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 首頁

穿越種田發家致富
分享
藍海E50-1~5

《瑞雪兆豐年》全5冊

  • 出版日期:2024/12/04
  • 瀏覽人次:1813
  • 定價:NT$ 1,750
  • 優惠價:NT$ 1,383
試 閱
在最落魄時相互扶持,
卻在最榮耀時勞、燕、分、飛?
人,她救的!錢,她賺的!孩子,她生的!

想要花她錢、睡她丈夫、打她孩子?下輩子吧!

瑞雪:趙豐年,你要腳踏兩條船?
趙豐年:冤枉啊娘子,是他們要搶強民夫!

十年暢銷,經典重現──谷幽蘭《瑞雪兆豐年》新修上市!

穿越少女的豐功偉業──開荒、興家、賺銀子!
趙豐年:娘子,妳少說了一項。
瑞雪(做沉思狀):……少了啥?
趙豐年:養我。
瑞雪(一臉震驚):掌櫃的,你可是男子,養家糊口是你該做的吧?
趙豐年:娘子可知妳名甚?
瑞雪(點頭):我姓秦名瑞雪。
趙豐年(一笑):那就是了,我叫趙豐年。瑞雪罩豐年,天經地義也。

 

藍海系列E50-1 《瑞雪兆豐年》卷一
一醒來就發現自己穿越還被包辦婚姻,瑞雪懵了,
偏生她抗議無用,而且這古代沒人權啊,
萬一夫主死了她還得被官府逼著當奴僕?開玩笑,她才不要呢!
於是她認下村民為他倆辦的婚事,盡心盡力保住昏迷夫君的小命,
好在她的付出是有用的,他醒了,也認了這樁親,
看他一副病懨懨又好欺負的樣子,她心知這個家的未來全靠自己了!
所以,得知他被里正族老聘為西席卻沒束脩,她出聲替他討;
知道村民餵牛的豆子正是做豆腐的原料,她簡直要樂開花了,
她穿越前可是豆腐工廠的老闆啊,這錢她不賺,誰賺?
於是乎,做吃食、盤鋪子,生意幹得熱火朝天,夫妻感情也日漸加溫,
可有人眼紅他倆日子過得好,想分杯羹不成還大動作上門叫囂……
 
藍海系列E50-2 《瑞雪兆豐年》卷二
當初為了找從宮裏退下來的太醫救趙豐年的命,
瑞雪答應了楚大少爺三個願望,誰知這人不安好心,
每每提出要求都險些壞了她和趙豐年的夫妻情──
第一回,楚大少爺要她使計解決他的爛桃花,
不想反而替趙豐年惹來一樁桃花債,氣得她直喊和離;
第二回,為了將豆腐推廣出去,他們夫妻特地舉辦了豆腐詩宴,
這楚大少爺不請自來,雖意外促成趙豐年和好友重聚,
可……討厭鬼帶來的也是討厭鬼,一個話裏話外說她配不上趙豐年,
一個用曖昧語氣要她完成他第二個願望──做飯給他吃!
刻意的撩撥惹得趙豐年醋勁大發,害得他倆險些又鬧僵,
好在他處理及時,挽救了搖搖欲墜的婚姻……
 
藍海系列E50-3 《瑞雪兆豐年》卷三
為了拯救被寒毒所累的瑞雪與她肚裡的孩子,
趙豐年行走江湖時認的義兄弟們都競相奔走替他尋找怪醫,
誰知瑞雪只是上街一趟,隨手救的一個老人就是怪醫本人,
還被她的好手藝折服,自願留下當門房……
如今一家三口解毒有望,
他擔起作坊掌櫃的重責,到處與人交際應酬、開拓市場,
不想一次醉酒誤事,被人硬塞美妾帶回家,害他妻兒差點不保,
又有那不安分的村民藉著招工想自薦枕席……
這些人當他是什麼了?真是老虎不發威把他當病貓了,
於是他前腳賣了兩個美妾,後腳使計讓想爬床的村姑吃大癟,
將爛桃花掃得一乾二淨,只想守著小家過安生日子,
豈料現實給了他一記重擊……
 
藍海系列E50-4 《瑞雪兆豐年》卷四
對瑞雪來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即便原主執念再深,她也不會因此拋棄趙豐年和腹中孩子,
所以侯府的產業她不要了,那勞什子未婚夫也不要了!
只是她這般灑脫日子卻沒好過起來,反而更加凶險,
有穿著戎裝的刺客暗夜闖入趙家小院欲行刺殺,
明明被趙豐年保護得好好的,她卻被老嬤嬤帶來的護衛擄走,
才從刀口下逃生,又得面對野狼老虎,嚇得她差點流產,
為了撫平她內心的創傷,不迷信的他請託鄰人去找神婆求符紙;
又親自拜訪百家老人,蒐集來數袋玉米麵好每天熬給她吃,
然而懷雙胎又難產讓她差點挺不過來,好不容易誕下孩子,
孩子爹卻在這時離她遠去……
 
藍海系列E50-5 《瑞雪兆豐年》卷五(完)
趙豐年孤身回去那虎狼窩便馬不停蹄布置起來,
先聯合各個掌櫃和家中族老支持他,又在弟弟即將成為家主之際現身,
不僅道明嫡母和弟弟下毒害他和他爹,還派殺手行刺,
在他們最高興時狠狠打臉,讓他們多年心血毀於一旦,
成功奪回家產後,他本想著培養從弟當接班人,自己回村陪妻兒,
誰知竟被爛桃花纏上,要死要活地吵著要嫁他,
就連瑞雪帶著孩子現身與他團聚,也還固執地以為他騙她……
這奇妙的思路他不想理,只帶著老婆孩子回家認親,
他欣喜地對瑞雪說:「在這絕不會受委屈,誰欺妳就是欺我」,
可打臉總來得這樣快──
他爹和族老們硬要他休妻另娶,甚至以性命相逼……
谷幽蘭
女,黑龍江哈爾濱人。冰天雪地養育的豪爽熱情女子,獨立自強,喜歡交朋友談天,偶爾也會獨坐窗前觀星賞月,動靜相宜。 自小心軟,最是不喜看見老人孩子受苦。信奉與人為善,必得好報。 平時喜歡看純
 
  1. 若該商品前後有不同版本,請以訂購網頁中顯示之商品圖片為準,恕不提供選擇或因此提出退貨。
  2. 商品若有兩種以上款式,請以商品網頁之說明為準,若網頁上標示「隨機出貨」,則無法指定款式。
  3. 若訂單內含未上市之商品,該筆訂單將於上市日當天依訂單付款順序出貨,恕不提前出貨或拆單出貨。
  4. 新月購物市集在出貨前都會確認商品及包裝的完整性,出貨之商品皆為全新未使用過之商品,請您放心。收到商品後,如有任何問題(包括缺頁、漏頁等書籍裝訂或印刷瑕疵),請於收到商品後7天內與客服聯繫,我們將盡快為您處理問題,逾期恕不再受理。
  5. 收到商品後,若您看到的版權頁定價與原商品網頁定價不同時,請透過客服信箱或於新月服務時間來電與客服聯繫02-29301211告知,我們將盡快為您處理。

試閱 閱讀更多收合

版權所有,禁止轉載

第一章 穿越花嫁娘
紅,大紅,如火般灼痛眼球的紅,粗暴而熱烈!
秦瑞雪靜靜看著眼前的一切,微微有些發怔,目光半尺前是劣質粗糙的帳幔,顎下頂著方形的枕頭,移動胳臂時能聽到衣服與被面摩擦的聲音,想來被子的質地好不到哪裏去。
人有五感,這些只是從眼睛和耳朵接收到的信息,更讓她難以承受、鮮明得難以忽略的則是痛。背上那火辣辣的痛楚像海浪般一波波沖刷著她的大腦,令她一時忍不住低低呻吟出聲。
緩了好半晌終於適應,她才擰著眉,扭動脖子打量周圍的環境。
混沌的記憶裏,最後的印象是她開著那輛工廠平日用來運貨的廂型車去追那對無良弟妹,想要拿回資金,可惜半路煞車卻詭異的失靈了。後果不必說,在山路上她的車華麗麗地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翻滾,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再睜眼就是在這裏了。
難道自己命大,閻王爺不收,被山下的人家救了?因為眼前這大紅帳幔、暗黑色的屋梁,怎麼看都不像是醫院,她恐怕還在救命恩人家裏,一會見到人家可要好好感謝。
這樣想著,她就靜靜的趴在枕頭上,聽著門外隱約傳來的雞鳴狗叫,累極了又瞇上一小會兒。不知過了多久,就聽見遠處有「吱呀」的開門聲,兩個女子的低聲談話隨即由遠及近傳來。
「張嫂子,妳那小罐子裏是什麼,我怎麼嗅著有股子羶味?」
「哈哈,青山娘妳這鼻子可真靈,我端了些羊奶。昨日那遊醫不是說了,趙先生和趙娘子現在吃不了什麼飯食,我就想著,光喝湯也不行啊,這羊奶能把小羊崽都餵得壯實,說不定也能補身子,又容易下嚥,剛才就擠了一些,煮開了端來。」
「張嫂子就是細心,我心粗,只端了稀飯和鹹菜。」
兩人說笑聲越來越近,瑞雪側耳聽著,不知為何開始無來由的心慌,於是顧不得後背疼痛,扭了身子去看,誰料到這一看,驚得她瞬間睜大了眼睛——
進屋來的兩個女子都是三十歲左右年紀,烏黑頭髮在腦後盤得整齊,其中身材微胖的那個穿了套青色斜襟衣裙,衣領袖口和裙襬繡了幾朵不知名的小花,瘦一些的那個則只穿了套灰色衣裙,沒什麼繡花,顯見家境要差一些。
兩人手上都端著幾樣碗碟,進屋後逕自走到黑漆方桌旁放下,回過身正要說話,突然發現瑞雪愣愣地望著她們,也被嚇了一跳,一人隨即立刻拍手笑道:「哎喲,這東山坳的神婆真是靈驗,那一百文錢可沒有白供奉,才過一晚趙娘子就醒了。」
瑞雪心裏本就亂成一團,尚沒來得及出聲詢問就被兩人一口一個神婆、靈驗搞得頭暈,於是乾脆兩眼一閉,繼續昏睡過去。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是被痛醒的,一個女子正蹲在她身邊,小心翼翼脫著她身上的紅布衣裙,她本能想要掙扎,無奈身上沒有半點力氣,定睛細看時才認出女子是早晨那個被叫做張嫂子的女子,於是張嘴問道:「妳要……做什麼?這是哪裏?」
張嫂子看到她睜了眼睛就笑了,「趙娘子,妳醒了?我手腳粗,想著輕一點,還是把妳弄疼了吧?再忍忍,馬上就好了。」說完,她手下加快了速度,三兩下就剝完瑞雪的衣衫,只剩胸前小小的一片布料,然後輕輕拉了被子給瑞雪遮蓋妥當,這才道:「趙娘子餓了吧?我家灶上還有溫熱的薄粥,我盛些來給妳墊墊肚子啊。」話音落下,她的人就已經走出屋門了,可見平日定然也是個急脾氣,只顧自說自話,徹底把瑞雪那個問題扔在腦後。
瑞雪無奈,勉強動動手腳,好似比早晨時多了點力氣,於是奮力掙扎,拚命忍了疼半撐起身子,仔細打量這間屋子——泥水抹的四壁、粗木橫梁、雕花木質門窗、漆色斑駁的黑色方桌、高背木椅……
看了一圈後她只覺心頭越來越涼,雖然萬般不願相信,但也不得不任憑「穿越」兩個字在腦海裏翻滾。
在母親病故不到一個月,在豆腐工廠面臨倒閉之際,在無良弟妹自私地拖累她丟了性命之時,上天大開方便之門,穿越大神眷顧,讓她在異世重生了……
這個認知讓她一時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遺憾,在那個世界活了將近三十年,她每日都在為了母親的病焦急,為了生計奔忙,為了弟妹學費籌錢,從沒為自己好好活過一日,如今重活一世,再也不必為那些責任而奔波勞苦,她又突然有些茫然了。
低頭伸出雙手細細打量,雖說不是十指纖纖,但也瑩白如玉,和原來自己那雙因為忙著做豆腐、賣豆腐而常年浸在水裏關節腫大的粗手完全不同。不必說,這八成是她的靈魂占據了別的女子的身體。
仔細想想,連人帶車在山崖上翻滾而下,就是鐵人也要撞扁了,何況她還只是個血肉之軀,身體恐怕早已不成人形。不知那對自私的弟妹有沒有為她掉兩滴悔恨的眼淚?恐怕是立刻變賣廠房、老屋,各自去過新生活了吧。
她輕輕歎了口氣,轉而好奇起被她占據的這具軀殼主人是如何死去的,伸手摸摸脖頸、臉孔,雖然沒有鏡子也能感覺出容貌並不差。
還好,運氣不錯,如果穿越到又老又醜的乞丐或者老人身上,她就真悲哀了……
胡思亂想片刻,她疲累的鬆了臂膀,想要重新趴下,手卻不經意的碰到一片肌膚,摸上去冰涼柔軟,她疑惑的看去,下一刻馬上驚得一躍而起,摔到了床下。
男人?她的床裏居然躺了個男人?穿越就已經夠驚悚了,這又是什麼情況?
正驚疑不定時,回家端粥的張嫂子已經回來了,見到她半裸著身子坐在地上,連忙放下粥碗過來扶她,「趙娘子,妳怎麼下床了?妳那傷重著呢,大夫說了,最少也要七八日才能好,妳可不能心急。」
瑞雪一時驚呆了,千萬句話都堵在嗓子裏,怎麼也說不出來,最後只得指了指床裏側那面色蒼白的男子。
張嫂子這次倒是沒有繼續自說自話,聰明的猜出了她的意思,「啊,趙娘子,妳是問這人是誰?呵呵,這人是趙先生,昨日就是你們的大喜之日,村子裏的鄉親都來喝喜酒了,想著你們互相沖喜興許就都能好起來,這不,今早妳就醒了,這法子還真是管用。放心,趙先生這人有學問脾氣又好,雖然暫時有些小病,但是肯定會很快好起來的,以後考了科舉做了官,妳就是官夫人了。」
瑞雪愣愣的聽完這些話,腦子裏迅速總結出三點:第一,她現在成親了。第二,她丈夫是個病人。第三,他們成親是因為互相沖喜,也就是說他們兩個都曾命在旦夕。
張嫂子還以為她腦袋轉不過來,不嫌麻煩的又勸道:「趙娘子啊,妳可別嫌我多嘴,咱們女子這一輩子能依靠的不就是夫君和孩子?等趙先生病好了,妳爭點氣,明年生個胖小子,這一輩子就有指望了。」
瑞雪勉強回神,也不理張嫂子念叨,抓了她的手問道:「快告訴我,我是誰?我怎麼就成親了?」
張嫂子被她急迫的神情嚇到,但她是個乾脆性子,於是劈里啪啦,連口氣都沒換就把知道的情況都說了一遍,「前日村西的李奶奶去世,大夥送葬去墳地,就在草叢裏看到妳趴在那兒,有個膽大的後生上前,發現妳還有氣,就把妳背了回來,結果妳卻發燒說胡話,病得很是凶險。正巧村裏蒙學的趙先生也病重不醒,找了神婆來瞧,說是需要用喜氣沖沖,族老們合計了一下,就讓妳和趙先生成了親,想著互相沖喜,也許你們就都好了。瞧,一大早妳就醒了,想來過不上兩日,趙先生也會好起來。」
瑞雪聽得目瞪口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這個身體的主人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才會帶著這麼重的傷,悲慘的被扔在亂葬崗裏?還有,這些族老怎麼如此武斷,難道撿了她回來就有權決定她的親事?
「你們就沒想過,萬一我有婆家怎麼辦?」
張嫂子一邊端過粥碗示意瑞雪自己喝,一邊笑道:「不是嫂子說話難聽,趙娘子,妳若有個好娘家或者好婆家,也不會落得這般淒慘下場。再說,看妳的頭髮裝束都是個姑娘家,當時大夥又心急趙先生的病情,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瑞雪聽了這話,忍不住撇了撇嘴,原來那趙先生才是需要被沖喜的那個,自己最多只算個工具兼陪客,就不知現在村裏人知道她先醒過來,他們的趙先生反倒昏迷不醒,會是何種心情。
想到這裏,她起伏的心情略微冷靜一些,扭頭看了看躺在裏側那個眉目俊秀的年輕男子,然後低頭喝起那碗稀薄的糙米粥。無論遇到何等難事,填飽肚子活下去都是第一要事,至於其他的事總有解決的辦法。
一碗薄粥下肚,謝了張嫂子,配合著給背上的傷口抹上黑乎乎的藥膏,她一邊慢慢套問這個陌生時空的情況,不過還沒問上幾句她就塞了滿腦子的問號。
武國?她把前世學到的歷史知識從頭到尾想了十數遍也沒找到這個朝代,最後只得無奈總結,這裏不是她所知的古代。但扭頭看看屋裏簡陋的幾樣家具和張嫂子的衣裙,想來習俗之類的應該也沒有太大差別,反正她現在還有傷在身,還是先顧好眼前吧。
張嫂子不知是平日難得有人可以說閒話還是天生熱心腸,對於瑞雪的問題是有問必答,偶爾還會穿插些村裏的舊事,不到半個時辰就讓瑞雪對現在的情況明白了七八分。
這是一個不過四十幾戶、兩百多人的小山村,最開始因為大部分村民都姓雲,所以遠近四鄰八鄉都喚這裏為雲家村。
村裏有百十畝旱地,各家分上兩畝種些玉米、馬鈴薯,除了交稅,剩下的只夠勉強維持溫飽。原本村外還有百畝上好水田,但前些年發洪水,村人們避到山裏,雖然得以活命,地裏卻顆粒無收,為了不餓死,家家都把水田賤價賣給二十里外靈風城的張大戶。
張大戶也是個精明的,澇災過去後又把水田佃給村民栽種,這樣他不必擔心村民們嫉恨之下糟蹋他的莊稼,每年更只要坐著等收糧就好,而村民們秋時交了租金,每畝也能落下幾斗糙米,留著年節或者紅白喜事時蒸了待客。
村子背後有幾座不高的山頭,村裏人秋季時會進山打些兔子野雞,運氣好還能打到狐狸,拿到城裏換些銅錢,也算是個不小的進項。
繞過後山,走上七八里路有條名叫沛水的大河,靈風城今年新上任的縣令春種後下令徵集民夫修了個碼頭,以供來往的船隻落腳或者裝卸貨物,村裏有年輕後生去做力工,一日也可賺得幾十文錢。
張嫂子說了半晌便回去了,留下瑞雪獨自消化這些訊息,然後昏昏睡去。
之後幾日,張嫂子和另外那個叫做青山娘的婦人輪流上門,照料同時臥床的這對新婚夫婦。
瑞雪每頓都努力多喝些薄粥,有一日甚至還啃了幾塊土雞肉,雞湯則是餵給那位一直都未醒來的夫婿。


第四日上午,瑞雪終於勉強下了床,弓著身子,一點一點地挪著步子,在房前屋後看了一圈,越看越是心涼,這個家裏簡直只能用兩個字形容——赤貧!
房子是用土坯堆砌而成,屋簷低矮,遮了日陽,所以除了窗下兩尺以內,其餘地方都很昏暗。臥室裏裝飾簡陋也就罷了,就是待客的堂屋裏也只有一桌兩椅,而且同樣漆色斑駁,有條桌腿甚至還墊了兩塊木板才能勉強持平。
灶間裏砌著兩座灶臺,上面安著的兩只小鐵鍋一只完好,一只鍋底卻漏了洞,角落裏胡亂堆了些枯樹枝,旁邊一只褐色陶缸微微敞著木蓋,她上前揭開,只看見半瓢玉米粉可憐巴巴的遮住了缸底。
院子後面倒是有小半畝菜地,可惜長滿了雜草,沒有找到半棵菜苗的影子,前院西南角用木板拼了個茅廁,東南角卻難得有棵枝繁葉茂的桂花樹。
八月正是桂花綻放的時節,偶爾有那活潑的枝椏隨風舞動,如雪般的花朵飄散,打著旋兒輕盈落下,瑞雪伸手接了幾瓣,低頭輕嗅那甜香,恍然神傷……
記得她小時候,山上家裏也有這樣一棵桂花樹,爸爸閒暇時常常坐在樹下教她寫毛筆字,弟妹們嬉鬧著撿花朵玩耍,媽媽就在一邊縫補衣服,偶爾抬頭微笑,一家人那般幸福,好似可以持續到永恆。只是後來,爸爸一去世媽媽就徹底倒下了,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辛苦撐起那個家,可惜……
張嫂子端了羊奶進來時就見瑞雪坐在樹下發呆,陽光透過花枝,明暗的光影落在她臉上,不知怎的讓人見了心裏發酸。張嫂子連忙上前笑道:「傷口才好了一些,怎麼就坐在這裏吹風?快進去吧。」說著就扶了她進屋。
瑞雪笑著道了謝,慢慢坐到床邊,看著張嫂子要給她那名義上的夫婿餵羊奶,卻因為她占了位置,不好動手,於是就接了碗過來,一手輕輕捏開那男子的嘴唇,一邊舀了勺羊奶低頭吹涼,再慢慢餵進去,然後立刻動手去扶男子的下巴,開闔幾下助他吞嚥,最後才拿起布巾擦去他流出嘴角的殘汁。
一整套動作她做來輕柔熟練,看得張嫂子很是驚奇,笑道:「趙娘子想來也是個識文斷字的吧,光看做事就比我們這些村野婦人俐落許多,以往餵趙先生進食都是直接灌下去,糟蹋東西不說,趙先生也遭罪。以後有趙娘子照料,趙先生可就舒坦了。」
瑞雪笑笑,「以前曾經照料過幾年病人,自然比別人要熟一些。」
張嫂子前幾日就想打探她的來歷,今日正好說到這裏,就借著話頭問道:「趙娘子前些日子是燒糊塗了吧,現在可是恢復了,記起自己是哪裏人了?看妳這雙手細皮嫩肉的,就知不是窮苦人家女子。」
瑞雪拿著湯匙的手一頓。這幾日胡思亂想,什麼都想過了,就是沒想到來歷這個重要問題,此時被問到,難免要緊急杜撰一個,她眼珠轉了轉,放低聲音,一副悲傷模樣說道:「我自小就被賣到南方,在一個大戶人家給小姐做貼身丫鬟,也不記得是否還有父母家人,後來小姐不幸身染惡疾亡故,得夫人憐惜,喚到身邊伺候,可是老爺卻起了……嗯,那個心思,我寧死不從,他惱羞成怒就打了我幾十杖攆出府。我支撐了一日就痛暈過去,再醒來便在這裏了,也不知這一路到底怎麼流落過來的。」
沒想到張嫂子聽了這話,居然抹起眼淚,咬牙切齒的罵道:「這些個大戶人家沒有一個不是黑心腸的!什麼老爺少爺,都是畜生模樣,但凡好相貌的丫鬟都要拉到床上。呸!也不怕精盡人亡。可憐我那小蓮啊,再有一年就要回來嫁人了……」
瑞雪本來是隨口編個故事,想把身世一事混過去,卻惹得張嫂子掉眼淚,她心下愧疚的勸慰幾句,才知原來張嫂子哀哭是因為姪女小蓮的遭遇正像瑞雪說的這般,今日聽得瑞雪身世,就勾起了這段舊恨,之後她看向瑞雪的眼神就又多了三分憐惜,好似要把對姪女的疼愛都轉到瑞雪身上一樣。
瑞雪有些哭笑不得,又勸慰了好幾句才哄得張嫂子擦乾眼淚離開了。
張嫂子一腳剛邁出院門,不知為何又收了回來,伸頭看了看周圍沒有旁人,就拉了瑞雪到桂花樹下,小聲說道:「趙娘子,我託大叫妳一聲妹子,這幾日相處,看妳也是個好姑娘,所以嫂子有句話要提醒妳。」
瑞雪想起這幾日她的細心照料,心裏感激,主動拉了她的手,「張嫂子客氣了,妹子這條命多虧嫂子的照顧才撿了回來,嫂子有事但說無妨。」
張嫂子聽她說得實在,臉上也帶了笑,「妹子,當日村裏人撿了妳回來,族老們做主給妳和趙先生成了親,原本是打著沖喜的主意,可如今趙先生還沒醒妳卻已大好了,村裏的長舌婦就傳言妳是剋夫命,搶了先生的氣數……如果先生過幾日醒來,妹子自然無事,但要是先生……嗯,真沒了,妹子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妹子又沒有孩子,沒有娘家,按律法就要被官府發賣為奴……」
「發賣為奴!」瑞雪驚得睜大眼,這是什麼狗屁律法,寡婦無子無親就要被發賣?
張嫂子以為她是被嚇到了,急忙安慰道:「妹子別怕,這是最壞的結果,如果有銀錢,給里正送份厚禮,他不報上去,官府不知,也就沒事了。嫂子只是給妳提個醒,不管怎麼說,妳都嫁了趙先生,還是要多用些心,他好起來了,以後妳伴著他過日子也能得個安穩啊。」說完她看了看天色,安撫般拍了拍有些怔愣的瑞雪,告辭回隔壁的家裏忙碌去了。
瑞雪慢慢走回屋子,靜靜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男子,好半晌才長歎出聲。
罷了,聽張嫂子的話,這男子也是個可憐人,不知為何流落在此地。他們兩人本就同是天涯淪落人,現在又成了親,她不管是出於善心還是為了以後能在此安身立命,不被發賣為奴,都只能好好照料他了。
想到這裏,她伸手輕輕握住男子的手,「我會盡心照料你的,你也要快點好起來,我可不想被賣去當奴婢。」


又過了三日,瑞雪背上的傷已經掉了血痂,露出粉紅色的新皮,她堅持每日都在院裏走上幾趟,倒也漸漸覺得身上有了力氣。
這日她在那口完好的小鍋裏燒了熱水,想著給床上那人擦擦頭臉,自己也洗洗頭髮,這一病七八日沒有洗澡,早已超過她的忍耐極限。
她浸濕棉布帕子幫那男子擦了臉,接著抓起他的右手細細打量,只見食指中間、中指指腹和無名指指節上都有繭子,想來這人平日應該常用筆。手背的皮膚雖然呈現青白之色,但卻很細膩,定然也沒吃過什麼苦,就是不知他為何流落此處,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可還有什麼財物?
想起缸裏那半瓢玉米粉,她就忍不住頭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家裏一窮二白,以後要如何過日子啊?
正煩惱之時,她突然心頭一顫,有種被注視的感覺,扭頭看去,心神立刻跌入一雙潭水般幽深的黑眸裏,那潭水流動間蕩起一波波漣漪,漾出些微的疑惑、不解、冷漠……
瑞雪呆愣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醒了!她猛然直起身,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難道要揮手打招呼說:嗨,你好,我是你的妻子,我們是互相沖喜成親的,以後要相依為命過日子,你絕不能死,因為我不想被發賣為奴?
這些話,任誰聽了都要把她當成瘋子了吧。
思慮良久,她慢慢放下棉布巾,盡量溫和平靜的說道:「你好,我叫秦瑞雪,因為一些曲折之事,重傷流落在村外,被族老們撿回來同你成了親,為的是沖喜救你性命。我知道這件事你一時難以接受,我當時也是昏迷不醒,毫不知情,不過事已至此,你還是先養好身體,咱們再從長計議吧。」
那男子聽了這話,微微扭頭打量四周紅色的帳幔,眉頭皺起,眼裏閃過一抹嘲諷。
瑞雪還以為他是不滿這樁婚事,略微有些難堪,低頭伸手沾濕布巾,繼續給他擦手,一邊輕聲說道:「你如果不滿這婚事,等你身子好了,就去找族老們說明,或者和離或者休妻,隨你的意。不過你暫時還是要配合我,先把病養好了再說,莫名其妙成親就算了,再背個剋夫的惡名我可就太冤枉了。」
那男子淡淡看著眼前忙碌的瑞雪,聽著她明顯帶有抱怨的話語,眉頭卻不知為何漸漸鬆開了,雙眼微闔又沉沉睡去。
晚上張嫂子來送吃食時,瑞雪說起趙先生曾經醒來,喜得張嫂子扔下她就跑出了門,不過兩刻鐘又跑回來說,明早族老們要上門來探望。
瑞雪立刻悔青了腸子,望著床上的男子歎氣,中午時他不過醒了一會就又睡過去,萬一明早族老們來了他卻沒有醒來,那她豈不是平白多了個撒謊的嫌疑?
這一夜她半睡半醒間都在懊惱,早起洗漱之後見那男子還是不醒,無奈之下只能打了盆冷水浸濕棉布巾,狠心蓋在他的額頭上。
果然,被冷意一激,那人墨黑的雙眉慢慢皺起,眼瞼顫動,終於再次醒了過來。
瑞雪鬆了口氣,也不多解釋,只是迅速收了水盆,又扶起男子靠坐著,餵他喝了半碗溫水。
那男子好似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院門處的腳步聲打斷,三個頭髮花白的老者旋即陸續進了門,一見男子果然睜開了眼睛不再昏睡,都是大喜過望。
瑞雪搬出家裏所有椅子才勉強安頓幾人坐下,本想奉茶卻束手無策,家裏只有兩個碗,她要怎麼招呼三個人,難道要人家輪換著喝嗎?
好在隔壁的張嫂子聽見動靜,送了三個碗和一小包茶葉過來,瑞雪俐落的燒水沖了四碗茶,雙手捧著送到族老們的面前。
幾個老人見她如此恭敬有禮,面上就帶了笑,其中一個被稱作雲三太爺的就說道:「這般看來,我們幾個老頭子也沒有配錯姻緣,趙娘子是個俐落勤快的,以後有她在身邊伺候趙先生,先生身子也能好得快些,早日開課,村裏那幾個孩子也就套上籠頭了,現在整日的滿山玩耍,惹人嫌呢。」
其餘兩人也附和道:「可不是?要想出息,還是要讀書識字,以後先生身子好了,孩子們還要勞先生費心教導。」
躺在床上的男子勉強牽起嘴角笑了笑,應道:「這次舊疾復發,有勞各位老人家和鄉親們相救了,豐……潤之沒齒難忘,待過些時日能下地走動了,定然盡心教導孩子們讀書識字。」
聽了他這話,幾人臉上的笑意更盛,就連一旁站著的張嫂子都眉開眼笑。她家大壯今年十一歲,原本也跟著趙先生一起讀了兩個月的書,現在日日在家自學,就盼著學堂開課呢。
族老們又囑咐了幾句好生養病之類的話就打算起身告辭了。
瑞雪想起灶間那空空的米缸,心裏暗急,但看床上那夫君完全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只得硬著頭皮攔下幾位族老,「幾位族老請留步,小女子有事相求。」
聞言,族老們互相對視一眼,又坐了下來。
雲三太爺問道:「趙娘子有何事?」
瑞雪心中千迴百轉,盡量把話修飾得更文雅一些,「小女子突遭厄難,傷重流落在外,蒙幾位族老做主嫁與先生為妻,得以安身,心中著實感激,以後必定用心照料先生,以便先生能全心教導學生讀書。」
幾人均點頭讚道:「趙娘子所言甚是,婦道人家就該如此。」
瑞雪臉上笑著,心裏卻早暗罵不知多少遍了,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紀,早把你們當人口販子抓起來了,哪有隨便把人嫁了還要人道謝的道理?
但此時家裏粒米皆無,她也知不是耍脾氣的時候,於是又裝了賢良溫婉的模樣,低聲說道:「這些時日,張嫂子和青山娘日日為我們夫妻送飯,著實辛苦,小女子心有不安,正好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就想親手做飯洗衣照料夫君,不料家中只剩下半瓢玉米粉,實在沒有餘糧可食,因此貿然失禮攔下族老,想請族老們出面說與鄉親們知道,先收些束脩上來,銅錢或者米糧、雞蛋都好,待夫君身子一痊癒就馬上給學生們複課。族老們覺得這樣可好?」
第二章 束脩之爭
趙豐年躺在床上,聽她如此說就皺了眉頭,他原本教授村童是為了報答村民們的救命之恩,也是為了找件事情占著心思,少想些痛苦之事。自從授課這兩個月來,每日都有學生家裏輪流送來飯食,他也沒想過要收束脩,此時聽著尚且算不上熟悉的妻子居然未經他同意就索要束脩,他立刻就想呵斥一番,可剛要開口卻被她一個冷眼瞪過來,一時竟怔愣住。
雲三太爺見趙豐年沒有反駁,還以為這也是他的意思,想著武國讀書人矜貴,舉凡聘個秀才每年束脩都要幾十兩銀,他們村中窮困聘不起,好不容易救了個識字的回來,教授村童們也很是盡心,當然不能因為一點小事開罪。
於是他眼珠轉了幾圈,清咳兩聲說道:「這倒是我們幾個老頭子思慮不周了,以前只趙先生一人,各家也就輪著送飯,現在先生成了家,自然不能再如此。我回去就傳話下去,每家先照著一百文錢的樣子,送些吃用之物過來吧。」
趙豐年回過神來,想要攔阻,瑞雪卻已經笑著行禮道謝了,「謝族老們體諒。小女子也識得幾個字,讀過幾本書,以後夫君再有身子不適的時候也可以暫代幾日,絕不會耽擱孩子們的課業。所謂明山秀水出才俊,天地靈氣毓雅聰,咱們村中長輩心善,孩子們自然也靈秀,幾年後定能出上幾個秀才甚至舉人老爺。」
好話人人愛聽,特別是這些老頭子,哪個不盼著自家兒孫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於是剛才因為瑞雪索要束脩心裏生出的那點彆扭,都被這幾句話安撫得服服貼貼,笑得鬍子都翹了起來,一路出門去了。
瑞雪恭敬的送到院門口,然後又謝了張嫂子,洗乾淨碗送她回家,就轉身進屋。
果然,趙豐年正在等著她,一見她進來,那雙墨黑的眸子裏滿是冰冷和淡漠,「誰讓妳要束脩的?」
瑞雪原本打算好好解釋,可見他如此模樣,臉上的笑意也收了起來,直接搬椅子坐在他對面,淡淡說道:「沒有誰,是我自作主張。」
趙豐年見她一臉毫不知錯的樣子,惱意更深,「我教授村童是為了報答鄉親們的救命之恩,並不是為了銀錢。」
瑞雪仔細打量他因為惱怒而帶了些紅暈的面孔,真想敲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面是什麼,「請問趙先生,你平日吃什麼活著?」
「當然是米糧。」
瑞雪嘲諷一笑,「我還以為先生每日早晨喝點露水,晚上再灌一肚子清風就飽了呢,原來你也是吃米糧的。那我問你,廚中空空,連玉米粉都不到半瓢,不收束脩你要吃什麼?我要吃什麼?我可沒有你那喝露水、灌清風就能飽腹的本事!」
「妳……」趙豐年被她堵得一窒,卻也反駁不出口。
他從出生那日起,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從未為米糧之事操過半點心,就算遭難之後流落此處,也有學生家裏每日整治了飯菜送來,雖說不如家中精細美味,卻也沒餓過肚子。再者這次成親娶了瑞雪,實在太過突然,他心中還沒有把她當作妻子的自覺,自然也就考慮欠妥。
雖然心中明知自己有錯,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被女子如此嘲諷,叫他如何也嚥不下這口氣,於是厲聲呵斥道:「妳好大的膽子,誰教妳的規矩?敢如此頂撞夫主!」
瑞雪見他雙目圓瞪,卻沒半點害怕的意思,挑眉一笑,耍賴的說:「常言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既然漢子不給衣食,我就自己想辦法填飽肚子,難道有錯嗎?」
趙豐年被她刁鑽的話語氣得胸口疼,懷疑族老們在哪裏給他找了個潑婦回來,擺明一副跟著他要餓死的模樣,深深打擊了他的男性自尊,他冷聲道:「好個嫁漢穿衣吃飯。以後我會收束脩,保證餓不死妳也凍不著妳,盡我做夫主的責任,但是妳想要綾羅綢緞,想要好飯食就自己想辦法吧。妳不是有本事嗎?我不攔著妳!」
「好,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不要說我丟了你讀書人的臉面!」瑞雪也被激起了性子,臉色漲紅,眸子裏滿滿都是自信和倔強。
看她如此,趙豐年恍然想起當初嚴父慈母、兄友弟恭、嬌妻待娶,他也是這般意氣風發,好似人間再沒有什麼能超出自己掌握,可惜,都是假的……
瑞雪等了半晌,沒有聽見趙豐年的答話,仔細看去,他那雙烏黑的眸子裏彷彿突然蒙上一層苦痛,蒼涼而冷凝,臉色也益發青白,讓她心中一緊,忍不住有些後悔起來。
不管哪個時空、哪個朝代,讀書人都是有些臭脾氣的,她應該慢慢講道理給他聽才是,畢竟兩人以後還要一起搭伙過日子,甚至她還要依靠他安身立命,避免被賣身為奴,她方才不知哪根筋不對,怎就犯了倔脾氣,狠狠嘲諷出口?
她有心想要道歉,但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來,最後站起身,努力了好一會才說道:「抱歉,我剛才也是心急家中生計才擅自做主,沒有與你事先商量是我錯了,以後不會了。」
趙豐年依舊沉默,沒有答話。
瑞雪有些洩氣,扭身走了幾步,又回頭問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畢竟以後我們要一起過日子,我總不能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趙豐年仍是垂著眼眸,沒有答話的意思,瑞雪只好無奈聳聳肩,抬腳出門,卻在下一刻聽見床上的人低聲答道:「趙潤之。」
「潤之?好名字。你剛醒來,定是精神不濟,再多睡一會吧,我出去做活兒了。」瑞雪聽出他的語氣裏沒有怨怪之意,心下大大鬆口氣,轉身出了門。
他們所住的院子在村子最東面,院外不遠處就是個不高的小山,山上長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張嫂子曾說過平日裏村中鄉親都是在此打柴,於是她也在院角找了把滿是鏽跡的鐮刀上了山,在半山處尋了幾叢枯木,連砍帶掰的勉強湊了一抱,順手扯了旁邊的藤蔓捆了扛下山去。
前世她也是過慣苦日子的,所以這些活計難不倒她,只是這具身體畢竟大病初癒,氣力還有些不足,下山時一路歇了兩次才到家。
還未進院子,就聽見張嫂子焦急的聲音,「趙娘子哪裏去了,這病還沒好全的人,不會出什麼事吧?要不要喚起趙先生問問?」
好似還有旁人在附和道:「山南邊的老虎口村,前些日子被狼叼走個孩子,不會趙娘子也被狼叼去了吧?按理說,那狼也不敢白日裏進村來啊!」
瑞雪躬著身子,曲肘撞開院門,嘩啦一聲放下背上的柴薪,喘了幾口氣才看著桂花樹下的幾個婦人,笑道:「有勞各位嫂子惦記了,我沒事,去山上砍了些柴燒火。」
張嫂子迎上來,掏出一塊棉布帕子給她擦了臉上的汗,「妳這身子還沒好全呢,怎麼就自己上山了?跟我說一聲,我讓我家那口子幫妳砍上兩捆就夠妳燒兩日了。」
旁邊的兩個小媳婦也道:「可不是,趙娘子細皮嫩肉的,一看就知沒幹過粗活,再累出個好歹,趙先生可沒人照料了。」
瑞雪也不反駁,笑著道了謝,張嫂子這才指著灶間門口木板上的一個小罐子和一只籮筐說道:「我們是給妳送束脩來的,那板子上是我拿來的兩斤素油和五斤糙米,還有一些自家種的菜,妳和先生先吃,不夠跟我說,我再去菜地給妳摘。」
另外兩個小媳婦也紛紛說了各自送來的東西,一個是二十斤玉米粉,一個是兩斤麵粉加十斤玉米粉。當然相對於張嫂子送來的,她們的禮薄了許多,可瑞雪還是笑著說幫了她大忙,絲毫沒有讓她們感到難堪,兩人對瑞雪也益發親近了三分。
說了兩句閒話,兩個小媳婦就告辭了。
張嫂子剛剛幫著瑞雪把玉米粉倒進缸裏,正犯愁沒處放糙米和麵粉,就又來了另外幾家人,瑞雪自然少不了一番客套,拿出當初經營豆腐工廠練出的笑臉和眼色,把一眾上門來的小媳婦哄得都很是歡喜,放下東西直說以後有事她們一定來幫忙,然後才離去。
總共十三個蒙童,十三家的束脩都收了上來,瑞雪婉拒了張嫂子幫忙做飯,自己簡單統計了一下這半個上午的收穫,總共收了玉米粉八十斤、麵粉十斤、糙米十五斤、素油半罐、雞蛋十個、鹽一斤、醬油一斤,乾蘑菇一串,還有粗瓷盤兩個、陶盆一個。
瑞雪這幾日常跟張嫂子閒話,也把這個時空的物價摸了個差不多,粗略估算一下,各家送來的吃食都超過了一百文的標準,甚至張嫂子送的素油和糙米足足值三百多文,她知道這是人家在幫她,心裏感激,暗暗記下,想著以後必要報答。
抬頭看看外面天色已接近正午,早晨剛起來就接待了族老一行人,然後又上山砍柴,接待眾多學生家長,不知不覺就忙到了這時,想想屋裏還有一個等著吃飯的人,她只得捶捶痠疼的腰,進了灶間開始刷鍋燒火。
舀了小半鍋水燒沸之後,她把一個雞蛋磕在碗裏,一邊慢慢加熱水,一邊攪成蛋花放在一邊,鍋裏再加半碗糙米,燒開之後小火熬著,待米粥差不多熟爛了,就開鍋加個木頭架子,把那碗雞蛋花裏加一點鹽、一小撮蔥花、半勺素油,然後放到鍋裏蒸。
過不了半刻,淡淡的米香味混著蛋香就飄滿整個灶間,瑞雪臉上忍不住漾出笑意,俐落的盛了米粥出來,又用一塊乾淨的棉布墊著碗,把蛋羹端進屋去。
趙豐年正望著窗外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臉上有種悲哀、仇恨交錯的複雜表情,瑞雪好奇之下想細看,手上卻已燙得受不了,連忙把蛋羹放到桌上,手指捏著耳朵連喊,「燙死了,燙死了。」
趙豐年看不得她這般毛躁樣子,就又皺了眉頭。
瑞雪回身看見了,不知怎的就衝口說道:「你皺什麼眉?我燙得直跳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給你端蛋羹!」
趙豐年聞言,眉頭皺得更似能夾死一隻蒼蠅,斥責道:「沒人教過妳三從四德嗎?一個女子行事功利不說還如此毛躁,對夫主都敢大聲呼喝,誰給妳的膽子?」
其實瑞雪剛才那些話,在現代頂多只算語氣硬一點的抱怨,她本就是隨口而出,卻忘了這裏不是原來的世界。這裏的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像她這般講話恐怕真是犯了天條,但是要她立刻道歉又有些難以做到,想了又想只擠出一句,「吃飯吧。」
趙豐年見她沒有像其他女子一般立即躬身賠罪,反倒說了這麼一句無關緊要的話,氣惱更甚,冷冷說道:「不吃!」可惜,他的肚子卻不受控制,話音剛落就發出了響亮的咕嚕聲,他的臉孔頓時紅得發黑。
瑞雪憋笑憋得要死,強裝著平靜,端了已經不燙的蛋羹放到床邊,道:「趕緊吃吧。」然後就跑了出去,扶著桂花樹壓低聲音,哈哈笑得彎了腰。
等笑夠了,她就靠坐在樹下,仰頭望著樹枝間湛藍的天空,長長吐了口氣,好似自從穿越而來就積在胸中的鬱氣都因為這場大笑統統散掉了。
對於未來,她突然有了那麼一抹期待,不管以後的日子是富貴還是貧賤,起碼她這個便宜夫君還是不錯的。自己言語莽撞,兩度冒犯,應該都夠讓他休棄出門了吧,可是他惱怒歸惱怒,卻連一句難聽話都沒說,顯見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外冷內熱的人。
屋內的趙豐年望著眼前的蛋羹,鼻孔裏都要噴出火來了。想他武國四公子之一,鼎鼎大名的千金公子,居然在一個愚笨女子面前如此失禮,真是太過難堪了。
他有心掀了陶碗洩恨,卻又被那香味惹得腹中飢餓更甚,最後竟拿起湯勺舀了金黃細嫩的蛋羹送進嘴裏,接著立刻被那軟滑香濃的口感征服了,咕嚕作響的肚子也安靜了下來。待他重新想起剛剛高喊出口的「不吃」兩字時,陶碗裏已經空空如也,連碗邊都被刮得乾乾淨淨。
瑞雪偷偷站在門邊,見他端著空碗慌張無措想要藏起來,又偷偷笑得快抽筋。
這可是她秦瑞雪的獨門蒸蛋羹,雖然用料簡單,但是十幾年來一直都是無往不利,從沒人能拒絕得了。當年媽媽臥病在床,脾氣暴躁,常常摔碗不肯吃飯,可只要這蛋羹一端出來就會緩和下來,把蛋羹吃得精光,讓見者無不稱奇。
雖然這裏的飲食沒有現代精緻,可以她多年為弟妹做便當、照料病號媽媽練就的廚藝,要哄得一個古人先從腸胃屈服,還不是小事一樁。
她轉身輕手輕腳走到灶間,喝了滿滿兩大碗粥,感歎不用化肥種出的大米就是香,然後便拿了破樹枝綁成的掃帚清掃院子,又把後院菜地裏的雜草拔掉,想著明日找張嫂子要點白菜籽,趁八月末的天氣尚未冷起來,種些秋菜留存,以備冬天來時飯桌上不至於只有粥,沒有菜。
忙完一陣後,她抬手抹去額頭的汗水,進灶間洗了手臉,把中午剩的小半鍋糙米粥又加水熱了熱,幾根細長的茄子上鍋蒸熟,撕成條拌上細鹽和蔥末,分一半送到床邊,另一半她就坐到院子裏,配著火紅的晚霞慢慢吃下肚子。
待進屋取碗時,粥碗和菜碗都見了底,那趙先生卻有如睡著一般,沒半點動靜。
她微微一笑,把碗拿去洗淨,沾濕布巾就著月光擦了擦身子、洗了腳,然後回屋,沒想到床裏的人卻突然起了身,嚇得她立刻跳起來,驚聲道:「你要幹什麼?」
趙豐年看著她臉上那哪怕在暗夜裏都清清楚楚的防備,心裏氣惱極了,可是此時憋了一下午的小腹讓他連喘氣都不敢用力,只得忍了氣說道:「我要更衣。」
「更衣?」瑞雪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說道:「啊,好,你乾淨衣服放在哪裏了?我替你去拿。」
趙豐年聽了這話,一口氣堵得厲害。這女子是在裝傻報復他中午那頓呵斥嗎?連富貴人家把小解文雅的說成更衣都不知道?
他咬著牙根,狠狠道:「我是說我要小解。」
小解?這次瑞雪終於明白了,暗暗翻了個白眼。古人就是麻煩,上廁所就說上廁所,還非要取個明顯有歧義的文雅詞。心裏這般腹誹,她臉上卻還要裝作殷勤問道:「我明白了,我這就給你拿馬桶。」
瑞雪跑出門,在院子角落取了前幾日她受傷時一直在用的馬桶,重新回屋放到床邊,略微猶豫的問道:「需要我扶你或幫你解褲帶嗎?」
趙豐年冷冷看她一眼,「不用,出去吧。」
瑞雪轉身出了門,遠遠聽著屋裏片刻後響起經久不絕的嘩嘩聲,噗哧又笑了起來。這人是憋了多久了?再憋下去膀胱都要爆炸了吧。
又等了一會兒,確定屋中沒有動靜了,她才走進去端著馬桶倒到屋後,用水沖乾淨了,又洗了兩遍手才進屋。
見趙豐年已經臉朝裏睡下了,留下床外一半空位,瑞雪慢慢躺平,拉過一角大紅被子蓋了肚子,輕輕吐出一口氣,一邊感慨著這混亂的一日終於過去,一邊慢慢進入了夢鄉。
聽著旁邊女子綿長平緩的呼吸聲,趙豐年輕輕動了下已經麻木的左臂,躺平身子。想起以前的日子,他一時又懊惱自己今日的眾多反常之處,但尚未想出原因,心神已隨著身旁的細微呼吸聲沉靜下去,同樣進入了夢鄉。
夜正深,一隻夜鳥不知從何處飛回樹上,疲憊的梳理兩下皮毛,然後悄悄挨在沉睡的雌鳥旁邊交頸而眠。清風拂過,月光淡淡照耀,人間一片安寧……


第二日一早,瑞雪在公雞的鳴叫聲中醒來,洗臉漱口完,笨拙的學著張嫂子用兩根木簪綰了個還算俐落的簡單髮髻,然後麻利的煮了一鍋玉米糊,又磕了個雞蛋做蛋羹,趁著鍋裏蒸蛋羹的工夫,她打水進屋,沾濕布巾遞到剛剛醒來的趙豐年手裏,等他慢慢擦好手臉,就端了蛋羹放到他床前,自己進灶間草草喝了兩碗粥就出門去了隔壁的張嫂子家。
張嫂子正在屋裏催促著孩子們喝粥,聽得她在門外喊,就迎了出來笑道:「妹子,怎麼一早就過來了,身子可是好了?」
瑞雪笑著應了兩句,就見有個魁梧的紅臉漢子從屋裏走出來,兩扇木門後還隱約藏著三個小孩子偷偷望著她。
張嫂指了紅臉漢子說道:「這是我家那口子張大河,正好他今日上午無事,我讓他上山給妳多砍些柴回來,省得妳為燒柴犯愁。」
瑞雪趕緊行禮道謝,「那就讓張大哥挨累了。過幾日家裏收地的時候,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到時可一定要叫上我幫把手才行。」
張大河顯然是個靦腆寡言的人,家裏多是媳婦做主,在張嫂子拉著瑞雪說話的工夫,他就一聲不響的拿了斧頭和繩子上山去了。
瑞雪和張嫂子相攜進了屋,張嫂子喊了三個孩子過來,「大壯、二壯、三丫頭,過來見過你們師娘。」
三個孩子笑嘻嘻的上前見了禮,兩個男孩子一個十一二歲,一個五六歲,長得虎頭虎腦,一如名字般壯實,都穿著灰色的衣褲,膝蓋和胳膊肘打著補丁,應該是平日裏淘氣磨破的,但洗得很乾淨。最小的丫頭只有三歲左右,頭髮用花布條纏成兩個小羊角,穿著藍底白花的小衣裙,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笑笑的含著手指,很是可愛。
瑞雪看著心裏喜歡,就把她拉到身邊,低聲問了幾句,諸如今年幾歲了、讀沒讀過書之類的話。
大壯聽得瑞雪這般問妹妹,臉上一喜,轉身跑進了裏間,不一會兒就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本半舊的書本,低頭站在兩步外,不時偷瞄瑞雪兩眼,卻不敢上前搭話。
瑞雪看見他手裏的書本和臉上的猶疑之色,柔聲問道:「大壯可是有什麼難解之題?師娘幼時習過幾年字,也許能幫你解答一二。」
張嫂子聽了這話,立刻笑道:「這孩子就盼著學堂什麼時候重新開課呢,這些時日差點把書本都翻爛了。」說完她眼裏滿是欣慰的看向大兒子,又道:「你師娘既然說了,你也不必怕羞,想問什麼就問吧。」
大壯這才上前兩步,翻開那本書的中間一頁,指了一行字說道:「師娘,學生讀不懂這段話的意思。」
瑞雪低頭一看,原來是《論語》,略微掃了一眼,就讀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大壯見師娘真的讀了出來,眼裏立刻充滿驚喜的光芒,鄭重行禮道:「還請師娘教我,這句話是何意?」
瑞雪指了那行字裏比較複雜的幾個字解釋道:「這個是『謀』字,意思就是出主意。這個是『忠』字,意思是忠誠。這個是『信』字,意思是誠實。連在一處解釋,就是一個叫曾子的人說,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替別人出主意做事情是否忠誠呢?與朋友交往是否誠實呢?先生傳授的知識是否溫習過了呢?」
她解釋得仔細,大壯也是個聰明的,不過跟著讀了兩遍就徹底背下來,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很是歡喜。他略微羞怯的問道:「師娘,我以後有不懂之處還可以去問您嗎?您講得比先生都清楚,我背起來快多了。」
瑞雪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師娘只學過皮毛,簡單的還可以教你一些,但是高深的還是要你們先生教授。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方法,師娘可能說得直白了些,所以你明白得快,可是你們先生教的方法,說不定對你們更有益處。」
大壯聽得一頭霧水,只隱隱明白師娘不願意教他,沮喪的垂了頭,「是,師娘。」
瑞雪喜歡他好學上進,想了想自己名義上的夫君養病這段時間,她替他給學生解疑應該算是為他分憂,不算踰矩吧?於是又改口說道:「這樣吧,師娘每日午後有空閒,你有不解之處,可以那個時候來問。」
大壯沒想到師娘居然又答應教他了,立即歡喜得行禮道謝。
張嫂子在一旁看著,心裏可比兒子還要更喜三分,她雖然沒讀過書,但眼睛可是一等一的厲害。她算看出來了,這趙娘子的學問就算不比趙先生高也低不到哪去,而且好像自家兒子跟她學得更好……想著以後兒子也許要經常登門請教,她這幾日心裏存著的那根小刺就益發扎痛起來。
她想了又想,還是攆了幾個孩子到院子裏去玩,然後進了裏屋,在衣櫃最下面翻出一塊乳白色的玉佩,雙手捧著出了屋門,送到瑞雪面前,笑道:「妹子,這塊玉佩是救妳回來後,我給妳換衣服時在妳身上發現的。這段日子忙亂,我收起來一直忘了拿給妳,今日正巧妳過來了,就拿回去吧。」
瑞雪微微一愣,抬眼見張嫂子臉色有些尷尬,心裏猜到張嫂子定是有過私藏的心思,是這幾日兩人相處得好,今日又見她對大壯親和這才拿了出來。
瑞雪對此倒沒有什麼氣恨,畢竟這玉佩是原來身體主人的,她一個外來魂魄有個「落腳地」就行,對於原主人的東西倒不貪心。何況張嫂子對她算有一半的救命之恩,留下也就權當謝禮,只如今又拿了出來,她如果推辭只怕讓人家難堪。
這麼一想,她就伸手接了,「我還以為這東西丟在路上了,沒想到是嫂子幫忙收起來,真是太好了。」
張嫂子一聽,臉色也好了不少,連忙擺手道:「不過是舉手之勞。」
瑞雪摩挲著玉佩,感覺那溫潤的玉貼合在掌心,張口剛要說話,腦海裏卻猛然閃過一個畫面——一對少年少女站在荷塘邊,少年雙手前伸,捧著的正是這塊玉佩,而少女臉上有羞澀幸福的笑意……可待她想要細看時一陣暈眩襲來,什麼都消失了。
張嫂子本來還在慶幸瑞雪沒有懷疑自己私藏的劣行,卻見她一拿到玉佩就栽倒,連忙上前扶住她,「趙娘子?趙娘子?妳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瑞雪好不容易忍過那陣暈眩,勉強坐好,「沒事,我可能是昨晚沒睡好。」
張嫂子道:「我看啊,是妳病剛好就上山砍柴累到了。妳這幾日先好好歇歇吧,柴薪我讓妳張大哥給妳劈好送去。」
瑞雪道謝,緩了一會覺得沒什麼大礙,就要了菜籽、借了鋤頭,告辭回去了。
進了院門,她依在桂花樹下,輕輕拍著胸口,安撫自己自剛才開始就無來由酸澀難忍的心。再仔細打量那塊玉佩,如牛奶一般細膩的質地、溫潤柔和的色澤、雕琢精美的花紋,哪怕她這種對玉沒有研究的人也能看出這玉佩品質極好,恐怕值不少銀子。
可惜,這回她盯得眼睛發紅,剛才那樣奇怪的畫面卻沒有再出現了。
她無奈歎氣,坐在桂花樹下默默出神。如果她猜得沒錯,這玉佩對原主一定有什麼重要意義,所以一見之下才碰巧觸發了身體本身殘留的回憶,只是原主不知為何香消玉殞了,便宜了她這個異世的靈魂。
那送玉佩的少年是誰呢?私相授受或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如此過了好半晌,她始終沒想出什麼頭緒,索性起身拍去半舊裙子上的灰土,把玉佩掛回衣襟裏,低聲祝禱,「小妹妹,不管妳以前有何冤屈不平,妳都已經死了,就不要執著留戀了,好好轉世投胎過幸福日子吧。以後我一定會吃飽喝好,善待妳這肉身,請妳放心。」說完,她就拎著鋤頭直接開了後院門,去整理那片菜地了。
趙豐年在屋中,豎著耳朵聽那腳步聲轉去了後院,身子才慢慢重新在床上躺平。他略帶懊惱的暗罵自己,這樣一個粗魯毛躁的女子,就算偷偷走掉又與他有何關係?他繼續教書報恩、練功養身,等待餘毒排盡去了病痛,在這偏僻村子平靜過完後半生就是了,怎麼就突然擔心她不回來了?難道她在飯菜裏下了什麼蠱毒,讓他軟了心腸?
不,世上女子都是不可信的,尤其越是對你溫柔體貼的女子……
他重重一拳砸在床上,逼迫自己不去回憶,可惜,太陽穴上的青筋還是突突地跳了起來……
第三章 生財計畫
瑞雪在菜地重新堆好五條土壟,又刨好碗口大的小坑,在微微濕潤的土壤裏將白菜籽埋好。忙完這一切,她才直起腰伸手抹了把汗珠,放心的扛了鋤頭回去。
打水把手洗乾淨了,她開始準備午飯,為了犒勞自己一上午的辛勤,她忍痛舀了小半瓢麵粉,磕了個雞蛋進去,又加了半碗溫水、一小撮蔥花、一點細鹽,攪成稀糊放在一邊。
鍋裏先燒了玉米糊盛出來後,她刷好鍋,抹一層素油,然後舀一勺麵糊倒進去攤均勻,用小火煎得金黃酥軟,很快就有蔥花混著蛋和麵粉的香味傳出。
瑞雪狠狠吸了一下口水。穿越前,她怎麼說也是一家豆腐製品小工廠的老闆,雖說沒有龍蝦鮑魚,排骨滷肉卻也沒少,結果這一穿過來頓頓都是玉米糊,好不容易學生家長送來幾個雞蛋,還要讓給那病號夫君吃,生怕他嚥了氣自己會被發賣為奴,所以這半月以來,她都快饞得眼睛發綠了。
第二勺麵糊下鍋,她顧不得吹涼就想把第一張餅消滅,可手剛伸出去就聽外面有人喊了一句,「趙娘子在家嗎?」
她連忙應了一聲,把鍋裏的餅翻面盛出來就跑了出去。
原來是隔壁的張大河,他臉色略微尷尬的站在院子裏,腳邊是小山一樣的一捆柴禾,一見她出來便說道:「趙娘子,柴砍好了,妳什麼時候缺了再跟大壯娘說一聲。」
瑞雪笑著道謝,然後跑回灶間把那兩張餅劃了幾刀,疊放在陶碗裏端出去塞到他手裏,見他好似有推辭之意,就說道:「張大哥,這是我剛做的,給嫂子嚐嚐新鮮。我們女人之間的禮尚往來你就別摻和了,趕緊回去吃飯吧。」
張大河只得道了謝,捧著手裏的碗像燙手山芋般地回去了。
瑞雪笑了笑,回灶間繼續煎餅,等剩下四張餅都煎好了,她切成規整的小三角形,然後端了兩張餅和一碗玉米糊到床前。
趙豐年看了她一眼,好似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瑞雪因為昨日兩人張口就吵架,生怕把關係鬧得更僵,也忍著沒有主動說話,退到灶間逕自吃了兩碗玉米糊和兩張雞蛋餅,按按飽得要炸開的肚子這才滿足的停了手。

第二日一早起來,天色陰了,瑞雪歡喜那幾壟白菜不必擔水去澆,就哼著歌曲去做飯,惹得趙豐年多看了她好幾眼。
剛吃完飯,雨就落了下來,開始是牛毛般的小雨,新潤如絲,慢慢又變成中雨,順著屋簷淌下來,砸在窗下劈啪作響。瑞雪百無聊賴的坐在桌前的破椅子上發呆,一會想起現代種種,一會又盤算著以後的生計出路,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
趙豐年瞟了她一眼,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本舊書來,慢慢一頁頁翻看著。
不知看了多久,他突然驚覺身旁有人,扭頭一看,瑞雪正悄悄躬身站在他身後,眼睛死死盯著他手裏的書頁。他皺了眉頭,低聲咳了咳,「妳識字?」
「嗯。」瑞雪應了一句,眼睛卻還是盯在書頁上未曾移開。
趙豐年不滿意的挑挑眉,闔上書本,又問道:「在哪裏學的?」
上次被張嫂子問及身世之後,瑞雪就編了一套完整版貞潔義僕的故事,今日正好拿出來聲情並茂的演繹一遍。
果然,趙豐年聽完沉默半晌,雖然臉上看不出什麼同情之色,但也沒再發問,反倒把手裏的書遞了過來,淡淡說道:「妳看吧,我睡會兒。」
瑞雪眼睛一亮,連忙雙手接過,重新走回桌旁坐下,津津有味的讀了起來。
這本書很巧合是關於歷史的,她前後通讀一遍,總算弄明白這時空存在的原因。
原來三國時劉備所生的那個扶不起的阿斗,幼年一次溺水後突然靈智大開,習了一身好武藝不說,在劉備去世後更是帶著一眾謀士將才奪下曹家和孫家的地盤,統一天下命名為「武」,至今傳國五百餘年,興盛不衰。所以這個時空應該算是正史朝代的一個分叉,《論語》、《孟子》等名著當然不缺,意外的是隋唐才有的科考此時已經出現,文人相聚多愛詩詞,文學發展類似唐宋時期那般鼎盛,七言七律、詞牌小令樣樣齊全。
不過這些瑞雪都不關心,她急需瞭解的是這個時空的軍事和經濟,好在這裏國家興盛太平,沒有戰亂之苦,經濟繁榮,賺銀子也容易一些,吃香喝辣就更能期待了。
雖然穿越到這時空,但她可不打算同這裏的女子一般,做大樹上的藤蔓終生依附男人生存。有句話她很喜歡,一直當作座右銘——靠山山倒,靠人人老,靠自己最好。那樣一夫一妻制的世界裏,男人都無法依靠了,何況還是這允許妻妾成群的地方。
她靠自己的雙手賺銀子生活就不必看別人眼色,不必向別人低頭,哪怕那個人是她的什麼夫主也不行。兩人互敬互助搭伙過日子,如果開心一切都好說,一旦她覺得心裏不舒坦,兜裏有銀子就有底氣,大不了就和離。天下之大,她若能令自己衣食無憂、平安度日,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好。
扭頭看了看頭朝裏躺著的男子,她忍不住歎氣,就算她想做藤蔓也不行,因為這男子不是大樹。當然,將來他會如何還不好說,可起碼現在他只是一棵小苗,一棵尚且需要她護持的小苗……
側耳聽著雨聲,漸漸沉入夢鄉的趙豐年,完全不知道他已經被妻子歸類到幼苗的行列,如果他知曉瑞雪腦中的想法,一定會暴跳如雷,這絕對是對他男子尊嚴的挑戰。
瑞雪胡思亂想一陣,一時睏倦襲來也伏在桌上小憩,正睡得香甜,突然聽見敲門聲,於是起身出去問道:「是誰啊?」
門外有個孩子稚嫩的聲音答道:「師娘,是我,大壯。」
瑞雪連忙開門,卻見大壯旁邊還站了一個微瘦的孩子,臉龐黝黑,眼眸清澈,看見她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很是機靈的樣子。
瑞雪讓兩個孩子進來,拿了乾淨棉布幫他們擦去臉上的雨水,問道:「怎麼下雨天也跑過來了?」
兩個孩子小心翼翼朝內看了一眼,見床上的先生依舊沉睡,大壯從懷裏掏出一本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書來,低聲說道:「師娘昨日不是答應我,午後閒暇教我讀書嗎?正巧黑子來找我玩,我就帶了他一起過來。」
瑞雪看著他們被雨淋濕服貼在頭上的黑髮,心裏感慨,現代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上個學天天要遠接近送,要人像伺候祖宗一樣疼寵著,也沒幾個願意學習的,真該讓他們來這裏看看這些寧可自己淋濕也要護著書本,冒雨上門求教的好學村童。
「好,正巧師娘沒什麼事情做就教你們一會兒,不過如果有太難的字句,師娘解釋不通,你們可不能笑話師娘。」
兩個孩子嘿嘿一笑,齊齊行禮道謝,然後坐在桌子兩邊,恭敬翻開書本,「先生當日是講到這裏,我們把學過的都熟背下來了,師娘給我們往下講講吧。」
瑞雪瞄了一眼,還是昨日那本《論語》,她心裏有底,一句句教兩個孩子低聲誦讀,然後又逐字逐句講解含義,直到學了整整一頁才停下來,「學習最怕貪多,不求甚解。今日學完這一頁,你們熟背下來,完全弄明白其中的含義,明日再學新的。」
兩個孩子起身行禮,收了課本,黑子笑嘻嘻問道:「師娘,您的學問真好,您還會別的嗎?」
瑞雪摸摸他的頭,「師娘就這本《論語》學得不錯,還能勉強教你們幾句,另外數算也會一些。但是像你們母親會的那些女紅、裁衣或者別的農活,師娘就不會了。每個人都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
兩個孩子點頭,說話間雨就停了,瑞雪擔心一會又下起來,就催他們回家去。
大壯和黑子重新仔細包好課本,這才笑著跑出院門,遠遠的還朝站在屋門處的瑞雪揮手,惹得瑞雪嘴角一直翹著,想著剛才不小心睡過頭,又教兩個孩子讀書,把午飯都忘了,她連忙下廚整治了簡單的飯菜。
午飯端進屋時,趙豐年潭水般幽深的眼眸正若有所思的望著門口,見她進來,他微微顫動一下,那潭水就如同被扔進一顆小石子般,一圈圈漾出無數漣漪。
瑞雪沒來由的心虛,垂下眼眸,把飯菜放在床邊,「剛才我錯過了飯時,你一定餓了吧,先簡單吃點墊墊肚子,晚上再給你做些好吃的。」
趙豐年沒有答話,半是新奇半是懊惱的盯著瑞雪又看了好一會,就在瑞雪實在受不了那注視,準備開口時,終於出聲問道:「妳……真的是個丫鬟出身?」
瑞雪一愣,低頭伸出雙手,看著掌心裏顯眼的繭子,聳肩答道:「你見過哪個小姐手上有繭,不是丫鬟是啥?就算跟著主子學過幾天字,也不能真的變成主子啊。」
趙豐年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瑞雪也不知瞞過他沒有,一邊在心裏腹誹這人真是喜怒不形於色,一邊轉身搬起剛才因為教兩個孩子讀書而移到中央的桌子,重新挪回窗下,然後就去了灶間吃飯。
趙豐年淡淡掃了那桌子一眼,也許真是他多心了,就像她說的那樣,大戶人家的小姐們繡個帕子就算活計了,多走兩步路都出虛汗,怎會如此孔武有力,可以輕易搬動一張杉木大方桌?再者,跟在小姐身邊讀書,反倒才學賽過小姐的丫鬟也不是沒有,這般想著,他也就放下了心裏的疑慮。
廚房裏,瑞雪慢慢喝著玉米糊,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這個身子的主人不知道是怎樣的身世,如果按昨日腦子裏突然閃現的奇怪畫面和那塊上好玉佩推理,應該是個有身分的小姐,但她手心有繭子不說,剛才又那般輕鬆便搬起桌子,這就有些反常了。
一頓飯吃完,她也沒得出結論,抬頭看看外面,暗灰色的烏雲已經褪盡,露出湛藍的天空,瑞雪心情大好,立刻放下碗筷跑去後院看那五壟白菜,有了這場及時雨的浸潤,想來白菜籽一定很快就會發芽了。喜孜孜的四處巡看一番,她就刮去鞋底的濕泥轉回灶間清洗碗筷,然後照料屋中之人,或者喝水或者「更衣」。
如此過了三日,趙豐年已經能自己慢慢挪動到院角的茅房去方便了,瑞雪也終於脫離了全職看護的工作。
大壯和黑子每日午後都要來學上一個時辰的課,一開始兩個孩子見到趙豐年還知道詢問兩句,在得到先生身子病弱不能教授的回答後才轉向師娘請教,可待到後來,乾脆就連詢問都省了,行過禮直接就奔向師娘了。
這讓趙豐年心裏很不是滋味,不過他在旁邊聽了幾日,卻也不得不承認瑞雪教授的方法確實不錯,先解釋清楚含義,再要孩子們誦讀直至背誦,這比先背誦下來再解釋含義更容易被孩子們接受。
他默默想著以後也要照此改換一下授課方法,看著瑞雪的眼神也不自覺添進一抹敬佩,不再像以前那般輕慢,這日晚飯時他甚至出言要瑞雪一同坐下來吃。
瑞雪立即歡喜應下,倒不覺得這是名義上的夫君對她的認同和尊重,只是單純為了以後不必再煩惱如何才能把本就不多的飯菜分成兩份而欣喜。
趙豐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為這女子也不算愚笨,總算知道聽從夫主的吩咐了。


秋日的風沒有夏日的悶熱、冬日的冷冽,吹在身上分外舒適涼爽,趙豐年慢慢在院子裏走了幾圈,活動因長期臥床而有些僵硬的手腳,自覺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喚了剛剛從園子裏回來的瑞雪,去通知蒙童們準備開課。
結果瑞雪回來卻說,族老們要他再多養兩日,因為秋收馬上就要開始了。
那十幾個蒙童雖然才不過八九歲年紀,做不得什麼力氣活,但是幫忙看個弟妹、往地裏送個食水還是能做到的,多留幾日也能為大人分擔一二。
趙豐年原本就是因為養病日久,擔心耽擱了孩子們的功課,並不是身體完全好了,聽得如此回話也就順勢答應下來。
瑞雪心裏感激張嫂子一家一直多方照料,心想家裏也沒有糧食可收,就每日早早做好飯菜,草草先吃幾口就扔下趙豐年,跟著張嫂子一家下地忙碌。
張家夫妻原是死活不肯,連聲說她是嬌貴身子,又識文斷字,怎能做這些粗活。
瑞雪卻笑道:「先不說嫂子和大哥對我們夫妻的幫助,就只說鄰里間也該互相搭把手啊!既然我閒著無事怎能看你們忙翻天?就當我是為了來混幾頓好飯食吧。」
張嫂子知道她把雞蛋都做給趙豐年吃了,心中又憐惜她大病初癒,就不再推辭,帶了她下田收割玉米。他們夫妻割玉米稈,大壯揮著鋤頭刨下根鬚,瑞雪就帶著二壯和三丫頭坐在地上剝玉米皮。
秋天的太陽很暖,像一床絲軟的被子覆蓋在人們身上,暖洋洋的。瑞雪俐落的剝著玉米皮,露出裏面飽滿的玉米粒,一粒粒金豆子用雪白的葉子擰成股,兩兩綁在一處堆在一邊,等到運回家去,直接搭在木架上晾乾,就可以脫粒裝袋了。
二壯和三丫頭,一個六歲一個三歲,正是頑皮的年紀,剝了幾十個就有些坐不住,在玉米堆上爬上爬下的瘋鬧,時常滾成一團。瑞雪忙著幹活不能分心照管他們,又擔心小孩子摔了哪裏不好交代,就想了幾個成語故事講給他們聽,哄著他們老實待在她身邊,兩個孩子眨巴著大眼睛聽得入迷,哪還有心思去淘氣,果真讓瑞雪省了很多力氣。
結果中午大夥圍在地頭吃飯時,兩個孩子就歡喜的嚷著講給爹娘和哥哥聽。
二壯繼承了張嫂子的多言爽快,雖然講得還不完整,但是勝在聲音清脆,活靈活現,倒也讓一家人聽得有滋有味。瑞雪沒想到這孩子記憶力這麼好,很是誇讚了兩句,張家夫妻樂得闔不攏嘴,連說是她教得好,一時氣氛很是熱鬧。
隔壁地裏的黑子聽了幾句,立刻跑過來央求師娘給好好講講,他的父母也是憨厚的農人,端了飯菜過來想要一起聽,沾沾讀書人的靈氣。
瑞雪無奈,就把給兩個孩子講的故事又重複了一遍,聽得眾人連連讚道,原本只知道趙先生才學好,沒想到如今找了個娘子不僅也是識文斷字,還講得這般好故事。
農家人除了每年上元節去城裏看花燈,平日也沒什麼消遣,瑞雪講的幾個故事不但有趣還有道理,不到一晚就傳得許多人都知道了,於是第二日中午再吃午飯時,聚來聽新鮮的鄉親就更多了,瑞雪一邊自嘲她居然成了說書人,一邊抓住這樣的好機會發揮親和力,倒也把村裏人認識了大半。
這一日,張嫂子家的半畝馬鈴薯都裝了麻袋,兩畝玉米也收好了,只等著用牛車拉回去,張嫂子就不肯讓瑞雪再幫忙,拉了她坐在地頭的柳樹下,張嫂子抹了一把額前的汗珠笑道:「多虧妹子跟著忙活了這幾日,今年的地才收得這麼快,等妳張大哥把西邊那片牛豆收了,翻地種了麥子就能好好歇一冬了。」
瑞雪倒了碗涼茶,好奇問道:「嫂子,什麼是牛豆?」
張嫂子認為她一直在大戶人家伺候,不知道這些農家作物也不稀奇,就答道:「就是豆莢子裏面結了黃色的小豆子,平日裏各家都種一些,留著泡開了餵牲口,災年吃不飽肚子的時候也有人煮熟了吃,頂餓。」
瑞雪聽了那「黃色的小豆子」幾字,心跳突然就快了起來,自從穿越後,她見到的所有作物裏,玉米、小麥、稻米甚至茄子黃瓜都齊全,唯獨沒有大豆,就是平日吃的素油也是一種菜籽榨的,她以為這時空沒有大豆這種作物,為此還曾遺憾不能靠老本行發家,沒想到今日居然有此發現,她立刻站起身,央求張嫂子帶她去看看。
張嫂子見她如此急迫,心中疑惑卻也不好多問,便領她穿過一片荒草地,不到半刻鐘就遠遠見到張大河彎腰揮著鐮刀在一塊窪地裏割著什麼。再走近些,終於看得清楚那是一株株褐色麻稈一樣的作物,枝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豆莢,有那熟透的微微翹開了嘴巴,露出裏面淡黃色的小豆子來。
瑞雪幾步搶上前去,摘下豆莢剝了一粒豆子扔到嘴裏,那熟悉的豆腥味讓她忍不住歡喜的跳了起來。
張家夫妻驚疑的聚在一處,低聲嘀咕,「孩兒他爹,趙娘子這是怎麼了,不會是吃了牛豆發瘋了吧?」
張大河搖頭,「小時候挨餓,我也吃過,沒有什麼事啊。」
瑞雪根本沒注意他們夫妻在說什麼,腦子裏早就高速運轉開了,這個時空居然只把大豆拿來餵牛,簡直是浪費得應該遭天譴!這可是好東西啊,做豆腐、豆漿、豆乾、豆皮、豆花、腐竹,美味又有營養,最重要的是可以榨油,只要豆油一出,那有股微辣味道的菜籽油保證再沒有人買,絕對是一本萬利、一夜致富的好買賣。
不過在這裏想要保住這樣的巨利,可不是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子能做到的,還是等以後再說,現在放在眼前的,就是要做些新奇的吃食出來,簡單美味又薄利多銷的那種,先改善一下貧困生活,起碼她要每天都能吃上雞蛋、豬肉啊。
想到這裏,她躥到張家夫妻面前,滿臉期待的道:「張大哥、大嫂,你們這豆子如果只是收了餵牲口,能不能分我一袋子……不,半袋也行,我會付錢,多少都行!」
見張家夫妻腦袋搖得如同波浪鼓,瑞雪心裏一沉,難道自己估計錯了,這豆子還有其他用途?她剛要問,張嫂子已經搶先開了口,「妹子怎麼這麼客氣,不過一袋牛豆,妳有用處就隨便拿,還用給什麼錢,這不是打我們兩口子的臉嗎?」
瑞雪立刻明白過來,是她會錯意了,大喜過望,連連道謝。
張嫂子見太陽馬上到了西山頭,就拉了瑞雪回家,瑞雪還不放心那大豆,邊走邊回身張望,好似生怕那豆子會長了翅膀飛走一般。
張大河難得笑了起來道:「今日割下來,還要用石滾子壓,等到明日都收拾妥當了,我給妳扛過去。」
瑞雪這才放了心,待回張家幫著張嫂子做了晚飯,自己吃過了,又給趙豐年端了一碗糙米飯、一碗燉菜就回了家。
趙豐年這幾日身子恢復了大半,常在房前屋後走動,把家中乾淨整齊的院子、新種的菜地還有添了米糧乾柴的灶間都看在眼裏,竟也慢慢覺得家裏有個女子也不錯。
此時他坐在桌邊慢慢吃飯,偶爾掃一眼坐在窗前發呆的瑞雪,見她時而皺眉時而歡喜,他心中疑惑,想要問她遇到了什麼難解之事,但念頭也只在心裏轉了轉。
瑞雪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壓下心中的興奮,把要做的事情簡單理了理,習慣性的打算抓起筆寫下,可惜一伸手卻抓了個空,這才猛然想起她已經穿越到一個陌生時空,家裏窮得只剩四壁,心裏霎時有些失落。
她輕輕歎了口氣,扭頭看向吃著飯的趙豐年,試探問道:「相公,家裏可有文房四寶?」
趙豐年正把最後一口糙米飯送進口中,聽得這句「相公」立刻嗆咳了起來,臉色漲得通紅。
瑞雪幾步搶上前,用力拍著他的後背幫他順氣,關切問道:「相公,你這是怎麼了?先喝口茶順順氣!」
折騰了好一會,趙豐年才緩下來,放下碗扭頭皺眉問:「妳剛才叫我什麼?」
「相公啊,難道不對嗎?那要叫什麼?夫君?潤之?嗯……或者是那口子?」瑞雪心裏也有些忐忑,剛才見他如此反應就知道她一定是叫錯了,但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問下去,畢竟兩個人要在一起生活總要有個稱呼。
果然,趙豐年聽了臉色越來越黑,用力擺手說道:「相公只有一國宰相才能用,夫君多是女子稱呼有功名的男子或秀才,女子一般也不能直呼男子的名字,至於那口子,是農家愚婦用的。妳當初賣身為奴時是誰教妳的規矩,連這些都不懂?」
什麼破地方?連個稱呼都這麼多說法!還是現代好,直接叫名字或者老公,不然喊心肝寶貝也沒關係。瑞雪心裏腹誹,嘴上可不敢這麼說,低頭半是懊惱半是無奈的說道:「我賣身進府時才六歲,也是有嬤嬤教導過的,可是前些日子不知是不是傷到頭了,忘記了很多東西,怎麼也想不起來。」
趙豐年聽她那般幼小就離了家人為奴,怪不得這般勤快,做菜味道也好,想來也是吃了很多苦,不知為何,他心裏沒來由的一軟,清咳兩聲,低聲說道:「我沒有功名在身,以前是做商賈之事,妳可以叫我掌櫃的。」他說完,走過去彎下腰伏在床邊,從床底下拖出一只烏木箱子,拿出幾張微微發黃的紙和筆墨硯臺。
瑞雪可不管他心裏如何想,能混過去不引起他懷疑,又得了想要的東西,她就喜得眉開眼笑,連忙接過去道謝,「謝謝掌櫃的。」
趙豐年被她這一句話勾起回憶,感覺好似又回到當初第一次打理鋪子的時候,那時每日帶著夥計們進進出出,每做成一筆生意都那般歡喜……
瑞雪急於把腦子裏的想法寫出來,沒有理會他發呆,迅速的收拾好碗筷,把桌子擦了又擦,這才有些笨拙的倒了些殘茶在硯臺裏,一手扯著寬大的袖口,一手磨墨,偶爾去擺個紙張,那袖子就在硯臺上晃來晃去,好幾次幾乎沾到墨汁。
趙豐年回神看見,微微皺了眉頭,接過她手裏的墨塊慢慢研磨,沉著臉說道:「講起《論語》來頭頭是道,怎麼磨墨卻笨手笨腳?」
瑞雪嘿嘿一笑,「許久未曾動筆,有些生疏了。」
說話間,墨就磨好了,趙豐年也不離開,坐在椅子上看著瑞雪沾墨懸腕寫字,那字跡雖稱不得多俊秀,倒也橫平豎直,能看出是苦練過的。
瑞雪一口氣把做豆腐需要的用具寫下來,然後細細按照記憶中的樣子把那些托板、木框、上蓋及擠豆渣的四角架都畫了出來,吹乾墨漬,折好放在一旁。
趙豐年好奇的拿起細看,見是幾樣簡單的木器,問道:「這是何物?有何用處?」
瑞雪無事時早就把自己的處境考慮得很清楚,她一個女子若要在這個時空裏過上好生活,無論做什麼都要有丈夫支持,也許還要用到丈夫的名義,於是也不打算瞞他,一邊把要採買的東西列出來,一邊順口答道:「我小時候曾見過一個老鄰居做過一種叫豆腐的吃食,很是美味,來了這裏卻發現沒有人會做,所以想著打兩樣器具,做些出來試著賣一賣,也能賺些柴米油鹽錢。」
趙豐年聽了這話,拿著圖紙的手一頓。別人家的女子多是做些女紅賣到城裏,貼補家用就算能幹了,但他病中娶進門的這個沖喜媳婦卻是個與眾不同的,居然能想到做些小買賣賺銀子,而且能寫會畫,甚至連數算都會,普通男子都難及她一半。
只不過賺銀子養家是男子的事,如今她這般辛苦操持謀劃,是不是表明在她心裏他太過無能,或者沒有男子的擔當?
這般想著,他心頭就湧起一股難言的怒火,可一把成親至今的所有事情擺出來細數,家裏飯菜是她做的,糧食是她向族老們開口索要的,菜地是她種的,院子是她打理的,如今連賺錢生計她也開始攬起來,看來他這個做人家夫主的當真有些不太盡責。
不管當初是什麼情形,他們都已經成了親,他不再是一個人,是否以後也該多為這女子思慮一些……
這般想著,他再抬眼去看瑞雪,見她正因寫錯了一個字懊惱的皺著眉頭,噘著嫣紅的小嘴,待抹去錯字重新提筆在旁邊寫上正確的才鬆開那兩道黛眉。
她的長相稱不上嬌媚,眉眼甚至有些粗獷,比普通女子多了幾分英武之氣,但是她一笑,眼角眉梢就都輕輕勾了起來,又添了親和的氣息,無論煩惱或者歡喜,都可以清清楚楚在她臉上看得明白,就如同通透的琉璃一般,沒有半點掩藏,完全不同於那些臉上永遠只有一種微笑表情的閨閣千金。
也許,同這樣的女子一起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吧……
瑞雪列好要添置的家用單子,放下紙筆,抬頭見他盯著自己發呆,還以為臉上沾了墨汁,伸手用帕子抹了又抹。
趙豐年回過神,尷尬的清咳兩聲,「寫完了?」
瑞雪應了聲,想起一件最重要的東西,連忙問:「掌櫃的,咱們這裏有石膏嗎?」
「石膏?」趙豐年擰眉細思片刻,最終還是在瑞雪萬般期待中搖了搖頭,看著那雙大眼睛裏瞬間溢滿失望,他不由得心頭一緊,出口就說道:「妳說說這石膏是什麼樣子,也許是兩地稱呼不同。」
「對啊。」瑞雪重新振奮起來,把記憶裏石膏的樣子仔細說了一遍。
趙豐年恍然大悟,「妳說的應該是細理石,醫理上講,細理石入藥可以清熱瀉火,除煩止渴,收斂生肌。」
「對對對,我說的那石膏也是可以治病的,原來在咱們這裏叫做細理石啊。那這細理石哪裏有賣?如果買不到,我這豆腐也做不成了。」
「城中藥鋪就有,三文錢一兩。」
「太好了,掌櫃的,你就是我的大救星啊,等豆腐做出來了,我一定整治幾個好菜給你嚐嚐。」瑞雪聽得最大的問題解決了,歡喜的執筆在紙上又添了細理石三字。
趙豐年原本還想提醒她,把自稱改成「奴家」,可是一見她從脖子上摘下一塊玉佩,按在紙上細細描畫上面的圖案,就把這事扔在腦後了,「妳這是做什麼?」
瑞雪正懊惱毛筆不如鉛筆好用,聽得他問就隨口答道:「啊,我要把這玉佩當了做本錢,添置用具,現在把圖樣畫下來留個紀念。」
趙豐年立刻豎起了眉毛,想要阻攔說別當了,可他當初流落在外時也是身無長物,半點值錢東西都沒帶,當然,如果他聯繫到原來的屬下或者回去那個家裏,多少銀子都拿得出來,可惜他此時還不想也不能回去……
瑞雪好不容易把圖案描了下來,長吁一口氣,舉起玉佩遞到趙豐年面前笑道:「掌櫃的,你幫我看看這玉佩值多少銀子,我沒當過東西,別讓人家當冤大頭騙了。」
趙豐年垂下眼簾,掩下眸中的複雜之色,對著油燈把玉佩觀瞧片刻,抬頭問道:「這玉佩妳在哪裏得來的?」
瑞雪一時找不到好藉口,如果說實話是別的男子送的,難免還要解釋一番,就笑道:「我也想不起來了,張嫂子說是幫我換衣服時看見藏在我身上的。」說完頓了頓,又玩笑般接一句,「也許是我從主家偷出來的。」
趙豐年聽她這般口氣,猜到她不願意說,心中有些不舒服,淡淡撇下一句「三百兩」就起身回了床上。
瑞雪原本以為頂多一百兩,沒想到趙豐年卻給了這麼高的價碼,樂得她拿起玉佩左看右看,驚喜說道:「啊,這東西這麼值錢啊?如果真值三百兩,那當鋪一定會壓價只給幾十兩,我到時可要好好砍價,怎麼也要當回兩百兩。」
創業資金有了著落,瑞雪放了心,喜孜孜的收了筆墨紙硯,又小心的把玉佩掛回脖子上,打水伺候趙豐年洗了腳,自己也洗漱乾淨就安歇了。
趙豐年藉著窗外映進來的月光,雙眸淡淡掃過身旁女子的眉眼,聽著她淺淺悠長的呼吸聲,輕輕歎了口氣,闔上了眼睛。
閱讀更多收合

回應(0)

本館新品上架

  • 1.《蜀地小廚娘》全3冊

    《蜀地小廚娘》全3冊
  • 2.《梁上好婚》

    《梁上好婚》
  • 3.《夫人步步糕升》

    《夫人步步糕升》
  • 4.《踹了男主嫁大佬》全3冊

    《踹了男主嫁大佬》全3冊
  • 5.《庶難從命》全5冊

    《庶難從命》全5冊
  • 6.《我和太子裝不熟》全3冊

    《我和太子裝不熟》全3冊
  • 7.《掌家妻寵夫》限量書衣版

    《掌家妻寵夫》限量書衣版
  • 8.《穿越不做受氣包》限量書衣版

    《穿越不做受氣包》限量書衣版
  • 9.《下堂妻有喜》限量書衣版

    《下堂妻有喜》限量書衣版
  • 10.《錦鯉夫人和離轉運》

    《錦鯉夫人和離轉運》

本館暢銷榜

  • 1.《夫人步步糕升》

    《夫人步步糕升》
  • 2.《梁上好婚》

    《梁上好婚》
  • 3.《踹了男主嫁大佬》全3冊

    《踹了男主嫁大佬》全3冊
  • 4.《我和太子裝不熟》全3冊

    《我和太子裝不熟》全3冊
  • 5.《錦鯉夫人和離轉運》

    《錦鯉夫人和離轉運》
  • 6.《我聽八卦贏宅鬥》

    《我聽八卦贏宅鬥》
  • 7.《有妻時運轉》

    《有妻時運轉》
  • 8.《庶難從命》全5冊

    《庶難從命》全5冊
  • 9.《娘娘手握和離書》全2冊

    《娘娘手握和離書》全2冊
  • 10.《蜀地小廚娘》全3冊

    《蜀地小廚娘》全3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