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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25701-E125702

《小氣閣主》全2冊

  • 出版日期:2022/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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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目閣閣主有兩不──不吃虧、不吐錢,
卻偏偏碰上周小山……心都給了,還在乎錢?


藍海E125701 《小氣閣主》上
天目閣閣主晏聽潮,外號晏貔貅,原則是不吃虧、不吐錢,
來泉城本是想做筆生意,誰知生意沒做成,合夥人還燒死了,
更為了一張香雪膏方子,被迫攜帶周小山這個拖油瓶走,
因為她,他不只開始花大錢,連替她找滅門仇人的悶虧也吃!
但他始終疑心她的來歷,聽她自報師門,二話不說就帶人過去,
最後證實了她神劍莊弟子身分,還連帶把自己輩分搞老了……
某人時不時挾著師叔侄的關係討錢,又動不動就開口諷刺他,
若非看在她幫著解決師門發生的命案,他早踢她下馬車了!
只是接連發生的案件都有線索指向金陵,更與她家滅門案有關,
兩人立刻循線追查,一到金陵她就意外中毒,命懸一線,
好不容易替她解了毒,他才發現自己不想只做她的師叔……


藍海E125702 《小氣閣主》下
晏聽潮這傢伙平時沒個正形,對她的事卻無比認真,
知道自己想查戰傀的祕密和親娘下落要去苗神谷爭長老位,
即便很煩勾心鬥角,還是陪她前往一輩子都不想再去的鬼地方,
避免可能發生的危險,不但先找人教她鳧水,更授她劍法以防萬一,
他寸步不離守著她,還將生絕蠱轉移到她身上,就為讓她百毒不侵,
豈料敵人太過無恥,接二連三出奸招,
還好有他運籌帷幄,才惹得對方一肚子悶氣卻只能咬牙忍下,
這個男人對她那麼好,再沒心沒肺也會感動,
她暗暗想著,如果幹完「大事」還回得來,
一定答應嫁給他,並大聲告訴他,其實自己早就偷偷喜歡上他……
和風曉
自由撰稿人,喜歡幻想的雙魚座,
生平願望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文風輕靈,故事歡快,喜歡大團圓結局,
希望筆下故事能贏得讀者會心一笑,
偶爾想起時,就像身旁吹過一縷和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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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丹華鋪失火
泉城名不副實,城裡不僅沒有什麼甘泉,還是個常年缺水的地方,入冬的沙塵一刮起來,人臉都要吹成魚乾兒。
因為這乾巴巴的鬼氣候,李美娘的生意好的不得了,她在城中最熱鬧的西街集市,開了一間鋪子,只賣一樣東西——香雪膏。
米白色的膏脂,其貌不揚,卻對皮膚皴裂有奇效,乾裂流血的口子,抹上三天就能癒合,於是短短數年的功夫,丹華鋪的香雪膏便成了遠近聞名、供不應求的好東西。
李美娘和泉城一樣名不副實,並非一個美嬌娘,因擔心配方外泄,製作香雪膏素來都是由她親力親為,常年勞作讓她練出一身膀大腰圓的身板,走起路來彷彿地動山搖。
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或許是財運太好,她在姻緣上十分不順。
新婚不久,丈夫便一命嗚呼,後來陸陸續續又說了兩回親,未等成婚,未婚夫便先後暴斃,剋夫的名聲傳得比關外的風還快,至此再無媒人登門,一晃就到了三十七歲高齡,恨嫁的心能燒開一壺冰水。
今日難得是個好天兒,又是個黃道吉日,李美娘雄心萬丈的帶著店裡的小夥計周小山去郊外月老廟上香,求月老保佑她能儘快嫁個好男人。
不愧是黃道吉日,不僅李美娘抽了一支上上籤,連周小山都抽了一支上上籤,說他今年就要桃花開,而且桃花一朵接一朵,旺盛得要死要活。
小山呵呵一笑,轉手就把籤文扔了。
李美娘和他相反,美滋滋的把籤文捏在手心裡,當成一個寶貝。
主僕兩人回到丹華鋪,老遠就看見店鋪門口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旁邊站著一面帶鬍鬚的年輕人。
這人名叫晏七,每年入秋,他都來泉城採購十二車香雪膏,算是丹華鋪排名第一的大客戶。小山是個自來熟的個性,已經叫了他好幾年的七哥,和他混得很熟。
晏七一來,就表示丹華鋪要有一大筆錢進帳,所以每年一入秋,李美娘就望眼欲穿的盼著他,可今天,她的眼睛沒瞧見「大財主」,反而被晏七身邊的男人勾住了。
小山也瞧見了那個男人,二十出頭的年紀,身上有一種出眾而特別的氣質,既像是出身顯赫的貴公子,又像是江湖俠客,衣服做工極為精緻考究,色調款式卻極為素簡,江湖人腰間佩劍,富貴人家的男子也掛個玉佩,他腰裡空空蕩蕩,只別著一支尺八。
容貌好看到了不易形容之境,最為出彩的是那雙不怒而威的眼,隱含一股清傲犀利的鋒芒,本是冷素到極致的一身裝扮,卻依舊給人華麗不可逼視之感。
晏七笑吟吟地迎上來,「李掌櫃,這位是我家家主。這次親來泉城,是想和李掌櫃談筆買賣。」
李美娘直勾勾的盯著這個遠道而來的男人,把手心裡攥著的那張上上籤籤紙,撚成了一團。
他娘的,這要不是天意,老娘把腳指甲吃了!
她按捺不住喜色,忙揮手道:「快屋裡請吧,小山,上茶。」
小山哎了一聲,立刻跑去後院,給貴客準備最好的茶水。
等他進去給客人上茶的時候,就看見自家掌櫃擺出一副自認為風情萬種的姿勢,「俏生生」端坐著,臉上一副癡相,像是被勾了魂。
「勾魂使者」略帶疲色的歪坐在藤木椅上,姿態很是放肆隨意,卻有著山雲吞吐,翠微萬重的氣度。
丹華鋪來過那麼多客人,從未有過像眼前之人這麼「灼眼」,這麼好看的男人,可真是賞心悅目的稀世珍品。
不知不覺間,小山連擺放茶盞的速度都情不自禁地慢了下來,動作也比平素秀氣輕柔了許多,怕驚擾了貴人。
看來今年的買賣和往年不同,要晏家的家主親自來談,所以小山放下茶水便乖乖的退了出去,還很識相的掩上房門,站在屋外的迴廊下待命。
廳裡隱隱約約傳來對話聲,奇怪的是,只有晏七和李美娘的聲音,「勾魂使者」似乎沒有開口。
李美娘的大嗓門轟轟轟的崩了句話後,砰地一聲房門開了,把門口站著的小山嚇了一跳。
她氣勢萬鈞地從屋裡闊步而出,衝著小山喝了兩個字「送客」。
這是談崩了?小山心想著,嘴上忙應了一聲好,三兩步就閃進屋內。
李美娘氣得拍屁股走人,遠道而來的主僕二人反而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小山送進去的茶水,原樣不動的擺在那裡,一滴未少。
歪坐著的晏家家主懶懶地動了一下身子,皺著劍眉,一臉的嫌棄,「這什麼破椅子,老子屁股都坐疼了。」
小山原以為晏家家主這般神仙模樣的人物,定是出口成章、字字珠璣、妙語談玄,誰知說話竟這麼糙,和他那張臉真是一萬分的不搭配,另外,這椅子明明是春上新買的,足足花了三兩銀子,破?
晏聽潮兩手撐著扶手站起來,壓根也沒見他使力,只聽見匡的一聲,椅子竟然碎了。
小山呆若木雞地看著一地木屑,心想這是什麼意思,給掌櫃一個下馬威,做不成買賣,就形同這把椅子,粉身碎骨?
「有錢也不知道享受。」晏聽潮若無其事的拍了下巴掌,負手走到小山跟前,神情淡漠高冷,語氣倒是平平靜靜,一派溫柔祥和,「你替我問一句你那掌櫃,賺那麼多錢不花,是不是想攢著打個金棺材。」
棺材!好啊,直接威脅上了。
小山臉上堆笑,連連點頭,「好的好的,小人恭送晏公子。」
送走這位神仙大爺,小山拿了掃帚準備打掃殘局,收拾屋子,右腿剛邁進去就看見李美娘正扠著腰看著那一地木屑,一臉的凶惡加氣惱加心疼。
小山立刻解釋,「掌櫃的,椅子是晏公子弄壞的,可不是我。」
李美娘翻了個白眼,「我當然知道不是你,你狗膽還沒那麼大。」
小山:「……」
李美娘冷著臉問:「他說了什麼?屁都不放一個就走了?」
小山清楚掌櫃的暴脾氣,哪敢實話實說,摸摸耳垂,很委婉地說:「他說,娘子掙了錢要記得花。」
「放他娘的屁!」李美娘火冒三丈的扠著腰,「他是說老娘有命掙沒命花?」
小山連連安慰,「不不不,他只是嫌這椅子坐著不舒服,沒有掌櫃的說的那個意思。」
李美娘呸了一聲,「老娘的錢想怎麼花就怎麼花,他又不是老娘的男人,鹹吃蘿蔔淡操心。」
小山連連點頭,「沒錯,他就是多管閒事。」
李美娘哼了一聲,「你去長春客棧給他傳個信。就說,他說的那條件我不能答應,但是我有個折中的法子。」
小山聽完李美娘的那個法子,腦殼子像是被車輪碾過一樣,半晌才把嘴巴合上,這法子要是能成,他周小山的名字倒過來寫!
心裡雖然一百個不認同,但是該跑的腿還是要跑的。
小山一溜煙的跑到長春客棧門口,抬頭瞧見那四字招牌,心說泉城這鬼天氣,直接從冬到夏,再從夏到冬,要麼熱死你,要麼凍死你,長春個屁。
店裡的夥計帶著他上了樓,在天字一號房門口,恰好晏七從房裡出來,房門上掛著離地半尺的布簾。
布簾在晏七的手裡一挑一垂,坐在屋內的一道人影從周小山眸中閃過。
嘖,比在鋪裡還要放肆的坐姿,兩隻腳翹到八仙桌上,雪白的羅襪上繡一隻黑瞳金眼。
小山衝著晏七笑吟吟的叫了聲「七哥」,拱手稟明來意,「我家掌櫃的派我來向公子傳話。嗯……就是剛才沒談成的那個生意。」
晏七一向好說話,反手撩開簾子,微微笑說:「公子在裡面,你自己進去說吧。」
屋內的晏聽潮已經把腳從桌上放了下去,兩手很閒逸的搭在扶手上,微微瞇著眼睛打量著他。
小山進去後,乖乖巧巧的站在門口,背書一樣,把掌櫃的話原封不動的轉告完畢。
晏聽潮靜默不語的聽完全部,面色冷冷的端起桌上的一個茶杯。
見狀,小山有種強烈的直覺,他那架勢不像是要喝茶,是想要把茶杯砸到他身上!
這要是砸過來,他是躲呢,還是不躲呢?
躲開的話,必定會暴露他會武功;可要是不躲,被潑一身茶水,回去還要洗衣服,這大冷的天,真是好煩呢。
還好,那只茶杯沒有砸過來,只是在他手指間轉了個圈,又慢慢放了回去。
小山鬆了口氣,心道:謝天謝地,不用洗衣服了。
就在這杯子一起一落之際,晏聽潮的表情也有了些許的變化。
他抬眸瞟著小山,似笑非笑地問:「你是不是也覺得李美娘在說夢話?」
小山很為難,這讓人怎麼回答呢,雖然心裡覺得晏家家主說的沒錯,可李美娘是掌櫃的,他總不能胳膊肘向外拐吧?所以他只能低著頭,陪著笑臉,一聲不吭。
晏聽潮再次舉起了茶杯,慢悠悠道:「你回去給你家掌櫃的打上一盆涼水,讓她好好洗把臉,醒醒。」
明白了。小山馬上告辭,一溜煙的再跑回丹華鋪。

秋日短暫,一晃眼就要入冬,接下來幾個月便是香雪膏的旺季。
李美娘正站在櫃檯後劈哩啪啦的打著算盤,盤點帳目,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打擾她,尤其帶回來的還是一個壞消息,於是小山很識相的沒上前回話,先進了後院。
泉城的臨街店面,通常都是前鋪後院,今日天氣晴好,丫頭小水和齊嬤嬤在院子裡用細籮筐晾曬桂花和草藥。桂花是要加入香雪膏的,為了掩蓋原本的氣味。
小水好奇心重,悄悄問齊嬤嬤,「娘子今年為何不賣給晏七膏脂?」
「我哪裡知道。」齊嬤嬤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晏七和我們丹華鋪做了五六年的生意,每年入秋都要訂唇脂膏脂,是我們的大主顧,怎麼娘子突然就不肯了?我也想不通呢。」
「我知道原因。」小山笑嘻嘻的從月亮門後跳出來。
齊嬤嬤捂著心口笑罵了一句,「你個皮猴子,嚇死我了。」
小水好奇的問:「什麼原因?」
「晏七往年都是自己來訂貨,誰知道今年呢,他家主人也一起來了。哎喲媽呀,那位公子長的喲……」小山拖了一個長音,望天眨巴眨巴眼睛,又咂巴咂巴嘴皮子,彷彿吃了半斤蜜汁燒肉,一副心滿意足、回味無窮的樣子,「連我這個男人都動了心。」
齊嬤嬤笑呸了一口,「毛都沒長齊,還自稱男人。」
「那我也是個男人。」小山嬉皮笑臉的撚起兩朵桂花放在鼻子底下,抽抽鼻子尖兒,聞夠了香氣,這才慢悠悠說起來。
「晏公子想買香雪膏的方子,娘子當然不肯,這可是她的命根子。但她又對這位晏公子一見傾心,於是讓我去客棧裡傳話,只要公子肯娶她為妻,這整個丹華鋪都算是她的嫁妝,若他肯入贅,城外的莊子和田地也都一併送他。香雪膏的方子嘛,雖然不會賣給他,可人都是他的了,那方子還不是早晚都傳給晏家子孫。」
齊嬤嬤瞪圓了眼睛,吃驚道:「我的娘耶,娘子這是家底全都給出去了?」
「對啊,娘子這麼誠心,晏公子卻一口回絕了,娘子一怒之下就不肯再賣膏脂給他。」
齊嬤嬤嘖嘖撇嘴,「那位公子也真是想不開,我們娘子可是聚寶盆、搖錢樹。」
「錢再多也得有命花啊。」小山神祕兮兮的指了指顴骨,「麻衣神相上寫,這裡高的人,剋夫。娘子先頭的丈夫就不說了,連定了親的兩個男人都暴病而亡,這麼硬的命,誰還敢上門送死啊。」
小水好笑道:「你懂得倒多。」
「想當年,我跟著算命瞎子結伴討飯,可學了不少本事呢。」說著,小山扯過她的手,「來我瞧瞧妳的掌紋。」
小水一時好奇,也忘了他是個小子,伸開小巴掌遞過去。
小山摸著她的手,嘖嘖讚道:「難怪娘子給妳取名叫小水,妳這皮肉是水做的嗎?怎麼這麼嫩滑,好軟啊。」
他和小水同齡,手心裡卻有很多繭子。
小水突然害臊起來,臉紅成一顆小山楂,飛快抽出手,還沒等小巴掌打到小山的身上,小臉就嚇得煞白。
李美娘凶神惡煞般的站在垂花門處,雙手扠腰,惡聲惡氣道:「周小山,我看你是皮又癢了!還有妳,李小水!」
小山心說完了,掌櫃的又要賞皮帶湯了。
李美娘氣哼哼的也不廢話,從腰裡解下皮帶,橫著甩給齊嬤嬤。
齊嬤嬤也不用請示,按照老規矩,照著兩人小腿,各自抽了二十鞭子。
小水一個文文弱弱的小丫頭,也沒敢大聲哭嚷,只是小聲抽泣,反倒是小山這個半大小子,叫得鬼哭狼嚎,喊疼死了疼死了。
實打實的看著二十鞭抽完了,李美娘這才重新扣上皮帶,氣勢洶洶的去了前頭的鋪子。
齊嬤嬤趕緊去給兩人拿藥膏,進了小山的屋子,一看他還在哭唧唧的抹眼淚,忍不住道:「我都沒用勁兒,就是做做樣子給娘子看,你好歹也是個男人,怎的連個小丫頭都不如,沒見過像你這麼怕疼的,叫得跟殺豬似的。」
小山噘著嘴,「妳剛剛還說我不是男人的。」
齊嬤嬤怒其不爭,「你也半大不小了,白瞎了一張小俊臉,娘唧唧的,將來可沒人嫁你。」
小山包著眼淚抽氣,「那我去廟裡當和尚去,管吃管住還不挨打。」
齊嬤嬤戳他的腦門,「瞧瞧你這出息。」
李美娘脾氣暴躁,人倒不壞,工錢給的大方,鋪子裡伙食也好,所以小山、小水挨打這事,齊嬤嬤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玉不琢不成器,她自家兩個兒子,從小也沒少挨她的打。
不過李美娘買回來的這倆孩子,也算是齊嬤嬤看著長大的,小山幹活機靈,嘴巴又甜,小水老實心細、乖巧聽話,都挺招人喜歡,所以每次李美娘讓齊嬤嬤體罰兩人,她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做表面功夫,沒捨得真下力氣。
小山撩起褲管,摳了一小坨香雪膏,小心翼翼的抹在小腿肚上。
香雪膏其實還有一種妙用,傷口抹上癒合得快,且不疼。
齊嬤嬤沒下勁,鞭子抽的地方也沒見血,只是他皮白,那一道道的紅痕顯得格外刺目。
他一邊抹藥,一邊抽氣,跟疼得要命似的。
齊嬤嬤是真看不下去了,撇著嘴嘖嘖道:「有多疼啊,這要是長生,眉毛都不皺一把,你瞧瞧你,比個女人還嬌氣呢。」
齊嬤嬤兩個兒子,都是吃苦耐勞型的結實壯漢,老大長生打小學武,尤其能吃苦,所以她就見不得這種嬌滴滴的小子。
小山委委屈屈的哼唧,「齊嬤嬤,我就是很怕疼啊。」
齊嬤嬤看著他細皮嫩肉的小白腿子,細了吧唧的腳腕子,忍不住嘮叨,「你這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模樣,以後可怎麼養家糊口呢?男人要有個男人樣子,你看看長生。」
長生也在丹華鋪做活,自小習武,健壯如牛,一把大刀耍得如蛟龍戲海,是李美娘的得力助手。
小山也不生氣,幽幽地歎了口氣,「唉,這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齊嬤嬤怒其不爭的拍了他一巴掌,「所以你多吃點飯,多長點肉。」
他又是一聲哎喲,放下褲管,把香雪膏蓋好蓋子,遞給齊嬤嬤,並道:「齊嬤嬤,妳晚上給長生哥燒點豬油渣,再多備點饅頭,長生哥晚上要守夜。」
「守什麼夜?」
「妳忘了,每年晏七過來,娘子都要連夜趕工做膏脂。」
香雪膏不能久存,尤其是泉城天氣乾燥,時間一久就板結成團,李美娘每次也不會做太多存貨,每年晏七過來訂貨時,都要在泉城住上三天,等她日夜趕工把膏脂現做出來。
齊嬤嬤愣了愣,「娘子今年不是不肯賣貨給晏公子嗎,怎麼今晚上還要開工?」
小山笑嘻嘻道:「娘子只是因為丟了面子,一賭氣才放狠話。妳也不想想,十二車膏脂,這麼一大筆生意,娘子怎麼可能不做?有錢不賺是傻子,面子值幾個錢啊?她今晚上一定會做膏脂,等明天找個臺階下,繼續和晏七做生意。」
「就你聰明。」齊嬤嬤瞋他一眼,到隔壁去找小水。
她人一走,小山立刻收起臉上嚶嚶嚶的嬌氣哭相,跟沒事人一樣,一躍而起插上了房門,然後從衣櫃的暗格裡頭拿出一個黑色腰包。
腰包用青綠色絲線繡了一座小山,一彎秀水,精巧秀致。內裡小有乾坤,有好幾個夾層,裡面放著的全是他的寶貝——各種易容的工具。


齊嬤嬤對小山的話半信半疑。不過做晚飯的時候,還是多蒸了一籠饅頭。又給長生弄了半碗豬油渣,他喜歡饅頭裡夾豬油渣,香噴噴的,特別抗餓。
果然,吃罷晚飯,李美娘就把長生叫了過去,讓他守門。
齊嬤嬤心說,小山這鬼精鬼精的小子,果然猜到了娘子的打算。
李美娘做香雪膏的工坊,就在第二進院子裡,緊挨著她的臥房。
一間堂屋外加兩間廂房全都打通,成了一個大通間,取名香雪堂,屋子正中放著兩個一人多高的木櫃,全是做香雪膏的原料,兩張櫃子之間是用四張八仙桌拼成的一個大方桌。
平時,香雪堂大門緊鎖,一把黃銅鑰匙用黃金鏈子串起來,就掛在李美娘的脖子上,洗澡都不離身。
不過即便有人偷了鑰匙,進了香雪堂也是一無所獲,那櫃子裡雖堆放著製作香雪膏的原料,可是到底用什麼原料,如何配比調配,只有李美娘一個人知道。
每逢要做香雪膏的時候,李美娘便會關上房門、閉上窗戶,讓長生提著刀在外面守門。
這樣還不放心,她擔心長生從門縫或者窗戶縫偷看,又用白布帷幕繞著兩張大櫃,把櫃子和桌子圍起來,弄成一個四四方方的布罩,她就在那布罩裡幹活。
齊嬤嬤擔心兒子守夜餓,臨睡前又給長生熱了四個饅頭用棉布包起來送去。
長生抱著長刀坐在香雪堂門口的藤椅上,腦殼一點一點的。
齊嬤嬤上前拍了他一把,「這才幾時你就睏了?」說著把饅頭塞進長生的衣襟裡面,「別涼了。多虧小山這小子說娘子今晚上要趕工做膏脂,讓我多蒸了一籠饅頭。」
長生晃了晃腦袋,打了個呵欠,「娘,我今兒也不知道咋回事,特別犯睏。」
「是不是著了涼?」齊嬤嬤摸了下長生的額頭。
長生搖搖頭,「也不發熱,就腦子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覺。」
齊嬤嬤看看屋內,小聲道:「那再過一個時辰,我叫長青過來替你。」
「不成,長青沒功夫。」長生提了提手裡的大刀,小聲道:「掌櫃每次做膏脂都讓我守門,就是擔心萬一有人圖謀不軌,我還能擋一擋。」
齊嬤嬤壓著聲說:「娘子也太小心謹慎了,前頭鋪子裡還有兩個護院呢,深更半夜的,誰來咱這兒圖謀不軌?你說那些開染坊的、開酒坊的,誰還沒個獨門祕方?就她最謹慎,還弄個金剛白布罩,生怕被人瞧見。」
長生忍不住笑了。
齊嬤嬤附他耳邊說:「等會兒我叫長青過來陪著你。你實在扛不住就在椅子上睡會兒,反正你人在這兒就行了,真有什麼事,長青會叫你。」
長生睏得實在難受,點點頭說行。
齊嬤嬤回到前院,做了一會兒針線活,便叫醒小兒子長青去後院陪他大哥。
長青睡得正香,被老娘叫起來,雖然不情不願卻也不敢反抗,迷迷瞪瞪地揉著眼睛走到後院,頓時一個激靈就被嚇醒了。
香雪堂裡一片紅光,不知何時已經燒了起來,而他大哥長生,居然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無知無覺,頭歪向一邊,像是睡著了。
「哥、哥!走水了!」長青的聲音變了調,衝到臺階上瘋狂的搖長生。
長生迷迷瞪瞪睜開眼,「怎麼了?」
「走水了,快,快,」
長生扭臉一看,嚇得汗毛倒立,厲聲喊道:「快去前頭叫人。」
長青掉頭就往前面跑去喊人來撲火。
長生抬起一腳去踹房門,這一腳下去,房門紋絲不動,李美娘每次都從裡面把房門插上,窗戶也用杆子頂住,可今天她也不知道鬼迷心竅還是怎麼回事,竟然還用了一張桌子把房門死死地抵住了。
長生連踹了十幾下也踹不開房門,情急之下舉起大刀去劈窗戶。
三刀下去,劈開了窗戶,可火勢迅猛,不等他躍進窗內,先從屋內噴出火舌,直接就燒了他的衣服。
長生急忙就地打滾把火撲滅,再等他起身,窗戶內已成了一片火海,屋內狼煙滾滾,火光沖天。
長生看著這熊熊烈火,心裡發寒,做香雪膏要用油脂,香雪堂裡面存了不少油脂,所以火燒得又快又猛,此刻已經是杯水車薪,回天無力……
齊嬤嬤、長青、小山、小水,還有兩個看店的下人護院,全都趕來救火。
眼看人少力微,小山飛奔去喊了四鄰街坊。
直到天色微明,眾人才撲滅了火,整個香雪堂早已燒得焦黑一片,幸好前院和店鋪還保存完好,不至於全都燒毀。
齊嬤嬤和長生急忙衝入房中,屋內早已燒得面目全非,處處狼藉,卻還散發著一股奇怪的香氣,那是存放在屋內的各種香料。
在殘破的木頭堆裡橫著一具焦黑的屍體,已經瞧不出來眉眼,但脖子上掛著一把黃銅鑰匙,那是李美娘從不離身的香雪堂的鑰匙。
眾人即便已經想到了這個結局,可實打實的看見人不在了,還是忍不住傷感。
李美娘只是脾氣不好,人卻不壞,平素給的工錢還挺多,齊嬤嬤和小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長生和長青也抹起了眼淚。
街坊鄰居一片唏噓,說李美娘這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若不是這麼小心謹慎,若不是防備心這麼重,也不至於被困在火海裡救不出來。
小山轉過身去,長長地歎了口氣。
第二章 拿祕方談條件
泉城是個小地方,這一夜過去,丹華鋪失火的事已經傳得滿城皆知。
晏聽潮下樓吃早飯的時候,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因為客棧裡的人都在說這件事。
「什麼?丹華鋪燒了?」
「李美娘死了?怎麼回事?是燒死了嗎?」
「她夜晚趕工做活,不小心起了火。聽說啊,她怕人瞧見她是怎麼配方做膏脂的,插死了門窗,屋內還用帷幕圍起來八張桌子,密不透風的一個人悶著裡面做活,這下可好,活活燒死在裡面。」
「嘖嘖,她那鋪子可不少賺錢呢,可惜有命掙沒命花啊。」
「可不是嗎?你說說這人吶,該吃吃該喝喝,誰知道那一天就去見了閻王爺,掙再多錢也白瞎了。」
晏七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一臉的震驚和難以置信,昨天還好好的一個人,一夜之間就沒了?
晏聽潮無心用飯,立刻帶著晏七去丹華鋪一探究竟。
泉城地方小,他們所在的長春客棧離丹華鋪也只有兩條街的距離。
晏七來過泉城多次,對丹華鋪的情況比較瞭解,邊走邊犯愁道:「公子,這丹華鋪的香雪膏存貨頂多也就兩車。李美娘父母雙亡,又無兒女,她這一死,丹華鋪的財產必定要被官府充公,這可怎麼辦?」
晏聽潮面色鎮定,「先去看看再說。」
走過一條街,前面不遠就是丹華鋪,街口轉角處有一座小橋,橋邊一棵柳樹,稀稀疏疏的枝條下蹲了一個人。
晏七急得火星亂冒,沒留神看那樹下蹲的是誰,倒是晏聽潮掃了一眼,認出來了,但沒打算搭理。
小山眼看這主僕二人目不斜視的要從跟前走過去,趕緊扶著腿站起來,脆生生的喊了一聲,「七哥,晏公子。」
「小山?」晏七愣了下,停住腳步問:「你怎麼在這兒?」
小山衝著晏聽潮施了一禮,「我知道七哥和晏公子要去丹華鋪,所以就在這裡等候。」
這是晏聽潮第三次見到這位丹華鋪的小夥計,乍一看是個清秀少年,唇紅齒白,只可惜長了兩隻招風耳,有反骨之相,眼睛水汪汪的,眼角下垂,顯得楚楚可憐。
晏七問道:「你找我們何事?」
小山看看他,又看看晏聽潮,說了一句讓兩人都頗感意外的話,「公子不是想買香雪膏的方子嗎?我有。」
晏七萬萬沒想到會是這件事,愣住了。
連晏聽潮都愣了一下,眉頭微挑,不動聲色的問:「你怎麼會有方子?」
這方子密不外傳,是李美娘的命根子,怎麼可能讓一個小夥計知道?他不是很信。
小山道:「李美娘每次做香雪膏都很謹慎,門外有長生守門,門窗緊閉,她還在屋內圍白布帷帳。但是,每年七哥來的那三天,她日夜趕工做香雪膏,晚上也會開工,我就趴在屋頂上偷看,已經把她怎麼做香雪膏的方子熟記在心。」
丹華鋪位於城中最熱鬧的西街集市,白日裡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屋頂上絕對沒辦法趴個人,晚上能輕易潛行於屋頂不被發現,必定也要有些功夫,至少輕功極好,才不至於沒有一絲動靜。
昨日還真是大意,沒留神丹華鋪裡還藏了一個人才。
晏聽潮道:「難怪我拍碎木椅,你也不怕,原來會功夫。」
小山謙虛的笑了笑,「小人的功夫在公子面前不值得一提。」
晏聽潮微抬下頷,「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周小山。大小的小,占山為王的山。」
「占山為王?」晏聽潮饒有興趣的笑了笑,「你屬猴嗎?」
小山正色道:「不,小人是屬老虎的。」
晏聽潮略微用心的重新打量了一下這個小夥計,細看一下,發現今日的他和昨日明顯不同,昨天這小夥計在他跟前,還是一副唯唯諾諾的僕人模樣,奇怪的是,一夜過去,突然間變得腰板挺直、眼睛雪亮,毫無卑微之感。
晏七忍不住問:「你不是李美娘買來的夥計嗎,為何會武功?」
「因為來泉城之前,我曾是神劍莊的弟子。」
晏七吃了一驚,神劍莊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他竟然當過神劍莊的弟子,還真沒瞧出來。
「我原名周寧兮,祖籍會城,父親叫周家錦,也會武功,江湖人稱錦面刀。五歲那年,父親被仇家所殺,母親拚死帶我逃出去,臨終前把我送到神劍莊,想讓我學武自保,以後有機會替父母報仇。」
晏聽潮不動聲色的往下聽。
「七年前,神劍莊幾位師兄為了一位師姊反目成仇,弄得烏煙瘴氣,被整個江湖看笑話。掌門一氣之下,立下規矩,不再容留女弟子,也從此不收女弟子,我只好被迫離開。」
「女弟子?」晏七一頭霧水的盯著他,「你不是男的嗎?」
小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從耳後摸了兩下,又在眼角揉了幾下,頃刻之間,已經完完全全變了一個模樣,不僅僅是相貌不同,而是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晏七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他認識了幾年的小夥計竟然是個姑娘!
晏聽潮微微瞇起眼眸,有意思,這丫頭的易容術高明到他都沒看出來。
小山很好心地指了指晏七的鬍子,「假鬍鬚失去血脈供養,日久便失去光澤,若想顯得逼真,需經常用油潤養。」
晏七愣了,他比晏聽潮還小一歲,出門在外,為了顯得老成,貼了假鬍鬚,自認為是天衣無縫,竟然被她一眼看出來。
晏聽潮瞇起眼睛笑了,「妳這眼睛挺毒的啊。」
小山不卑不亢的笑了笑,「過獎。」
「李美娘不知道妳是個丫頭?」
小山搖頭,「這易容術是無意之間跟一位江湖高人學的,至今為止還沒人識破過。」
晏聽潮忍不住笑了,「妳倒不謙虛。」
小山正色道:「天目閣閣主的慧眼都未能識破,我想江湖上更不會有人看得出來我的易容術。」
晏聽潮微微挑了下眉,饒有興趣的反問:「妳是說,我是天目閣的閣主?」
他還真是小瞧這個小「夥計」了,不僅在他眼皮底下瞞天過海,就眼下這短短片刻功夫,已經讓他吃驚了三回,這丫頭挺有意思。
小山絲毫不懼地望著他,「昨天我去長春客棧,見到公子的襪子上繡了一隻金眼,那是天目閣的標誌。我在神劍莊時,聽說天目閣的閣主為人豪爽、一擲千金,麾下臥虎藏龍,招攬了無數高人異士,人稱晏孟嘗。七哥來過泉城很多次,我從未見過他穿那樣的襪子,所以我猜測,只有天目閣的主人才能穿,公子姓晏,又是七哥的主人晏家的家主,那公子應該就是天目閣的閣主吧。」
聞言,晏聽潮心道:推論得不錯,挺聰明。
晏七露出驚訝的表情,悄悄瞟了一眼晏聽潮。
「你猜對了一半。」晏聽潮略帶遺憾的摸了摸下頷,「我的確是天目閣的主人。但我不是晏孟嘗。」
小山立刻道:「不管閣主是不是晏孟嘗,總歸是天目閣的閣主,聽說天目閣最擅長尋人,所以我想把香雪膏的方子獻給閣主,求閣主幫我尋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戰傀。」
晏七愣道:「戰傀?」
他是晏家的家僕,打小跟著晏聽潮,也算是行走江湖、見多識廣,可從未聽過這個詞,甚至上一任閣主晏長安也從未提到過什麼戰傀。
「對,戰傀。」小山篤定的重複了一遍,然後一臉期待的問晏聽潮,「閣主應該知道戰傀吧?」
晏聽潮傲慢地笑了笑,「天底下還沒有天目閣不知道的事。」
「太好了,我終於找對了人!」
小山水盈盈的眼眸陡然一亮,黑幽幽的瞳仁裡像是被點燃了一簇火苗,忽閃的讓晏七都看呆了。
他記憶中的小夥計,機靈勤快嘴巴甜,一雙眼睛無辜又可憐,可眼前的少女神采飛揚、雙目灼灼,站在他家閣主面前,既無怯意又無奴顏。
真是見鬼了!易容術高明到眼神和精氣神都能改變?
「離開神劍莊後我混跡江湖,也曾四處打聽,可沒有一個人知道戰傀。」小山滿目期望地看著晏聽潮,「請問閣主,戰傀到底是什麼?」
晏七也好奇得要死,想知道答案。
晏聽潮神情淡漠的給兩人各自澆了一盆涼水,「這個妳不需要知道,妳只需告訴我,這個戰傀的名字、相貌、年紀、身材、喜好、籍貫,所有一切,越詳細越好。」
小山立刻道:「她叫沈如寄,三十七歲。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晏聽潮淡淡哦了一聲,「難怪要找天目閣替妳尋人,提供這麼點資訊就想找到人,豈不是比大海撈針還難。」
小山立刻點頭表示贊同,「就是因為很難才找到天目閣。天下無人不知天目閣的威名,閣主英明神武,義氣豪爽,招攬了很多能人異士,這種事絕對難不倒閣主!」
嗯,挺會說話的。晏聽潮用指尖揉著太陽穴,慢條斯理道:「沒有十萬兩銀子,天目閣是不會接這個活兒的。」
十萬兩銀子?小山的眼睛先是瞪得圓溜溜的,然後使勁眨巴了兩下,像是驗證一下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晏七默默望天,難怪天目閣近來沒了生意,幾個月前難得有一個客戶登門,還被晏聽潮惹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說你們天目閣就是虛名在外、仗勢欺人,晏貔貅最大的本事就是漫天要價!
沒錯,天目閣上一任閣主人稱晏孟嘗,慷慨大方世人皆知,而眼前這一任閣主,外號是晏貔貅……
眼前的小丫頭還挺鎮定,沒有暴跳如雷、破口大罵,也沒有憤然離去,而是抱歉的說了句,「十萬兩銀子我真的沒有。」
晏聽潮面無表情,「我知道妳沒有。」
晏七心裡只翻白眼,這不是欺負人嗎?
小姑娘還真是好脾氣,一點也不生氣,很抱歉的說:「我知道委託天目閣尋人很貴,所以除了香雪膏的方子,外加我替閣主效勞三年以表誠意。」
晏聽潮輕飄飄的哦了一聲,「那香雪膏的方子……也不值一萬兩啊。」
言下之意就更不屑了,妳一個小丫頭的三年效勞還能值九萬兩?
晏七忍不住想說,天目閣找個人也不值十萬兩啊,找個神仙還差不多,這要是他,早就呸呸兩下,拍屁股走人了。
可是小姑娘卻依舊心平氣和的,好聲好氣的,和沒良心的晏貔貅講條件。
「閣主,丹華鋪已經被燒了,李美娘人也不在了。你有了香雪膏的方子,不僅可以在揚州開店,還可以把膏脂賣到關外,以閣主的本事,定能生意興隆、日進斗金,這麼算起來,這張方子可絕對不止十萬兩。」
晏聽潮哦了一聲,表情略有鬆動的樣子。
小山馬上又補充道:「我雖然人單力薄,可我有易容的本事,不僅可以幫閣主辦事,還可以保護閣主安全。」
晏七忍俊不禁,保護閣主?就妳這小身板,恐怕不成吧,還有,我家主人這種絕頂高手,需要被人保護?再說了,他長了十七八個心眼,不把別人哄騙得團團轉就不錯了,誰還能欺負了他。
晏聽潮居然沒笑,反而一本正經地問:「怎麼保護?」
小山認認真真道:「像閣主這樣的神仙人物,行走江湖,如稚子抱金過市,最容易被人覬覦美色,這次幸虧李美娘沒什麼武功,不然對閣主見色起意,一番強取豪奪,後果真真是不堪設想。」
晏聽潮繼續保持著淡然冷漠的表情,只是眼神已經冷掉了。
晏七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鬍子直抽。
小山認認真真的接著往下說:「我可以把閣主易容得醜一點,確保閣主出門在外,安全無虞,無人問津。」
晏七憋得肚子疼,好主意,妙極了!
晏聽潮低眉一瞟,「原來是這麼個保護法,我還以為妳會什麼絕世神功。」
周小山赧然一笑,「閣主折煞我了,天底下還能有誰比閣主的武功更高呢?輕輕一握就把一張烏木椅子拍成碎片。」
嘴巴還挺甜的,很會拍馬屁。晏聽潮回到正題,「妳為什麼要找這個沈如寄?」
小山恨恨道:「她殺了我的家人,我要報仇。」
「妳怎麼知道是她?」
「當年我爹曾經在書房裡藏了一幅畫,被我娘發現了。那畫上女人貌美如花,我娘十分吃醋,追問我爹是誰,我爹說是他以前的心上人,名叫沈如寄。周家被滅門的那天,一共來了三個殺手,其中一人就是沈如寄,因為我娘看過她的畫像,一眼就認出來是她。」
晏七不解,「她為何要殺妳全家,因為妳爹拋棄她,娶了別人?」
小山搖頭,「不,是她拋棄了我爹,她說她是戰傀,不能嫁人。至於為何殺我家人,我娘也不知道。」
晏七忍不住又問:「戰傀為什麼不能嫁人?」
小山道:「我只知道這麼多,都是我娘臨死前告訴我的。」
晏聽潮略一沉吟,「我會替妳找沈如寄。不過,妳確定香雪膏的方子沒有一絲錯?妳可要確保做出來的香雪膏和丹華鋪的一模一樣。」
小山正色道:「閣主放心,我以腦袋確保。要是沒有十足十的把握,我怎麼敢來找閣主談條件。」
晏聽潮盯著她,看了幾眼,方才開口,「妳回去收拾收拾,午後來長春客棧找我。」
小山面露喜色的應了聲好,卻沒立刻走。
先在耳朵後沾了個東西,又在眼角處的眼皮上揉搓了幾下,片刻功夫,便從一個清麗嬌俏少女,重新變成了丹華鋪那個招風耳垂眼角的機靈小夥計。
晏七看得目瞪口呆,目不轉睛。
等她轉身離開,他忍不住對晏聽潮說:「以前大公子在世的時候,天目閣也招攬了不少易容高手,只是沒見過她這樣的易容術,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晏聽潮瞇起眼睛盯著她的背影,等她走遠了,方道:「丹華鋪也不用去了,我去一趟衙門,你去摸一下她的底細,周家、神劍莊還有丹華鋪,全都捋一遍,一定要問清楚神劍莊的事。」
晏七答了聲好,立刻回客棧讓手下人分頭行動。
天目閣在江湖屹立二十年,招攬了無數能人異士,即便是在泉城,也有天目閣的一張網,否則遠在揚州的晏長安,也不會知道泉城這裡有一個丹華鋪。

等晏聽潮從衙門裡回來,晏七已經拿到了消息,一五一十的向他彙報。
「六年前,她被李美娘買回來當小夥計,一起來鋪子裡的還有一個小丫頭叫李小水,這點絕沒問題,因為我第一次來泉城的時候,周小山就已經在丹華鋪當夥計。
「周家的事也對得上,周家錦的長女的確叫周寧兮,至於凶手是誰,是樁懸案。周家錦在江湖上沒什麼名氣,刀法一般,只是人長得極俊,所以人稱錦面刀,而周家家境尚可,並非大富大貴,江湖上也沒仇家,為何被滅門也很奇怪。」
晏聽潮聽完之後,說出自己的推斷,「我看不像情殺,一是沈如寄先拋棄了周家錦,二是沒道理等他娶妻好幾年,已經生兒育女才來報復。圖財也不像,周家不是富貴豪門,也不至於要滅門。」
晏七接著說:「神劍莊如今不收女弟子也是真的,數年前也的確有一個叫周小山的女弟子,至於她是不是真的周小山,神劍莊的人得見到她才知道。」
晏聽潮淡淡一笑,「是不是真的也沒關係,只要香雪膏的方子是真的就行。」
晏七遲疑道:「閣主,沒查清底細之前,您就敢留她進天目閣?」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大哥在的時候,動輒一擲千金拉攏能人異士,我還以為晏家是座金山銀山,這輩子的錢都花不完,誰知一看,帳上只剩下那麼點銀子。」
晏七一時沒忍住,多嘴問了句,「多少?」
晏聽潮倒也沒瞞他,比了下手掌。
晏七猜測道:「五千兩?」
「五百萬兩。」
晏七無言,這還不多?這幾百輩子都花不完吧!
「以後天目閣要精打細算過日子,沒什麼用的人都攆滾蛋,開源節流。」
晏七齜牙,「天目閣的人已經攆得七七八八了,還攆啊。」
「留著幹麼,吃喝拉撒的不要花錢嗎?大哥留下的爛攤子,我才懶得接手。」一提到天目閣,晏聽潮就很心煩,「管她是不是真的周小山,只要方子是真的,回去之後,讓她去張羅開個膏脂鋪替晏家賺錢,天目閣關門大吉。」
「關門大吉,那您還怎麼替她找人?對了閣主,戰傀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
「不知道?」晏七眼睛瞪得老大,「您不知道?您那會兒不是說,天底下沒有天目閣不知道的事情嗎?」
晏聽潮瞟他一眼,「你沒見過人吹牛?」
晏七:「……」
晏聽潮翹著腿靠在太師椅上,略想了想,「無祕樓裡的所有的檔案和資料,我全都看過,戰傀這兩個字我有印象,因為這名字很奇怪,一眼就記得很牢,可惜只有一個空檔。」
晏七壯著膽子道:「您是不是看過忘了?」
晏聽潮冷冷瞪他,「老子這種過目不忘的人,看過會忘?」
晏七不怕死地問:「那……閣主的過目不忘也是……吹牛嗎?」
「捶你個頭。」
晏七愁道:「啥都不知道,那怎麼找沈如寄?」
「我答應幫她找,又沒說一定能找到。」
這不是言而無信的欺騙嗎?晏七吃驚道:「閣主,您這樣不大好吧,會影響我們天目閣的名聲。」
晏聽潮呵呵笑道:「怎麼,你還想把天目閣做成百年老字號?我剛剛說了,把人都攆走,關門大吉。」
晏七閉嘴,揣著手望天,得,先把自己的名聲搞臭,再把天目閣的名聲搞臭。上一任閣主會不會氣得半夜從棺材裡跳出來砍人?
晏聽潮懶散的閉上眼睛,「大哥只建了個空檔,要麼是不知道,要麼是不能知道。依大哥的性格和能耐,定然是後者。他對戰傀諱莫如深,自然有其原因,老子只想和光同塵,戢鱗潛翼。」
晏七愣了愣,「什麼意思?」
晏聽潮不耐煩的解釋,「意思就是,樹大招風,豬肥被宰,知道的太多就會死得很快。老子不想惹事,賺夠了錢就金盆洗手,退隱江湖。」
晏七默默望天,周姑娘,妳被騙了。


小山回到丹華鋪,齊嬤嬤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帶著兩個兒子回家。
齊嬤嬤一家和護院的兩人是李美娘雇來的,可以各回各家,唯獨李小水是買來的,李美娘一死,她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哭得眼睛都腫了,人則呆呆地坐在院門口發愣。
小山從她身邊經過,她都跟沒看見似的,也沒打招呼。
唉,可憐的小姑娘。
小山回到房間,收拾了一下東西,最後看了看自己住了幾年的地方,輕輕帶上房門。
李小水還坐在原地發愣,小山走過去,彎下腰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從身後遞給她一樣東西。
「小水,這是妳的賣身契。」
李小水木呆呆地看著她,吃驚到以為是作夢,壓根不知道伸手去接。
「快拿著呀。」小山啞然失笑,把契紙輕輕放到她手心裡。
李小水難以置信地看著手裡的賣身契,又看看小山,「你哪來的?」
小山手壓在嘴唇上,笑吟吟地噓了一聲,「別說出去,從掌櫃那裡偷的。」
好大的膽子啊,掌櫃的那麼厲害。李小水眼睛瞪得老大。
小山眨眨眼睛,「我是不是很厲害?」
「你的呢?」
「我的也偷了,現在咱們都是自由身。」小山拍拍自己的小腰包,又從裡面摳出來一小塊銀子遞給她。
「齊嬤嬤是個好人,長青哥也喜歡妳,妳嫁給他做媳婦挺好的,這是我送妳的賀禮。」
李小水傻乎乎的接下來,跟一塊小木頭似的,這時都還沒轉過來彎,眼看小山走到院門口,她才回過神來,追問道:「小山你去哪兒啊?」
「我去揚州。」小山回頭,笑著對李小水擺了擺手,說:「後會有期啊!」
妳小水這才後知後覺,嗷的一聲哭了出來,「好,後會有期,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小山笑了笑,沒有回答,什麼時候?她也不知道,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
她最後回眸看了一眼殘破的香雪堂,還有淚眼汪汪的李小水,這一走,應當是後會無期吧。

李美娘上無父母下無子女,亡夫竟然也是光棍一條,依照法令,丹華鋪財產由官府處置。
晏聽潮跑了一趟縣衙,多掏了二百兩銀子,才把丹華鋪裡的一點存貨香雪膏買下來。
即便有香雪膏的方子,回去之後準備原料也得十天半月,再加上路程,至少要耽誤一個月的時間,若是單雪洲催得急了,這兩車存貨可以先應付一番。
小山來到客棧,晏聽潮已經退了客房,正準備啟程。
晏七指揮著幾個手下捆車捆行李。
小山脆生生的叫了聲「七哥」,跑到跟前袖子一擼,熱情的問:「要不要我幫忙?」
晏七揮揮手說不用,再一看她兩手空空,只有一個光人,忍不住問:「妳沒有行李?」
周小山拍了拍腰裡的一個小包,「這裡。」
晏七又好笑又驚訝,「妳就這麼點行李?」
「帶著易容的寶貝就夠了,還需要什麼行李?」小山眨了一下大眼睛,反而是一副驚訝的表情,「天目閣不是包吃包住,一切都包嗎?」
包吃包住是沒錯,但一切都包?這不大可能吧……萬一妳要是這三年裡嫁了人,閣主還包妳的嫁妝不成?
晏七笑嘻嘻的不敢擅自回答,扭臉看向晏聽潮,用眼神請示:閣主,我該怎麼說?
晏聽潮沒什麼反應,瞟了一眼周小山的腰包後,抬手指了下客棧對面的成衣鋪子,懶懶地吩咐道:「帶她去買兩件衣服吧。」
已經知道她性別,再看這一身灰撲撲的男裝,就挺不順眼的。
小山眼睛一亮,忙說謝謝閣主,喜孜孜的跟著晏七就去了成衣鋪子。
第三章 第一件工作
比起繁華的揚州城,這鋪子裡的衣服晏七自然也沒看進眼裡。
小姑娘卻像是進了金山銀庫,歡喜不已的摸著那些衣裙,一臉感恩,「閣主對我太好了,這鋪子裡的衣服都好貴的,我家掌櫃的都沒捨得買過,閣主真大方啊!」
晏七微笑不語,姑娘,妳對閣主的誤會有點深啊。
小山一邊眉開眼笑的挑著衣服,一邊憧憬萬分的問:「七哥,有件事我不好意思直接問閣主,不知道閣主有沒有給你說過,給我多少月錢?」
月錢?晏七差點笑出來,妳想多了吧。
他清了清嗓子,「這個……嗯,妳既然說了要替天目閣效勞,恐怕閣主不會給妳月錢。」
果然是個摳貨,名不虛傳的晏貔貅。小山心裡呵呵一笑,轉頭又是一臉憧憬,「七哥,雖然我說了要替天目閣效勞,天目閣也管吃管住一切都包,可我平時難免有需要用錢的地方,閣主這麼大方,肯定會給的,對不對?」
晏七捋了捋假鬍子,很委婉的提點這個作美夢的小姑娘,「閣主可能誤會妳不要月錢,所以就壓根……沒打算給妳月錢吧。」
小山瞪圓眼睛,「怎麼可能呢!咱們閣主是晏孟嘗的弟弟,晏孟嘗慷慨大方的美名,整個江湖都知道,閣主是晏孟嘗的弟弟,絕不是小氣人兒,必定會給的!」
小姑娘滿懷期待的眼睛,像是已經見到了亮燦燦的金銀。
晏七真不忍心敲碎她的幻夢,轉而問她,「妳怎麼知道閣主是晏孟嘗的弟弟?」
小山偏頭一笑,「我猜的。晏孟嘗的年紀肯定不會有閣主這麼大的兒子,晏孟嘗也肯定不會把天目閣交給外人,所以閣主肯定是他的弟弟。」
「妳倒是挺聰明的。」晏七差點接著問,妳能猜到晏孟嘗的弟弟外號叫什麼嗎?
小山甜甜一笑,故意道:「七哥過獎了,哎喲,工錢給多了我也不好意思要的。」
能給妳一分錢才怪!
晏七面對小姑娘美得冒泡的幻想,實在不好意思潑冷水,欲言又止的閉上了嘴巴。
算了,關於閣主的為人,還是姑娘妳慢慢自己體會吧。
小山故意挑了店裡最貴的兩件衣服,佯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喜孜孜道:「七哥,那我就買兩身最貴的吧,以後我就是天目閣的人了,穿得太廉價會掉了天目閣的身價,給閣主臉上抹黑。」
可是妳花這麼多錢,閣主的臉會黑啊!
晏七一看她拿著兩身花枝招展的女裝,好奇道:「妳不再易容喬裝了?」
「離開神劍莊後,我一個人在江湖上流浪,害怕被人欺負所以才女扮男裝,後來李美娘要買個小子當夥計,我覺得丹華鋪包吃包住又給工錢,就一直裝個男孩在這裡落腳,現在好了。」她一挺腰身,有點揚眉吐氣的意思,「現在我是天目閣的人了,自然不用再女扮男裝了,有閣主在,誰也不敢欺負我。」
晏七捋了捋鬍子,「小山吶,七哥提醒妳一句,有的人雖然長得好看,但是不一定很大方。」
小山皺眉,「你是說閣主小氣?」
晏七立刻否認,「我可沒這麼說。」
小山豪氣的一揮手,「別人小氣就小氣吧,咱們閣主大方就行了。」
聞言,晏七忍不住望天。


狗窩裡藏不住剩饃,小山當場就把破衣服扔掉,直接就把一身新衣裳穿在了身上。
果然是人靠衣服馬靠鞍,新衣服一穿,小姑娘還真是光彩照人,明豔好看。
晏七笑咪咪的付了錢,一想到等會兒向晏貔貅報帳時他那扭曲的表情,真是好開心呢。反正晏貔貅方才只說給周小山買衣服,又沒說要買多少錢的衣服,周小山非要買最貴的,這可賴不到他頭上。
小山提著裙子邁出成衣鋪子的門檻,高興得眼睛都彎成了新月,「七哥,我有六年都沒穿過裙子了,哎呀,都不知道怎麼走路了。」
晏七打趣,「走得挺好的,沒飄。」
小山噗嗤笑了,如春花初綻的一張瑩白小臉,眼睛又長又媚,不啻於那些江南美人。
晏七愣了下,莫名的就有點臉燙,不敢多看她的眼睛,時至今日,這其實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看清楚周小山的長相,以前那幾年都是白認識了。
眼前的少女堪稱明媚動人,並不是大家閨秀那種文雅端莊的靜美,而是活生生的,冒著熱氣、香氣、暖氣,讓人錯不開眼睛的靈動之美、自在之美。或許是當了幾年的男人,她舉手投足都沒有尋常少女的拘謹羞澀,落落大方,毫不扭捏。
晏聽潮已經坐進了馬車,簾子半垂,露出車廂裡一截水貂的毯子。
晏七站在外面問他,「閣主,現在動身嗎?」
晏聽潮嗯了一聲,從簾子下伸出尺八,挑起車簾。
煥然一新的周小山俏生生的站在馬車邊上,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睛望著他,擔得起明眸善睞、明豔照人八個字。
恍若寶劍出匣的驚豔之感,猝不及防撞進眼裡,晏聽潮愣了下神,恍惚片刻才道:「妳上來吧。」
小山爬上馬車,略顯局促,實在是這馬車裡佈置得纖塵不染,舒適得有些過了分,幸好她剛剛買了一身新衣服,不然要自慚形穢、不敢落坐。
晏聽潮看著她,也沒說話,伸出手心。
小山不解地眨了下眼睛,「閣主要什麼?」
「香雪膏的方子呢。」
她恍然哦了一聲,忙說:「方子在我腦子裡記著呢。寫出來總歸是不好,會被人偷去,放在腦子裡就不會被人偷,李美娘就是這樣做的。」
晏聽潮微微一笑,「妳是不是擔心我言而無信,拿了方子就把妳甩了,或是殺了?」
「當然不是!」小山激動起來,「我從沒這麼想過!閣主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哪能是這樣的人呢!」
哦,她這麼一說,他倒還真是不好意思做那樣的人呢。
晏聽潮心裡打著算盤,眸光幽幽地看著她。
小山恨不得賭咒發誓,「我是真的擔心路上方子遺失,從泉城到揚州,住店打尖,人來人往,萬一有小偷把方子偷了怎麼辦?一到揚州,我第一件事便是替閣主把方子寫下來。」
晏聽潮好似很認可,點點頭道:「妳說得對,到了揚州再寫不遲。」
聽見這話,她暗暗鬆了口氣,計畫成功了一半,目前來看,算是成功搭上天目閣這條船,接下來就見機行事吧。
晏聽潮頓了頓,「對了,妳會寫字吧?」
小山一拍胸脯,「我當然會,我還會打算盤算帳。李美娘請了個帳房先生,擔心他在帳目上動手腳,每個月都讓我再核對一遍。」
晏聽潮默默不語的打量著她。
小山正色道:「閣主,我知道天目閣招攬的都是能人異士,我自認為還是個有用之人,絕對不會讓閣主賠本。」
晏聽潮忍不住笑,這可說到他心坎上了,他從來不做賠本的生意。
「妳知道我為何來泉城?」
「是來和掌櫃的談生意,買香雪膏的方子。」
晏聽潮微微搖頭,「找李美娘買方子只是順道而已,梅州的許義深,妳知道嗎?」
「知道。許員外和我家掌櫃的很熟,香雪膏的一些原料就是從許員外的藥鋪裡買的。掌櫃的經常帶著長生哥去梅州進貨。」
「那妳知道許家的事嗎?」
「什麼事啊?」
看來是不知。晏聽潮耐著性子講道:「許義深從父輩起就開始做藥材生意,積攢了萬貫家財,可惜子嗣艱難,幾個兒子都沒養大成人,膝下只有一女,無奈兩年前招贅了一位上門女婿,打算百年之後將家業傳給外孫。」
她好奇問道:「他怎麼不過繼侄兒?」通常這種情況下過繼侄兒的居多,還有兼祧兩房的。
「據說是許夫人不肯,許員外懼內。」
小山嘀咕,「真想不到許員外懼內。」
「為何想不到?」
她振振有詞地說:「一般有錢的男人都不會懼內。沒錢的娶不到老婆,怕老婆跑了才會懼內啊,許員外那麼有錢,怎麼還懼內?」
有道理。但晏聽潮白了她一眼,「別打岔。」
小山小聲頂嘴,「是你問我的嘛。」
晏聽潮皺眉,發現這丫頭好像不怎麼聽話的樣子,好在他以江湖人士自居,沒有什麼世家公子的脾氣,對下人和僕人不會太過計較尊卑。
他接著往下說:「誰知許小姐成親兩年,也遲遲未能有孕,許夫人帶著女兒去蓮華寺求神拜佛,詭異的是,許小姐竟在佛門聖地離奇失蹤。許員外本就身體羸弱,一急之下撒手人寰。」
小山吃驚地問道:「許員外去世了?」
「上個月的事。」
小山歎氣,「唉,人有旦夕禍福啊,誰能想到我家掌櫃的好端端一個人,突然就……」
「妳看看這幅畫。」晏聽潮將小几上的一幅畫打開,畫上是一位年輕美貌的女子,清瘦高䠷。「這是許員外的女兒許春音。許夫人聽聞天目閣最擅長尋人,便花費鉅資找到了天目閣。」
小山明白了,「所以閣主是來梅州替許夫人找人,順便來泉城見我家掌櫃的。」
「對。」晏聽潮指了指小几上的畫像,「妳自詡易容術天下無敵,能否易容成許春音?要一模一樣,讓人無法分辨真假。」
小山毫不遲疑的答道:「能啊。」
「那好,妳跟我去一趟梅城。」
小山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的望著一臉坦然的晏聽潮,「閣主,你讓我假裝成許小姐,去許家騙錢?」
「騙妳個頭。」晏聽潮拿著尺八敲了一下她的頭。
他自覺沒用勁,只是輕輕一碰,小山卻捂著腦門啊的一聲慘叫。
晏聽潮沒好氣道:「老子的馬車都被你喊塌了。」
小山吸氣,「好疼。」
晏聽潮一臉嫌棄的瞥瞥她,這麼嬌氣還能練武?
「讓妳易容成許春音的樣子,去找出許春音。」
小山一臉懵樣,「什麼意思?」
晏聽潮道:「據說蓮華寺初一十五求菩薩最靈。許夫人母女特意在初一那天,帶著丫鬟、車夫及兩個下人一起去的寺院。因突下暴雨,迫不得已在寺院留宿一晚,許夫人母女同居一室,睡前許春音一切正常,還抄了四頁經書,不見任何異樣。
「翌日許夫人一早醒來,發現房門虛掩,床上不見女兒蹤影,許夫人以為她去了茅房,初時也未在意,等了一會兒不見回來這才出去尋找,趕巧因為下雨,屋外的地上留了一行腳印通向後院,人顯然是出了院子。
「天色剛明,人跡罕至,許春音孤身一人,許夫人心裡不安,立刻叫了下人起來尋人。雨後泥路腳印十分清晰,許夫人帶人沿著腳印找到後山一處崖邊,看見一只許小姐的鞋子,崖下樹杈上還掛著她的披帛。」
小山驚道:「許小姐失足掉下山崖?」
晏聽潮道:「從留下的證據看,許小姐是掉下了山崖。人是在寺院裡丟的,許夫人又捐了不少的香火錢,整個寺院的僧人都幫著一起找人。許家的下人腰間繫了繩子下到崖下,詭異的是,山崖下並無許春音的影子。蓮華寺的後山從未有過猛獸,即便有野狗,也不至於啃食得連個頭髮絲都不剩。」
聽到野狗啃食,小山不禁微微倒吸了口氣。
「許夫人急匆匆派人回去通知許員外,許員外親自帶著家中奴僕,幾十號人把山崖下仔仔細細搜查了一遍,未見一絲蹤影。後來官府也派了人來查,同樣沒有半點線索,一個大活人就這麼平白無故地失蹤了。」
一字不落的聽完晏聽潮的講述,小山遲疑了片刻才小聲道:「我怎麼覺得,許家找人的方向搞錯了。」
晏聽潮饒有興趣的看著她,「說來聽聽。」
小山道:「會不會是許小姐壓根就沒有掉下山崖,那鞋子和披帛都是障眼法,故意把許家人引入歧途,以為許小姐已經墜崖?」
晏聽潮笑著打量她,「喲,妳還挺聰明的嘛。」
她不好意思的抿唇一笑,「我和閣主差遠了,只不過和普通人比聰明了一點,反正閣主收下我絕不會賠本的啦。」
晏聽潮問道:「那妳覺得,許春音會在哪兒?」
「會不會是個調虎離山之計?所有人都被引去山崖下找人,沒有人想到許春音當時就在房間裡。」說著,小山眼睛一亮,「說不定就在床底下。」
「許員外帶人來後,把院子前後左右都搜了一遍。」
小山撇撇嘴,「想必晚了,那會兒肯定已經被人轉移走了。」
「對,所以許員外托人來找天目閣,我把這事推了。」
小山驚訝,「為什麼?許員外給的錢太少?」
晏聽潮抱著胳膊,「因為活人好找,死人不好找。」
死人?小山愣了下,小聲問:「你是說,許小姐死了?你怎麼知道她死了?」
「許員外找到天目閣時,人已經丟了半個月,報過官府,貼過重金懸賞尋人告示,毫無音信。依照我的判斷,許春音失蹤當天就已經死了。」
「你真的確定許小姐已經死了?」
晏聽潮懶懶的道:「人丟了無非就那麼幾種情況,要麼是掉下山崖被什麼玩意吃了,要麼是被人挾持,要麼是離家出走。被野獸吃了有痕跡可查,這條已經排除,許春音是許家獨女,從小就養尊處優,被父母保護得像眼珠子一般矜貴,坐擁萬貫家財,嫁了如意郎君,父母又寵如掌珠,如果是妳,妳會不會離家出走?」
小山斬釘截鐵的搖頭,「當然不會,我要在家裡吃香的、喝辣的!」
晏聽潮又道:「那就是被人挾持。如果是圖財,劫匪早就該下帖子給許員外要贖金,可是許小姐失蹤一月有餘,許家連個紙片子都沒接著,沒人要贖金。」
小山恍然大悟,「那許小姐的下場只有一種可能了。可到底是誰要害死她?」
「這就有很多可能。」晏聽潮翹著腿,摸了摸下巴,「要麼是許員外的仇家,知道許員外只有一個獨苗,就指望著這獨苗生個男丁出來繼承香火。殺了許春音,就等於要了許員外的命,果然也沒錯,聽說女兒死了,許員外死得飛快。」
小山:「……」
「要麼是許春音的仇人,這個可能性不大,許春音被父母看護得很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很難與人結仇。」
小山不好意思地問:「會不會是情殺呢?」
「許春音養在深閨,沒什麼見到外男的機會,丈夫霍秀庭是她的表兄,兩人青梅竹馬,感情甚好。」
小山想了想,「閣主,圖財也不一定是要許家的贖金,可能這人更貪心,要的是許家的全部家產呢?」
晏聽潮露出一個孺子可教的表情,「天目閣已經查了許家的所有關係。許員外的弟弟有四個兒子,一直想要過繼幼子給許員外,被許夫人拒絕,後來提出長子兼祧,也被拒絕。如果許春音死了,許員外徹底沒了希望,再提過繼的事,許夫人可就無話可說了。」
「所以,許員外的弟弟嫌疑最大?」
「不好說。」晏聽潮望著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過,不管是誰害了許春音,如果聽說許春音安然無恙地回了家,母女團聚,妳說他第一件事是幹什麼?」
小山精神一振,指著自己的鼻尖,「第一件事就是來看看我。」
晏聽潮點頭,「不錯。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應該就是去看埋屍的地方。」
晏聽潮有點意外的驚喜,他這人懶,最怕和笨人打交道,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如此聰明,一點就透,他對小山的好感瞬間上升了不少。
「閣主,既然你斷定許小姐已死,拒絕了許員外,那如今怎麼又肯替許夫人尋人?」
「因為我對許員外說了實話,沒想到老頭子禁受不住刺激,當場吐了一盆血,回家不久就翹了辮子。」晏聽潮幽幽歎了口氣,「我這個人很少說實話的,好不容易說句實話,還把人說死了,看來以後我還是不能說實話,多騙騙人。」
小山:「……」這個騙人理由,虧他想得出來。
晏聽潮又歎了口氣,「死人不好找,可是凶手是個活人,那就好找得多了。找到凶手,自然也就找到了許春音,不過呢,這就等於要找兩個人了,得收雙份錢。」
真是一隻黑心貔貅啊。小山擠出一絲微笑,違心誇道:「閣主你真的很會做生意。」
「因為愛錢。」
小山抽了抽嘴角,一時無言,坦誠得有點過分了啊。
晏聽潮蹺起腿,「許夫人同意給雙份錢。我想了想,還是辛苦一趟吧,順便找李美娘談談生意,要是能買下來方子,以後也免得晏七每年來這個鬼地方買香雪膏,一來一回的,車馬費、人工費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一舉兩得,不愧是晏貔貅。
小山想了想,「閣主,恕小的冒昧,如果閣主沒有遇見我,本來怎麼打算找人呢?」
「辦法一樣,只不過原本打算到梅州找個青樓女子,易容成許春音的樣子。」晏聽潮望著她笑了笑,「現在有了妳,也不用找人了,省了一筆銀子。」
小山抽了抽嘴角,「……閣主,你好會過日子。」
「開源節流嘛。唉,你們這些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自打當了這個破爛閣主,老子的頭髮都白了兩根,煩死了。」
一聽這話,她忙睜大眼睛去看他的頭髮,「在哪兒?回頭我替閣主染一染。」
晏聽潮睨她一眼,「拔了。」
小山故意道:「閣主下次別拔,我替閣主調製養髮的膏脂,是西域傳來的養髮方子,保管讓閣主油光水滑。」
「閉嘴。」
小山暗暗憋笑。
晏聽潮手指敲了敲小几繼續說正事,「這幅畫妳好好看看,照這個樣子易容。」
她遲疑了一下,窘笑道:「閣主,你能否去馬車外面?」
晏聽潮呵呵一笑,「怎麼,還怕我偷學了妳的本事?」
她不好意思的笑道:「那倒不是,旁人在邊上,我會分心。」
「老子要午休,不會打擾妳,妳自己慢慢捯飭,給妳兩個時辰。」
晏聽潮說罷,在水貂毯子上又鋪了一張雪白的絨毯,躺下把腿一伸,眼上還蒙了一個黑眼罩,當真是一副午休睡了的架勢。
小山悄悄伸長脖子,仔細看了看那黑眼罩,心裡轉了幾個念頭,這才把小腰包解下來。
腰包裡是她易容的全部工具,一面小鏡子、畫筆、顏料、魚膠、脆骨、髮絲……
易容之術最難的就是改變骨骼,除了描畫給人視覺錯覺,還要借助一些小東西,這些都是不傳之祕。
她先沉心靜氣的去看那畫像,仔細觀看畫中女子的容貌,需要用到什麼東西,在心裡有了數,然後再開始動手。
晏聽潮給她兩個時辰,她只用了半個時辰便易容完畢,對鏡自照,幾乎和畫中人是一模一樣。
方才全心投入,並未注意到晏聽潮,此刻閒下來沒事可做,她突然發覺晏聽潮從躺下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任何動作,連個姿勢都沒變化,睡覺睡得挺屍一樣,再一細看,他的鼻翼和胸口竟然一絲不動。
奇怪,怎麼會這樣?她忍不住悄悄的拿出一根髮絲,輕輕放在晏聽潮的鼻前。
紋絲不動!
小山嚇了一跳,抖著聲音輕輕喊了聲,「閣主。」
晏聽潮沒反應。
小山急了,仗著膽子把手掌放到他胸口,使勁一壓,「閣主,你死了?」
「死妳個頭啊。」晏聽潮扯掉眼罩,沒好氣的拍開她的手。
她連忙解釋,「我看閣主不吸氣,所以才……」
「我在練功。」
小山露出崇拜之色,「閣主您這是什麼神功?好生厲害。」
「仙人神功。」
就瞎扯吧你。小山心裡罵著騙子,臉上卻裝作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問道:「閣主,你是騙我的吧?」
晏聽潮睨她一眼,居然一臉坦然的承認了,「對。」
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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