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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宅鬥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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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55701-E155703

《寡婦只撩不嫁》全3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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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極品天菜──別的姑娘:想嫁;她:想養!
可養著養著不對了,將軍屈尊當外室,就只是要色誘她嫁……


穿成寡婦的施晚意風塵僕僕回到京城,
既不想歸宗回娘家怕露出馬腳,也不想面對改嫁問題,
決心把龍潭虎穴的婆家改造成她的一言堂──

恩威並施收服了跟原主從小分離,不怎麼親近又被寵壞的女兒,
庶出二房因為她的公平與在二弟媳生產時的大力幫忙也被拉攏,
婆婆故意讓她管家,想讓她拿遺產還有嫁妝補貼?
還逼著亡夫小妾自盡,就為製造她刻薄名聲?
不好意思,她可不像被渣夫辜負的原主是真嬌軟,她要反擊!

婆婆被氣得只能養病,府內沒人敢再找施晚意麻煩,可府外嘛……
本來她對養男人沒興趣,可偏偏有個俊俏書生完全照著她的喜好長,
她對他提出要「金屋藏嬌」,而且得不到的總在騷動,
他越君子、越禁慾、越溫柔深情,她就越惦記著把他吃掉,
可當意外發現他的真實身分,她什麼邪念都熄……熄不了卻也不敢玩了,
人家一開始就圖謀她嫁他,不惜以色誘人,這她哪玩得過?……


 

😘​​​ 這故事不能只有小編看到!

誰說寡婦就得柔弱可憐、任人擺佈?本書顛覆你對宅鬥小說的所有印象!
女主穿成世家寡婦,繼承了渣夫財產,也繼承了一窩偽君子親戚,對此她
選擇高調反擊───用智慧與手腕整頓婆家,收服叛逆女兒、壓制刁鑽婆
婆,婆家眾人雞飛狗跳,唯有她天天開心。
整本小說節奏明快、情節緊湊,看施晚意如何用手段與魅力,將名門望族
後宅玩成她的地盤,更別說還有溫潤如玉、實則深情腹黑的男主讓人怦然
心動,是一本女人看了拍手叫好的痛快之作!

長日小安,女,九零後,射手座,東北「萌」妹。
信奉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人生不求太滿,小滿即是圓滿。
希望刻畫出許許多多性格各異的女性角色,立志寫小說寫到頭髮花白、老眼昏花,但我筆下的角色可以永遠鮮活,永遠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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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寡婦回京
天啟八年,亦是大鄴建國第八年,王朝正在建立新的秩序。
都城承襲前朝舊都,百餘坊市似棋盤又似菜畦,條條塊塊羅列分明整齊,而以皇城為中心,左右皆為權貴府邸,越靠近皇城越是貴重,其中又以皇城東、南更顯貴。
金城坊居皇城西,吏部侍郎府又坐落在金城坊西門之北,略見其地位,吏部侍郎府因府中出息的嫡長子陸仁於任上病逝,府裡諸人悲難自抑,這半年來門前冷清了許多,然今日門房卻頻繁向街上張望,只可惜正是仲冬時節,煙雪濛濛,瞧不真切。
及至日將沉,茫茫風雪中才終於出現馬車的輪廓,漸行漸清晰。
陸家門房仔細瞧清楚,立即回頭喊,「快去稟報,大夫人回來了!」
有人忙著去稟報,有人忙著敞開大門,這功夫,打頭那輛寬大馬車已經穩當當地停在陸府正門前。
馬車上,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抓住厚實的簾子,剛要扯開,又停下鬆開手改為輕輕挑開簾子,隨後陸仁的遺孀施晚意透過車窗縫隙,瞧向陸府的門匾——陸府。
這就是「她」的夫家了,倒比記憶中新上幾分,應是沒少花錢裝點門面……
如是想,施晚意的視線右移落在不遠那無匾的小門上,這兒倒是與從前一般無二。
正在這時,門內一行人姍姍來遲。
施晚意收回視線,看到那為首的年輕婦人時神色微頓。
記憶中,這婦人應是陸家庶出二爺的夫人祝婉君。
祝婉君披著厚重的斗篷,腹部隆起明顯,看起來起碼有六、七個月大,她身邊兩個丫鬟扶著她,身後也跟著兩個丫鬟不錯眼地盯著,顯見這風雪天行走在外令人極為憂心緊張。
祝婉君自然也瞧見了馬車窗後露出的小半張不甚清晰的臉,但她身子重,再急也快不起來,只得展開一個熱絡的笑容,一到近前便略顯艱難地彎腰行禮,「可算是等到大嫂回來了,母親她們都在堂屋裡盼著大嫂呢!」
她說話間,後一輛馬車上跳下一名少年郎,名為施羽,是施家長孫,施晚意的親侄子。
雖說天氣不好,但施羽見陸家只讓一個孕婦出現,甚至連親表妹都沒來迎一迎多年未歸的母親,眼中閃過一絲不滿。
於是他幾個大步走到姑姑的馬車側方搶先道:「姑姑,外頭冷,您先莫急著下車,侄兒有幾句話與姑姑說。」
祝婉君一聽,止了到嘴邊關於「陸家其他人為何沒來迎」的解釋,駐足在原地,面上笑容不變,安靜地等他們說完話。
施晚意明白侄兒的意思,但寒風侵肌,車窗只開一條縫隙,自己的臉和手指便已冰涼僵硬,何況祝婉君一個孕婦……就算陸家仍然如記憶裡一般輕慢她,倒也沒必要為難對方。
所以施晚意將簾子挑開了些,開口道:「二弟妹……」
聲音一出,饒是施晚意這半年已經接受她從一個大鵬展翅的高䠷健美女生穿成小鳥依人的古代甜軟妹子,還是被自個兒的聲音麻到。
若是從前她見到原主這般嬌滴滴的姑娘,定然覺得甜極了,看著都忍不住嘴角上揚,不過現下嬌滴滴換成她本人……嘖。
施晚意只希望她能保持久一點,權當是自娛自樂,過把溫柔如水的癮。
「大嫂?」
施晚意回神見祝婉君滿目疑惑,微微清了清嗓子,刻意壓低聲音,勉強從嬌軟變成溫軟說:「二弟妹身子重,得多注意些,先回去吧。」
「這……母親還在等著……」祝婉君不挪腳,輕蹙一下眉頭,故意扶著肚子道:「我無妨,我等等大嫂便是。」
施晚意靜靜地看著她,片刻後更「善解人意」道:「那妳就等著吧。」
祝婉君倏地抬頭,懷疑耳朵聽到的內容。
施晚意卻覺得自己話說了,回不回就是祝婉君的事兒了,而既然陸家還當她是原主那個麵團兒性子,以為任誰都可以隨意捏扁揉圓,一點兒體面不給,她便也不急著去拜見。
她手完全探出車窗,輕輕擺了擺,言簡意賅地吩咐,「把東西安置回東院。」說完,便放下簾子。
陪嫁宋嬤嬤從後頭面無表情地走過來,朝祝婉君行了個死板的禮,就轉身叫人去敲開東院門——正是方才施晚意看的小門。
門後是個狹長的小院子,當初買回來並沒有封死門,正好供東院的人出入。
原主和陸仁成婚後便住在這兒,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後來原主隨陸仁外放的幾年,她的親生女兒和陸仁的白月光母子都住在正院,東院則是空置著。
如今……裡頭不知道是何種光景。
祝婉君見施晚意的隨從和護衛吃力地一大箱一大箱往東院搬,並不入正門,顧不上想方才的事兒,向前走了兩步乾笑道:「大嫂,不急著收拾,有下人呢,先進去暖暖吧。」她一頓,又再次提醒說:「母親還等著呢。」
聽她似乎在暗示什麼,施羽似笑非笑。
當初他和陸家人結伴出京奔喪,陸家就想要帶回陸仁在外積攢的財物,他得病中的姑姑授意,直接將人趕了回去,所以陸家人只能扶靈後空手離開,如今不可能不惦記。
施羽可不想柔弱的姑姑被陸家人欺負個沒完,就在大庭廣眾之下再一次朝施晚意拱手道:「姑姑,侄兒知道您重情義,可祖父、祖母和父親再三囑咐我,定要勸您不要在陸家蹉跎。姑姑,只要您鬆口,施家無論如何都會接您回去。」
此言一出,祝婉君和陸家的下人們皆是一驚,再沒心思關心那些箱籠,全都緊張地盯著馬車。
馬車裡,施晚意看不到眾人的視線,只垂眼看著她細細的腕子。
這半年她也瞭解了些事。
由於前些年戰亂人口大減,大鄴支持寡婦改嫁,與此同時,女子從亂世時命如草芥、艱難求生漸漸轉為安穩於內宅中擔生育、管家大任。
孰好孰壞,在這樣的時代施晚意無法評判,總歸女子是身不由己,而寡婦歸宗改嫁,越是高門越是牽扯頗多,實際沒有那麼容易。
單從她家來說,施家門楣是高些,就算她此時能回去,寡居在娘家是其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其二,將來肯定免不了會有別的麻煩,還不如暫時留在相對熟悉的陸家。
陸家複雜是複雜了些,可這「升官發財死老公」的快樂遠勝於麻煩,左右有娘家在背後支持,再不濟還能走人,實在是進可攻退可守。
走?她才不走,正好也教陸家知道知道,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
施晚意嘴角上揚,對婢女道:「下車。」
「是,夫人。」
馬車門從裡推開,眾人的目光隨之轉過去。
兩個婢女先下了馬車,隨後施晚意微低著身子踏出馬車。
因為新寡,她頭上極為素淨,只簡單地綰了個圓髻,在一側簪了兩根銀簪子,臉頰兩旁垂下兩縷髮絲,風來便搖曳生姿。
她身上披著純白無垢的狐毛斗篷,蓬鬆的白毛兜帽顯得她的臉極小,行走間斗篷下襬處露出一截月白襦裙,幾乎與漫天飛雪融為一體。
祝婉君瞧著她眼神閃了閃,有些意外,忍不住仔細打量許久未見的長嫂。
與祝婉君想像中的蒼白落寞不同,施晚意竟然氣色頗好,下巴也較幾年前圓潤了些,瞧著覺得跟從前總是楚楚可憐、多愁善感的模樣有些不同。
可再一晃眼,樣貌和記憶裡的臉重合,眉眼還是那個眉眼,似乎又沒變。
馬車旁,兩個婢女一人伸出一隻手要扶著主子下來,施晚意沒有拒絕,在兩人的攙扶下步伐輕盈地踩著腳踏走下來,踩在鬆軟的雪上,徑直轉向施羽。
「姑姑……」施羽面露期待,他已經勸了幾次,滿心希望這一次陸家的怠慢能讓姑姑回心轉意。
施晚意抬手本欲拍拍侄子的肩,但手方一抬起,瞧著面前十五歲就比她高將近一個頭的侄子,瞬間預見到這個動作略顯滑稽,便讓手若無其事地改道,落在施羽的手臂上,「我自有打算,你隨我在外半年,又奔波多日,早些回去拜見長輩吧。」
祝婉君聞言不禁鬆了口氣。
施羽還欲勸說,「姑姑……」
「不必多言。」施晚意輕聲道:「回吧,替我與你祖父祖母、父親母親說,我這幾日安頓好便回去拜見。」
施羽不想放棄卻也沒辦法,只得答應。
施晚意拍了拍他的手臂,瞥一眼麻利搬抬的眾人便抬步走向陸家門,走到祝婉君身旁時,她駐足淺笑道:「二弟妹,可是等久了?與我一道進去吧。」
話是關心的話,可聽在耳裡總有些不對味兒……可祝婉君跟在她身後,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長嫂無害的臉,又覺得許是自己的錯覺。
無論是什麼人,幾年未見總歸是要有些變化的……


陸家男人和孩子們或是在上值或是在學裡,只有陸老夫人和嫡出三爺陸代的夫人戚春竹等在堂屋中。
「大嫂和二嫂怎地還未進來?」戚春竹掃一眼不透風的簾櫳,矯揉地輕捶了兩下後腰,「這大冷的天勞母親在這兒等候多時……」
陸老夫人老戚氏兩隻手握著手爐,掀眼皮瞥一眼門陰陽怪氣道:「倒是架子大了……」
她沒指名道姓,但戚春竹直接將話扣在了施晚意的頭上,眼裡是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這時傳話的婢女碎步入內,恭敬行禮後稟道:「老夫人,大夫人先教人安置東西回了東院,耽擱些許,現已輕身入府,應是快到二門了。」
老戚氏面色瞬間冷凝下來。
戚春竹更沉不住氣些,急急地追問:「都搬過去了?」
婢女應答,「回三夫人,是。」
戚春竹當即轉向老戚氏,像自個兒財產被拿走了似的氣衝衝道:「姑姑,咱們府裡的錢大嫂怎麼能私吞?」
老戚氏沒就此回覆,而是冷冰冰地訓斥,「規矩呢?說了多少遍了?」
不能像施家那暴發戶似的做派,不能叫「姑姑」……戚春竹縮了縮脖子,識相地認錯,「母親,兒媳知錯了。」
老戚氏瞪她一眼,眼見婢女仍站在原地神色遲疑,冷聲問:「還有何事?」
「回稟老夫人……施家公子送大夫人回府,在府外說、說……」老夫人投向她的視線越來越利,婢女畏懼地把話一股腦兒吐出,「說要接大夫人回家,大夫人沒同意。」
「什麼?」戚春竹錯愕,只是還沒作出別的反應,就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
「噹啷!」
老戚氏的手爐甩在方几上,彷彿背負著主人的怒氣,滴溜溜地轉,灰溜溜地停在遠處。
外頭風雪嗚嗚地吹著口哨,像是有野獸在哀嚎,屋內無人出聲,連照明的燭火時不時劈啪輕響都聽得清清楚楚。
戚春竹心有餘悸,一手拍撫胸口,一手覆在沒顯懷的肚子上,一團話在嘴裡翻了幾個個兒,還是嚥了下去,不敢觸姑母的楣頭。
「肚子無事吧?」老戚氏怒氣未消,聲音彷彿摻著外頭寒風。
戚春竹忙搖頭。
「晚些叫大夫看看。」老戚氏轉頭又冷聲吩咐丫鬟,「去,叫幾個孩子過來,姝姐兒也得拜見母親了。」
戚春竹眼神閃了閃,隨即露出幾分看好戲之色。
與此同時,施晚意那裡卻是另一番光景——
「父親、二郎、三郎、四郎皆在外,二娘未出閣,不便出二門;孩子們要上學,不知道大嫂何時到,不好耽擱學業……」
祝婉君大著肚子,施晚意遷就她的步調,走得不疾不徐,耳朵聽著她解釋陸家其他人為何沒出來迎,眼睛隨意地打量著周圍。
就像遊戲中解鎖了新的地圖,原本灰白的一切隨著她的走動一點點變成了彩色,足夠吸引她的注意,旁的人事就顯得沒那麼重要。
祝婉君還在解釋,「還有三弟妹……」
「二弟妹。」施晚意乾脆俐落地打斷祝婉君打圓場的話,「賞雪嗎?」
祝婉君話一滯,心道:數日雪不停,盡惹麻煩,有何好賞?哪來的閒心?
但想歸想,她也不由地望向遊廊外,恰巧遊廊外有一棵梅樹,胭脂一樣的花瓣在雪的映襯下格外豔麗又鮮活,讓她忍不住便多看了幾眼。
施晚意的視線也在梅花上,隨口道:「瞧二弟妹的懷相,是年後生吧?這孩子倒是巧,踩著春暖來,不受三九寒。」
祝婉君唇角上揚,做母親的自是希望孩子擁有世間所有的好,或許是聽了好話,腳踩在雪地上,往常嘎吱嘎吱教人煩躁的聲音,一旦放鬆下來再聽忽然覺得也沒那麼糟糕。
不過祝婉君的放鬆,一近正房便戛然而止。
施晚意彷彿沒感覺似的,在婢女的稟報聲中捲著冷風毫無滯澀地踏進去,祝婉君低眉順眼地跟在她身後。
堂屋裡外彷彿是兩個世界,暖意襲遍全身,施晚意不慌不忙地低頭摘下了兜帽,抬頭粗粗掃了一眼堂屋內,便福身行禮。
「見過母親。」
老戚氏和戚春竹皆沒想到會見到這樣的施晚意。
她素面朝天,打扮也素淨的過分,且才從外頭進來,兩頰凍得通紅,擱在旁人身上,應是好看不到哪兒去的。
可到她這兒就是粉面桃腮,尤其是抬眼垂眸的一瞬,濃密的眼睫上掛著的細霜融化,濕漉漉地輕顫,那股不勝嬌羞的味兒把原本的六分顏色硬生生襯出了七八分。
哪裡像是個寡婦?恐怕出去說是誰家新婚的媳婦都沒人懷疑。
這讓老戚氏婆媳倆想起了施晚意剛嫁進來時的模樣,都是亂世裡走過來的,偏她好似一點兒苦沒見著,教人看著就不舒坦。
而老戚氏想到死去的兒子,看著她沒半絲憔悴的臉越發不豫,既不回應也不叫她落坐,就這麼晾著她。
祝婉君不得不挺著肚子跟施晚意一起「罰站」,戚春竹見狀則露出得意的笑,等著瞧她有委屈說不出的樣子。
施晚意卻沒什麼反應,從前她們也常這樣敲打原主,只是那時候有一個陸仁虛情假意地維護原主,棒子上裹著蜜糖,原主竟然也甘之如飴。
現在陸仁沒了,棒子就只是棒子,可是……能怎麼樣?還能打死她嗎?
施晚意一身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賴皮,甚至走起神來。
大雪天應該來一碗當歸生薑羊肉湯暖身……嗯……乾脆叫膳房做個羊肉火鍋,羊肉片成薄片,筷子夾著一片,在乳白的湯裡涮幾下就拿出來,最嫩;再開一壺陸仁在時用來宴客的酒,得虧現在的身分不受朝廷榷酒的影響,若是生在貧苦百姓家,她連口酒都喝不到……
施晚意微微垂著頭,看不太清楚神色,單看這個樣子老戚氏和戚春竹以為這下馬威初見成效,偏偏施晚意想得口中生津,肚子忽然不合時宜地咕嚕咕嚕響。
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的場合裡,格外明顯。
老戚氏向來自詡「書香門第」、「規矩好」,方才那點輕易拿捏兒媳婦的得意瞬間被怒火取代,「施氏!」
施晚意尷尬了瞬,她真的沒想到身體如此的不爭氣,頭一天就破功,頭一天啊!
但是她的鋼鐵意志不能這麼屈服,於是便抬起頭,期期艾艾地叫道:「母、母親……」
她身後的祝婉君面色有些蒼白,似乎還晃了晃。
老戚氏注意到,擔心她那肚子在正房出了什麼問題傳出去不像話,便咬牙切齒道:「坐吧。」
原主就是個單純不知世故的,施晚意更不懂看眼色,聞言邁開步子便坐到戚春竹上首的椅子上;祝婉君則是被丫鬟扶著坐在了戚春竹對面。
戚春竹對二嫂根本不在意,做作地撫著肚子,側頭歉疚道:「大嫂,我有孕才三個月,胎還未穩,沒能親自迎大嫂,還望大嫂見諒。」
施晚意說:「都是一家人,我自是不會介意。」
戚春竹早就知道會有這個答案,笑說:「我就知道大嫂寬厚。」
施晚意點頭,看著她的腹部忽然歎了一口氣,幽幽道:「時間過得真快,三個月前,妳大哥都離開咱們兩個月了……」
人遭遇悲傷之事,時不時就會受到觸動,施晚意眼尾微微下垂,瞧著就像是真的在傷心,戚春竹的手卻是僵住,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同輩不必嚴格服喪,可親兄長離世剛兩個月,陸三爺又是才扶靈回來,卻有心情行魚水之歡,讓戚春竹怎麼回覆都有些蒼白。
祝婉君的不適緩和許多,忽然慶幸,她這腹中孩子是在大伯去前有的,否則定要難堪。
老戚氏瞪了戚春竹一眼,刻意轉開話,對施晚意不冷不熱地道:「這半年苦了妳了,傷可養好了?怎麼幹那樣的傻事。」
「母親說的是。」施晚意點頭,卻還回了一句,「我這死一遭才想開,還是母親苦,我雖然沒了夫君,可您沒了兒子啊。」
她話音一落,老戚氏袖中的指甲死死摳進了肉裡。
戚春竹和祝婉君頭一次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真沒見過這樣哪壺不開提哪壺的。
堂屋內靜得過分,施晚意左右看了看,像是才反應過來她說得不妥似的描補道:「瞧我這沒腦子的,一照面就惹得母親想起傷心事,您千萬別跟兒媳一般見識。」
她稍停了停,勸慰道:「夫君泉下有知,一定保佑您長命百歲,您千萬節哀,兒媳還想替夫君盡孝,早晚侍奉您呢。」
老戚氏的臉陰沉得都快滴出墨來,是否受到寬慰,有眼睛的都看得著。
因為怒火沖頭,老戚氏一時都忘記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兒,這時外頭傳來一串輕巧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圓滾滾的身影拍開門簾就撞進來,徑直奔向老戚氏。
「祖母!我不要上學了!」
打頭的圓潤女孩哭喊著,整個人都撲向老戚氏,砸得老戚氏險些厥過去,而緊隨其後進來的一串人,大的十四五歲,小的四五歲,個個比她規矩多了。
施晚意眼神從老戚氏懷裡的孩子身上轉開,打量著他們,視線定在一個六七歲的漂亮女孩兒身上,比照著記憶裡的模樣,猜測是否是原主的女兒陸姝。
原主離京前,陸姝還是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娃,幾年過去,應該就長成這樣的美人胚子。
那女孩兒面對施晚意似乎頗為拘謹,害羞地看一眼她,臉頰上粉瑩瑩的頗可愛,讓施晚意嘴角上揚。
那頭老戚氏緩過來,輕斥道:「像什麼樣子?還不拜見妳娘?」
大大小小一起向老戚氏行禮,除了最大那個叫「母親」,其他都叫「祖母」。
隨後,他們又一道轉向施晚意。
施晚意眼神還注意著方才看的小女孩,就聽小女孩軟軟地叫她「伯娘」,而老戚氏身邊的那個不滿地看一眼她,不情不願、粗聲粗氣地喊了一聲「娘」。
施晚意倏地轉過來,緊盯著她絲毫看不出原主影子的臉,深深地震驚了。
第二章 陰險陸家人
原主留存的家書,每一封都有陸姝的存在,但絲毫沒有提及她的身材和性格,都是些細微的小事,彷彿能教人參與進她的成長,即便相隔甚遠,親情的紐帶也斷不了。
事實上,不只原主會幻想女兒的模樣、在心裡仔細描摹,施晚意也幻想過,畢竟有一個嬌嬌軟軟的可愛女兒,是多少人的夢想。
而此時此刻看見一個跟她們的幻想大相徑庭的女兒,施晚意談不上失望,只是不禁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報喜不報憂嗎?
施晚意到底是成年人,一瞬間便調整好情緒,對陸姝一笑,釋放善意,但她的舉動都落在了陸姝眼裡,陸姝只知道陌生的母親先前一直看從姊陸妧,覺得她肯定更喜歡陸妧,所以根本不領情,重重地「哼」了一聲,驕縱地撇開頭。
戚春竹看著這一幕,心裡又舒坦了點兒。
老戚氏則是煞有介事地訓斥陸姝,「不得無禮!好好跟妳娘親近!」
她一說,陸姝更加叛逆,「我不要!」
喊完,陸姝還揚著脖子,不服氣地瞪向施晚意。
施晚意沒生氣,只是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下巴和脖子那兒,原來真的有人抬頭時,雙下巴還是肉嘟嘟的。
老戚氏作出無奈寵溺之態,招招手叫陸姝回來,親暱地摟著她對施晚意道:「我心疼姝姐兒父母皆不在身邊,難免寵慣了些,妳也莫要傷懷,多相處些時日,母女便親近了。」
施晚意看了一眼正眼都不給她的陸姝,知曉老戚氏以為拿住了她的軟肋,若是原主見著這一幕,恐怕真的要傷心,可她不一樣,她對原主是偏心,對原主女兒也免不了愛屋及烏,但說是軟肋,還算不上。
不過來日方長,是得留些餘地,不必逞一時之快。
施晚意便順了老戚氏的意,垂眸似是低落道:「只要姝姐兒身體康健,兒媳便知足了。」
陸姝把臉埋進祖母懷裡不理。
老戚氏輕輕拍撫陸姝軟乎乎的背,露出一抹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淺笑,看向堂中的孩子們,尤其是其中一個小公子,道:「出去幾年,這些孩子妳都還認得吧?」
陸姝這麼大的意外,也就僅此一個,拎出她來,其他人,施晚意就算不認得也猜得出。
但老戚氏就像是故意一般,點女兒陸芮說:「莫只顧著行禮,重新幫妳大嫂認識一下咱家這些孩子。」
陸芮十四歲,模樣嬌俏,和陸家四爺陸值是龍鳳胎,又是這一輩最小的,極受家中寵愛,衣服料子、款式乃至於身上的釵環,全都是最好的,她也理所當然的驕傲,介紹起小輩們極為隨意地一指——
「大嫂,這是陸妧、陸一呈、陸一玨。」
二房七歲的長女、六歲的長子和四歲的次子,性子都不張揚,甚至與他們母親一般,帶著些謹小慎微,齊齊向施晚意行一禮才退至祝婉君身邊。
隨後,陸芮指向最後一個孩子,帶著些看戲似的意味道:「大嫂,陸一釗無需我多言了吧?」
施晚意當然知道,陸一釗是陸仁和他那白月光生的孩子,只比陸姝小半個月。
當初原主滿心歡喜地嫁給陸仁,沒多久就懷上陸姝,分娩後方過了一個半月,陸家就主動暴露出了兩人的存在。
蜜糖裡摻進砒霜,那是原主人生至暗的時刻,直到她和陸仁單獨外放心態才漸漸轉好。
施晚意淡淡地掃一眼陸一釗,她方才太過於震驚陸姝的形象,是以沒多留心他,此時一看,這孩子身姿筆挺像小青竹似的,長得跟陸仁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卑不亢,倒是教養的極好。
「母親。」陸一釗兩隻小手交疊,躬身行禮。
所有人都看著施晚意,等她的反應。
跟個孩子計較,算不得什麼本事,施晚意沒應他的稱呼,只叫他起來。
老戚氏誇道:「這孩子像大郎小時候,書讀得好,將來定然極有出息。」
施晚意不置一詞。
老戚氏也不惱,還笑出些和藹模樣來,指著陸一釗道:「我想著妳這次回來便把這孩子記在妳名下,日後妳們母女也有個依靠。」她說完還低頭跟陸姝道:「姝姐兒,日後一釗就是妳嫡出的弟弟了,可歡喜?」
陸姝眼一亮,「真的嗎?什麼時候?」
老戚氏道:「那就要看妳娘了。」
陸姝轉向施晚意,撇撇嘴,沒出聲。
看來陸姝跟陸一釗頗有感情……施晚意食指隨意地撥了一下手腕上三個細銀鐲,聽著銀鐲撞在一起發出極輕的清脆聲音,忽然一笑,點頭道:「母親說的極是……」
老戚氏終於對她露出滿意之色,讚許道:「妳如此明事理,我心甚慰。」
莫要高興得太早……施晚意笑容更大,極賢慧地說:「母親將姝姐兒教養得極好,日後兩個孩子搬回東院,我定會多向母親學習,好生教養釗哥兒。」
老戚氏笑容一收,「搬回東院?」
祝婉君也抬起頭來探究地看著長嫂。
施晚意面上並無任何得意,平和地看向大房的庶子。
陸一釗不過六歲的年紀,無論他們方才說了什麼,始終端正地立著,目不斜視,不喜形於色,小小年紀已顯露出幾分不凡來。
這樣的孩子,可不得仔細教養著?
施晚意作出嫡母的姿態,一臉的理所當然,「大房的人合該大房自個兒養,我如今也回來了,不好再勞累母親,您放心,兒媳一定盡心盡力。」
老戚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兒媳越是如此說,她越是沒法兒相信對方會對庶子真心,東院又都是大兒媳陪嫁的下人把持著,沒準兒會把孩子養壞。
能想出這種詭計,定是施家那小子在照應施晚意的半年教了她些什麼……
老戚氏目色沉沉。
施晚意把球踢回去,也不催促,怡然地抿了一口茶,祝婉君輕輕摸著女兒的髮,眼神流轉,敏銳地察覺到府中可能要發生一些變化,陷入沉思。
二房是庶出,三房戚春竹腹中還不知男女,老戚氏現下只有陸一釗一個孫子,還如此出息,到底沒法子放心,略有幾分勉強地笑了笑,略過先前的話,道:「不急,妳才回來,許是累了,先回去歇息,過些日子再議便是。」
施晚意略遺憾地放下茶杯,也不多言,看一眼陸姝便起身告退。
老戚氏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簾櫳,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施晚意離了正房,徑直回東院。
如今人少,都城地廣,陛下賜宅地予功臣並不吝嗇,一些高門獨占一街甚至半坊都是常事。
陸家封賜得來的宅子不大,乃是其後從鄰里購置、交換、修建成現在這般規模。
東院前身就是一個小官的宅子,每一進距離不過幾步,陸仁自個兒就占了兩進,原主不過得個後院和後罩房,她的陪嫁奴僕也都緊緊巴巴地擠著。
如今陸仁沒了……合該整個東院都是她的。
所以施晚意一進來便問:「嬤嬤,騰出地兒了嗎?」
宋嬤嬤已經教人將他們的箱籠送進了庫房,正在收拾施晚意的寢室,見她回來,行了個禮,板著臉點頭,「一進來便全都遣去倒座房去了。」
施晚意勾起嘴角,真霸道,她喜歡。
婢女在旁邊跟宋嬤嬤簡單說了正院發生的事,宋嬤嬤並不關心妾室生的兒子,只問道:「娘子,姝姐兒教陸家養得與您離心,您打算怎麼辦?」
施晚意手指無意識地勾了勾銀鐲。
陸姝是圓潤了些,可也不像是受過氣的,否則不能是那樣的性子。
她淺笑說:「性子壞些不易吃虧,咱們才回來且再看看,若是不妥當,日後想辦法教導她,知道分寸也就行了。」
宋嬤嬤瞧見她手腕上的疤,眼裡閃過心疼,沉默地點頭,「老奴心裡您才是最重要的,您說過,往後只會快活。」
「當然。」施晚意忘不了她才醒過來時,原主這些僕人們喜極而泣的神情,便代原主說了這話。既是要快活,倒也不必沉浸在一些情緒中,她遂又笑道:「佛堂收拾出來了嗎?」
宋嬤嬤瞬間恢復一板一眼,「您說要間寬敞的,老奴便讓人收拾了前院姑爺的寢室。」
她說要立一個無字牌位,祭奠原主餵了狗的六年,這冷面老嬤嬤就用陸仁的屋子祭奠。
施晚意教她的促狹逗得發笑,邊笑邊叫婢女幫她找東西。
「姑娘,您要的畫。」婢女奉上一卷畫,又指著櫃上一個上了鎖的匣子問:「姑娘,這匣子放在何處?」
那是陸仁留下的。
施晚意抬頭瞥一眼,拿著畫邊往外走邊不以為意道:「鎖起來。」
她孤身來到小佛堂,展開畫親自掛在顯眼處。
畫上有一男子,長身玉立,面目清朗,俊逸非凡,乃是陳留姜氏已故玉郎姜岑的畫像,也是她從陸仁的遺物中發現的。
據說姜玉郎在世之時,人人見之皆驚為天人,這畫尚不及他真人風姿三分。
施晚意當時便是教這畫上人的氣韻迷了眼,此時為那無字牌位上了一炷香,便語重心長地說:「二娘,下輩子照這個找,莫要照豬找。」
至於陸仁,就看著她們快活吧。


冬日天色暗得快,加之大雪紛飛,陸侍郎下值回府的時候,陸府已經提前掌燈了,朦朧的亮色暈著兩三步見方的地方,聊勝於無。
下人估算著府裡老爺、爺兒回來的時辰,提前清掃過,不過遊廊牆根下的雪依舊有半指來高,一踩也能沒過官靴底兒。
陸侍郎一進屋,婢女上前替他褪下大氅、官靴,又伺候他換下官服。
隨後老戚氏擺手教婢女們下去,親自幫他斟了一碗驅寒茶,便有些氣不順地說起和施晚意的「交鋒」。
「這句句綿裡藏針,厲害的很。」老戚氏怨氣頗多,「我早說,她就是個內裡藏奸的,否則當初咱們大郎能被施家逼得帶她一人外放嗎?也不會病死在外頭!」
她說到後面,忍不住哽咽,「我一想到大郎靈柩都不能進府,我這心就疼。」
客死異鄉有些忌諱,暫時停靈,靈棚也只能設在城外。
陸侍郎白髮人送黑髮人,自也傷懷,可更多的是冷靜,「若是大郎沒有背著她養妾室還生下庶長子,如何會鬧那一場?施家是如何幫扶大郎的,滿京城誰看不見?」
但有些人斷不會反省,只會怪罪別人,老戚氏振振有詞說:「那是因為他跟姜家二郎交情甚好,施家出了什麼力?再說,若是沒有一釗,咱們大郎豈不是斷了香火?便是退幾步講,以姝姐兒的秉性,施氏能生出來一釗這樣的好孩子嗎?」
她先前還說施晚意厲害,現下又說這番話,也不覺得矛盾,而陸侍郎對陸一釗這個天賦不俗的孫子確實期望甚高,且當初老戚氏會想要拿捏長媳,他也是默許的。
陸侍郎微一沉吟後道:「只要施氏留在咱們府裡,自有好處,她既然說出搬回東院的話,讓兩個孩子回去便是。」
老戚氏一急,「這怎麼行!萬一……」
陸侍郎打斷她的話,「六歲已大致定性,一釗如此聰慧,又有府裡盯著,施氏豈敢膽大妄為?」況且長媳便是真如妻子所說「長進了」,也不是心機叵測之輩,「妳既然疼一釗更該想法子為他鋪路,若是施氏和他真能有幾分母子情分,對他大有裨益,對咱們府裡亦是。」
老戚氏仍不放心。
陸侍郎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驅寒茶,肯定道:「妳先前教姝姐兒和一釗親近,便做得極好……」
老戚氏一聽,略加思考後不甚情願道:「我讓他們年後搬。」
陸侍郎點頭,「過幾日雪停了便搬,妳也對施氏寬和些,謀長遠之計。」
老戚氏咬牙,「行……」

可施晚意最擅長的便是得寸進尺。
正院傳話兒到東院,說是雪大,體諒她奔波,暫時不必拜見陸侍郎也不必晨昏定省,還突然鬆口,等雪停就讓陸姝和陸一釗搬過來。
施晚意雖然不明所以,還有一點失望,但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兒,不用拜見公公正好方便她吃火鍋,喝大酒!
宋嬤嬤教人把桌子和炭爐都搬到了床不遠處,施晚意裹著小襖,外頭又罩了個領口毛茸茸的棉坎肩兒,盤腿坐在床上,被子底下腿心中間還放著個湯婆子。
她一臉認真地盯著乳白色的湯慢慢滾起來,不知道的以為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
宋嬤嬤手攏在袖中,沒看見似的,面無表情地稟報,「青菜是從府裡膳房取的,沒花咱自個兒的錢。」
施晚意點頭,解別人的囊,肥自己的腸,很好。
宋嬤嬤又道:「趕在年前給您搭一方火炕,先湊合著,等明年挖個地龍您就不受冷了。」頓了頓,補充說:「老奴會去府裡支錢。」
施晚意捏著筷子發笑,肯定道:「我身子弱,也是順理成章。」
宋嬤嬤一本正經地附和,「您就是身子骨弱。」
世上最好、最善解人意的嬤嬤,非宋嬤嬤莫屬。
施晚意笑盈盈地招呼她,「嬤嬤,與我一道吃些喝些吧?」
宋嬤嬤未動,「您酒量淺,老奴得看著您。」
誰酒量淺?她千杯不醉。
施晚意吃了些涮好的羊肉和青菜墊墊肚子,便迫不及待地端起溫好的酒,一飲而盡還舉著小酒杯美美地「哈」了一聲,然後伸出手對婢女道:「再來一杯。」
婢女端著酒壺,小碎步極緩慢地走向她,一步、兩步,到第三步……
「咚。」
施晚意不出意外地栽在床上,臉上還掛著迷醉的笑,無憂無慮。
婢女看向宋嬤嬤。
宋嬤嬤淡然地吩咐,「酒收好,湯底都是好材料熬的,能補身,妳們端下去分了吧。」
莫說湯鍋沒沾過施晚意的筷子,就是沾了,婢女們也是高興的,脆生生地答應,小心地伺候自家夫人換了衣服,這才帶著湯下去。
宋嬤嬤坐在床邊凳上,看著醉倒的施晚意,眼裡泛起一絲淺笑,陪了一會兒,待值夜的婢女回來,方才離開。


與此同時,皇城東,崇仁坊施家——
施老夫人劈頭蓋臉地訓長孫,「不過是讓你勸你姑姑回娘家,這麼點小事兒,你怎麼都做不好?她不願意?不願意就綁回來!她還敢頂撞我不成?」
施羽一直老實聽訓,但聽到這話忍不住反駁,「您若是厲害,也不會拗不過姑姑,讓姑姑嫁到了陸家去;嫁去便算了,妾和庶子都出來了也沒能接回來……」
是她不想接嗎,可女兒豬油蒙心,根本管不了。
施老夫人惱羞成怒,「反了你了,你還敢頂撞祖母?」
施羽怕父親知曉他氣到祖母,連忙道:「孫兒不敢,您息怒。」
施老夫人也不是真的對孫子生氣,氣一泄,忽然情緒一轉,垂淚說:「我可憐的二娘,守寡的日子哪是人過的啊……」
施羽更怕了,萬一父親知道祖母在他面前哭了,他更慘!
他忙勸起來,「祖母,姑姑如今性子沒那麼軟弱可欺了,您相信孫兒。」
施老夫人不聽,心疼女兒淒苦,越哭越來勁兒,可另一邊的施晚意咂咂嘴,捲著被子翻身,輕輕打著酒鼾。
睡夢裡,春風吹漣漪,青草泛酒香。


第二日,施晚意醒過來,抱著被子坐在床上,認真地對宋嬤嬤等人解釋,「酒量我多練練就會好的。」她以前真的千杯不醉。
宋嬤嬤看她嘴硬,哄著她,點頭應「是」。
施晚意察覺到,頗覺沒面子,強調說:「嬤嬤,不要小瞧我。」我猛起來,嚇死妳們。
「沒小瞧姑娘。」宋嬤嬤敷衍一句,轉而說:「晨間丁姨娘的婢女來請示,是否讓丁姨娘來拜見您。」
施晚意鬆開被子,微微坐直。
原主只見過這丁姨娘一次,且那時候她情緒不好,滿心厭惡,根本不願意與丁姨娘同室一秒鐘,記憶裡,那丁姨娘跪在那兒安安靜靜的,看不清臉,但應該是個美人。
後來陸仁對施家和原主的解釋是,丁姨娘是他恩師的女兒,戰亂時恩師托孤給他,他當她是妹妹一樣,只是醉酒失儀,並沒有任何私情。
男人喝多了犯錯這種屁話,施晚意是不相信的,然而原主太愛陸仁,不止相信了,還答應陸仁留下丁姨娘在府裡照顧……
宋嬤嬤見她只是想事情,臉上沒有不好的神色,便招呼婢女為她更衣。
施晚意邊唾棄自個兒的墮落,譴責驕奢淫逸腐蝕她正直的靈魂,邊順從地抬起胳膊,忘掉什麼「丁姨娘」,對宋嬤嬤道:「嬤嬤,我早膳要吃蝦仁小籠包,喝香菇雞肉粥。」
宋嬤嬤給了婢女一個眼神,婢女立即去吩咐。
施晚意穿戴好,等早膳的間隙,複又想起丁芷芙,不放在心上地道:「早晚都能見到,以後再說吧。」
宋嬤嬤便派了個婢女去回話。
那頭丁芷芙得了話兒,始終沉默著,等施晚意的婢女一走,便回了屋子。

施晚意是個精力充沛的,本來還想著養精蓄銳一晚後,早早去正院請安,達成「每日礙婆婆眼」成就,現下老戚氏暫時免了她的請安,她吃飽喝足,實在閒不住,決定山不就她,她去就山,做個有眼力的兒媳,主動去侍奉婆婆。
宋嬤嬤沒說什麼,教人按照她的吩咐換了身半舊的襦裙,披上斗篷,裹得嚴嚴實實,就送家裡彷彿時光回溯、找回童真的小祖宗出門。
陸家的下人很勤快,天還沒亮就清了一遍雪,新下的只有薄薄一層。
施晚意穿著靴子,一腳踩一個坑,緊接著長長的裙襬又將腳印刮平,等她走到正院堂屋,下襬已經墜了一圈兒雪。
老戚氏正好在用早膳,見到她過來還有些驚訝,不過有陸侍郎的囑咐,倒也沒有給她冷臉。
施晚意極主動地表示要親自侍奉母親用膳,想到有些人家有兒媳婦侍奉婆婆用膳的規矩,長媳剛嫁進來也侍奉過,老戚氏便允了。
於是施晚意圍著老戚氏左右走動,為她布菜,雖然有時離老戚氏太近,總教老戚氏皺眉,但大體上溫順。
期間施家來了個婆子,說是施老夫人想念女兒太甚,想讓她回娘家住兩日。
老戚氏沒有理由反駁。
施晚意與那婆子定下明日回施家,便繼續蜜蜂似的殷勤布菜。
施家那婆子瞧見自家千嬌萬寵的娘子在婆家這般卑微,心裡壓了些氣,打算回去向施老夫人告狀。
老戚氏當然知道當著親家府裡的下人讓兒媳婦伺候不甚妥當,便對施晚意溫和道:「知道妳孝順,哪用妳親自侍奉,有婢女呢,早些回去安排吧。」
施晚意從善如流地告退。
等她們走了,早膳也用得差不多,老戚氏便教人撤下桌,但她剛起身就察覺到腳上繡鞋有些潮,低頭一看,她的新衣裳裙襬濕了一圈兒,像是染上什麼髒汙一樣。
老戚氏頓時氣得咬牙,「施氏!」
第三章 親娘的奇招
這年頭晚間若沒個閨房之樂,又無人把酒言歡,就沒什麼活動了,看書是要瞎眼的,是以施晚意戌時便睡下,第二日天還未亮便精神抖擻地起來。
宋嬤嬤似乎重新解鎖了打扮人的樂趣,站在旁邊指揮婢女為她梳了個近香髻,不是那麼規規矩矩、板板正正地堆在頭上,而是蓬鬆地盤擰堆疊,髮髻向左微微傾斜,兩鬢還刻意留下些碎髮絲,襯得整個人越發靈動。
施晚意對衣著打扮態度很隨意,但瞧著銅鏡裡嫩生生的臉也忍不住自得,她這飯菜沒白吃,養得極好,可惜臉長在自個兒身上,不然捏一捏、親一親……
越想越沒邊兒,施晚意輕輕晃頭,鏡子裡的步搖垂珠也跟著晃動。
婢女又拿了斗篷過來,還是先前毛茸茸那一件——近來宋嬤嬤讓婢女幫她做的衣裳,都是這般,全沒有世俗眼中的寡婦樣子。
施晚意起身,任由她們幫她披上,而宋嬤嬤瞧她穿戴好,一點頭,似是滿意。
施晚意失笑問:「嬤嬤,馬車備好了嗎?可以走了嗎?」
「早已備好。」
施晚意頷首,帶上宋嬤嬤等人,沒有直接從東院的門出去,而是帶著人轉到正院。
昨日老戚氏當著施家的婆子,表現得極為大度,施晚意出門之前不特地去正院應該也無妨,但施晚意「孝順」,怎麼可能不去呢?
陸侍郎在府裡給老戚氏頗多信任與權力,不過年紀越大越是少與年老色衰的妻子同床,多是住在外院,老戚氏此時還未起,婢女們做事都輕手輕腳,院子裡安安靜靜的。
施晚意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切。
婢女們拜見完大夫人,便去請示老夫人身邊兒最得用的管事嬤嬤,龐嬤嬤。
龐嬤嬤未得老夫人吩咐,沒有權力請施晚意走,只得去叫醒老夫人。
老年人覺少覺輕且常要起夜,老戚氏也就凌晨這陣兒睡得最沉,她太過睏倦,便是聽到有人叫她,眼皮也黏連在一塊兒,睜不開,偏生耳邊的話音念經似的一句接著一句——
「老夫人,大夫人來請安,老夫人,您醒醒,大夫人來請安……」
一股火蹭地就冒出來,老戚氏嘶啞道:「讓她走!」
龐嬤嬤出去傳達。
老戚氏耳邊沒了擾人的聲音,往上提了提被子,又陷入睡意之中。
片刻後門又打開,龐嬤嬤背彎得更低,走到床幔外小聲稟報,「老夫人,大夫人想要帶姝姑娘一道去施家,著老奴請示您。」
昨日為何不請示!老戚氏氣得呼吸都重了。
龐嬤嬤垂頭死盯地磚,也不敢催促。
許久之後,床幔裡傳出被子摩擦的聲音,緊接著是老戚氏因為頭疼而陰沉的聲音,「讓她自己去後罩房叫人。」
「是。」


堂屋裡,施晚意悠閒地喝茶,得了話才緩緩起身出去,身上沒有一絲急躁。
施家來人沒說起陸姝,施晚意本來壓根兒也沒想過「要不要帶孩子」這個問題,這不是巧了,一到正院便靈機一動。
施晚意嘴角噙著笑繞到後罩房,正院的後罩房幾乎是個獨立的小院兒,且一牆之隔,隱隱還有抑揚頓挫的讀書聲。
施晚意知道那頭住的是陸一釗。
此時天光乍亮,他不知已經起來多久。
天賦好,還如此勤奮,也不怪陸家寄予厚望,旁人家若是得了這麼個子孫,也要如珠如寶的對待。
施晚意輕瞥一眼便收回視線,徑直走進陸姝的屋子,吩咐陸姝的奶嬤嬤將人挖起來。
被子厚重也不耽誤陸姝睡得四仰八叉,有老戚氏寵慣,平時她不願意早起也沒人敢打擾,今兒卻不成了,奶嬤嬤縱是一臉憂愁也得叫人。
但陸姝睡得沉,哪怕被吵得直哼唧也不睜眼,還伸出圓手不斷扒拉開奶嬤嬤的手。
奶嬤嬤回頭看一眼大夫人,想她會不會心軟不叫了。
施晚意支著下巴,她眼力極好,甚至看見陸姝小手背上胖出來的幾個小窩窩,這是吃睡都香才養出來的。可惜她這人壞的很,見不得小孩子這麼安逸。
她吩咐道:「直接穿衣服,裹著被子出去,到馬車上再梳頭。」
奶嬤嬤只能招呼兩個婢女一起扶著陸姝起來,剛幫她套上錦襖,也打算裹上被子抱出去,但她小小年紀,體重不俗,奶嬤嬤幾次嘗試,都沒法兒以讓陸姝舒服的姿勢抱起她。
陸姝還閉著眼睛發脾氣,「走開!不要動我!」
奶嬤嬤教她揮舞的小拳頭砸了幾下,越發無計可施,再次看向大夫人。
施晚意柔弱的身板當然不可能去抱,更不可能為這點小事兒費神,直接起身。
宋嬤嬤不想施晚意多等,便沒甩手不管,而是冷著臉道:「抬走。」
奶嬤嬤和婢女就真的抬了。
施晚意一行人快走到府門了,她們才追上來,而施晚意聽到動靜一回頭,訝異了——只見兩個比較結實高壯的婢女肩頭扛著棍子,棍子中間,一根粗麻繩拴著個大筐,棉被塞得嚴嚴實實。
陸姝……應該是在筐裡。


不,陸姝就在筐裡。
馬車上,施晚意看著懷抱湯婆子,在筐裡依舊睡得死沉的陸姝,內心嘖嘖,好像馬車一晃,她睡得更安逸了。
施晚意在鬧醒她和良心中間稍掙扎了幾息,最終微薄的良心占上風,決定眼不見為淨。
「姑娘,吃包子。」宋嬤嬤從籠屜裡夾出兩顆冒著熱氣的小籠包。
今日是香菇肉餡的,一口咬開,湯汁便沿著包子皮流下去,香味兒溢滿整個馬車廂,再配一口熬得軟爛的白粥,口腔到胃全都熨貼極了。
陸姝雙眼緊閉,鼻子一動一動地嗅著味道,施晚意注意到,筷子一頓,下一瞬便夾起一個小籠包,整個送進嘴裡,然後一口一顆地掃光。
「咕嚕嚕……」
陸姝餓得醒過來,邊嗅邊睜開眼,一見到施晚意,瞬間睜大雙眼。
原來她眼睛這麼大……施晚意慢慢喝粥,也不說話,胡思亂想。
陸姝坐起來,腦袋瓜左右搖擺,又看到身下的筐,生氣地問:「我為什麼在這兒?」
不在祖母面前,她連一聲娘也不叫了。
施晚意沒跟她一般見識,慈母一般柔聲問:「醒了?餓了吧?喝點粥墊墊肚子……」
「妳要帶我去哪兒?」陸姝怒瞪她。
「去妳外祖家。」
陸姝拒絕,「我不去!」
施晚意笑道:「妳祖母同意了。」
陸姝瞬間閉緊嘴,胸膛由於憤怒依舊起伏得厲害。
治這種小暴脾氣的孩子就得不搭理,所以施晚意慢慢喝了一口粥,又喝了一口……
陸姝沒忍住,聞著未散的包子味兒,舔了下嘴唇。
施晚意視而不見。
陸姝直接命令,「我要吃包子。」
「沒有。」她吃肉包,尚能說得過去,左右守不守孝,端看她自個兒樂意不樂意,孩子卻不行。「有粥。」
「我不要喝粥。」陸姝鼓著臉拒絕,還使起性子,一邊拍打被子,一邊任性地喊,「我就要吃包子,就要吃包子!」
這一副不達目的不甘休的樣子令宋嬤嬤微微蹙眉。
施晚意像是沒脾氣似的哄道:「正好我要去東市買妳外祖母極愛吃的點心,到時幫妳買。」
陸姝這才消停下來,神色裡是輕易鬧到東西的得意。
一刻多鐘後,馬車停在東市最大的酒樓前,施晚意率先走下馬車,宋嬤嬤為給陸姝裹好斗篷,隨後扶著她下去。
沒人帶,陸姝沒多少機會出來玩兒,好奇地不住打量周圍,即便下著雪沒什麼人,仍然滿眼新奇。
施晚意站定在馬車前幾步的地方,等著陸姝走到她身邊就要經過的時候,伸出腳。
陸姝沒注意,直接絆在她的腳上,整個人向前撲去。
「姝姑娘!」
她的奶嬤嬤和婢女緊張極了,可宋嬤嬤擋在那兒,她們只能眼睜睜瞧著陸姝摔在厚實的雪上,又因為穿得太多,身體太圓,爬不起來。
酒樓上撐起的窗後,一名著廣袖交領月白長衫的清雅男子本是在看雪和往來行人,有馬車停下便隨意一瞥,恰巧將她伸腳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施晚意做壞事時露出的一抹笑容太過明朗,不由教人投以更多注視。
他身側穿著端謹儒衫的年輕書生發現,掃一眼馬車道:「大人,這是吏部陸侍郎家中的馬車,許是陸家的姑娘。」
他們倆,一人是世家姜氏子,姜嶼,一人是姜家幕僚,莊含,都是極聰明的人,但半分沒想過施晚意是親娘。
而施晚意還有更讓人沒法兒揣測兩人是母女的無良行徑。
陸姝自力更生爬不起來,還又滾了幾下,是奶嬤嬤快步過去扶她起來。
施晚意看著奶嬤嬤著急地拍掉她身上的雪,語氣裡是明晃晃的虛假擔憂,「咱們府裡最重規矩,這衣服髒了,不好在外逗留,便回府裡吃包子吧。」
「妳!」陸姝氣得呼哧直喘,短胖的小手抓一把雪扔向她,脫口罵道:「妳是故意的!妳怎麼這麼壞!」
施晚意低頭掃了一眼沾在斗篷上的一小團雪漬,並無惱意,反而包容地看著她,溫柔道:「還有更壞的呢……」
陸姝一抖,隨即又不服輸地說:「我討厭妳!」
她抬起短腿向旁邊跑,可宋嬤嬤一把揪住了她的後襟,單手拎著她輕鬆地塞回馬車上去,而合上門簾之前,宋嬤嬤語調毫無起伏地說:「姝姑娘,這是您肆意妄為的代價,可還得意?」
不止陸姝看著她不敢置信,施晚意也驚得瞪圓眼睛,萬萬沒想到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宋嬤嬤如此威猛。
這一刻,施晚意更加確定了未來的發展方向,雙眼發亮地看著宋嬤嬤,連馬車帶著哭鬧的陸姝離開都充耳不聞,亦步亦趨地跟在宋嬤嬤身邊追問:「嬤嬤,您怎麼練的?」
她語氣裡充滿對「威猛」的渴望。
樓上姜嶼受她感染,眸光輕動,輕淺的笑意溢出之時,有如天明曙色,積雪清輝。
莊含看著他又看看樓下,若有所思,隨後遠離窗邊,召來護衛耳語幾句。


施晚意沒能從宋嬤嬤口中得到任何她想像中的傳奇往事和隱藏身世,宋嬤嬤也不是什麼隱世高手。
但不是話本故事裡的角色,不代表她就不是個傳奇——事實上整個施家都頗具「傳奇」色彩。
施家在前朝時就是普通的鄉紳,不知名的祖宗冒了青煙,攀了門高親,家裡的女兒嫁進當時並州一個小世家,可不料那女兒夫君的官位越做越高,兒子呢,野心更大,亂世中摻了一腳,直接把王朝改成了自家姓。
施家主人和幾個老僕眼瞅著姑爺家風風雨雨,他們莫名其妙就水漲船高,成了太后的娘家,開國皇帝的母族,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
現下施家奴僕成群,但幾個老僕還老當益壯,在施家的地位不同尋常。
宋嬤嬤跟了施晚意,還有個笑咪咪的王嬤嬤跟了施晚意舞刀弄槍的長姊施春濃。
這不是施家老爺老夫人做主的,他們養孩子跟鬧著玩兒一樣,所以是兩個嬤嬤自個兒選的。
對於施晚意的追問,宋嬤嬤實事求是地回答,「常做活的人,力氣自然大,不過手上留下繭子不好看,您生來尊貴,不必練那些個無用的。」她貧農出身,自小被賣到施家,那時候施家還沒有多風光,僕人也沒幾個,啥活計都得幹。
他們一行人跟著酒樓裡的夥計走進二樓雅間,施晚意抓著宋嬤嬤的手,裡外翻看。
宋嬤嬤由著自家姑娘一雙嫩手扒著她的手摸,道:「原先虎口、指腹、掌心都有,老奴們擔心手糙刮壞緞子禍害東西,也怕傷到公子和姑娘們,想了好些法子弄掉了。」
隔壁,姜嶼一聽到說話聲便看向莊含。
這個時辰,酒樓幾乎沒有閒客,除了他們這間雅間,其餘都空著。
莊含並不掩飾,一笑認下了。
姜嶼白玉似的臉上一片冷然,顯然不喜他擅作主張,但並未言語。
而施晚意越沒什麼越想有什麼,她沒有因為宋嬤嬤的話便打消「悄悄變強壯,驚豔所有人」的念頭,且她很樂觀,自認為已經胖了一點,變壯肯定是指日可待。
他們要等點心和馬車,施晚意也走到窗邊,推開木窗,從這個角度看這大鄴的都城一隅。
舊城年年在,容顏歲歲新,窗外洋洋灑灑的大雪,掩蓋住飽經滄桑的舊牆樓。
施晚意想著面前的窗櫺有可能送走她好幾代,忽然忍俊不禁。
宋嬤嬤站在她身後,覷著窗下行人道:「前幾年,姜家那位公子任金吾衛將軍,作風雷厲風行,很是整頓了一番京中治安,如今看著可比陛下剛進京時太平多了。」
施晚意仔細回憶,沒什麼印象,便問道:「哪個姜公子?」
「姜家二公子,姜嶼。」
兩人不知姜嶼本人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深知偷聽之舉不甚君子依舊光明正大地立在窗後,而他的幕僚友人笑得意味深長。
宋嬤嬤則是又想到一事,補充道:「您收藏的那幅畫像上的姜玉郎,就是這位將軍的親兄長。」
施晚意和姜嶼皆因為「姜玉郎」這個人一怔,莊含也收斂了笑。
施晚意對畫像有濾鏡,因而對姜家也產生了幾分濾鏡,不免疑惑,「不是文人嗎?」
宋嬤嬤回道:「世家子出身,當然是允文允武。」
「倒也是。」施晚意並不多在意,轉頭對宋嬤嬤道:「嬤嬤,這雪連綿數日,那些貧苦的百姓恐怕難熬過冬,派人去城南瞧瞧,送些修房子的木頭磚瓦吧。」
他們回京的一路,施晚意常這麼撒錢,宋嬤嬤先是答應下來,隨後才道:「您送這些,有些人家恐怕轉手就要賣掉。」
施晚意無所謂,「賣掉就賣掉,說明於他們來說,更要緊的不是房子,能緩一時之急也好。」
宋嬤嬤建議,「您有善心也可多置辦些地,屆時租子低些抑或是收攏些佃戶照拂,不說賺,好歹能留下些東西。」
百姓過得艱難便會賣地,土地通常都是流入世家豪族手中。
施晚意扶著窗框,青蔥似的手指在涼風中白得泛青,孩子似的把腳在襦裙下一晃一晃,笑道:「又算不得什麼好事兒,旁人皆買,我也不買,再說,我手裡的錢夠敗好久呢。」
一旁,姜嶼因為驟然聽到已故兄長的名頭而垂下的唇角,因為她這一句話又浮起笑意,眼中也泛起星星點點的光。
片刻後,他抽走叉杆,輕輕闔上了窗。
施晚意聽到動靜,好奇地探頭向右一瞥,只瞧見緊閉的窗子,便以為是風敲打窗櫺的聲音。
待晚些,陸家的馬車回來,她們便帶著點心離開酒樓,一路往南行。
酒樓雅間裡,姜嶼骨節分明的手指把玩著溫熱的茶杯,一言不發。
莊含即便已經打算好要悄悄打聽一下陸家有幾位姑娘,此時此刻卻只問道:「大雪封城,將軍要去哪座寺廟齋戒?」
「神峪寺。」他聲音清越,入耳難忘。
都城中不少寺廟,神峪寺坐落於崇仁坊,與姜家府邸一街之隔,與施家府邸僅一牆之隔。


從東市出去,打道往回走些距離,便是崇仁坊。
施晚意他們來時稍繞了點路,此時一到南坊門,便有一個僕人驚喜地迎上來,「二姑娘,您到了!」
施晚意掀開簾子,朝僕人含笑點頭。
僕人喜氣洋洋地領著他們奔回施家,施家人早早就在等候,連施晚意忙碌的兄長施華亭和外嫁的長姊施春濃都在,施春濃甚至帶著施家兩個小子迎出了府。
施春濃濃眉大眼,身量也高,穿著一身勁裝,頗為英氣;施羽和弟弟施翊則是一高一矮站在她身後,尚還青澀卻都是好模樣。
似乎雪也偏愛施家人,原本如柳絮一般的大雪都柔和了幾分,緩慢地、打著旋兒飄落在他們身上。
施晚意原還有些生疏感,真瞧見姊姊卻不由自主地隔著馬車窗喊了聲「姊姊」,馬車停下,車門打開立即躬身鑽出去。
剛見著天兒,還未直起身子,整個人便騰空而起,然後從被人掐著腋下,變成摟腰抱在懷裡。
腳不能沾地的施晚意傻眼,個矮沒尊嚴嗎?她心中最後一絲生疏也沒有了,這一刻只有羞憤。
抱她的人是施春濃,抱不說,還轉了一圈兒,又掂了掂方才激動道:「二妹,妳胖了!」
施晚意暈抱,緩了緩神兒,無奈道:「姊姊,先放我下來。」
施春濃放下她,轉而牽著她的手,大步往門裡走,「爹娘、兄嫂都在正堂等妳,我們進去。」
施晚意緊緊握著姊姊不同於她、有些許粗糙的手,不得不疾步才能跟上她,而完全被姑姑們忽視的兄弟倆對視一眼,抬步跟上。
施家的宅子是陛下所賜,前朝乃是王府,頗為廣闊。
粗枝大葉的施春濃擔心施晚意凍著,非讓她乘上小轎,就這樣,他們從正門走到儀門,又走進正堂,也走了一盞茶的功夫。
小轎停下,轎簾掀開,施春濃拉著施晚意快步走進正堂。
施晚意教熱氣熏得周身一暖,都沒顧得上看,就又被人抱了個滿懷。
這個懷抱香軟,抱她的人……哭聲婉轉。
施老夫人抱緊施晚意不撒手,還不斷地輕捶她的背,「妳怎麼這麼狠心吶,這一走就是好幾年……妳就為了那麼個人,這不是剜娘的心嗎?」
施晚意趴在她懷裡動彈不得,背上又一下一下地挨著捶,說不出話來,不是她沒有溫情,實在是承受太多。
施老夫人調一轉,又開始哭喊,「我苦命的女兒啊——」
施老太爺圍著她們母女打轉,急道:「妳快鬆開,讓我瞧瞧二娘。」
施老夫人不理,兀自抱著施晚意哭。
施家好幾代的氣運,湊不出幾個好腦子,施家長子施華亭站在不遠處,看似穩重地勸說:「母親,二娘喘不過氣了,鬆開些。」
施家長媳齊箏滿腹無語,更端莊可靠地上前勸慰,「母親,二娘回京了,日後定能常見,您啊,開懷些才是。」
不知是哪句話觸動到了施老夫人,她瞬間哭聲一收,鬆開了施晚意,拉著她邊走邊說:「走,去妳屋裡說話。」
施晚意到施家這麼一會兒功夫,要麼就是在人懷裡,要麼就是被拉著走,別的全顧不上,但老人家的心情她也能理解,順著母親走,也不忘對父親見禮,朝兄嫂頷首問好。
而施老夫人不停歇地拉著她穿過遊廊,走進施晚意未嫁時住的院子。
院子裡雪掃得極乾淨,原主的閨房從裡到外全都換了新,沒有一樣不是好物件兒,桌上還擺滿了原主愛吃的點心果脯,與陸家東院敷衍的收拾極為不同。
至親的人總是如此,知道孩子要回家便早早等著,早早備好一切,原主就是在這樣的家裡度過了一段美好的少女時期……
二十三歲的施晚意站在門口,溫柔的目光望過去都是長輩的思念,以及「她」豆蔻年華的影子。
「喀噠。」
清脆的聲音打斷施晚意的回憶,她一回身,門內並無施老夫人,門緊緊闔著。
門外,施老夫人放下鎖,收好鑰匙,朝著門內喊道:「妳就在娘家待著,不准再回陸家去了!」
施晚意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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