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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23901-E123904

《和死對頭成親了》全4冊

  • 作者夏葉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2/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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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優惠價:NT$ 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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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生請教要如何做到位極人臣、權傾天下?
陸無憂:夫人太美太搶手,總能催促我奮發上進!


藍海E123901 《和死對頭成親了》卷一
賀蘭瓷跟陸無憂是上京城最出名的一對,
她才氣縱橫傾城絕色,出身清貴父親乃天子寵臣,
他溫文爾雅俊美無儔,還是連中六元的狀元郎,
沒人知道他們早就在青州書院相識,還是針鋒相對的冤家,
表面上他們裝作不認識彼此,卻總是不時撞見對方狼狽落難,
曹國公世子愛而不得欲毀她清白,是他幫助她躲過劫難,
韶安公主追著要他做面首,她親眼見證他是如何裝病脫身,
然而皇家子女真無恥,二皇子病態瘋狂對她誓在必得,
竟聯手公主妹妹向他們下藥,本是想分別與兩人成就好事,
誰知卻是讓他們陰錯陽差成為了彼此的解藥……


藍海E123902 《和死對頭成親了》卷二
賀蘭瓷從沒想過陸無憂竟會是個好丈夫,
他擔下她的所有煩惱,知道要進宮赴宴,贈她機關手鐲以自保,
見有人賊心不死,獨闖後宮就怕她陷入魔爪,
還會稱讚她的文筆,邀她一同寫奏摺筆戰彈劾他的群臣,
他倆的關係也從守禮地問「能不能親」,到現在動不動就摁著親,
這般恩愛羨煞眾人,有人便坐不住了,
二皇子故意贈瘦馬,小美人立刻摸到書房想紅袖添香;
北狄小王子受愛慕他的人挑撥,竟當眾與他下戰帖……


藍海E123903 《和死對頭成親了》卷三
和陸無憂心意相通後的日子,老實說不差,
從他找出是誰偽造她的筆跡與前曹國公世子傳信後,派人痛毆,
教她劍術、防身術鍛煉體力,也是設想她若遇上危險得以自保,
只是她沒想到會這麼快就派上用場,
陸無憂領的明明是去益州宣旨的閒差,怎麼就魂斷異鄉了?
儘管之後接到他傳來報平安的密信,她仍舊放心不下,
在流言甚囂中奔赴益州尋「屍骨」,
誰知才出城就被二皇子攔截至他的別院,為了逃出生天,
她命人假扮陸無憂的鬼魂,又用他教的防身術摔暈二皇子,
好不容易到達益州,為了配合他查案,她只好化身官場交際花……


藍海E123904 《和死對頭成親了》卷四(完)
陸無憂被貶謫,賀蘭瓷反而很開心,
夫妻倆終於能親自為百姓做實事,
他出門剿匪、勘查河岸,她以「師爺」身分暫代公務,
不管算帳還是審案都手到擒來,陸無憂也樂得放權給她折騰,
她想辦尋常百姓與女子也能上的書院,他大力支持出錢又出人,
甚至升官回京後,頂著群臣壓力堅持讓皇帝開放女子科考,
只為圓她入朝為官、為國為民的夢想,有夫如此復何求?
然而好不容易夫妻同朝為官,她竟主動彈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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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京第一美人
杏花三月。
一樁天大的笑話很快傳遍了整個上京城,街頭巷陌,茶寮酒肆裡都能隱隱聽見流言。
就連等待春闈放榜的士子們,也或多或少地議論起這位——明明出身門風嚴謹的清貴世家,理應端莊賢淑,偏偏因為容貌日漸妖魔起來的賀蘭小姐。
「……賀蘭家小姐當真美貌至此?咱這有人見過嗎?」
「我才來京不過月餘,哪有機會得見。」
「哎,林兄你應當見過吧?你和賀蘭家少爺不是熟得很,進府拜訪時,難道沒見過一次他家小姐?」
被點到名字的少年臉頰驀然紅了,他遮掩地攥緊衣袖,低聲道:「妄議小姐相貌,非君子所為。」
「林兄你也太迂腐了!現在全上京誰不知道賀蘭小姐貌美。」
「就是、就是。少彥,這麼說你是見過了?」
「快說說,賀蘭小姐到底是美成什麼模樣,才能叫那曹國公世子為她神魂顛倒,尋死覓活,好好一樁親事毀了不說,還害得老國公大怒,差點想上奏奪了他的世子之位。」
這事便是近來眾人津津樂道的大笑話。
前幾日,曹國公府成親,世子迎娶了一位門當戶對的郡主。
原本是要辦流水宴好好慶賀一番這天大喜事的,奈何迎親當日,吉時都快到了,新郎卻遲遲不肯出府迎親,最後竟是被家僕押著出來的,臉上表情不像成親,倒像出殯。
當總算接了新娘,到堂前要行那天地之禮時,這位新郎官又遲遲不肯下跪。
再三催促後,他彷彿是終於下定決心,將手中的紅綢一扔,眾目睽睽之下,跪地道:「爹娘,兒子不孝,不想娶她,我想娶的……是別人!」
此話一出,那真似水入滾油,炸開了鍋。
那位親家王爺據說當場就氣得背過氣去,新娘子也哭著被嬤嬤攙扶下去。
老國公早年行伍,拿著手杖當場就想抽死這個不孝子,喜堂之上鬧得是雞飛狗跳,若不是國公夫人死死攔著,說不定真要鬧出人命來。
偏偏那曹國公世子還一副為愛癡狂的模樣,都被揍得鼻青臉腫還是不肯悔改。
消息掩藏不住,很快眾人就知道了。
那個讓曹國公世子魂牽夢縈的女子,正是左都御史賀蘭大人家的小姐,賀蘭瓷。
若說是別人,恐怕其他人還會有些半信半疑,可一說是賀蘭瓷,頓時所有人都悟了。
實在是,忒不稀奇了。
上京城裡絕對是不缺美人的,叫得上名字品貌出眾的大家閨秀不勝枚舉,可美成賀蘭瓷這樣驚心動魄的卻是沒有。
她還未及笄時,就已經有別家公子為她回眸一眼爭風吃醋到大打出手。
之後更是每每出府都能引起騷動,什麼某家公子為了爭看賀蘭小姐而落水,又或是聽聞她出城進香,十數輛各家公子的車駕競相出城,竟一時造成城門擁堵,更有甚者還有想翻牆進賀蘭府的,一年下來想要擅闖的登徒子能抓到個七八回。
如此這般,賀蘭小姐的容貌被傳得越發神乎其神,慕名想要一睹美人芳容的更是數不勝數。
若賀蘭瓷真的言過其實倒也罷,可她確實長得其色傾城,言語難以盡述。
上京城裡有些風流文士吟詠讚其容貌,有說她「麗色姝豔」的,有稱她「清雅無倫」的,還有形容她「妖冶柔媚」的,種種盛讚不一而足,氣得賀蘭大人恨不得直接下令抓人。
賀蘭瓷到底是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容貌被世人拿來當談資本就不妥,而且有些還語帶狎暱,更是大大的不妥,換誰家都不可能高興,更何況賀蘭家一向家風甚正,端方嚴謹到近乎刻板。
自賀蘭瓷少女初長成後,賀蘭大人三不五時便因女兒的傳言被氣得暴跳如雷,都察院裡也經常能看見他面色鐵青,平日裡誰都敢罵的御史們噤若寒蟬,全都埋頭寫奏疏,生怕觸了他的楣頭。
賀蘭大人也不是沒想過制止這些傳言,奈何那些文人墨客溜得飛快,又不好真的為此事動手抓人,更難堵悠悠之口,只能回家越發教育女兒謹言慎行。
可謹言慎行謹言慎行著,誰也沒料到會出這檔子事。
曹國公世子在婚宴大鬧之事,不消半日便傳遍了整個上京城,成了天大的笑料,連帶著賀蘭瓷也清譽受損。
若說從未接觸過,曹國公世子卻為了她要死要活,委實有些說不過去,若是私底下有過接觸,那可就……
於是便有人酸溜溜道:「難怪賀蘭家把那些上門求親的都拒之門外了,說是待到十八再議親,原是想攀高枝。」
「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下子曹國公府裡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讓她進門的。」
「實在是紅顏禍水。」
「所謂娶妻娶賢,反正我是絕對不會娶這種女子的!」
最後這句話引起了周圍士子廣泛的認同。
方才那位林公子忍不住想要分辯,「賀蘭小姐她不是——」
可惜聲音太小,瞬間便被蓋了過去。
「對了,霽安你怎麼看?」
「霽安兄受女子青睞的程度,比之那賀蘭小姐在男子中也不遑多讓啊。」
「是不是明日又有宴請?令我等好生羨慕。」
一身純白儒衫的少年倚窗而坐,聞聲微微側頭,露出一個沉靜又謙和的笑來,一雙桃花目斂了斂,縱然是同性都很難不被他的容貌氣度所心折,更何況這傢伙可不是個草包,而是士林裡風頭正勁,青州去年的解元陸無憂。
「我與諸位一樣,都覺得娶妻當娶賢。」
他目光澄澈,聲音清潤至極,半點聽不出他其實對剛才討論的事情毫無興趣。
「霽安兄好狡猾,我們是問你怎麼看賀蘭小姐——」
話音未落,突然一個小廝滿臉激動地跑了過來。
「賀、賀蘭小姐好像要出府了……」
沒等他把氣喘勻,剛才還在文質彬彬閒聊的士子們,一窩蜂從酒樓二樓衝了出去。
片刻後,只剩下林陸兩人面面相覷,只好也跟去。
誰也沒料想到賀蘭瓷會這時候出府,還是堂而皇之的從正門口出去。
按照眾人的預想,她此時應該因為避嫌而禁足於家中,畢竟賀蘭瓷現在去哪都會遭到非議。


賀蘭府在城北,左邊是戶部侍郎張大人的宅第,右邊是大理寺卿展大人的祖宅,賀蘭府的門庭被夾在正中,有些小滑稽。
不過沒人在意這個,因為周圍人熙熙攘攘,來得比想像中還多,間或還夾雜一些帶著家僕的富商公子,故而大家都不太好意思寒暄,還時不時有些摩擦。
「誰踩到我的腳了!」
「別擠了、別擠了,賀蘭小姐什麼時候出來?」
正說著,就看見一個穿著水紅色描金線織錦短襖,百褶蝴蝶月華裙的少女領著四五個丫鬟從裡頭走出來。
少女頭上是金累絲牡丹形的珠釵,耳垂旁一對紫玉金流蘇的耳璫隨風輕晃,衣襟前還掛著一圈金項圈,周身環佩叮噹,珠光寶氣,頓時外頭的人伸長脖子瞪大眼睛去看。
但見那少女細眉杏目,櫻唇瓊鼻,著實美貌,可……美雖然是美的,總讓人覺得有點言過其實,哪有傾國傾城那麼誇張。
馬上便有人失望道:「不過如此,害我剛才跑那麼辛苦……」
旁邊的公子搖了搖摺扇,冷笑一聲道:「那是賀蘭小姐的表姊姚家小姐。」
果不其然,珠光寶氣的少女上了門外停的馬車後,又有人走了出來。
這一次出來的是個戴著帷帽的白衣少女,身後只跟了一名丫鬟,她衣裙素淨不說,手上身上沒有半點飾物,只隱約可見腦袋上一支做工尋常的桃木簪,耳墜亦十分簡潔,看不清面容。
初次來的人還當她是府裡的大丫鬟,根本沒多看一眼,然而已經來過數次的當即按捺不住激動迎了上去。
「賀蘭小姐!」
「你在開玩笑?那是賀蘭小姐?賀蘭大人堂堂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家中女眷怎麼也不至於……這麼寒酸吧!」
搖扇公子繼續冷笑,「賀蘭大人清廉上京皆知,你在犬吠什麼?」
「兄台怕是第一次來吧,賀蘭大人兩袖清風可是出了名的。」
「再兩袖清風也不至於這樣啊……」說話之人已經有些失望了。
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
忽地一陣風驟起,掀起白衣少女帷帽上的白紗,她似乎也不甚在意,只側眸看了一眼風起處,原本一直被遮掩的面容霎時映入眾人眼簾。
日耀灼灼從高天之上漫射而下,變成淺淺一籠紗光,恰好落在她膚白勝雪的面龐上,浮起一層極不真實的朦朧光暈,鴉羽似的細密長睫輕輕顫動,遮掩住那雙輕靈通透的瞳眸,像振翅欲飛的蝶,脆弱美麗,彷彿一碰即碎,渾不似真人。
她立在府門外,周身光華珠玉難及,竟映得滿室輝煌,穿戴的幾樣便宜貨也似乎一下變得精雕細琢價值連城,無論怎麼看都覺得是人間不該有的顏色。
方才還吵吵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連腳步聲都不再有,彷彿所有人都呆住了,時空好似也停滯了一般。
賀蘭瓷眸光從天邊落下來,在某處略一頓,好巧不巧和某人笑意敷衍的眸撞上,視線一觸即分,快得像是在比誰更薄情一般,她唇角微微抽了一下,轉瞬便收回目光上了馬車。
待馬車已經漸漸駛遠,有些人才如夢初醒。
「……那、那就是賀蘭小姐?」
「這、這天下竟有人能長成那副模樣!」
「賀、賀蘭府裡還收僕從嗎,念過四書五經那種……」
「在下瞬間能理解那位曹國公世子了……」
陸無憂身旁剛才還說著「娶妻娶賢,我是絕對不會娶這種女子的」的士子此時正攀著他的肩膀,癡癡呆呆地望向賀蘭瓷離去處,顫聲道:「霽安兄,賀蘭小姐她、她剛才好像對著我笑了,你說……我、是不是有點希望啊?」
不動聲色地移開肩膀,陸無憂心道,醒醒,作夢還差不多。


上了馬車,寒暄還沒兩句,姚千雪便忍不住將話題兜到正題上。
她和全上京看熱鬧的路人一樣好奇,語氣矜持中夾雜著擔心,擔心中又多少帶點興奮。「小瓷,妳同那個曹國公世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姚千雪的爹是賀蘭瓷姑父,任戶部侍郎,因而她也是見過幾次那位曹國公世子李廷的。
曹國公世子是曹國公夫人獨子,自小極為受寵,加之相貌堂堂,出身高貴,平日裡說話用鼻音,看人用下巴,四品以下官員的親眷基本看不見他正臉,當然這並不影響有大把姑娘家想嫁過去做世子夫人。
不過下梁都不正了,上梁可想而知。
據姚千雪瞭解,曹國公夫人壓根就沒考慮過普通官家小姐,給兒子相看的全都是嫁妝豐厚的公侯小姐或是皇室宗親,譬如這次和他成親的倒楣新娘雲陽郡主,光衣飾就幾十車,嫁妝堪稱十里紅妝。雲陽郡主本人雖沒有十分美貌,但也算容貌清秀,溫柔可人,料想這曹國公世子應該沒什麼不滿意的,哪知道往日心高氣傲的李廷如今居然瘋成這般模樣。
傳言裡他為了反抗這樁婚事,還幾次想要以死相逼,曹國公家法都用了好幾次,才總算讓他妥協答應成親,當然誰也沒料到成親當日他還能變卦。
身側少女恍惚轉過頭來,輕道:「嗯?」
她音色既輕又柔,似碎玉泠泠,卻又勾纏了幾分動人的綿意。
姚千雪愣了愣神,猶豫道:「小瓷,妳要是不想說也無妨。」
她不由自主放柔聲音,像是怕聲音大點,眼前人就被驚碎了去。
「呃,不是……」賀蘭瓷回過神,似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妳想問什麼?」
「就是妳和那個曹國公世子……」
賀蘭瓷不鹹不淡道:「不熟。」
姚千雪怔住,「啊?那他……」
賀蘭瓷從方才那一瞥裡抽離出情緒,思忖了一瞬,總結道:「我總共只見過他三面,都是在宴上,對視過一次,話沒說過一句。」
「私底下……一面都沒有?」
賀蘭瓷斬釘截鐵,「沒有。」
「……那他到底發哪門子的瘋啊?」
賀蘭瓷無語望了會馬車棚頂,終是道:「表姊妳若是打聽到了,記得來告訴我一聲。」
姚千雪震驚過後,忍不住又問:「那妳爹那裡……」
賀蘭瓷坦然道:「大發雷霆。我爹那個人,表姊妳是知道的,他老覺得我自小沒有娘親乳母教養,不夠規矩,定是男女大防做的不夠好,才叫人有機可乘,所以他原本是下令想讓我禁足一個月的。」
「那妳……」
她現下就坐在出了府的馬車裡,這禁令顯然沒成。
賀蘭瓷板著那張不沾半點塵俗,似乎隨時會幻化成妖仙的面龐,道:「和他大吵了一架,隔壁大理寺的展大人還以為我們府裡鬧出人命,半夜差點讓家僕上門。」
姚千雪難以想像地嚥了口口水,道:「……然後呢?」
「我爹早上氣呼呼地去都察院官署了,好像打算這幾天至少遞個十五六封彈劾曹國公府的奏章。」
馬車裡略有些悶熱,賀蘭瓷拿摘下的帷帽搧了搧,隨口道:「除了教子無方,這種權貴府裡刁奴欺民,貪墨錢銀,奢侈鋪張之事反正也不會少。」
她的動作其實不怎麼雅觀,但事實證明,不論什麼姿勢動作,主要都還是看臉。
凝脂般毫無瑕疵的容顏在如煙如霧的白紗翻飛中若隱若現,仙氣四溢,清光灼灼,像朵盛世浮蓮,她美得太不真實,叫人覺得連多看兩眼都是褻瀆,卻又忍不住想要再看。
賀蘭瓷這麼一說,姚千雪也心有戚戚焉。
別說曹國公府裡了,前些日子麗貴妃的哥哥平江伯府裡家僕打死了人,也就賠了點錢,不了了之了,誰讓麗貴妃現在聖眷正隆,二皇子又得寵呢。
賀蘭瓷將帷帽擱至膝頭,道:「曹國公府裡昨晚還來了人。」
姚千雪一驚,「來做什麼?」
賀蘭瓷緩緩笑了笑,似是覺得有趣,「大概是叫我不要癡心妄想了,就算曹國公世子和雲陽郡主的親事不成,也輪不到我。」
姚千雪目瞪口呆,「這也太不要臉了吧!真當誰都想嫁給那李廷嗎!」
賀蘭瓷點頭道:「我也很疑惑,為什麼都覺得我很想嫁給那個草包?」
「草包?」
「妳見過他上次在尋梅宴上做的詩文了嗎?詞藻堆砌,文理不通,洋洋灑灑一大篇,不知所云,足見頭腦簡單。而且……」賀蘭瓷頓了頓,著重道:「字還很醜。」
如果公侯世家的歧視鏈依據出身權勢和家底殷實,那官宦世家的依據就是才學能力,哪怕是宰輔公子,沒能從科舉出仕,表面不說,背地裡也會被人覺得子孫沒出息,是會被看不起的——這點非常公平,甚至可以無視庶出嫡出。
姚千雪乍一想覺得賀蘭瓷這個評判標準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雖然公侯世家子弟也可以憑恩蔭襲封當官,可在大雍朝真正手握大權的清一色都是科舉出身的文臣,內閣更是非翰林不入。
「但是……」姚千雪又想一想,道:「曹國公府極為殷實。」
尋常女子出嫁哪裡管這個,夫君有沒有出息根本不重要啊,嫁到公侯權貴家,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再加上夫婿儀表堂堂,會寫兩句詩文不就夠了嗎!
賀蘭瓷沉默了片刻,又笑了笑,道:「黃白之物是很好的,但還不值得我用自己換。」
馬車就在兩人的閒聊中,行至了覺月寺門口。
今日的覺月寺人頭攢動,很是熱鬧。
接引女眷的知客僧都是相熟的,他低著頭並不看賀蘭瓷,引著兩位小姐邊走邊道:「外頭的都是今年春闈的士子,因三年前寺裡曾有一位客居的施主中了探花,故而近日來上香祈願的士子便多了些。」
當然還有一部分是隨著賀蘭瓷來看熱鬧的,這就不必說了。
上完香之後,姚千雪抑制不住興奮神色,「待會要在寺裡逛逛嗎?」
也不能怪她,這年頭稍微讀過點書的官家小姐哪個沒有被坊間流傳的戲本子荼毒過,尤其是《還魂夢》、《西廂記》這種。
本子裡把書生考上狀元寫得如吃飯喝水般容易,還各個青春年少一表人才,令懷春少女難免心動。
就算片刻之前姚千雪還在說著曹國公府殷實,但遇到文采風流的少年郎也不免想多看兩眼,誰心底還能沒點才子佳人的浪漫幻想。
賀蘭瓷不打算出門惹眼,便微微一笑,道:「表姊想去就去吧,我在這裡等妳便是。」
小沙彌引著賀蘭瓷去了偏殿的廂房歇息,她被曹國公府的人鬧得昨晚也沒睡好,叫丫鬟霜枝在外面等著,正想小憩一會,還沒等她坐下,突然聽見供桌下面似有聲響。
一個人倏然從供桌下面鑽了出來。
賀蘭瓷反應迅速,立刻倒退一步。
那人衣著華貴,往日俊朗的臉上此刻卻鼻青臉腫,像個豬頭。
豬頭目光淒婉,語氣哀傷,往前走了一步道:「賀蘭小姐,我總算見到妳了。」
正是傳聞中應被關在曹國公府裡家法伺候的世子李廷。
廂房裡只剩下兩人,場面簡直比白日見鬼還要恐怖。
賀蘭瓷當下轉身就要走,一隻手從她耳側伸了過來,手掌死死抵住了房門,任她怎麼拽也拽不動。
男子的聲音近在耳邊,愈加哀傷,「妳別生我的氣,禮未成,我沒有娶她……」
低低的聲音卻又透著親暱。
男子氣息拂過耳畔,賀蘭瓷悚然一驚,她往旁邊躲了躲,強自鎮定,語氣平緩道:「世子,我們素無來往,這從何說起?麻煩高抬貴手,讓我出去。」
誰知對方竟是認定了一般,不僅不動,還望著她,柔聲道:「……我府裡的人可是為難妳了?我並不想娶她,我只想娶妳……」目光灼熱中透著癡迷與深情,「我絕不會妥協的,我絕不負妳!」
最後一句,說得鏗鏘有力。
賀蘭瓷:「……」
能不能誰來跟她解釋一下?
許是賀蘭瓷面上的驚愕太過明顯,豬頭李廷立在她身側,從懷裡取出了好幾封桃紅色的情箋,珍而重之的展開,「這些妳寫給我的,我都貼身收著……」
賀蘭瓷一看那些她根本捨不得買的上等桃花箋,就知道對方估計是認錯人了,她語氣霎時輕鬆起來,「這不是我寫的。」
豬頭李廷幽幽道:「我知道妳現在不願認……」
賀蘭瓷怕他惱羞成怒,儘量溫聲細語道:「這真的不是我寫的,世子應是認錯人了。」
她字也沒這麼醜!說著又用手拽了拽門,然而即便賀蘭瓷已經足夠溫和,不想還是激怒了對方。
豬頭李廷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忍著怒意道:「妳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走?妳知不知道我為了來見妳這一面費了多大的力氣!我放著好好的郡主不娶,又被打成這副模樣,還差點被奪了世子之位,都是為了誰!妳對我的感情就這麼禁不起風吹雨打嗎?」
賀蘭瓷面無表情,「……鬆手。」
欺霜賽雪的皓腕上已印出嫣紅指印。
「我不鬆,我不只不鬆,我還要——」他作勢低頭。
話音未落,賀蘭瓷抬膝用力往上一頂,用了十成十的力氣,豬頭李廷旋即慘叫一聲,手再也握不住了,打死他也料不到,面前纖細美麗飄然若仙的少女居然會使出這麼粗鄙的招式。
賀蘭瓷也沒料到這離譜的防身術居然還真有用,她一刻不停,推門出去。
第二章 躲避桃色危機
門外空無一人,料想那小沙彌大約也是被李廷買通,才會將她送到這麼偏僻的廂房,她提起裙襬朝外跑了幾步便意識到,兩人體力懸殊,她跑不了多遠,而且她並不認路,獨自一人又著實不夠安全。
李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瞬息之間,她有了決斷,賀蘭瓷當下推開次間一扇廂房的門,閃身躲了進去。
幾乎是同時,李廷忍痛從房間裡追了出來,不一會跑著出了院門。
賀蘭瓷剛鬆了口氣,一轉身便又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眸。
純白儒衫的清雅少年彷彿自覺唐突一般恭敬拱手行禮,如雲衣袂在空中輕揚,又無聲斂卻,因為背脊挺拔,身材高䠷,這般動作由他做來行雲流水,堪稱禮儀範本,周全卻又不見半點迂腐窮酸氣,倒有皎皎然若清風明月的清貴世家子的氣度。
「賀蘭小姐,許久不見。不巧,打攪你們幽會了。」聲音清潤似醴泉。
語氣分明是溫文有禮的,可賀蘭瓷偏偏聽出了一絲充滿缺德意味的戲謔。
正所謂冤家路窄,不知道方才對話被聽去多少,賀蘭瓷周身一僵,抵著門板,目光微暗望向陸無憂,「你怎麼會在這?」
春闈之期,對方出現在上京不奇怪,但出現在這裡就實在蹊蹺,更何況她剛才還疑似在家門口見到過他。
陸無憂聞言,倏忽眼睫一抬,眨動間露出色澤略淡的瞳仁,眼尾微彎的桃花眸越發上挑,帶著似醉非醉的燦燦清輝,哪怕一句話沒說,也像是若有似無地下著勾子。
更何況他還在笑,隨嗓音震動,氣息淺淺,「賀蘭小姐貿然闖進來,這話是否該在下來問。」
賀蘭瓷擔心李廷找不到她,還會折返回來,暫時不敢出去,只得按著門栓,更警惕地望向對方,道:「你就當什麼都沒看見。」
她咬字偏輕偏軟,哪怕威脅的話說來也輕靈婉轉,似泉澗溪流,煞是好聽,只是眼下顯然失去效用。
對方又笑了一聲,垂下眼,長指拎起了放在桌上的砂壺,極為隨意地倒了兩杯茶,語氣仍是波瀾不驚,「不用這麼緊張,賀蘭小姐要不要喝杯茶,壓壓驚。」
賀蘭瓷哪裡敢喝這茶,「不必。」
陸無憂也不勉強,如玉的指節環著杯壁,手指纖長,姿勢依舊是優雅且禮數周全的,好似喝的不是寺廟陳茶而是玉液瓊漿。
這時,賀蘭瓷才發現廂房裡的小方桌上除了茶壺茶杯,還放了幾個一看就是女子的帕子和釵環,最邊上甚至還有張和李廷手裡雷同的小箋,她頓時憶起這傢伙在青州就極受女子歡迎。
上京繁華,民風較青州更為開化,估計他會在這裡也是為了躲那些暗送秋波的姑娘小姐。
想通關節以後,賀蘭瓷竟然還很不合時宜的對那些眼光不佳的女子產生了一絲同情——因為這傢伙根本不是如外表那般溫柔多情的公子。
猶記得當初她在青州的江流書院後山,親眼看著滿臉緊張的姑娘將繡了青竹的帕子交給他,怯生生道:「弄髒了你的帕子,我、我便尋了條新的……」
他竟也溫柔笑著收了,還輕聲道謝,姿態溫雅和煦,差點讓賀蘭瓷以為撞破了什麼小情人私會。
不料那姑娘走遠,她後腳也想跟著離開時,就見陸無憂神色平淡地掏出火摺子將繡帕燒得乾乾淨淨,一絲不留,跟燒什麼罪證似的,點點火光將他的面容照得影影綽綽,那可真是斷情絕愛極了,令當時躲在一旁繞路免得被堵的賀蘭瓷歎為觀止。
陸無憂順著賀蘭瓷複雜的目光看去,視線落在那堆東西上,略停了一下,又轉回頭看向賀蘭瓷。他勾起唇角道:「這些我自會處理掉,不會叫人誤會。不過,賀蘭小姐這算不算是……五十步笑百步?」
賀蘭瓷立刻想起剛見面時他的第一句話,幾乎可以確定方才她和李廷的對話,他不只聽到了,恐怕還聽到了很多。
「陸公子。」她努力放柔語氣,「你恐怕有所誤會,我不是來與人幽會的,今日純屬意外——我現在是在躲難。」
陸無憂盯著她看了一瞬,笑道:「賀蘭小姐,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這對我又沒什麼好處。」
顯而易見,他根本沒信。
賀蘭瓷道:「我就算再蠢,也不會此時此刻約他在這見面。」
被人撞破她就完蛋了。
陸無憂把眉目斂了回去,抬手不疾不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唇畔笑容越深,「這我如何知道。」
賀蘭瓷不由自主道:「你是會試放榜了這麼得意?」
「啊……尚未。」陸無憂晃了晃茶杯,茶湯攪和得渾濁一片,他斂著眉目,不好意思似的低聲道:「不過也就這幾日了吧。」
廂房裡斑駁的光影映著少年清逸的面龐,乾淨清冽如潭。
他眉目亦是十分柔和,眸光明澈,水澤粼粼,濃密睫羽覆下來甚至還透出了幾分乖覺。整個人宛若被清泉濯洗過,周身水氣氤氳,配著一身士子的白儒衫,任誰看了都覺得是個溫文無害的濁世翩翩公子,欺詐性極強。
若不是知根知底,大抵真的覺得他是在謙虛。
賀蘭瓷目光不善,「我勸陸公子放榜前最好還是多行善積德,少造口業。」
陸無憂長睫一揚,笑道:「可如今倒楣的又不是我。」
賀蘭瓷:「……」
不等賀蘭瓷再懟上一句,她突然聽見外面又響起了腳步聲,之後似乎還隱約聽見了李廷的聲音,她頓時一凜。
門栓是可以閂上,但此時鎖門反倒顯得可疑了,遲疑間她看向陸無憂,用壓得極低的聲音道:「該你行善積德的時候到了。」
陸無憂桃花目微彎,又眨了一下,「恕在下愚鈍。」
賀蘭瓷無語道:「別明知故問了,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倒楣,就知道現在該怎麼辦。」
說完,她迅速轉往裡側。
本就是覺月寺供人休息的廂房,家什擺設十分簡單,放眼望去能躲藏的地方並不多,聽外頭的聲音李廷似乎已經在敲門了,賀蘭瓷不作多想,翻身藏進了床帳中。
倒不是她對陸無憂的人品多有信心,是她確定陸無憂絕對不想再因這種事被她牽連。
片刻後,敲門聲響起。
李廷敲了兩下就毫無耐心地把門推開,他喘著氣,聲音裡還帶著隱忍的怒意,「你方才有沒有見到一個姑娘,一個……長得極美的白衣姑娘。」
陸無憂的聲音響起,「嗯……自然是見過。」
李廷瞬間道:「她在哪?」
賀蘭瓷腦中一嗡,心跳驟然加快。她緊緊攥住床欄,心道她要是被發現,就跟李廷說今日是來私會陸無憂的!
那廂陸無憂繼續道:「她乍然闖了進來,我見她驚惶,便問她要不要喝杯茶壓壓驚,誰料她似驚弓之鳥一般又跑了出去,我想攔都沒能攔住。」嗓音清潤悅耳,不緊不慢,「你若不信,可以在房間裡任意搜索。」
李廷將信將疑,「當真?」
說著,他的腳步聲漸近。
陸無憂語氣自然道:「不知道閣下與那位姑娘是何關係?」
李廷咳嗽了一聲,含糊道:「她是……舍妹。」
他腳步聲越發逼近床帳,賀蘭瓷屏住呼吸,指節都繃緊至泛白,心幾乎提到嗓子眼。
陸無憂笑道:「原是如此。剛巧,在下還想請問那位姑娘姓甚名誰,方才驚鴻一瞥未曾來得及問,不知公子可否告知?」
他的聲音無一絲緊張,反倒似巴不得他多呆一會。
李廷的腳步卻一下停了。
賀蘭瓷不知道他停在那裡到底是要幹麼!冷汗都快順著她的額角流下來了。
就在此時,李廷突然返身回轉,道:「……我急著尋人,就先走了。」
硬是等到李廷的足音徹底消失,賀蘭瓷才緩過一口氣來。
她半跪在床帳裡,只覺得小腿都發麻了,剛往旁邊一歪,便聽見床柱被輕輕叩擊了兩聲,賀蘭瓷瞬間又坐直了。
「人走了,出來吧。」陸無憂那把溫潤有禮的嗓子涼涼響起。
賀蘭瓷這才輕手輕腳掀開床帳,陸無憂正側對她身形頎長挺拔的立著,清透如水的眉眼微垂,看起來居然真像個恭謹守禮的君子。
「呃……」賀蘭瓷遲疑一瞬,反而不知道說什麼。
陸無憂聞聲,眸光一轉,眼尾微揚,一雙平地起波瀾的桃花眸斜睨過來,賀蘭瓷下意識神色警惕。
陸無憂見她如此,似乎是意識到什麼,他側過身,上身微傾,保持著距離,低下些許。
賀蘭瓷迅速往後挪動半步,目光凌厲。
陸無憂單手撐住床柱,就著這個姿勢,唇角又勾出一個笑來,聲音溫柔,輕如耳語,「賀蘭小姐,妳放心——我對妳絕無半分興趣。」
賀蘭瓷一怔,也只是瞬間,她的臉上亦如花綻笑,巧笑倩兮,「巧得很,我也是——全上京的男子死光了,我也不會對你有任何興趣。」
陸無憂輕笑一聲,鬆開了手,撤身回去。
「他剛出了院子,妳要走現在便走。」說話間,陸無憂已經推開了房門,「出院門直走,二十來步往右轉,再直行三十來步,便能看見一片桃林,左拐再走個四十來步就到了女眷休憩的地方。」他頓了頓,「恕在下不遠送,賀蘭小姐記得戴好妳的帷帽。」
賀蘭瓷猶豫著道:「你確定是這條路?」
他才來上京多久?
陸無憂道:「不確定。」
賀蘭瓷:「……」
陸無憂笑得風輕雲淡,「不走這條,賀蘭小姐也可以選一條妳喜歡的路,至於會走到哪就得看運氣了。」
賀蘭瓷揉了揉小腿,待麻痺感過去,從床上翻下來,道:「你跟我一起走。」
陸無憂:「……」
賀蘭瓷道:「我戴帷帽,你走我前面,我會裝作不認識你的。」
陸無憂難得靜默了一會,道:「我都說得這麼清楚了。」
賀蘭瓷道:「若遇到曹國公世子,幫我攔他一刻。」
陸無憂又靜了一會,隨後似笑非笑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得罪曹國公世子對我來說得不償失。」
賀蘭瓷徐徐抬起眼看他,華光蘊藉不染凡塵的瞳眸裡似有瀲灩波光化作萬千星輝,被這雙眸子望著,幾乎沒有男子能說出拒絕的話。
陸無憂道:「容我拒絕。」
賀蘭瓷定了定神,又道:「……若我被他抓到,我會如實告訴他我剛才就被人藏在這屋子的床帳裡。」著重了「床帳」二字。「既然無論如何都要得罪他,至少你可以不得罪我。」
陸無憂實話實說,「我不是早得罪妳了?」
賀蘭瓷諄諄善誘,「你還可以補救一二。」
陸無憂倒是真笑了,笑得色若春花,肩膀微顫,「也罷,再耽擱下去真走不了了……賀蘭小姐,恕我冒昧,我能問個問題嗎?」
賀蘭瓷整理過衣裙,戴好帷帽便往外走,「什麼問題?」
陸無憂和她並肩走出去,隨口道:「妳若真費些心思,未必不能嫁到曹國公府裡去。鬧成這般模樣,在下是真有幾分好奇,賀蘭小姐究竟想要嫁到哪家府裡。」
賀蘭瓷想也不想便道:「反正不會嫁給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陸無憂笑得十分缺德道:「想提前同情那位不幸的兄台而已。」
誠如陸無憂所言,兩人一前一後不多時便走到了桃林,三月桃花綻,遍地豔灼灼。
賀蘭瓷頭戴帷帽,又衣飾簡單,一路過來沒引起太多注意,也多虧了走在前面的陸無憂幫她引走了絕大多數的關注。
他一路淺笑,招蜂引蝶極了,不光是姑娘小姐含情的眸光,賀蘭瓷甚至還瞧見個婆子跑來問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可有功名,是否婚配,若在榜下,只怕會被當場捉婿。
恍惚間,讓賀蘭瓷還以為回到在青州那三年。
她幼時體弱,母親去得又早,父親忙著朝堂公事,照顧不及,曾大病過一場,後來她爹便把她送回青州老家伯父府裡養病。
方士說她八字輕,陰氣重,很容易招災,是紅顏薄命的命相,須得去陽氣旺盛的地方,或者找個八字重的男子待在身邊方能壓住,恰巧江流書院開院門招女弟子,伯父怕她真的養著養著,像她娘一樣一命嗚呼了,便瞞著她爹給她換了個名字送去讀了幾年書。
說來也巧,在江流書院三年手不釋卷,她確實病痛漸消,此為後話了。
江流書院是致仕回鄉的一位大儒所辦,又得官府支持,在青州名氣數一數二,入讀的弟子不是才學出眾便是世代簪纓的官家子弟。
同去的從妹那會便在賀蘭瓷耳邊念叨過陸無憂的名字,原因無他,他是院試案首,又長得好。
書院裡弟子都年少,往往沒那麼講究出身,才學是第一等,相貌便是第二等。
「……那位陸公子當真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從妹紅著臉道:「我曾經在書齋外頭見過他一次,他好和氣,說話也溫聲細語的,半點沒有那些世家子恃才傲物的驕氣……他、他還衝我笑了呢!」
賀蘭瓷無知時,還當陸無憂對她這位嬌滴滴的從妹有意,後來才知道,陸無憂對誰都笑得一臉溫柔繾綣。
這個對誰,甚至包括書院裡放飯的膳夫——直接導致人家多給他打二兩菜。
她在江流書院遭遇狂蜂亂蝶這三年,也是眼睜睜看著無數天真少女往陸無憂這株黑心蓮上飛蛾撲火的三年。
若陸無憂出身夠高,她們可能也就不奢望了,但偏偏他是個寄人籬下的表少爺。
書院裡一年又一年的女弟子,各個都覺得自己能把陸無憂斬於裙下——賀蘭瓷也是後來才知道,許多人家送女兒去江流書院讀書並不光是為了識文斷字,更重要的還是找個好夫婿,書院裡雖說是男女分班授課,但並不妨礙彼此看對眼,父母早早定下親事——可惜全都鎩羽而歸。
不管是溫柔的、嫻靜的、活潑的、潑辣的,甚至賀蘭瓷記得還有一位頗有才名的才女,都或明或暗對陸無憂示過好,表示只要他叫家人上門提親,此事便成了。
奈何彷彿媚眼拋給瞎子看,陸無憂那邊就是毫無反應,最後一位位少女只得傷心另許他人。
眼下宛若當時場景重現。
陸無憂極其熟練,應付起來遊刃有餘,溫謙有禮的笑容彷彿釘死在他臉上,言詞有禮有節,叫人縱被婉拒也難生怨懟,賀蘭瓷很快就懶得管他。
桃花林處左轉,確實依稀可見眼熟的廂房,再加上沒再撞見李廷,她終於鬆了口氣,覺得今日的倒楣可能到此為止。
正想著,耳邊響起個有些耳熟的聲音。
「霽安,原來你在此處,我們剛才——」
賀蘭瓷聞聲抬眼,就看見一個俊秀清正的少年正走了過來。
太常寺少卿林大人的公子林章,字少彥,因為和她哥賀蘭簡相熟——當然主要還是她爹喜歡,所以偶爾會來府中做客,也是今年春闈應考的士子。
賀蘭瓷腳步剛一停,林章目光恰好掃到她的方向。
他微微一怔,白皙的臉染上薄紅,隔了幾步就朝著她垂頭拱手,一板一眼道:「賀蘭小姐。」
沒有刻意壓低,登時聲音四散。
賀蘭不算常見姓氏,很快便有人看了過來,跟在他身後的幾個士子也見狀趕來,眼中充滿興奮之色,各個手忙腳亂見禮。
「小生見過賀蘭小姐。」
「原來是賀蘭小姐。」
「賀蘭小姐好,在下是……」
士子們七嘴八舌,反倒是陸無憂遠遠站在後頭,唇畔帶笑,眸光淡淡,一副置身事外的看戲模樣。
這番動靜頓時又引來了路人,賀蘭瓷見狀不妙,側身便想走,但人群聚集過來,反而堵住了她的路。
這還不算是最慘的,下一刻,她就頭皮發麻地看見,本應找不到她放棄了的曹國公世子李廷喘著粗氣出現在不遠處,一見到她,他三步並作兩步擠著人群衝了過來。
大庭廣眾之下他應該不至於——想著,賀蘭瓷就看見李廷青紫的臉上眼角泛紅,隱隱透著一絲扭曲瘋狂。
桃花林邊上還有個不算淺的小池塘。
眨眼間,李廷已經近在眼前,他猛地伸出手來,似乎是要抓賀蘭瓷,又像是要推她。
身旁人不識得李廷,起先不明所以,反應過來伸手去攔之時卻都有點晚了。
「你想做什麼?」
「……賀蘭小姐小心!」
「快住手——」
賀蘭瓷心思電轉,已經明白李廷八成是想把他和自己一道帶進池塘裡,春日衣薄,兩人這般落水,那就真的洗不清了。
她腦子雖快,可身體卻反應不及。春寒料峭,池水寒涼,她若真浸進去,只怕撈出來半條命都沒了。
完蛋!
一切不過電光石火——
一枚緩緩落下的桃花瓣被人夾在指間,自袖中滑出,猶如疾風般飛射出去,以力道千鈞之勢撞在李廷身上,隨即力勁卸去,翩然而落,了無痕跡——
然後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鼻青臉腫的華服男子突然彷彿腳底一滑,啪嘰一聲,一頭仰倒在了地上。
眾人都懵了,賀蘭瓷也懵了一瞬。
離得最近的林章顧不得禮儀,趕忙攔在賀蘭瓷身前。
其他人也紛紛回神,七手八腳將摔得眼冒金星的李廷拖到遠處,期間不乏有人偷偷趁機踹上兩腳。
「賀蘭小姐受驚了。」
「賀蘭小姐,妳沒事吧……」
「不知哪裡來的歹人竟如此膽大包天,我這就去叫五城兵馬司的人。」
「他們定會好好懲處這惡徒的,賀蘭小姐莫怕!」
賀蘭瓷方才手心冒汗,現在勉強緩過來,定了定神,道:「……多謝諸位公子。」
她離得最近,瞬息間總覺得有什麼打在了李廷的身上,才阻止了他的去勢,可低頭一看,除了遍地花瓣,連顆石子都沒有。
賀蘭瓷帶著一絲不甚明晰的疑竇悄然望向陸無憂的方向,雖然隱約知道這個人可能會點三腳貓的武藝,但又覺得不大可能……然後便看見陸無憂正離得遠遠的,低頭含笑同一個紮著朝天揪的小姑娘說話。
賀蘭瓷:「……」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時終於有人認出李廷來。
「呃,你們先停停手,這位……怎麼長得有點像曹國公世子?」
「……真的假的?」
「他被打成這般模樣,我差點沒認出來。」
「啊……那,這……」
眾人不由看向戴著帷帽的少女,神色迥異,彷彿有千萬句疑問,不敢付諸於口。
林章見她神色恍惚,更為擔心道:「……賀蘭小姐,妳還好嗎?要不……在下先送妳到安全的地方休息。」
第三章 選婿提上日程
這一通折騰,等賀蘭瓷再見到表姊姚千雪,實在覺得恍如隔世。
五城兵馬司是來了人,不過官兵見了是曹國公世子猶豫著不敢拿人,最後還是曹國公府裡來人才把他帶走了。
眾目睽睽之下,那麼多人都瞧見李廷那宛若要同歸於盡的架勢,四下裡更是謠言四起。
就連姚千雪都禁不住問:「到底怎麼回事……」
賀蘭瓷言簡意賅,「大抵他名聲毀了,也想拖我下水,便打算把我推進池塘裡。」
「啊?」姚千雪一震,隨即憤慨道:「沒想到,他居然是這種人……枉我之前還覺得……小瓷妳真的沒事吧,沒受什麼傷吧?」
賀蘭瓷比姚千雪還淡定些,主要她確實見得多了。
在追求不成翻臉這件事上,男子用的手段通常比女子更激烈下作的多,她現在總算還是朝廷二品大員的獨女,在青州時都以為她不過是個鄉紳家的表小姐,還有紈褲子弟覺得她不識抬舉,想霸王硬上弓的,當然他最後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姚千雪上上下下檢查過她,確定沒事之後,心疼地撫著少女綢緞般潤澤的烏髮,「這事回頭表姊一定幫妳去澄清……」
「無妨。」賀蘭瓷平靜道:「不會就這麼結束的。」
就算是國公世子,大庭廣眾之下對正二品官員家眷動手也不是能輕輕放下的,更何況絕大多數的文官對這些勳戚都沒什麼好感,大家平日裡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罷了,一旦抓到把柄,不窮追猛打下去就奇怪了。
「不過……」姚千雪似乎想起什麼。
賀蘭瓷不解道:「嗯?」
姚千雪眼睛一轉,道:「剛才送妳過來的那位林公子倒是瞧著不錯。」
賀蘭瓷:「……」
「我看他滿臉關切,一顆心都撲在妳身上似的,不像作偽……」
賀蘭瓷沉默了片刻,道:「他是個好人,我不想牽連他。」
真和她有點什麼傳聞出去,只能是引火上身,她如今什麼風評,自己還是清楚的。
姚千雪嘟囔道:「說不定他自己樂意呢,妳總得要嫁人的嘛。」
不久之前陸無憂還跟她提過這件麻煩事。
賀蘭瓷垂首看向自己的掌心,她看多了男子求歡不成的醜惡嘴臉,說得天花亂墜也只是貪圖她的顏色,她實在無意於以色事人,因而對嫁人這件事看得極淡,但到底命運不由己,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著,賀蘭瓷眉心微蹙。
見那張比雪更白上三分的臉露出如此神情,姚千雪沒來由跟著心頭一顫,彷彿蹙的不是賀蘭瓷的眉,而是她的心肝。
姚千雪當即道:「算了,我們不聊這些了!來跟妳說件好笑的。」她神神祕祕地湊過臉來道:「聽說康寧侯府那位二小姐,就是那個特別任性妄為、脾氣大得要命的,她看上了今年春闈青州的一個舉子,叫什麼無憂。她放出話來,好像準備等會試放榜,那個舉子中第了就直接榜下捉婿,把人綁去成親。」
賀蘭瓷愣了愣,「是當街縱馬毀壞過攤販的那個魏蘊?」
「除了她還能有誰!仗著外祖母潯陽長公主寵她,便什麼都能做得出來。」姚千雪眉飛色舞道:「現在都在看好戲呢,就是可憐那個倒楣的青州舉子了,他現在可能還一無所知。」
賀蘭瓷突然心情好了一點,「……那確實是挺倒楣的。」


曹國公世子繼大鬧婚宴後又大鬧覺月寺,這件事很快便再度傳得人盡皆知。
傳言說是兩人本兩情相悅,曹國公世子為愛大鬧婚宴之後,賀蘭小姐反倒退縮了,所以怒極之下曹國公世子想將她推進水中,一道殉情。
這事件被描述得繪聲繪色,纏綿淒美,傻子都看得出有曹國公府裡的人在推波助瀾,不然不至於將罪責都推卸到女子身上。
當然,都察院的御史可不這麼想,自家頭頭的親閨女差點被權貴登徒子推進水裡,居然還能被顛倒黑白,這他媽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察院上下光是在值的十三道監察御史就百來號人了,再加上六科給事中幾十號人,台諫聯手,當天就給通政司送去了十來封彈劾曹國公世子的奏章,將之描繪成一個道德敗壞、毫無禮教、囂張跋扈、目無法紀之徒。
比賀蘭瓷預計的還要多那麼一些。
顯然,這還只是個開頭。
大雍的言官一向氣焰囂張宛若瘋狗,得罪了言官的曹國公府,和捅了馬蜂窩沒什麼區別,他們瘋起來連內閣輔臣都敢彈劾,更何況區區曹國公世子。
她爹賀蘭謹知道這件事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偏偏這個女兒又嬌貴得很,別說打了,他連根手指都捨不得碰,只能像隻憤怒的獅子一樣來回踱步道:「早叫妳禁足在府裡,便不會出這種事。妳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跟妳早去的母親交代!」
丫鬟霜枝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她本來守在門口的,可不知被誰打暈了,醒來不見小姐蹤影,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賀蘭瓷心底歎氣,道:「曹國公世子任性胡為,這錯不能算在女兒頭上。」
「可妳畢竟是個女兒家!倘若不是……」
恰逢賀蘭簡從外頭拎了鳥籠回來,他穿著罩月白披風的湖藍色交領直裰,打扮得一副風流公子哥的模樣,一進來見這畫面忍不住道:「爹,您也別光教訓小瓷了,那李廷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您是沒見過他一開始對我那鼻孔朝天的樣子,後來知道小瓷是我妹妹以後,那個臉變的……嘖嘖……」
賀蘭瓷和賀蘭謹同時轉頭看他。
賀蘭簡鳥籠裡的鸚鵡還應景的「嘖嘖」了兩聲。
緊接著便聽賀蘭謹怒其不爭的咆哮道:「你不去讀書,打扮成這個樣子幹什麼!還學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玩起鳥來了!這鳥哪買的,快給我退掉!」
賀蘭簡一僵,「爹,這不是買的,這是人家送我的。」
「無功不受祿,送你的更要退掉!」
賀蘭瓷習以為常地看她哥被她爹攆得滿院子亂躥。
主要是賀蘭簡確實不爭氣,她從青州回來時就在震驚,她哥這書能讀的三年毫無寸進,靠著恩蔭進了國子監,至今還在混日子,連篇拿手的文章都拿不出來,最後還要她代筆。
「小姐……」府裡的管事捧著帳簿有些緊張。
賀蘭瓷見她爹一時半刻估計顧不上她,拉起霜枝,接了帳簿便朝庫房走去,「這個月總不至於又超支了吧?」
「……回小姐,這倒沒有。」
賀蘭瓷飛快地翻看著帳簿,總算鬆了口氣。
她娘走得早,她爹又沒有娶繼室,如今府裡中饋一應事務都是她在打理。
她爹位列九卿,官位是很顯赫,但大雍朝不管哪個官員光靠著俸祿都很難維持體面和人情往來,總得依賴別的進項。
奈何她爹是個清正廉潔入骨的死腦筋,別說以權謀私了,他連外官進京常例的冰敬炭敬都不想收,恨不得把清廉兩個字頂腦門上,方便他無所畏懼地帶著奏章去彈劾高官權貴。
只是這麼一來,府裡所有的支出都要斤斤計較,更何況她爹還有接濟窮書生的愛好。
賀蘭瓷進了庫房,纖長的手指在算盤珠上一撥一劃,對著帳簿,五指翻飛。
這場景即便管事已見過許多次,依然覺得非常魔幻。
清絕如月宮仙子的少女低垂螓首,肌膚剔透,吹彈可破,隱約透著光,不見半點瑕疵。未綰緊的墨髮自鬢角輕柔下滑,似乎還帶著淡淡香霧,更襯得她如瓷般輕薄易碎,脆弱到極致的美從骨子裡逸出,怎麼看都散發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這樣的容貌合該半點俗事不沾,被人供在神龕裡萬事不愁,現在卻在……呃,異常熟練的算帳。
算完,賀蘭瓷不由心歎,他們府裡是真的窮啊。
如今這座三進的小宅子都是聖上賜的,聖上原本想賜個大宅子給她爹,她爹覺得他們全家三口人,算上僕役也不到十人,根本用不著這麼大的宅子,於是自請換個小的。聖上十分感動,好好表彰了一通她爹,送了塊「兩袖清風」的牌匾給她爹,現在就掛在正堂中間。
賀蘭瓷每每看到心情複雜。
當然,賀蘭瓷還是很感謝聖上,並由衷希望他長命百歲,不然就她爹這個不怕死的得罪權貴同僚的作風,她很懷疑聖上一走,她爹也得跟著走。
賀蘭瓷的心思還沒轉完,她爹已經收拾完她哥來找她麻煩了。
「妳過來。」
賀蘭瓷只得放下帳簿,硬著頭皮跟他出去。
她在腦海裡預想著她爹可能會說的話,以及自己要如何應對,可一直沿著迴廊都快走到盡頭,賀蘭謹也沒開口。
外頭天色已暗淡,又過了一會,她爹長長歎了口氣,聽語氣彷彿蒼老了許多。
「……為父也不指望用妳去結什麼姻親,攀什麼富貴,但妳這般樣貌,便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賀蘭謹聲音沉沉,「今日有曹國公世子,明日就有其他世子,爹護不了妳一輩子,也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爹想過了,為今之計,只有早日幫妳定下親事,儘快過門,方才不用在意那些流言蜚語。」
賀蘭瓷霍然抬頭。
賀蘭謹停下腳步,負手道:「當然,為父也不會隨隨便便就把妳嫁出去,定要人品才學都過得去才行。我心裡已經大致有了些人選……」
賀蘭瓷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哪些人選?」
她這麼不想嫁人還有另外一個緣由。
賀蘭瓷年幼時那場大病後,曾偷聽到大夫跟她爹說,她這病是傷了些底子,需用千金藥材好好調養,否則將來恐怕子嗣不豐,在此種情形下,她很難阻止對方納妾。
「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些事爹原不該和妳說……但妳自小沒了母親,爹也不願再娶,以至許多事沒人教妳,也沒人為妳操心,爹也怕萬一看走了眼,妳所嫁非人。門第倒在其次,重點是人肯上進,且真心待妳。」
賀蘭謹說完這一長段話,方才撚鬚道:「妳覺得戶部張大人家的二公子如何?年前他曾跟為父提過一句。」
她爹對這種事一向不大瞭解。
賀蘭瓷立刻開始回憶,「聽聞他好像很喜歡去青樓楚館,還有個極為寵愛的通房。」
「那禮部趙大人家……」
賀蘭瓷道:「聽說他脾氣十分暴躁,動輒打罵下人。」
「那……」
「品行不端,是個紈褲。」
「還有……」
「年紀太大。」
賀蘭謹一連說了幾個人選都被賀蘭瓷否了,他吹鬍子瞪眼了半晌道:「那太常寺林大人的公子呢?」
提到林章,賀蘭瓷怔了一瞬,一時間竟找不出什麼錯處來。
對方的確是個君子,為人端方雅正,出身書香世家,才學也不差,年紀與她相當,沒聽過有什麼不良嗜好和風流傳言,唯一的問題可能是為人過於謙和,還有一看見她就臉紅,但這也不算什麼缺點,她總不能直接跟她爹說她不想嫁人。
賀蘭謹見她終於無話,又捋了一把長鬚,拍板道:「妳既然沒什麼意見,明日我叫妳兄長把少彥叫到府裡來,當是考校學問。為父私底下會問他,他若也有意,我便叫人去林大人府裡送信。」


賀蘭瓷為這件事,晚上看書都有些神思不屬。
她對林章確實沒什麼男女之情,彼此也談不上熟悉,但若真要嫁,對方已經算得上她能接受的範圍內最好的選擇。
林家同樣門風嚴謹,世代清貴,他父親和舅舅都在朝為官,而且有四十無後方可納妾的家規,對賀蘭瓷而言極為友善,只是……
隨後她又覺得自己有點杞人憂天,因為就算她爹想要她嫁,對方也未必想娶。
不是賀蘭瓷對自己的臉沒信心,正相反,她的臉太出挑了,容易招致禍患,以至於對多數正經人家來說不算是良配,他們會更喜歡賢良淑德,相貌端莊一點的媳婦。
賀蘭瓷撐著手肘,指腹輕輕翻動書頁,衣袂輕滑,砌玉堆雪般露出半截皓腕。
燭影搖曳,燈下看美人,越發美得不可方物。
霜枝癡癡看了一會,才托著下巴道:「小姐,我瞧那林公子肯定是對您有意的,他每次來府裡,遠遠看見您臉都紅到耳朵尖了……」她很有信心,「沒人會不喜歡小姐的!」
賀蘭瓷笑笑,想問她如果不是長得這般模樣,對方會話都沒說過幾句就對她有意嗎?
可這問題著實沒有意義,不過是自尋煩惱。
最後就寢時她才想起,明日好像是會試放榜的日子,林章說不定不會來。
第二天,一直到午後都沒聽到消息,賀蘭瓷索性在房裡練字。
她寫了不知多久,突然見霜枝跑來,一臉興奮道:「小姐,來了來了。」
賀蘭瓷握著筆,還想繼續寫,卻聽到前院的喧譁。
片刻後,她無奈發現,自己根本無心書寫,外頭聽動靜,應該來了不只林章一個人,大抵是他同窗。
這也不奇怪,只叫林章一個人來未免過於意圖明顯,而且她爹素來喜歡讀書人,尤其是書讀得好的,不只時常帶人回家指點送書,遇到那種家境貧寒的還會主動出錢接濟,萬一人家再寫幾篇她爹欣賞的文章,她爹更恨不得把人當成自己親兒子——然後還會回來指著自己正經兒子苦口婆心至破口大罵。
賀蘭瓷邊想邊往外走,隔著抄手遊廊遠遠看了一眼,好死不死對上了一雙桃花眼。
賀蘭瓷:「……」
這人怎麼回事!陰魂不散的。
陸無憂站在林章身側,身姿筆挺,笑意淺淺,瞧著謙遜又溫文。
賀蘭瓷微微蹙眉,用眼神問他「你不是絕無半分興趣嗎怎麼還跑到我府裡來了」。
陸無憂不著痕跡地聳了下肩,眼尾微揚示意旁邊的林章,彷彿在回「是他非要我來的我又不好拒絕」,而後他眸光一斂,若無其事地把視線轉開,彷彿從未看見過她。
賀蘭瓷無語之餘,總算走到垂花門外。
賀蘭簡吊兒郎當搖著把摺扇,「我爹一會就回來了,你們隨便坐隨便看……啊,那是舍妹。」語氣一轉,頓時殷切,「小瓷,妳怎麼來了?正好給妳介紹下,少彥妳是認得的,旁邊這幾個是……」
賀蘭瓷順著他的話抬眸掃去。
一共來了五個年輕人,除了陸無憂另外四個瞬間都露出不自然的神情,不是支支吾吾就是垂頭看地、緊張撓頭,林章臉紅得尤為明顯。
賀蘭簡一一介紹過去,說到陸無憂的時候,他發現賀蘭瓷的表情似乎有點怪怪的,不由狐疑道:「怎麼了?你們之前見過嗎?」
賀蘭瓷客客氣氣,「……不認識。」
陸無憂似笑非笑,「沒見過。」
「真不認識?」
賀蘭簡等人都跟著她爹進了書房,才閒閒靠過來,以扇掩面,道:「我剛想起,小瓷妳在青州待過,這小子據說在青州名氣大得很……該不會也是……」他猶豫了一下,不太確定,「因為臉吧?」
賀蘭瓷語氣平淡,敘述的毫無感情,「不,因為才華。」
賀蘭簡:「……」
賀蘭瓷倒真有一點驚訝,「你沒看過他的文章?」
「……我應該看過?」
「你在國子監讀書……去年解元的程文你總該看一眼?」
賀蘭簡咳嗽了兩聲。
賀蘭瓷對她哥的不學無術有了新的認識,當下繼續毫無感情道:「總之你知道他文章寫得很好就是了。他以文思快著稱,提筆能書,不假思索,而且熟讀經史,文采風流瑰麗,字句凝練犀利。」
當初她對著陸無憂的文章想找碴,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認,他是確實寫得好。
「妳對他評價這麼高?」賀蘭簡吃驚地轉頭看向自己仙女似的妹妹,印象中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麼誇人,他回憶著陸無憂的相貌,「難不成妳對他……」
賀蘭瓷也轉頭看向自己兄長,目光十分危險。
「……沒、沒什麼,我胡說八道!」賀蘭簡打開摺扇,「天真熱啊哈哈……」


賀蘭謹把人帶進書房,談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只留下林章,叫其他人都出來。
走出來的四個人神色各異,但其中三個都用不乏欣羨的表情看向容貌最為出挑的少年,反倒陸無憂本人神色平常,和剛進去時沒什麼太大區別。
「霽安兄得總憲大人的賞識,將來可謂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我才學不如霽安兄,恨不能多讀兩年書,剛才也不至於……」
他們也沒想到賀蘭大人把人叫來是真的在談經論史!
鬼知道他都是二十多年前的進士了,居然還對經史典故如數家珍,一問一答之間,好幾個露了怯,只有陸無憂和林章算得上對答如流。
而後,賀蘭大人再問他們有沒有拿手的文章帶在身邊,結果又被陸無憂出了個風頭。
賀蘭大人拿著他的文章愛不釋手的模樣,令眾人都羨慕嫉妒,恨不能以身相替。
「以總憲大人對霽安兄的賞識,說不定招他做個乘龍快婿也是有可能的……」
「你們方才都見到了,那賀蘭家小姐的容貌……真的是天仙下凡不過如此,古人云『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今日得見矣。」
「霽安兄,你……」
賀蘭府院中栽了幾株玉蘭樹,此時粉白的花開,如刻玉玲瓏,一陣風過,吹得蘭香馥郁,半朵雪片似的花瓣蜷曲而落,綴在陸無憂肩頭,又倏忽飄遠。
隔著楹窗,看枝頭罅隙間長身玉立的清雅少年沿石路信步,當真是庭下芝蘭玉樹,如玉公子翩然。
才學比不過也就罷了,長相也輸得慘了,怎麼叫人不氣。
就陸無憂這樣貌,只要進了殿試,怕是光憑臉都能贏個探花郎。
「霽安,我可太羨慕你了……」
「我們當中若有人能得賀蘭小姐的青眼,那非你莫屬啊!」
陸無憂拂去身上落花,笑道:「這話說得,可真是折煞在下了。」
雖然賀蘭謹是很喜歡他的文章,但今日真正相看的並不是他,因而陸無憂也完全沒放在心上。
他耳力遠勝常人,此刻猶能聽見房間內賀蘭謹對林章旁敲側擊的提問,不由又勾了幾分唇角,陸無憂漫不經心抬眸時,恰見少女雪色的裙裾一閃而過。
正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響。
一眾人包括賀蘭府裡的門子家僕都是一怔,隨後甚至還有劈里啪啦似是鞭炮的聲音。
「林老爺!林老爺在此嗎?」
後面嘩啦啦還跟著一大群人。
門房愣道:「這是賀蘭府裡,哪來的林老爺?你是走錯門了吧!」
「我剛從會館過來,是說林老爺往這來了啊!我是送金花帖子的!林老爺高中了!會試第十五名!」
賀蘭瓷和賀蘭簡對視一眼,反應過來,「應是林公子。」
她覺得林章不會來也是因為這日子絕大多數士子都老老實實在家或者客棧要麼會館,緊張無比地等著會試成績,沒幾個心大的會出門做客。
賀蘭簡從震驚中回神,「他還跟我說他覺得自己答得不行……」
賀蘭瓷很不客氣,「人家跟你謙虛罷了。」
「豈有此理,我這就去找他算帳!」
不過林章高中也是意料中事,他八股文寫得極好,文章除了過於平和方正,並沒什麼問題,又兼今年會試的主考徐閣老本就是個謙和中正的人,會點他的文章也屬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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