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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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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52201-E152203

《本宮今世想納涼》全3冊

  • 作者漁潼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4/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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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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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只想吃喝玩樂當鹹魚,誰讓她幹活跟誰急!
 
孟清泠一生為別人犧牲奉獻,下場卻是過度勞累而亡,
重生後立刻離開把她當工具的孟家,跑去跟唯一疼她的舅父住,
同時決定放過自己,只當個無憂無慮的低調姑娘,
偏偏風靡京城的大才子上趕著當半師,揚言要把一身絕活都教給她,
不僅將她推到人前,也惹得一群芳心暗動的千金小姐把她當成假想敵,
更頭疼的是前世夫君謝琢也重生了,堅持要再娶她一回……
別!要把這位大皇子扶持上位太累人了,她絕不重蹈覆轍!
不過她很快發現他並不是想再當一次皇帝,而是真的想和她再續前緣,
先是發誓她只要人嫁過來就好,內務什麼的他會親自操持,
而後在大庭廣眾之下示愛,徹底絕了皇上想賜婚其他閨秀的可能,
他甚至頂著壓力將婚期一拖再拖,只因為她想出去好好玩一趟,
但這樣的「閒妻涼母」她到底要或不要……
漁潼
出生於江蘇,年少時愛好看書,年紀漸長,卻喜歡上自己編故事,大抵是因為聽的、看的多了,更喜歡自己去架構一個世界,揮灑想像力,寫悲歡離合、寫人生五味,雖然煞費心神,卻有極大的成就感,能從中獲得幸福。
業餘時間,愛養花養魚,生活平平靜靜,日復一日,偶爾也渴望一點刺激,比如突然遇見外星人,或者遭遇穿越!腦中長存無數幻想,光怪陸離,只願哪日都能付諸筆端,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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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只想當鹹魚
雷雨後空氣仍很悶熱,像凝固住了讓人透不過氣,坐在錦墩上的楓荷小心翼翼為皇后孟清泠搖著紈扇。
榻上的人兒一動不動,想必是睡著了,楓荷盯著那顯眼的幾縷白髮,忽地一陣心酸。
娘娘去年臘月過了二十七歲的生辰,這年紀雖不及豆蔻年華的朝氣蓬勃,可也正當春秋鼎盛,誰料竟憔悴如斯,實在令人唏噓。
娘娘天資聰慧,博學多才,十五歲因解開魏國公府柳老夫人的一道算題,在京中展露頭角,時下少有閨秀精通算學,此事引起太后注意,次年皇帝便指婚了。
大周立儲一直都奉行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長幼有序,因此娘娘嫁給當時還是大皇子的陛下後原該是太子妃。
可多年前出了個僅憑嫡長子身分當上儲君還順利登基的祥興帝,他在位期間不理朝政,沉溺女色,胡作非為,險些被西夏滅國,後來他的六弟起兵造反,攻入京城奪走帝位,是為慶隆帝。
有這前車之鑒,慶隆帝在立儲一事上極為謹慎,放棄了自己的嫡子,立了文武雙全,有從龍之功的庶子為儲君,也就是先帝崇寧帝。
崇寧帝遵從父訓,也不在意嫡庶,更看重賢能,偏偏陛下能力平平,在才幹上遠不如宜妃所出的二皇子,娘娘又哪裡能安心過日子?
這十一年來,娘娘殫精竭慮,嘔心瀝血,為此得了不孕之症,最後險些丟了性命才助陛下登上帝位。
楓荷越想越心疼,默默擦拭眼角。
而此時的孟清泠卻在想著孟清月寫來的信。
她這位大姊正在寧州避暑,信上說寧州冬暖夏涼,處處都是奇花異果,尤其是果子,在京城見都沒有見過,比如像刺蝟一樣的紅果,看著嚇人,掰開來卻內有乾坤,還有圓圓的白果,覆著層薄薄的絨毛,汁液豐足,輕輕一捏就是一手香甜的果汁……
孟清泠嚮往之餘又不禁苦笑,別說是千里之遙的寧州,就是這皇宮她都許久沒有離開過,每日處理不完的瑣事令她脫不開身,退一萬步講,縱使真有空閒,身為皇后又哪裡能去遊玩呢?
巍峨高山,浩瀚大漠,終究與她無緣。
睫毛微微顫動了下,她意識開始模糊之時,忽然聽見宮女進來向楓荷稟告,提到了「孟二少爺」,不知是不是弟弟闖禍了。
孟清泠眼皮很沉,可腦海裡卻浮現出母親去世前的情景。
母親放心不下弟弟,彌留之際拉著她的手反覆叮囑,「三房只有阿序一個男孩,妳作為姊姊一定要照顧好他,令他成才,護他周全。」
她答應了,此後只比弟弟年長三歲的她肩負起了母親的責任,任勞任怨。
可惜事與願違,弟弟一直沒能考上舉人,終日遊手好閒,她忍不住勸說兩句,弟弟竟說她這麼能幹,還指望他做什麼?
心口好似被巨石壓住,悶得慌,孟清泠一陣急喘。
楓荷放下紈扇,傾身問:「您怎麼了?哪裡不適?」
孟清泠費力地睜開眼,「可是阿序闖禍了?」
原來娘娘沒睡著,楓荷不好瞞著,誠實相告,「二少爺在雲陽樓被大理寺的衙役抓了,說他跟聞香教的信徒有來往。」
孟清泠一聽就覺得弟弟被陷害,聞香教是邪教,弟弟再不懂事也不可能去沾,但衙役既敢抓人,想必是上峰下令,而這上峰必是裴亦秋。
大理寺卿裴亦秋是出了名的難纏,性子孤高冷傲,偏偏又能力出眾很得謝琢倚重,是以誰的面子也不給……
她忙要爬起,誰料一動竟覺頭暈,險些從榻上滾下。
楓荷驚呼一聲,伸手扶住,「您瞧著好似病了,奴婢去請陳院使吧?」
孟清泠搖頭,喘息著道:「先去參見聖上。」
謝琢登基不久,重擔壓肩,容不得鬆懈,是以最近難得過來仁明殿,她也沒有一句怨言,全力做好他的賢內助,今日是因為弟弟的事不得不去打攪。
楓荷猶豫,「您這樣子只怕現在不好出門……」
「備車。」孟清泠堅持。
楓荷只好退一步,「要不奴婢先派人去垂拱殿看看,省得您白跑一趟。」
孟清泠身子確實不舒服,想一想答應了。
不消一會,去探消息的小黃門回來稟告,楓荷聽完後告訴孟清泠,「聖上不在。」
「去何處了?」
楓荷顧左右而言他,「許是批閱奏疏累了出去散步……奴婢先給您倒杯茶喝吧。」
侍奉了自己十數年的心腹,有什麼不瞭解的,孟清泠盯著楓荷的背,聲音微沉,「妳不用瞞著我,我現在派人去查,一查便知。」
楓荷暗歎口氣,捏著手帕轉過身,「太皇太后剛剛召了四位姑娘入宮,請、請聖上去壽康宮……」
定是為納妃一事!
自從謝琢登基後,請求納妃的奏疏不斷,皆因怕他斷絕子嗣,可謝琢視若無睹,為此引起太皇太后的不滿。
孟清泠想做賢后,自當勸謝琢納妃,可想到這十一年的艱辛,她並沒有那麼甘願,覺得謝琢一旦納妃生子,自己這些年就彷彿是為人做嫁衣,白忙一場。
可不納妃又怎麼可能?
前陣子她有事找謝琢商量,去了他的寢宮卻發現他不在,而桌上治療胃疾的湯藥旁擺著幾張美人圖,上面畫的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女,或明麗,或嬌俏,或清豔。
她猜這些畫是太皇太后送來的,應是千挑萬選,故而容色都與謝琢極為般配。
眾所周知,謝琢的容貌是用才幹換的,崇寧帝即便不滿這個嫡子,看到那張臉氣都要消掉幾分,皆因這兒子生得俊秀無雙,金質玉相,實難生厭。
不過謝琢當不會馬上挑選妃嬪,因為他尚對她存有愧疚……抑或是感激。
只是這也持續不了太久,她與謝琢確是風雨同舟的夫妻,如今風雨已過,這些年他也有所長進,底下還有文武百官為之分憂,她於他來說還有什麼用處?
何況她已紅顏消退,芳華不再,不像謝琢正是如日中天,他早晚都要納妃的,身為天子,他不可能為她而絕嗣。
孟清泠手指蜷縮了下,有些無力,她其實一直都明白,只是心底總有些不甘,但既然認清楚事實,便得早做打算。
如果真的要操辦選妃,那就不能全讓太皇太后做主,這些年太皇太后對她、對孟家已頗有微詞,只怕會給她選一個強勁的對手……
另外還有孩子的事,若是妃嬪生下了皇子,她勢必得放在身邊養著,可她連弟弟都沒教好,真的能教好妃嬪的孩子嗎?
教不好便是她的罪過,不知太皇太后會如何責備,到時謝琢會怎麼想,且那些妃嬪們也不會只有一個孩子,指不定有兩三個,或者四五個……
孟清泠的頭一陣陣發疼,眼前漸漸變得漆黑,她隱約聽見謝琢的聲音,至於他在說什麼,她忽然不在乎了,只願這一覺能長睡不醒。
她好累。


眼皮仍舊很沉,渾身亦覺寒涼,可如今是六月酷暑,當不至於冷……孟清泠有些困惑。
額上突然有溫熱的觸感,有人在耳邊道:「泠泠,妳額頭有點燙,莫不是病了?」
孟清泠睜開眼,瞧見一個身材豐盈,豔若桃李的姑娘,她怔住了,「大姊……」
照理她該在宮裡,而孟清月應該在寧州。
「我越看妳越像病了,妳快回去歇著,請個大夫看看。」孟清月催促道。
孟清泠有些混亂,慢慢環顧之後才發現自己真的是在孟家的芳草堂,祖母專門騰出來給她們三姊妹學東西的地方,她左側的二姊孟清雪面若冰霜,手裡執著竹刻梅花紋毛筆,一言不發。
站在前方的一位婦人道:「三姑娘若不舒服,不要勉強。」
孟清泠想起來了,這是崇寧六年二月的月底。
因她們三姊妹都是能訂親的年紀,祖母覺得京城重規矩,便想方設法請了位曾在宮中任尚儀的女先生來教導,而她今日早起時頭暈不適卻不想錯過受教的機會,強撐著來芳草堂,有幾次實在難受閉了會眼睛,如今想想真是瘋了。
孟清泠從善如流地站起身。
剛才還勸她的孟清月頓時目瞪口呆,「妳、妳真的要走?」
憑著對這三妹的瞭解,她原本以為孟清泠會說沒事,然後繼續堅持聽課,她正想著再如何勸說,結果居然真的不學了。
「我很聽勸的,大姊。」孟清泠喚楓荷進來攙扶,後向女先生道歉一聲,朝外走去。
一直沉默的孟清雪忽然揚聲道:「妳病了,那明日還去不去魏國公府?」
重新回到孟家,孟清泠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所以孟清雪問出這一句話她並不意外,懨懨地道:「病來如山倒,肯定去不成了,我最少得休息兩三日。」
孟清雪手中的筆落在了桌上,她以前很不服氣孟清泠,事事都要比個高低,後來屢戰屢敗,漸漸就失去了鬥志,反正孟清泠也是孟家的人,就算是名揚京城也有益於孟家,有益於她。
結果今兒稍許不舒服孟清泠就要去休息,還不想去魏國公府,天知道祖父祖母為了結識柳老夫人付出了多少心血!
柳老夫人是太后的表妹,此次表面上是為過小生辰想要熱鬧熱鬧,實則是幫太后留意皇子妃的人選。
大皇子和二皇子相差一歲,不管嫁誰都能換來潑天的富貴,不過憑孟家的家世,太后多半看不上,但今日名門權貴聚集,能認識幾位夫人千金或是得了哪位貴人的青睞,都有助於將來的婚事,孟清雪不敢相信孟清泠竟會放棄。
「妳是在說笑吧?妳就不怕祖父祖母失望……妳真的不去?」
孟清泠腳步微頓,曾經的她當然會去,不過是熱病,忍一下又不會死,她上輩子忍了兩日就怕長輩失望,就怕自己沒有做到最好,結果後來病情加重足足躺了二十日方才痊癒。
可病了難道不該休息嗎?她也是人。
孟清泠看著芳草堂外隨風搖曳的金燦燦迎春花,很認真地道:「我真的不去。」
那道淺青色的玲瓏身影消失時,孟清月才回過神。「泠泠的病只怕很重,不然她怎麼會走?」
在她的認知中,這個世間絕沒有人會比孟清泠還要勤奮,哪怕是京城的閨秀抑或是那些孜孜不倦的學子都比不過!
「這下完了,泠泠不去,我們去有什麼用?」她托著粉腮,滿臉擔憂。
孟清雪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她是比不上孟清泠,可親姊姊也沒必要胳膊肘這麼往外拐吧?
「不差她一個!」她拿起了毛筆,面上鎮定,心裡卻開始忐忑。
已故的慶隆帝很重視算學,登基後甚至命國子監開了算學館,與國子、太學、四門、律學、書學合稱六館,柳老夫人為此也迷上了算學。
此次生辰,她多半會出題考一考眾位閨秀,若誰能解答自會得到她的青睞,可恨自己對算學毫無把握,不像孟清泠遊刃有餘,所以這風頭鐵定要被別家的閨秀搶走。
不行,她得馬上告訴祖母,趕緊請大夫替三妹看病!
念頭閃過,孟清雪對窗外的淡煙輕聲吩咐了一句,淡煙轉身去往正房。


熟悉的後罩房與記憶中並無兩樣,門前種著的兩棵梔子花還未盛開,葉子蔥蔥鬱鬱。
孟清泠由楓荷扶著走入西次間,住慣了寬闊敞亮的皇子府與仁明殿,她立時覺得逼仄。
孟家是大戶人家,在潞州有千頃良田,算得上殷實,可京城寸金寸土,便算租住一處三進宅院,每個月都需得不少銀子。
銀花沒跟著去芳草堂,輕聲問:「姑娘是病了嗎?可要奴婢去稟告老夫人?」
孟老爺子身體不好,平常甚少露面,家中大小事都找孟老夫人,再由孟老夫人去請示孟老爺子。
「不必,指不定睡會就好,無事別給祖母添麻煩。」孟清泠在床邊坐下。
「這怎麼叫添麻煩?」楓荷勸道:「若真是病那可不能拖,萬一拖重了奴婢們承擔不起。再者,老爺子與老夫人將去魏國公府一事看得極重,您還是盡力治好了去一趟,那可是來之不易的機會。」
姑娘才入京城不久,若是把握住多少會替自個兒增輝,將來能嫁個好人家。
這機會於此時的她來說已經談不上珍貴,但楓荷說得沒錯,都病得不學規矩了,早點說晚點說沒什麼兩樣。
「去吧。」她鬆了口。
反正病是真的,難不成明兒爬不起來,祖父祖母還會強行押她出門?
銀花快步離開,走到半途竟遇到正房的張嬤嬤,她身後跟著鬚髮皆白的魯大夫。
魯大夫所在醫館離這裡很近,時常替孟家的人看病。
銀花愣住,朝張嬤嬤行禮,「您怎麼知道三姑娘病了?我正要去稟告孟老夫人。」
張嬤嬤怎會跟個小丫鬟解釋,等見到躺床上的孟清泠時才回答,「二姑娘同您姊妹情深,先您一步派人告訴老夫人,您快些叫魯大夫瞧瞧,奴婢也好回稟讓她老人家安心。」
孟清雪這般多事倒是叫孟清泠有些驚訝,不過兩人相處多年,稍許想一想就能明白其用意,無非是怕她不去魏國公府,明日在算學上被別的閨秀壓一頭,影響到孟家姑娘給賓客們的初印象。
可惜孟清雪不會瞭解,那道算題將她推向了謝琢後,此後的每一日她都沒有輕鬆過,好不容易做了皇后卻仍要為孟家、為自己的未來而擔憂,她的父親弟弟不爭氣不提,大伯父與二伯父的官位也是與她休戚相關,還有那些孟家的姻親……
孟清泠捂著唇一陣咳嗽。
張嬤嬤見狀未免擔憂,三姑娘自小就聰慧非常,生得又清雅秀麗,潞州神算曾批她是富貴命,老爺子老夫人便對她寄予厚望,想她將來能光耀門楣,故而才費盡心思認識柳老夫人,誰想這節骨眼上三姑娘竟病倒了,看樣子病情還不輕。
張嬤嬤扭頭問魯大夫,「應該不會是……癆病?」
魯大夫光聽咳嗽聲就搖頭,「不可能。」
張嬤嬤鬆了口氣,「三姑娘您快讓魯大夫號脈。」
孟清泠伸出手腕。
治療普通的熱病對魯大夫是小事一樁,他心裡有數,很快開了藥方,說三姑娘需得靜養五六日。
張嬤嬤擰了擰眉,讓孟清泠好生休息後快步回了正房。
孟老夫人當然失望,卻也只能吩咐,「明日早上妳再去看看。」
張嬤嬤頷首,「三姑娘向來堅強,這病應當難不倒她。」
孟老夫人端起茶盞,「但願如此。」

在湯藥熬好前,孟清泠就睡了一覺,醒來時瞧見孟清月坐在對面的圈椅上,其姿勢慵懶,睡眼惺忪,像是小憩了會兒。
孟清泠覺得有些好笑,「大姊學禮儀累著了?」
「何止是累,渾身上下都酸得不行。」孟清月揉著肩膀,「也是我笨,任何動作都要多練幾遍,不像妳,就算缺了一次課,肯定也比我學得要快。」
「各有所長罷了。」孟清泠安慰她,「妳對廚藝就很擅長。」
「那都是沒用的玩意兒,祖父祖母也不准我再下廚了。」孟清月擺擺手,「不提了,妳現在感覺如何?二妹本來也想來看妳,聽說妳睡下了便不肯打攪。」
孟清雪因以前同她競爭,關係是有些複雜的,孟清泠自是明白大姊在打圓場倒也不戳破,淡聲道:「跟剛才一樣頭暈胸悶。」
銀花此時端上湯藥,聞著味道就知其苦澀。
孟清月嘻嘻一笑,從袖中摸出油紙包好的櫻桃煎,「我有先見之明吧?已經給妳備好了。」
大姊身邊總是少不了吃食,也喜歡送她吃食,前世每到一處地方就會捎來當地特有的蜜煎果脯。
「多謝大姊。」孟清泠唇角翹起,而後將湯藥喝下,滿滿一碗藥瞬間入肚。
孟清月咋舌,「妳不怕苦嗎?怎麼好似喝慣了一般!」
孟清泠以前當然也怕苦,那時被診斷出不孕,太醫開的藥苦澀至極,難以下嚥,謝琢也會送蜜餞,也曾讓她別喝了,但她知道謝琢只是出於內疚,所以仍堅持喝了三年,可惜最後仍沒治好。
孟清泠放下藥碗,「怎麼可能習慣?是因為有大姊陪著才不覺得苦。」
孟清月立時笑了,剝開油紙把櫻桃煎往她嘴裡塞,孟清泠覺得滋味甘甜,又要了一個。
見她喜歡,孟清月就說明日等從魏國公府回來再給她帶一些,然後讓她多多休息便告辭走了。
同住一個屋簷下,孟序自然也知道親姊姊病倒的事,但他並未跟大房的孟瞻、孟觀去探望,而是一直等到父親從都察院回來方才一起過去。
「阿泠,妳現在好些沒有?無端端的怎麼得了熱病?」孟彥端走得急,額角微濕,一邊拿手帕擦一邊問,接著眼睛瞪向兩個丫鬟,「妳們怎麼照顧她的?可是想挨板子?」
孟清泠知道與楓荷銀花無關,應是前日她看書看到深夜才睡,有些著涼。
「魯大夫說歇息幾日便可痊癒,您在衙上一整日也辛苦,與阿序去用飯吧。」她提到弟弟孟序,但並沒有投去目光。
「不著急,要幾日才好的話,那明兒魏國公府……」孟彥端擺擺手在床邊坐下,還未說完卻聽孟清泠咳嗽起來,忙問:「怎麼了?」
「忽然很不舒服,我得睡會。」
「……那為父明日再來看妳。」孟彥端訕訕一笑,掃一眼兒子,「你姊姊病了,你怎麼還跟個悶葫蘆似的也不知道慰問一下。」
不等孟序說話,孟清泠打斷道:「你們走吧,不然我又要咳了。」
孟彥端只好帶著兒子離開。
走到門口,孟序腳步頓了下,姊姊不是沒病過,但就算病了也會問他今日跟夫子學得如何,可剛才竟一句不提甚至都沒正眼看他,難道真的病得很重?
念頭閃過,他又丟開了,管她呢,至少這陣子他耳根能清淨些!


次日,張嬤嬤又來到後罩房詢問情況,既只是熱病,經魯大夫診治又睡上一晚定能舒服許多。
然而孟清泠並未起來,錦被遮蓋住小姑娘的臉只露出一頭青絲。
「一直都沒醒嗎?」張嬤嬤問。
「是。」楓荷回答。
張嬤嬤走到床邊,伸手將繡著四君子的青色錦被拉開一些,看到被熱氣熏得好似粉櫻般的一張臉,濃長的睫毛搧動了下,眼睛卻沒睜開。
「三姑娘,您好些沒有?」她低下頭,伸手搭在孟清泠的肩膀。
「嬤嬤……」孟清泠仍閉著眼,嗓音微啞,「我一點力氣都沒有……」
看來真的去不成了。
張嬤嬤直起身,「老夫人擔心您,讓奴婢過來看看,既然沒有好轉您便繼續歇著吧。」
孟清泠虛弱的道:「讓祖父祖母操心了,等身子好些了我就去給祖父祖母請安。」
張嬤嬤沒再說話,轉身離去。
魏國公府老夫人的壽誕,權貴高官雲集,若姑娘得了哪位的看重,指不定就此結下一門好姻緣,楓荷實在覺得可惜。
「這場病來得太不巧了。」她歎了口氣。
其實跟病毫無關係,只要她願意,照樣能去魏國公府,也照樣能當上皇后,甚至比前世要容易許多。
可回想那些年,她委實提不起興趣了,也很清楚當上皇后容易,但此後的幾十年她永遠都要保持清醒,永遠都要防患未然,太累了。
所以這場病來得挺好的,或許就因為這場病才讓前世同樣得病的她藉此重生了。
孟清泠唇角翹了翹,心情很好。
楓荷看在眼裡,一時愣住。
夫人早逝,姑娘小小年紀就要為老爺少爺操心,自己又有一堆要學的東西,故而很少有放鬆高興的時候。
可是病了又哪裡是好事,姑娘笑什麼呢?

聽聞孟清泠仍在養病,大夫人楊氏便叮囑起自己的小女兒。
「她不去最好,這樣妳跟阿月就有機會了,不過那一個我也不指望,成天只曉得吃喝,不出醜我都要燒高香!阿雪,妳得好好表現,別放不開手腳瞎清高,京城臥虎藏龍,妳爹一個知州啥也算不上,哪日得罪了權貴,人家動動手指妳爹官帽就沒了,知道嗎?」
孟清雪插上一支金鑲玉步搖,「女兒省得。」
楊氏很滿意,又將探來的消息盡數告知,「聽聞裴夫人明日也會去魏國公府賀壽,她那長子十七歲便被點為狀元,如今尚未訂親,妳到時……」
「女兒會見機行事。」孟清雪點頭。
看來母親也很清醒,知道皇子妃競爭太大,不要生出妄想。但做裴家的少夫人也不容易,這裴亦秋出身名門,驚才絕豔不說,性子尤其高傲,她剛入京城就聽說許多閨秀在他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母女倆商議完朝外走去,孟清月就站在屋簷下。
瞧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女兒,楊氏扶額道:「誰讓妳這樣打扮的?」
「泠泠病了不能去賀壽,我想著總不能讓人小瞧了孟家,我才氣雖不行,至少臉還能拿得出手。」
孟清月今年十八,與兩位尚且青澀的妹妹相比,五官已經完全長開,本就極為豔麗,而今特意打扮後簡直光彩奪目。
楊氏馬上就想到這大女兒在潞州時引來的登徒子,板起臉催促,「快進去擦乾淨!」
孟清月嘟起嘴,「娘,去魏國公府的都是正經人,為何不行?」
楊氏見她不聽,便要訓斥。
「再重新梳妝就晚了,娘。」孟清雪忽然插話。
楊氏瞪了大女兒一眼,「等會妳少開口,做個淑女的樣子。」
「哦。」孟清月垂下頭,心裡有點難過。
大概她真的太笨了,所以母親總怕她出錯,丟了孟家的臉,妹妹就不一樣,母親會聽妹妹的建議,故而她才更喜歡泠泠,因為泠泠比妹妹還要聰明。
楊氏攜一對女兒去正房給孟老夫人請安。
孟老夫人的目光先落在孟清雪臉上,而後再落向孟清月。
「甜杏那小蹄子不知怎的竟都不會梳妝了,將阿月弄成這樣,等兒媳回來再罰她……」楊氏忙著解釋,將錯誤推在一個丫鬟身上。
孟老夫人打斷她,「也沒什麼不好。」
小孫女去不了,大孫女這樣也能引人注目,興許就被喜好美人的貴人看上,反正這大孫女一無是處,只能拿臉搏一搏。
楊氏自不敢反對,此話雖出自孟老夫人之口,實則也是孟老爺子的意思,孟老爺子平日裡說一不二,她雖是長媳,丈夫在這一輩裡也最有出息,但在孟老爺子面前也仍是畢恭畢敬,服服貼貼。
「走吧。」孟老夫人起身,楊氏上前相扶,走到門口孟老夫人吩咐,「明日妳去信一封,讓彥文再派人送些玉露茶來。」
孟家二老爺孟彥文是個跛腳,縱使已中舉也難出仕,跟二夫人帶著四少爺留在潞州打理祖業。
楊氏應聲,又懊悔地道:「沒想到京城的夫人們會這麼喜歡玉露茶,早知道前些年該再建一處茶園,多種些茶樹,現在卻是晚了。」茶樹得長四五年才能採收。
孟老夫人語氣淡淡,「誰也沒有前後眼,若有,我當年就不該讓彥文去茶園玩。」
老二幼時聰明伶俐,是念書的料,若沒有那次在茶園摔跤一事,說不定比老大更有出息,她每每想起就有椎心之痛。
楊氏並不是有意揭婆母傷疤,是婆母非得往那方向想,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只能沉默。
兩輛馬車載著四人前往魏國公府。
第二章 願意跟著舅父
想像著魏國公府的門庭若市、車水馬龍,楓荷跟銀花不時替孟清泠惋惜,她自己卻是毫不在意。
午時起來吃了飯,喝了藥,她又去睡了一覺,再醒來已經是申時,廂房被斜照的太陽曬得暖烘烘的。
孟清泠又看到了孟清月,還是擦脂抹粉版本的,更為明豔照人,她含笑欣賞。
孟清月被看得臉紅,忙著解釋,「我只是想給孟家爭點臉面,誰讓妳不去呢,只有我跟二妹,很沒有底氣。妳一不在我們就被欺負……有個叫戚媛的小姐好可惡,居然問我們家是不是賣茶葉的,不然怎麼到處送人。」
前世也出過一模一樣的事,孟清泠挑眉道:「京城誰家沒有人情往來,送茶葉又不丟人。」
「話是這麼說,可當時我跟二妹都不知如何反駁。」孟清月長歎口氣,「二妹空有一肚子墨水,嘴巴卻不伶俐,難怪她後來都不跟妳比了,知道我們都得依靠妳。」
孟清泠哭笑不得。
「不過真不知我們何處惹到戚媛,聽說她是會寧侯府的千金,照理瞧不上我們才對,哪裡需要如此為難?」
在孟清泠的記憶裡,應是孟清雪想接近裴夫人被戚媛發現,便取笑起她們。
「下回妳不去,我也不想出門了。」孟清月抱怨道,「以前我們在潞州多好!」
「潞州也不是沒有像戚媛那樣的人。大姊,其實要應付她不難,只消說『今日柳老夫人生辰,大家都送了禮物,可聽戚姑娘的意思,送什麼竟是賣什麼,真是受教了』,我們鎮定自若便顯得她沒禮數,非在柳老夫人的生辰挑事,閨秀們又不傻,應能明辨是非,我們不要自己亂了陣腳就行。」
「確實當時有位袁姑娘阻止了她,她好像很忌憚袁姑娘,立時閉嘴不言。」孟清月搖著頭,「可妳教我也沒用,非得妳在才行。二妹也不行,她被那戚媛一說,臉竟比我還紅,半句話都擠不出。」
孟清泠指出原因,「妳們之所以如此是太容易生氣,一氣三迷糊,以後被人說了先別急著生氣,冷靜點自會想到辦法。」
孟清月琢磨著這句話,點了點頭,而後忽然道:「泠泠,妳要是沒生病就好了,妳去了定能解出柳老夫人出的算題,讓那些夫人小姐敬佩萬分!」
說到算題,孟清泠也有幾分好奇,「此題哪位姑娘解出來了?」
「沒有,只有妳能解。」
竟然沒有,她本來覺得如果不是她也一定會有別的姑娘,她甚至還想過那姑娘或許就是將來的皇后。
不過也罷了,謝琢娶誰與她再無關係。
孟清泠笑了笑,「我應該也解不出的。」
「怎麼可能?」孟清月不信,將櫻桃煎遞給她,「妳快些把病養好,替我跟二妹一雪前恥!」
孟清泠吃了一枚櫻桃煎,「我真解不了。」
泠泠為何會如此妄自菲薄?
孟清月默了默,輕聲道:「去年上元節,妳不是猜中最難的燈謎,得了那盞月華燈嗎?那道算題也是,非妳莫屬。」
過節人多,祖母只准她們在樓上觀燈,誰想泠泠的舅父祁燁硬拉著泠泠下樓,後來她發現祁燁送泠泠回來時手裡提著一盞燈,便知道了這回事。
想到舅父,孟清泠心頭一痛,緩了緩才道:「那燈謎當時也不是只有我一人猜到……世上比我聰明的人有許多,所以那算題也不是非我莫屬。」
「我不聽,反正在我心裡妳就是最聰明的!」孟清月堅持。
姊妹倆就這麼說到金烏西墜,晚霞漫天。


眼見月上梢頭,時辰不早,在資善堂內聽課的皇子們正準備離開,卻見他們的父皇崇寧帝忽然出現。
二皇子謝繹動作最快,第一個上前行禮,大皇子謝琢其次,三皇子謝磐、四皇子謝廉年紀還小,是在隔壁聽課的,所以跟在兄長們後面。
崇寧帝今兒因為西夏騷擾邊境的事心情不好,見到四個兒子匆匆而出,一副急著要回去的樣子,語氣不善,「這麼早就打算走了?」
天都黑了不走做什麼?謝繹心裡嘀咕,但很快察覺出父親的情緒,當即坐了回去,賠笑道:「孩兒憊懶,父皇教訓的是。」
他最得寵愛,其他孩子看在眼裡也紛紛認錯。
見謝琢仍跟之前一樣毫無主見,崇寧帝濃眉皺起,心裡一陣煩悶。
他謝應鴻文武雙全,娶的又是秀外慧中的世家千金,照理生出的孩子該當青出於藍,然而長子三歲才張口說話,五歲才開始認字,除了容貌突出外處處都很平庸,這不只令他失望,也令父皇失望,故而一直沒有立儲。
後來妻子病重,他答應要給長子一些時間,可這麼多年過去,長子仍在原地打轉,他也實在沒有耐心了,幸好次子聰穎非常,不至於後繼無人。
崇寧帝沉著臉,沒好氣地考問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今日學了什麼,說與朕聽。」
今天教的是《儒林列傳》,謝琢起身作答,講得十分流暢。
崇寧帝怔了怔,踱到長子身側,上下打量,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笑容,「數日不見,你倒是有所長進了。」
他又看向右側的次子,「你也講一講。」
大哥並非孩童,講個史記中的《儒林列傳》算得了什麼?謝繹不覺得有何長進,只是驚訝於謝琢放鬆的神態,他站起身侃侃而談。
因為見解獨到,遠遠超越了長子,崇寧帝不由點頭。
謝繹贏慣了,無甚愉悅,只是對謝琢剛才的表現仍有疑惑,忍不住投去一瞥,目光接觸到那張對於男子來說俊秀得過分的臉時,他心頭猝然升起了妒火,而後他發現謝琢竟然在走神。
若是以往,大哥內心必定自愧不如,但面上仍會強作鎮定,維持著那脆弱又可笑的長兄風範,可此刻他竟然在走神,謝繹不由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
半開的窗溜入晚風,吹動石藍色衣袖,謝琢確實一點不在意謝繹說了什麼,因為他並非十八歲的他,而是未來的天子。
如今重生回來,他最關心的當然不會是跟謝繹之間的爭鬥,前世已有結果的事壓根不再重要,他關心的是如何彌補孟清泠。
他因為生來愚鈍,虧欠母親,虧欠父親,虧欠皇祖父皇祖母,可他們都是他的親人,唯獨孟清泠不是,她原本與他毫無關係,卻因為他吃盡了苦頭,年僅二十八便香消玉殞。
往事不可追,他沒法彌補前世的孟清泠,他能抓住的只有現在十五歲的孟清泠,在這一世彌補她。
他要讓她順利地當上太子妃,讓她這一生無憂亦無慮。


殘月如鉤掛在天幕,光輝淡淡。
楓荷怕夜風涼,將窗關緊後開始鋪床,「姑娘早些睡吧。」
孟清泠卻沒有睏意,大約是白日睡多了,她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我再坐會,妳不用管我,歇著去吧。」
楓荷總覺得她哪裡不對,可又說不出,或許此次病況真的不輕,姑娘因為難受才變得有些奇怪。
在床內到處察看了一下,楓荷放下帳幔,「這天氣居然都有蚊蟲了,明兒得熏一熏才好。」
說完她便要告退,面前的門卻忽然大開,從外竄進一個身影,伴隨著酒味,嚇得她驚呼出聲,「舅老爺!」
孟清泠聽見這三個字,忙轉過頭。
燭光照耀著的男子膚色微黑,劍眉星目,嘴角掛著抹玩世不恭的笑。
想起前世她只能在夢裡再看見這樣的舅父,孟清泠瞬間紅了眼眶。
祁燁從沒見過小姑娘這樣失態,打趣道:「泠泠這麼想舅父?」
就是這麼想!孟清泠睫毛一顫,淚珠滾下。
前世舅父參加武舉時她也擔心過,但又覺得舅父神勇無敵,該當報效大周,英雄有用武之地,便沒有阻攔,誰想舅父竟戰死沙場,再也沒能回來。
每每想起舅父拍著胸脯說要做她靠山時,她都心如刀割,這次她不會再讓舅父出事!
「真的哭了?莫不是被誰欺負?」祁燁皺眉,一手握住她肩膀,一手抬起她下頷,眸中烈火灼灼,「可是那兩個老東西做了什麼?」
舅父一向與祖父祖母不合,舅父嫌那兩人嚴厲苛刻,那兩人嫌舅父放蕩不羈,故而不歡迎舅父,所以他常常翻牆進來。
孟清泠擦著淚搖頭,「跟祖父祖母無關,我也不知怎麼了……許是因為生病,見著舅父就忍不住想哭。」
「不是說病得不重?」祁燁不信,孟家有他的眼線,外甥女過得如何他都知道。
「是不重,可我許久沒生病了。」孟清泠岔開話題,「舅父去何處喝酒了,一身的酒氣。」
「老地方,豐樂樓。」他盯著外甥女看,「真不是那兩個老東西欺壓妳?」
孟清泠搖頭,祖父祖母是對她要求過高,但最終都是為孟家,是對是錯難以一言以蔽之,只看在乎什麼。
「舅父,您今日來得正好,我有件事……」
「怎的?還捨不得我罵他們?」祁燁打斷她,「那兩個老東西有什麼值得妳維護的地方?妳娘嫁過來之後做牛做馬,侍奉公婆還要照顧那個繡花枕頭。孟家人自己沒用,差遣別人倒是挺有一套,兩個老東西如今還指望你一個小姑娘,真不怕被人笑話!泠泠,妳以後來依靠舅父!」
與前世一模一樣的話,但這回孟清泠不會拒絕,她點點頭,「好。」
祁燁一怔,「妳願意?」
「是,我願意,我知道舅父疼我。」
第一次得到外甥女的認同,祁燁大為欣喜,用力拍著胸脯道:「好,好,舅父給妳當大靠山!」
孟清泠問:「舅父是不是打算去參加武舉?」
祁家是商戶,但祁燁自小卻愛習武,祁老爺子寵他,花重金請了師傅教,祁燁學得一身好武藝,在潞州時就已經沒有對手,今年來京城便想參加武舉。
「泠泠真聰明,一猜就知,舅父到時得個武狀元給妳看!」他態度極為張狂。
孟清泠知道舅父配得上這樣的自信,因為前世舅父真的成了武狀元,被授予參將一職,去了慶州。
西夏一直騷擾大周邊境,崇寧帝並非軟柿子,容忍不了西夏的再三挑釁,命駐守慶州的吳博領兵攻打西夏,舅父作為參將自當前往。
誰料這吳博在決策上出錯,又聽不進建議,導致舅父最後鋌而走險,為減少傷亡犧牲了自己,吳博最後雖被判斬刑,舅父到底不能死而復生。
孟清泠提醒,「得了武狀元便會做官,到時舅父指不定要離開京城。」
大周十數年沒有戰事,武狀元都會被授予親軍衛指揮使一職,祁燁不以為意地笑道:「剛才還誇妳聰明,看看,這就胡思亂想起來。」
「可舅父您能確定您一定是在京城做官嗎?」孟清泠神色嚴肅,「舅父,我已經及笄,許是不久就要訂親,舅父若不在京城,我到時不知會嫁入什麼樣的人家。」
祁燁一怔,隨即強調道:「說了不會……」
「不,世事難料,舅父您答應我,等我訂親後再參加武舉好不好?」
武舉三年一次,但因為與西夏的交戰,兵士傷亡不少,故而提前一年又進行了武舉,到時舅父再去參加便能避開戰死沙場的命運。
祁燁沒想到外甥女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沉默不語。
孟清泠道:「我這次若非病了沒有去魏國公府,指不定這陣子就會訂親。」
「這麼早?」祁燁皺眉,這般站著她也堪堪只到他的肩膀,在他眼裡實在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女子及笄後便可訂親,不算早。」孟清泠故意嚇唬他,「舅父若得了武狀元,去邊疆當參將,都不能看到我嫁人。」
祁燁動搖了。
孟清泠明白舅父雖看著玩世不恭,實則很有擔當,她懇求道:「舅父想當我的靠山,那就得留在我身邊,不然走得遠遠的,就算是三品武官又如何?舅父一走,我的終身大事就只能聽祖父祖母的,因為父親做不了主,到時他們說嫁誰就嫁誰,舅父遠在千里之外,如何幫我?」
祁燁仍沒改變主意,挑眉道:「妳怎麼就認定我會外放?再說,我若不做官,如何當妳的靠山?」
「不,舅父現在就能當我的靠山,您只要往祖父祖母面前一站,他們鐵定忌憚!」
此話逗得祁燁哈哈一笑。
「舅父武藝高強,我們孟家就算派上所有家丁都打不過您。」孟清泠繼續誇他。
祁燁轉了轉手腕,「妳說得倒也沒錯,若是那兩個老東西要將妳賣了換榮華富貴,我將妳帶走就是,諒他們也攔不住,到時妳就跟著我。」
在他眼裡,外甥女最好是嫁給天下第一聰明人,或者至少得比肩上回猜中燈謎的面具公子,不然縱使門第再高,腹中全是稻草可不行。
孟清泠點點頭,「好,我必然跟著舅父。」
「再不回孟家?」
「嗯,不回。」
這一世孟家雖不會再出皇后,可家底殷實,大老爺孟彥遠是知州,談不上精明能幹,偶爾犯些糊塗,但不至於闖出大禍,孟家人平平安安過一生應該不難。
祁燁哈哈笑了起來,「好,舅父答應妳。」
孟清泠鬆了口氣。
豈料祁燁忽然握住她肩膀,「去年上元節我想帶妳去觀燈,妳推三阻四被我硬拉著才去,今兒怎的如此爽快?」
姊姊去世後,這外甥女撐起了孟家三房,自己勤學苦練不說,還要照顧那對草包父子,可現在居然不想回孟家,他自當懷疑。
孟清泠眨眨眼,「人生無常,我只是忽然明白了舅父的良苦用心。」
雖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但祁燁總是高興的,她鬆開手,「妳想通就好,等妳的病痊癒了,舅父帶妳去八仙店看戲。」
「好。」
祁燁揉揉她的頭髮,轉身走了。
夜色裡,他身影偉岸高大,可動作卻極其靈活,足尖一點就翻上牆頭,瞬間消失。
楓荷聽到了二人的對話,震驚不已,轉頭看著孟清泠,見她一雙明眸倒映了燭火,竟是有種別樣的璀璨與陌生,已經張開的嘴巴又閉上了。
姑娘聰慧無雙,如果有所改變,一定是有原因的,身為奴婢,該當以姑娘馬首是瞻。

夜漸漸深了,四周萬籟俱靜,孟清雪翻來覆去睡不著。
戚媛嘲諷他們孟家的話在耳邊一次次響起,她真不知自己當時為何沒有反駁,姊姊反應遲鈍是常事,怎的她也如此沒用,如今就算想到對策也晚了。
孟清雪氣得狠狠掐了自己幾下,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她一遇到別人出言不遜就會面紅耳赤,腦中空白,所以每次都由孟清泠出面化解,事後她又暗惱自己不夠機敏,真不知該如何改善。
孟清雪一晚上都沒有睡好,早上起來眼下泛青,疲倦不已,淡煙只當她也病了,差點去請大夫。
孟清雪抹了些胭脂遮蓋後去給孟老夫人還有楊氏請安,然後再去芳草堂,誰想到孟清泠竟沒出現。
不僅這日沒出現,而後的第二日,第三日也是。
孟清雪只當她病得厲害,同孟清月一起去探望,孟清泠就說渾身無力起不來,孟老夫人為此又請魯大夫來診治,魯大夫說病況不重,開了一服調養身子的藥方,讓孟清泠吃上三日。
在宮中擔任過尚儀的女先生只來教五日,故而孟清泠痊癒時,那女先生已經離開孟家,孟老夫人氣得不行,命孟清雪將自己學會的再教一遍孟清泠。
這些規矩她哪有不會的,去當其他閨秀的先生都使得,孟清泠隨意學了學,敷衍了事。


後罩房的西次間內,孟清泠並未看書,也沒在寫字,而是在發呆。
落日餘暉灑在撐著粉腮的右手,顯得腕上的那顆小小的紅痣越發顯眼,似點了胭脂般。
孟序立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一連八日姊姊都沒來指點他,他終於坐不住,倒不是說想念她的教導,而是不解。
楓荷出聲提醒,「二少爺來了。」
孟清泠回過神,門口站著十二歲的少年面色冷淡,像融化不了的冰。
這些年她總是督促他念書,大抵是叫他生恨了,所以到後來他不再聽從,不再去參加科舉,完全放棄了自己,讓她愧對去世的母親,讓她花在他身上所有的心血全都白費。
她只是希望他有所成就,不要碌碌無為,但也許仍是強求吧。
孟清泠幽幽道:「阿序,以後你想如何就如何吧。」
孟序愣住,以為聽錯,往前走了幾步,緊緊盯著她。「妳說什麼?」
「我不會再過問你的事情。」她側頭看向他,自顧自地道:「我記得你很喜歡蹴鞠,我現在想想,若是蹴鞠玩得好也能養活你自己,贏了都有獎賞的,若是技藝出眾,指不定能成富豪。」
孟序十分震驚,姊姊知道她在說什麼嗎?
他是喜歡蹴鞠,可他從沒想過要用蹴鞠去掙錢……他完全不能理解,出來的時候還因為恍惚差點摔一跤。
楓荷雖然接受了主子的改變,但這一刻她真有些憋不住,「姑娘真不是說笑嗎?二少爺怎能一輩子靠蹴鞠?那可不是什麼正經事情啊。」
孟清泠淡淡道:「我不是說笑,我真的管不了他。」
「讓舅老爺來管?」
「舅父來家中不便,總不能日日夜裡翻牆進來教導阿序。再說,舅父也當不了好夫子,他一生氣難免動手,阿序能挨得住幾下?」
楓荷無話可說。
孟清泠又繼續發呆。
楓荷猶豫著問:「姑娘要不要做點什麼?」
往常姑娘沒有一刻停歇,時間於她來說好似永遠都不夠用,可這幾日卻懶散得令人心驚。
孟清泠想了想,「剪紙吧。」
那是她幼時喜歡做的事兒,已經擱置多年。
楓荷又一陣驚訝,但做總比不做好,忙去拿剪子。
喜鵲登枝圖剪好,窗外已是皓月千里。

皇宮內。
嘉福公主謝麗洙拉著謝琢一起賞月,順便問問擇妻的事,她與謝琢關係極好,自然很關心他的終身大事。
「皇祖母請了姨祖母入宮相商,我聽說是有眉目了。」
謝琢是重生之人,不用妹妹提醒也很清楚將來會發生什麼,祖母很快會告訴他有幾位姑娘不錯,其中一位尤其聰慧,她已經命欽天監的官員算過八字,與他最為契合,就是家世差了些。
但皇祖母很看重八字和面相,覺得孟清泠是旺夫命,所以觀察一陣後還是選了她,而他前世並無拒絕的能力。
慶幸的是,皇祖母沒有選錯。
謝麗洙不知兄長的心思,悄聲道:「我知道哥哥喜歡個高,愛笑,活潑的姑娘,到時皇祖母若挑了個不符合你心意的,我一定想辦法阻止。」
兩年前,謝琢在表哥廖起宗成親時不小心喝醉了,被妹妹問出喜好,而孟清泠與他最初的憧憬並不同。
但夫妻多年,他漸漸也習慣了她的性子,遂糾正道:「我如今喜歡個子嬌小,不愛笑,清瘦又刻苦的姑娘。」
哥哥何時把喜好改掉的,還改得如此徹底?
謝麗洙瞅了眼他挺拔的身形,別的就不說了,個子嬌小是認真的嗎,一高一矮多不般配啊!
第三章 逛鋪子遇刁難
孟家上回去了趟魏國公府還是有所收穫的,左通政鄭宣的夫人與楊氏相談甚歡,也頗喜歡孟清雪,送了請帖邀女眷們後日去家中做客。
鄭家的獨子鄭霖已經二十四,卻只是個秀才,楊氏心裡有些嫌棄,覺得配不上自己女兒,但鄭家世代簪纓,鄭宣又是四品京官,實在是棄之可惜。
「聽聞柳老夫人已去過宮裡兩回,不知向太后提起了哪些姑娘,要是妳在其中就好了。」楊氏歎道。
柳老夫人跟太后關係極其親密,是以她的話很有分量。
孟清雪回憶起當日的事,沒有一點把握。
到底是京城,群英薈萃,不說那可氣的戚媛出身高貴,就是普通官員家閨秀的表現也都可圈可點,還有那袁長瑜,不愧是名門世家出身,姿容才華甚至是品行都無可挑剔,不知她會當大皇子妃還是二皇子妃。
皇后早逝,大皇子謝琢自小養在太后身邊,最得太后喜愛,也許她會做大皇子妃,可這樣一來就當不了太子妃,對袁長瑜來說定非好事。孟清雪心想。
「阿雪?」楊氏喚她。
孟清雪回過神,「祖父祖母怎麼說?」
若實在沒有好的選擇,孟老爺子孟老夫人肯定是要她嫁去鄭家的。
楊氏歎氣,「只能再看看,要是裴夫人能像鄭夫人這般平易近人就好了。」
那裴夫人不苟言笑,當真令人難以接近,怪不得生出的兒子也那般高傲。
孟清雪不免想起被戚媛嘲笑的事,咬了咬唇,沒接話。
「不過再如何,好歹妳得了鄭夫人的喜歡,不像阿月,一無所獲!」楊氏眉頭緊鎖,「她都十八了,也不知今年能不能順利訂親。」
孟清雪倒是不擔心,姊姊這樣的確難得夫人們青睞,可吸引幾個年輕公子並不難,「我覺得母親不必替姊姊擔心,姊姊瞧著就是享福的命。」
楊氏笑了,「若能吃是福的話,那她確實有福氣!行了,不提她,不然我明兒又要多長幾根白髮。我與老夫人說了,往後妳們要經常去別家做客,得添些時興的首飾,等會妳跟那兩個去梁家頭面鋪挑幾支漂亮合心意的簪子。」
「好。」
楊氏走到門口又回過頭,「清泠是轉性了嗎,居然一整天不務正業只剪紙,妳去看看怎麼回事。」
孟清雪愣住,她收拾一下後去隔壁東次間叫了孟清月,兩人再去找孟清泠。
孟老夫人讓她們去買簪子一事前世也發生過,只是時間晚了兩日,孟清泠興致不高,慢吞吞地出了門。
孟清雪打量她一眼,「三妹,聽說妳最近總在剪紙,是不是?」
許是沒了生母的緣故,這三妹總是不太愛笑,但好在眉目靈秀,有種幽芳寧靜之感。
「嗯,打發辰光。」
琴棋書畫、算學女紅難道不能打發辰光?為何只剪紙?又不是剪紙鋪家的女兒。孟清雪不解。
倒是孟清月很驚喜,「妳又開始剪紙了?我現在還收著妳五歲時送給我的花好月圓圖呢。」
孟清泠輕輕一笑,「大姊喜歡,那我下回再送妳幾幅。」
說話間,車夫已經套好了馬車等候,姊妹三人帶著各自的丫鬟上車。
從棗園巷出來便是保康街,再往北到甜水巷右轉,就是京城最熱鬧的東大街,梁家頭面鋪就在那裡,還有祁燁喜歡去的豐樂樓也在那裡。
「等會我們買完首飾再去一趟龍津橋,買點毛婆婆家的肉餅。」孟清月就喜歡吃。
孟清泠不反對,她也有許久沒吃過那家的肉餅了。
孟清雪無奈,「被娘知道,妳又要挨訓。」
「訓就訓,索性多買點孝敬祖母,祖母也喜歡。對了,那邊還有一家香鋪,要不買完肉餅我再陪妳去買點香塔?」孟清月這時候腦筋轉得就很快,乾脆投其所好。
孟清雪閉了閉眼,「再說吧,先買首飾。」
馬車在頭面鋪西側停下。
春日客人最多,鋪內滿當當的,孟清月剛要向夥計詢問這陣子有什麼好看的首飾,卻瞧見華冠麗服的戚媛與其他三位閨秀迎面而來,忙低下頭。
然而戚媛並不想放過她們,嘲笑道:「妳們三個是不是走錯店鋪了?難道不該去茶樓?頭面鋪可不收孟家的茶葉!」
孟清雪的臉登時通紅,孟清月一雙桃花眼瞪圓,紅唇微張卻發不出一個音。
總是拿茶葉說事,也真是沒意思的很。孟清泠剛要回擊,突然發現店鋪門口有個男子的身影,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好像是戚家二公子戚綸。
前世大姊跟戚綸很晚才相識,倘若這一世可以提前的話……
孟清月見二妹面紅耳赤,三妹又不知為何也不說話,便鼓起勇氣道:「什麼茶葉,戚姑娘妳別仗著身分欺負人,妳難道不送人東西?你們戚家就這麼、這麼了不起嗎?」
孟家那兩個她都見過,一個豔俗不堪,一個心比天高,就這家世還想高攀裴家?
戚媛目光落在孟清泠身上,感覺這一個不知是不是年紀還小,像是單純安分的,便嗤笑了聲,「孟家算什麼,也敢跟我戚家比?我們戚家為大周立下多少戰功,你們孟家只會賣茶葉吧?讓開,別擋著我的路!記住了,以後瞧見我,避遠一點。」
真是狂妄!孟清月氣得渾身發抖,下意識望向孟清泠,可不知怎的,泠泠一直不發話,許是熱病未曾痊癒,仍有不適。
自己畢竟是長姊,這等關頭總是指望著兩位妹妹出頭,難怪母親會不滿。
她深吸一口氣,忽然高聲道:「妳也只敢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在袁姑娘面前還不是、還不是像老鼠似的,動都不敢動一下!」
頭面鋪有不少姑娘在看好戲,猝然聽見「老鼠」一詞,一時都沒忍住笑聲。
戚媛被踩到痛腳,忍不住揚起手。「妳胡說什麼?」
居然敢將她與如此骯髒的東西相比!
孟清泠見狀,忙把孟清月往後一拉,丫鬟們則往前幾步,擋在前頭。
「我說妳怎麼半天沒出來,竟準備在這兒動手嗎?」戚綸握住戚媛的手腕,蹙眉道。
戚媛不甘心,用力掙扎,「二哥,你放手,你沒聽見她怎麼說我的!她居然敢說我是……我如何嚥得下這口氣!」
「說妳什麼了?」戚綸生出好奇,劍眉高揚,朝孟家三位姑娘看去,「能讓妳氣成這樣,我也想聽聽。」
孟清月沒料到自己會把戚媛激怒到這個程度,眼見她又來了一個幫手,不禁慌張起來,小聲問孟清泠,「泠泠,怎麼辦啊?」
「無事,妳別怕。」孟清泠安慰她。
都是因為自己那個毛病,才會讓姊姊如此得罪人,不過孟清泠到底怎麼回事,竟然袖手旁觀?
孟清雪朝戚綸斂衽一禮,「戚公子,我大姊平常溫和恭順,絕對不會出言不遜,此趟與戚姑娘有些誤會才口不擇言,還請戚公子與戚姑娘見諒,我替大姊向你們賠個不是。」
大姊嗎?戚綸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轉,又落向孟清月。
那是個高䠷的姑娘,身形婀娜,此時躲在一個比她矮的小姑娘身後不知在說什麼,顯得有些滑稽。
「二哥,你別信她,什麼溫和恭順,分明是個水性楊花的狐媚子!」戚媛因為一直在使力,臉漲得通紅,「你快放手啊,要麼你替我去搧她的嘴!」
戚綸自己也不是什麼克己復禮的性子,但妹妹言行太過分的話還是會阻攔。
他低聲說道:「我也不是非得拘著妳,但妳今年十六了,在此時弄出打人的壞名聲誰還敢娶妳?何況是那位極挑剔的……」
戚媛臉色一變,手上勁道沒了。
眼見她臉上泛出羞意,孟清泠猜到戚綸定是提起了裴亦秋,少女懷春,前世戚媛就愛慕裴亦秋,只是後者目下無塵,挑挑揀揀至二十七才娶妻。
當然,娶的並不是戚媛。
「大姊,妳不用躲著了。」孟清泠道。
孟清月探出半個頭往前看,「真的嗎?」
那戚公子一看就是練武之人,身上散發出的氣勢雖不如祁燁,但也足夠嚇人,感覺他一出手她們三個立時就會被打暈,她實在擔心。
戚綸總算瞧清楚了罵妹妹的那姑娘的臉,生得極出挑,漆黑的眉,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嘴唇飽滿又紅潤,像這個時節山上開得很肆意的南山茶。
他忽地一笑,「姑娘貴姓?」
在魏國公府他就見過她,當時比現在還要豔麗些。
「你管她姓什麼!」戚媛見自家二哥對孟清月這般好奇,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急忙拉住戚綸的胳膊,「走,回家,我首飾已經買好了。」
孟清月當然沒有回答戚綸,她好像被驚到一般把頭縮了回去。
這姑娘看起來傻傻的,哪裡像是能將妹妹罵得跳腳的人,戚綸感覺奇怪,隨著戚媛走到外面問:「剛才她到底罵妳什麼?」
戚媛怎麼肯回答,板著臉,「二哥問了做什麼?這種浪蕩女子你不要惦記。」
戚綸笑了,「你覺得我會惦記她?」
「最好不是。」戚媛瞇起眼睛,「你要真忍不住便去找蓮香吧。」
哥哥也二十了,男子都有需求,故而母親已準備了通房丫鬟,只是蓮香看似老實,其實心眼挺多,她並不喜歡。但此刻她寧願二哥去找蓮香紓解,也不願他惦記那個孟大姑娘,惦記那個敢罵她是老鼠的人!
戚綸沒再追問,翻身上馬時回首看了一眼梁家頭面鋪的大門,而後腦中又閃過孟清月躲著的滑稽模樣。
若換作別的面孔定然顯得很蠢,但她的樣貌不一般,就生出幾分可愛,倘若蓮香像這姑娘,他估計早就收了她。
孟清月此時卻是後怕不已,「我以後再不胡亂說話了。」
幸好那戚公子不像戚媛,不然恐怕不能善罷甘休。
孟清雪沒搭理她,忙著質問孟清泠,語氣咄咄逼人。「三妹是在隔岸觀火嗎?難道妳不是孟家人?那戚姑娘在說孟家,妳竟像是沒有聽見一樣。」
孟清月忙護著孟清泠,「泠泠才生過病,妳別怪她。」
「病早好了,不然她豈能剪紙?」孟清雪回嘴。
孟清泠沒有反駁,拿起一對金鑲寶桃小簪,邊看邊道:「二姊與剛才相比真是判若兩人。」
孟清雪的臉一下紅了。
「如果二姊惱恨我,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不妨將那些人都看成我,這樣二姊或許就能張口了。」孟清泠為她出主意,「就像剛才或是在家中一樣,沒什麼難的。」
孟清雪垂下眼,貝齒咬住薄唇,她其實從來都沒有恨過三妹,只是……
「我們當然不是仇敵。」孟清泠將金桃插在她髮間,「但事實是妳面對我總是比面對別的姑娘要輕鬆,我不知妳為何如此,所以把她們當成我就行。」
這個毛病孟清雪也無法解釋,面無表情地把那金桃摘下來,「我不喜歡。」
孟清月眼睛一亮,立刻搶走,「我要!」
她們倆才是親姊妹吧?孟清雪背過身,自個兒去挑首飾。
孟清月小聲道:「泠泠,下回不罵老鼠的話,我該怎麼對付那戚姑娘呢?」
「罵老鼠也沒什麼不好。」
「她差點打我了。」
有戚綸在肯定打不了,但孟清泠沒說實話,「她真做了,妳雖挨打,她也壞了名聲,損失更大……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大姊,妳能反擊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不能苛求。」
得了誇獎,孟清月很歡喜,眉開眼笑的。
孟清泠又道:「三思而後行,思的是後果,倘若妳只是想激怒對方,那罵她老鼠再合適不過,此乃激將,可若是想小事化了或是以退為進,那又得換別的說法。」
「什麼說法呢?」
「這得妳自己想。」
孟清月噘起嘴,「我想不出,泠泠,以後還得靠妳。」
孟清泠不語,雖然目前她會盡力相幫,但她不會再像前世那樣嫁給謝琢,甚至也許會提早離開孟家,所以大姊最好還是學會靠自己。
背對著她們的孟清雪緊蹙眉頭,滿臉不解。
三人各自挑了四件首飾,離開了梁家頭面鋪。
孟清月還在惦記肉餅,非要去毛婆婆家,孟清雪勸說無果只得答應,故而又買了十來塊肉餅,還買了兩座香塔方才返回孟家。
姊妹三個經過雕刻著牡丹與綬帶鳥的影壁時,聽見右側的修身堂傳來男孩們的笑聲,那裡是孟家少爺們念書的地方,擔任西席的馬先生是從潞州跟著一起來京城的,此時剛講完課宣佈散學。
笑聲最大的是孟瞻,今年十三,其次是孟觀,九歲,而孟序很少笑,表情總是淡漠。
少年們見到三位姊姊,上前行禮。
「好香,大姊一定是去買肉餅了對不對?在哪裡?」孟瞻拉著孟清月的衣袖,說著就去翻,一副找不出來不甘休的模樣。
孟觀也在流口水。
孟清月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自己買對了,笑道:「走,去祖母那裡分給你們。」
那兩個馬上跟了上去。
孟清雪搖頭歎息,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大房會出三個饞嘴的!
喧囂後只剩安靜,孟清泠與孟序相對而立,一時無言,半晌才道:「阿序,你也去吃塊肉餅吧,毛婆婆家的。」
姊姊以前見到他,哪次不是先提起課業,從來不會把吃肉餅這樣的事放在前面。
想起這些天她對自己的不聞不問,孟序手指在袖中握了握,「妳沒有別的話對我說嗎?」
孟清泠現在真不知道跟他說什麼,想了想問:「等會玩蹴鞠嗎?」


肉餅買得不少,孟家人都分到了,孟老夫人得的最多,但她並不高興,因為剛才孟老爺子訓了她一頓,說小孫女變得如此懶散她都不管管,怎麼當長輩的。
而現在小孫女正有滋有味地吃著肉餅,孟老夫人盯著她,臉色陰沉。
孟老夫人的五官很秀氣,並不駭人,但年紀大了,皺紋很深眼睛又利,便顯得有些刻薄,此時沉著臉讓孟清月更為發怵,一時不知該不該繼續吃。
孟瞻和孟觀注意到了,也停下動作。
楊氏只當大女兒得罪婆母,忙道:「阿月,還不向妳祖母認錯?讓妳去買首飾,妳倒好,讓車夫跑去龍津橋,這陣子妳休想再出門……」
孟老夫人打斷她,「都下去吧,阿泠留下。」
大家都在高興地吃東西,突然把他們都趕走,只留下泠泠,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孟清月朝孟清泠投去擔憂的一瞥,隨母親等人告退。
該來的總會來,孟清泠擦乾淨唇,無聲等待。
白淨的臉頰,清秀的眉眼,單薄的身形,像一朵掛在枝頭恬靜的玉簪花,但孟老夫人知道她其實能說會道。
「阿泠,妳一向聰明懂事,但這陣子做的事祖母真看不明白。」
東次間此時傳來一聲咳嗽。
已是春日,那個臥房仍掛著厚重的棉簾,從裡面隱約透出淡淡的藥味,還有股腐朽味,好似秋日的枯葉落在爛泥裡又被雨打,浸泡多日不見陽光散發出的氣味。
祖父雖然纏綿病榻,但仍掌控著整個孟家,祖母單獨與她說話,想必是祖父要求的。
孟清泠裝傻道:「如果祖母指的是剪紙,那孫女著實冤枉,剪紙也是手藝活,所謂技多不壓身,孫女也是想多學一門技藝。」
孟老夫人眉頭皺得更緊,「阿泠,可是妳的熱病還未痊癒?若只是剪紙,祖母也不會說妳。」
她變得太多,去魏國公府的事沒有盡力,規矩也不好好學,連自己的弟弟也不管了。
孟清泠卻仍裝作不解的樣子,「祖母是覺得我有什麼沒學好嗎?祖母儘管考問就是。」
家裡除了她那做知州的兒子,哪個有本事考問她?
孟老夫人不想再兜圈子,厲聲道:「阿泠,妳心知肚明我在說什麼,難道妳真的想去見妳祖父?」
孟老爺子沒那麼好說話,可她是當過皇后的人,並不是真的十五歲,怎還會懼怕他?
「祖父近日身子好些了嗎?如果是,見見也無妨。祖母還有別的吩咐嗎?」孟清泠催促,「孫女還得回去剪紙呢。」
聰明懂事的孩子一旦不受控,真的比誰都難管,孟老夫人一陣頭疼。「退下吧。」
孟清泠行禮告退。
年後新做的淺碧色裙衫有些寬大,顯得這小孫女的身形更為嬌小,孟老夫人看了眼,挪著沉重的腳步走入東次間。
「許是三房發生過什麼事,等晚上我問問彥端……」
裡頭猛地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孟清泠從正房那裡出來時,楊氏還在西廂房跟小女兒說話。
正房是孟老爺子跟孟老夫人住的,東西廂房的正屋分別住著孟彥端跟楊氏,次間住著孟家三位少爺。
孟清雪蹙眉道:「三妹她不只是開始剪紙,別處也變了不少,可娘要問女兒原因,女兒也答不出……興許她仍在病著吧。」
小女兒冰雪聰明,楊氏一向以她為榮,結果三房的女兒竟毫不遜色,且隨著年紀增長樣樣拔尖,深得婆母喜愛,楊氏在心裡便很厭惡孟清泠。
然而她從來都挑不出孟清泠的錯,小小年紀就心思縝密,著實令人佩服,她漸漸也沒那麼厭惡了,但還是心存芥蒂。
「早不早晚不晚的,偏偏這時候,莫非是與她終身大事有關?」
孟清雪不解,「娘何出此言?」
「我是指她的病,正好去魏國公府前就病了,可能是不想當皇子妃。」
孟清雪愣住,「魯大夫來看過,她並未裝病。」
「憑她那聰明勁兒,要弄出病來還不容易?晚上別蓋被子,自然就著涼了。」楊氏疑惑,「不過這孩子不至於如此好高騖遠,連皇子妃都不屑爭取吧?那日妳也瞧見了,連吏部尚書的孫女都在魏國公府。」
肯定不是不屑,三妹也從不好高騖遠,應是心裡裝了事,難道是有意中人了?
孟清雪想了想又否定了,三妹很出色,眼光一定不低,怎麼可能隨便看上哪個公子,再說了,她也沒有發現一點苗頭。
她正想著,耳邊聽見母親問:「妳們又遇到戚姑娘了?」
「嗯,她仍跟上回一樣發難,說我們賣茶葉,姊姊說了她幾句,她竟然要打姊姊,後來被戚二公子阻止。」
楊氏自然知道,「阿月竟敢說她,也是奇了。」
「還說她是老鼠。」孟清雪難得的一笑,「原來姊姊會罵人。」
大女兒的表現讓她驚訝,但楊氏更關心別的,「那戚二公子為人似乎不錯,妳覺得他對阿月……」
「才見過一面,哪裡看得出。」孟清雪此時不能下任何定論。
楊氏皺起眉,「也是,就算看中阿月的臉,說不定也嫌棄她笨。下回妳看好妳姊姊,戚姑娘仗勢欺人不對,可我們家哪裡鬥得過會寧侯府?被笑兩句也不少塊肉,忍一忍便是了,別惹出禍事來……是了,清泠不也在嗎,怎麼任由阿月罵人家老鼠?」
孟清雪輕咳一聲,「她大概就是病還沒有好。」
楊氏冷笑,「莫不是故意讓阿月出醜?」
「三妹不是這種人。」這點孟清雪很肯定,不然不會教大姊三思而後行,也不會給她出主意。
她不知如何形容孟清泠的行為,總之並不是令她安心的感覺。
楊氏聞言哼了聲,但沒再說什麼。

申時的時候,魯大夫突然來了孟家,說要給孟清泠看病。
銀花奇怪,「不是都好了嗎?」
孟清泠卻將手腕伸出,「看吧。」
魯大夫號完脈,開了方子。
孟清泠瞧一眼,心裡已經有數,必是剛才她的回答沒有讓祖父滿意便使出了這樣的法子。
當然不是說藥方有毒,這方子其實是補身的還能提氣,就是極其難喝,祖父是想以此逼她令她聽話。
楓荷也看出來了,輕聲勸道:「要不姑娘還是不要剪紙了吧?」
如果還要像前世那樣勞心勞力,她重活一世又有什麼意思?
「只是吃藥,裝一下有何難,相信妳也不會告發我。」孟清泠聳肩。
她的丫鬟一向忠心,而祖父以為她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倒不至於殘酷到要使人撬開她的嘴往裡灌。
楓荷無奈,但也只能照做。


天色漸暗,風吹來灰濛濛的雲將光線擋住,周圍越發黑暗,宮女們見狀忙點起宮燈。
太后再次瞧了一遍紙上寫的八字,面露憂色。
朱嬤嬤提醒,「太后娘娘,大皇子應當聽完課了。」
「快請來。」
「是。」
謝琢很快就到了壽康宮。
滿宮燈火耀眼,卻不及謝琢千分之一風姿,他實在長得太好了,雪膚烏髮,鳳眼挺鼻,身材修長,寬肩窄腰,儀態出眾。
太后連連招手,「阿鳳,坐這兒。」
兒媳有喜之日,太后夢到一隻五彩斑斕的鳳凰從天而降,停於澄瑞亭上展翅起舞,她覺得這是個吉兆,謝琢出生後便給他取了乳名「阿鳳」。
謝琢依言過去。
太后不著急談正事,先好好欣賞了下孫兒的臉,讚歎道:「天下沒有哪個姑娘能配得上我的阿鳳。」
「您別說笑了,孫兒沒那麼好。」謝琢微笑道。
為了鼓勵他,皇祖母總會誇得很過分,但他很有自知之明。
前世在與二弟一同在資善堂聽課之後,他就清楚地知道兩人之間的差距,所以並沒有什麼別人配不上他的想法,反而覺得自己配不上那些閨秀。
「哪裡不好了?阿鳳處處都好!」太后摸了摸謝琢烏黑修長的眉,「可再好也得娶妻了,便宜人家小姑娘……」
前世分明是拖累人家小姑娘,哪裡便宜了?不過謝琢知道她後面要說什麼,洗耳恭聽。
「我留意了幾位姑娘,唉,這袁尚書的孫女啊,德容言功都無可挑剔,堪稱閨秀典範,可惜八字與你不太配。」太后搖搖頭,不過就算相配,這袁尚書很得皇帝器重,只怕不會輕易將袁尚書最疼愛的孫女指婚給謝琢,「有位傅姑娘的八字面相還不錯,但又不夠聰慧,恐怕當不好賢妻,還有位陳姑娘……要不等幾日我都請入宮,你瞧一瞧?」
疼愛一個人當然要為他做打算,太后知道憑謝琢的本事無法奪得儲君之位,在沒有辦法的時候,就只能寄希望於改變氣運,所以想替他找個找個能旺夫的賢內助。
謝琢吃了一驚,記憶裡,祖母是提起過袁長瑜,也是惋惜的口氣,但她緊接著就提到了孟清泠,但這回卻提都沒提。
「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了嗎?」
太后打趣,「阿鳳也急著想娶妻了?」
「孫兒只是好奇,因為聽祖母的意思都不盡如意,那孫兒晚點成家也沒什麼。」
「也是,這些姑娘確實是不夠出色,還是再挑一挑吧。」太后笑著拍拍他的手背,「我會儘快替你定下的。」
從頭到尾都沒提到孟清泠。
謝琢眉頭緊鎖,她是沒去魏國公府,還是去了但沒有解題?
因為心裡裝著事,加上天色確實昏暗,從壽康宮出來後他沒仔細看路,差點被凸起的青磚絆一跤。
萬良急忙扶住他,問道:「殿下沒事吧?」
謝琢站穩了,卻是心亂如麻,原以為一切水到渠成,他只要耐心等待便能如前世一樣娶到孟清泠……
他深吸口氣,回了長定殿,等到住所後馬上命萬良磨墨,親自寫了一封信給富昌伯廖起宗。
他跟這位表哥感情一向不錯,廖起宗對他也很忠心,人又機靈,應該能辦好事情,不過為遮掩目的,他吩咐萬良到時再取一盒絳墨送給廖起宗,這樣皇祖母若問起來就有藉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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