娘。「侯爺,不管如何,我是不信她的,好端端的,我身邊怎會有個姑娘要她代為捎話來著?」
倒不是他天性防備,而是他莫名地排斥神棍一類的人。
「……會是顏麗麼?」靜默的空檔裡,易水突地輕吐出一個人名。
驀地,顏奎一雙大眼微瞠,愣愣地看向易水。
太久沒聽人道出這個名字,而他是存心忘了這名字,才不會記得深鏤在心間抹不去的痛。
房裡一陣靜默,沒有人吭上一聲,突地不遠處傳來碰撞聲伴隨著細微的求救聲,顏奎尚不及反應,便見花世澤已經開門循聲而去。
「侯爺!」顏奎喊了聲,隨即跟著花世澤身後狂奔。
已經不知道有多久不曾見過侯爺如此奔跑,這是好事,可一想到是為了那個假仙姑,他心裡就是不舒坦。
侯爺向來就不是個好事之人,當年也正因為如此錯過解救柳九的時機,從此耿耿於懷,如今不過是一丁點細微的聲響,便教他不假思索而去。
與他併肩而行的易水睨了他一眼。「難道你不知道侯爺一直想再見柳九姑娘一面,一如你很想再見顏麗一面?」
顏奎不由得停下腳步,半晌難以回神。顏麗,他的七妹,唯一的同母妹妹,從小體弱,是他捧在掌心裡疼惜著的。若不是柳九醫術高超,若不是柳九能一直延著小七的一口氣,他對柳九一點好感皆無。
那年,柳九被淹死在宮中湖泊,同年,因無人為小七施針,小七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而他沒能趕上見最後一面,嚥下了悔恨,之後如往常度日,但誰都不知每當他一人獨處,他就憶起小七那總是蒼白卻又溫柔的笑臉。
而她卻說,有個姑娘要她代為捎話,說一切安好,勿念……
難道那個假仙姑真能看見什麼?
 
二樓離樓梯口最遠的一間房,裡頭一片狼籍,桌倒櫃翻,地上還有著一灘灘怵目驚心的血跡。
掌櫃的當場白了臉,心疼傢具損失無處索賠。
而裘化真臉色比躺在床上的男人更蒼白,幾乎可以說是一點血色都沒有,要不是她正在作畫,碰巧教她聽見外頭不尋常的腳步聲,提早翻桌擋人兼放聲尖叫,否則等那行人行動開始,她早就屍首分家了。
花世澤淡淡瞥了眼房內,目光落在裘化真臉上,思索一會便朝易水使了個眼色。
易水叫住了掌櫃的。「掌櫃的,這十兩銀子當是我家主子賠償你的,順便再替這兒的客人換間房。」
掌櫃的正愁著,聽他這麼一說,隨即眉開眼笑地道:「這事好辦,小的馬上處理。」
「不成,這人現在還動不得。」裘化真想也沒想地道。
「為何?」花世澤淡問著。
「這人還昏迷不醒,而我正對他施針,現在要是動他,入針點一旦鬆動就會止不住血,氣血不暢,他就活不了了。」
「施針?」花世澤走到床邊,果真瞧見躺在床上的男人,從胸口一直到下腹,插上了不少銀針,而左肩上的傷幾乎劃至胸口,可見傷勢之重。他濃眉微揚,看了裘化真一眼,漫不經心地問:「為何不灸?」
「灸能補能泄,而此人身受重傷,失血過多,就怕補不足泄,故先止血順氣再配以藥材,待清醒後再酌量而灸。」裘化真不假思索地道。
「姑娘醫術不俗。」
「……醫卜本一家,算不上什麼。」其實她很想大聲地說:我是大夫啊!可如果想得到他的信任,恐怕得暫時再當神棍。
想想,真嘔!
「姑娘與這個男子又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我只是很……」硬生生將倒楣兩個字嚥下,再啟口,「昨兒個剛好在前往客棧的路上遇到這位身受重傷的公子,如今我暫住在城南賴府,不便帶他進賴府,只好先將他安置在客棧裡,不管怎地,總是得先醫好他身上的傷。」
說來,她真的不是普通倒楣,昨兒個嘴饞得緊,哪怕已入夜還是堅持到客棧買饅頭,誰知道半路上就遇到這位公子,不想救的,又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只好想法子將他拖到客棧,讓掌櫃的差人將他給抬進房,連累她守了一晚,早上才回賴府睡了兩個時辰,便又趕過來看他傷勢是否穩定。
正因為如此,今兒個才會遇到他們主從三人。
「姑娘可與人結怨?」
「呃……」這個問題相當微妙啊,她不怎麼確定。
「我明白了。」花世澤一貫淡然。
喂,你明白什麼了?裘化真無聲問著,見他主從三人站在一塊,其中一人偷覷了她幾眼。
看什麼看,以為現在服軟姿態低,她就會對他好聲好氣嗎?錯了,她是個記仇的人,怎麼對她,她就以牙還牙!
哼了聲,收回目光環顧屋裡,她忍不住皺鼻。這血腥味呀,到底要多久才消散得了?無奈歎著,順手拉起一張椅子,瞥見地上有個香囊,她拾起一聞,瞧著上頭精致的鳳凰繡紋竟被利刃劃破。
一鳳一凰的鳳凰于飛……驀地,她眼前晃過一幕,是一隻玉上鳳凰在她面前不住的晃動……
「侯爺,若是依進門時所見,那幾個人並非正統練家子,而持刀者直往裡而去,目標該是床上那個男人。」易水輕聲道出他的看法,身後突地傳出聲響,他側眼望去,就見裘化真險些跌坐在地。
易水無意伸出援手,卻見自家侯爺從身旁閃過,正意外之際,只見侯爺拿走了她手中的香囊。
裘化真愣了下,抬眼望去,正巧對上花世澤那毫不掩飾的嫌惡之情。
現在是怎樣?她做了什麼惹他嫌的事了?
「幾位爺,這兒要稍作打理,要不請三位爺先回房,我在隔壁另闢了一間房讓姑娘暫歇。」掌櫃的見小二找來幾個雜工,忙不迭哈腰恭請。
花世澤率先走出房,顏奎和易水隨即跟上。裘化真無奈歎口氣,瞄了眼床上的男人,只得先到隔壁房歇息,哪知房門都還沒掩上就被推開。
她無言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再見他大方地踏進她暫歇的房,只能萬分不快地跟在他身後,然後搶先他一步坐下。
身分尊貴又怎樣?要搞清楚,有求於人時該擺什麼姿態。
顏奎想上前喝斥她,卻被易水攔下,花世澤倒是不以為忤,在她面前坐下後,開門見山地道:「妳能否在我身邊瞧見什麼?」
「兩個男人。」裘化真十分配合地道,見他那雙漂亮的眸微瞇起,她隨即指著他身後。「兩個男人,沒錯啊。」
別認為她是在尋釁,她純粹只是累了,懶得多維持表面功夫。
「我問的是,妳可有在我身邊瞧見任何鬼魂?」花世澤目光冷了,嗓音更冷。
「沒有。」她快人快語,完全不拖泥帶水。
要問在場有幾個鬼魂,她可以直接回答兩個,而且就是她認識的那兩個,就在門外;書生一臉看熱鬧的欠揍表情,小清則是退得遠遠的,瞧也不瞧門裡一眼,不知為何,打從她見到這個傢伙之後,就一直避得遠遠的。
「顏奎身旁呢?」
雖說她不知道顏奎是誰,但她猜是她今天搭話的那一個。「沒有,她已經離開了,許是她只想交托那一句話,說完自然是歸黃泉了。」
顏奎聞言,神色微變了下,卻不允許自己提問,就怕自己著了道。要知道這些術士神棍最本事的就是掐住人心的弱點,人的心一有渴望,就讓他們找到了縫隙,接下來就任他們宰割了。
「所以……流連在世的魂是因為有執念?」
裘化真發現他的臉色更沉了,便拿出幾分精神探探他的底。「一般來說是如此,恨、怨、念、情等等都是執念,是亡者對生者最後的依戀,教魂魄離不開陽間,一旦解了執念,自然就會入黃泉。」
這是小清說的,肯定錯不了。她邊說邊打量他的神情,在心裡不斷地反覆推敲,猜想著他想找的是誰,想看的是誰,又是否與他手上的香囊有關。
鳳凰于飛……那是女子贈與他的定情物吧,所以,他想找的應該是個姑娘家。
「妳認為,我想找的是誰?」
裘化真笑了笑,纖纖長指指著他手上的香囊。「憑著香囊,我會認為你想找的是個姑娘家。」這般簡單的推論,反而顯得她真誠,是吧。
反正,他是問看法,又不是問她能力。
「而她未跟在我身旁,意味著她已不在陽間?」
「……這倒也不一定,閣下是個陽氣極足的人,怕是她想接近也不容易。」嗯,小清退得那麼遠,感覺那麼害怕,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
「那麼她還可能在哪裡?」他冰冷的面容有著一絲渴望。
裘化真垂斂長睫,思索了下,謹慎啟口。「那得先知道她是如何亡故。」人嘛,無緣無故想見鬼,要麼是至親,要麼是沒見上最後一面,未能見上最後一面,若非急病,那就是……遭人殺害。
她這一問,是在替自己鋪路,畢竟總要摸清底細,她才能拐得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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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㚬2017/12/23 13:56:11

我只能說花世澤是好運的,應該多虐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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