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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甜寵朝堂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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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41401-E141403

《福包的滋潤小日子》全3冊

  • 出版日期:2023/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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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人狠話不多,但是寵娘子,
他的過去與未來,全都屬於她!

 
華柔止是宣寧知府的獨生女,備受父母疼愛,
可沒有同胞兄弟的壞處就是祖母討厭她們母女,一天到晚挑刺,
隔房姊姊也總是心懷嫉妒找她麻煩,她總想著如果有個哥哥就好了,
他會很寵很寵她,教她寫字,陪她玩耍,哄她開心,
無論誰想來欺負刁難她,他都會擋在她身前……
許徵的出現滿足了所有她對哥哥的幻想,甚至做得還更多更好,
她以為他會永遠陪在自己身邊,可他卻突然不告而別消失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整整七年都在思念他,
直到再度相見,她才發現他竟是當朝太子文琢光,
他的身分是假,名字是假,對她的感情卻是真的,
他依然寵溺她,在猛犬來襲時救了她,處處關照給她撐腰,
在外人面前冷漠無情,面對她時最是溫柔呵護,
她最愛的哥哥終於回來了,她再也不想和他分開……
雲山藍,江浙人氏,
年少時熱衷於悲劇,想寫年少情深終至陌路,相愛相殺求而不得,
半生所求皆為虛妄,他人懷蜜罐,我有筆如刀。
後來年歲漸長,知道生活苦厄,
反倒期待著在文中去創造那些美好的、毫無瑕疵的愛情。
生活那麼苦,還是給自己吃點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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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來了個哥哥
「不是娘不疼妳,只是女兒不頂事,隔壁幾房都早早有了哥兒,等要分家,妳同女婿定要吃虧。」安氏壓低了聲音說:「若是從外頭給女婿添幾個人來,身契俱在咱們手上,將來生個兒子——」
華府的三夫人林含瑛坐在炕上,皺起了眉,「不必,沒得給我添亂。」
安氏歎口氣,對這個不省心的女兒感到無奈,「我的姑奶奶,妳同姑爺感情淡淡,也不到老夫人跟前殷勤,她本就對妳不滿,這些年下來要往房中塞人,姑爺從不應允,她更悉數記在了妳的頭上,妳看這些年她可曾給過扇扇一回好臉色看?」
聽她說起了女兒,林含瑛神情略微鬆動。
她轉頭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女孩兒。
華柔止今年不過六歲,是林家三房唯一嫡出的孩子,林含瑛幾乎是將她當作眼珠子般疼愛,小小的女孩兒,肌膚精緻透白,黛眉櫻唇,臉頰肉嘟嘟的,下巴卻是尖尖,儼然是個小小的美人胚子。
安氏道:「我知道妳疼扇扇,平日裡也一心撲在她身上,可扇扇是女孩,將來總有要娘家兄弟幫襯的時候,難不成妳還真叫她指望隔房的兄弟嗎?」
華柔止的小耳朵動了動。趁著大人不注意,她悄悄地睜開眼睛,便見外祖母正拉著母親的手苦口婆心地勸著,她聽不懂那些話,卻也知道不能叫大人發現自己偷聽,便又閉上眼睛。
她就聽到了自家娘說:「我是預備要給扇扇招婿的,兒子不兒子的有什麼要緊,我自家的東西都留給扇扇,她也能過上好日子。」
安氏歎息道:「妳這個牛脾氣,也難怪同姑爺相處不好。」
林含瑛不置可否,起身送走了母親,回過身來坐到女兒榻邊,見她圓潤可愛的模樣,心中愁緒去了大半。
她慈愛地給女兒撥了撥臉頰上的髮絲,旋即發現了不對勁,柔止雖然神情安詳,可睫毛卻微微抖動著,她不由被氣笑了,輕輕地在女兒面上捏了一把,「扇扇,妳還學會裝睡了?」
華柔止一睜眼,笑嘻嘻地拱到林含瑛懷裡,嬌聲道:「娘——」
林含瑛滿眼都是笑意,「妳這個小壞蛋,還偷聽呢。」
華柔止撒嬌地蹭蹭她又喊渴,婢女忙給她倒水來。
華柔止喝了兩口,便眨巴著大眼睛問:「娘,什麼是招婿啊?」
林含瑛有些無奈,心說往後再也不叫母親在女兒跟前說這些了,她這個年紀正是有樣學樣的時候,被她學去這些,沒得教壞孩子。
她還不能同年幼的女兒說那些成人的計較,思來想去,便笑道:「便是給扇扇尋個小哥哥來,同扇扇一道玩兒,好不好呀?」
華柔止皺起鼻子,絞著手指頭,「是、是二伯娘生的哥哥嗎?」
平日裡頭三房同另外幾房走動不多,可林二夫人懷孕之事華柔止是知曉的,如今又聽林含瑛說要尋個哥哥,便將這兩者理所當然地混為一談,並不知道她二伯娘哪怕就是生,生出來的也是弟弟而非哥哥。
林含瑛啞然道:「自然不是。」她想了想,餵了女兒吃了半塊桃花酥,便摟著女兒,將她小小的身子圈在懷中,笑道:「是從外頭來的哥哥,往後只對扇扇一個人好,陪著扇扇吃飯、讀書、玩耍,好不好呀?」
華柔止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她生得極像林含瑛,左眼眼尾卻似她父親那樣有顆紅色淚痣,這淚痣在男子身上倒不覺得如何,可在這樣一個小女娃面上竟有幾分豔麗,她糯糯道:「那這哥哥怎樣才能來呀?」
「等柔止長大了——」
母女倆的玩笑話才說到一半,林含瑛身邊的趙嬤嬤進來了。
趙嬤嬤神情有些古怪,道:「夫人,三爺歸家了,只是……」
林含瑛不耐煩地道:「叫人去迎就是。」
林含瑛同華三爺華謙感情冷淡,平日又極高傲,根本就懶得應付他。
趙嬤嬤無奈道:「……三爺已在前頭等著您了。」
林含瑛皺起眉,「可是有什麼事兒?」
趙嬤嬤看了看一邊努力豎起耳朵偷聽的華柔止,到底沒敢說出來,只是說:「夫人過去便知道了。」
林含瑛便放下女兒,叮囑她幾句後就帶著人匆匆到了廳內。
一路上,趙嬤嬤俐落地解釋清了事情。
華家三爺前些年入京為官,如今調任回宣寧府,任正四品知府,已然是華家迄今為止出過的最大的官,華家老夫人尚在,因而並未分家,三房之間面和心不和。
華謙如此出息,原是喜事,便是林含瑛同他感情一般也當覺得揚眉吐氣,可壞就壞在華謙他不是一人回來的。
「聽說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兒,模樣倒是生得極好,」趙嬤嬤低聲說:「方才過門的時候就叫大房二房那頭的人看見了,也不知傳成了個什麼樣子。」
林含瑛面沉似水,腳下步伐飛快,到了前廳。
她打量了風塵僕僕的丈夫片刻,便立刻將目光投向了趙嬤嬤所說的那位少年,只一眼,她便明瞭了趙嬤嬤口中所謂「生得極好」並非誇張說詞。
這少年年紀尚小,眼若寒星,一身月白色衣袍瞧不出面料,卻生得滿身清俊貴氣,真真好一個玉樹臨風少年郎。
林含瑛自顧自地坐下,直截了當地開口問:「夫君同我分隔三載,緣何不打招呼就帶這個孩子回來,不妨同我說清楚。」
華謙見她三年過去,脾性不改,不免苦笑,他道:「這是阿徵。阿徵,這是我夫人林氏。」
那少年坐著,聞言將目光投向林含瑛,雖是面對長輩,卻並無起身見禮之意,只是輕輕頷首。
林含瑛見狀,將視線再次投回華謙面上,她教養極好,即便是此景之下,依舊忍著未曾動氣,只是冷若冰霜地道:「夫君以為這便是解釋了嗎?」
屋內氣氛緊張,一觸即發。
華謙歎了口氣,他又望了一眼那位坐著的祖宗,心中慶幸好歹林含瑛並未同他發作,他張了張口,只是無奈地將早已想好的託詞說出,「……阿徵是我故人之子,我那位故人乃是富庶商賈,奈何前些時日下江南做生意之時遇見水寇,全家上下皆出橫禍,阿徵因著在私塾讀書的緣故倒免遭一劫,我無法坐視不理,可調令已下,我便將這孩子一道帶回,因著行程倉促,我未能來信告知夫人,還望夫人恕罪。」
林含瑛輕輕地啜了口茶。她平日並非不依不饒的人,可是方才安氏的提醒猶歷歷在目,她一心寵愛女兒,對待這忽如其來的少年難免有些警惕。
外頭的華柔止卻不知道父母之間的暗流湧動,她努力地踮腳靠在窗臺邊,兩隻小胖手捧著臉蛋,看了那貌美的少年一眼又一眼。
好看的人可真是怎麼也看不夠啊!
她娘說要給她找個哥哥,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這個白衣服的哥哥這麼好看?
屋內,林含瑛心中猶然存疑,可她不願去為難一個孩子,只是看向華謙,「老爺打算收留這孩子?」
華謙自知理虧,只得低聲勸她,「阿徵如今父母雙亡,我自不能坐視不理,往後還盼著妳能將他養在身邊,妳最疼扇扇,來日也是扇扇的倚仗。」
林含瑛不由歎了口氣,只說:「是扇扇的倚仗,還是老爺自己的倚仗?」
她言語雖然暴躁卻都是衝著華謙去的,林含瑛是個拎得清的婦人,即便暴怒之下也不會刻意去為難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
那名阿徵的白衣少年坐在屋中,卻顯得同此地格格不入,他清冷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各處,旋即在窗櫺處停了下來。
他看到了兩隻胖嘟嘟的手捧著一顆毛茸茸的腦袋,看起來十分滑稽。
華柔止見少年望過來,頓時高興極了,用力地蹦躂了一下,衝著他揮揮手,出聲叫道:「哥——哥——」
由於她實在是生得太矮,即便是蹦躂也只能瞧見一顆漆黑的腦袋上下晃動,髮間紮的金豆豆也跟著一上一下地蹦躂,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少年沒忍住,被小不點的行為逗笑了。
華柔止猛地睜大眼睛,少年笑起來時雲銷雨霽,把方才清冷一掃而空,好看似神仙中人。
要是真的有一個這樣好看的,天天和她一起吃飯、讀書、玩耍的哥哥就好了!
可旋即樂極生悲,腳下一空。
屋外傳來「撲通」一聲,接著響起了小姑娘驚天動地的哭聲。
屋內翻舊帳爭執不下的夫婦倆愣了愣,林含瑛率先跑了出去,「扇扇?」
華謙也十分寶貝這個女兒,連忙也跟上了。
少年站在原地,遲疑片刻,同樣提起步子往窗邊走去。
華柔止攀得太高,又因著被少年的一笑迷了眼睛,便摔了好大一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林含瑛將她抱起來,又好氣又好笑,拿出帕子替她擦著哭花的臉,「哪裡摔疼了?」
華柔止哭了一臉的眼淚,本來想抬手指指屁股,卻又看見那白衣少年也瞧著自己,小小的女孩兒竟知道害羞,死活不肯說自己摔疼了哪一處,只是咬著嘴唇一抽一抽的,嗒叭嗒叭地往下掉眼淚。
華謙同妻子感情淡薄,卻最疼女兒,見女兒哭,心疼得不得了,忙張手示意林含瑛將女兒遞給自己。
林含瑛望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將女兒遞了過去。
他們兩人一貫有默契,再是爭吵也定要避開孩子,方才叫華柔止瞧見了兩人爭執,心下俱是不安。
華謙抱著女兒,輕聲細語地哄了許久,華柔止見了他更是淚眼汪汪,連屁股疼都不記得了,抱著親爹不撒手,「爹爹……嗚嗚嗚嗚……」
華謙被她哭得心都要碎了,忙哄道:「扇扇不哭,爹爹回來了,給扇扇帶了好多吃的玩的,晚些咱們一道去妳祖母院子裡用了晚飯,就叫青霜帶妳去挑禮物。」
華柔止搖搖頭,只是哭。
小孩子心思敏感細膩,這會兒見了親爹,除卻方才摔出來的疼痛,更有不少委屈翻湧而上,她眼淚止也止不住,哭著喊了許多聲爹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華謙仔細聽了又聽,終於從小女孩破碎的語句裡頭拼湊出了她的意思。
他臉色有些沉下來,「祖母叫妳和妳娘立規矩?」
華柔止抽抽噎噎的點點頭,「我昨兒……還聽說……祖母要將她身邊的紫雁姊姊送到爹爹這裡,三姊姊聽了便笑我,說爹爹早晚要把娘趕出去……」
「扇扇!」這話連林含瑛聽了都變了臉色,她又氣又急,喝道:「不許說了!」
話雖如此,可她卻也極為戒備地看著華謙,唯恐他責罵女兒。
華老夫人再怎麼說也是華謙的生母,即便她要將身邊的丫鬟指給華謙,華柔止身為晚輩也不該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華謙雖寵女兒,可聽見這樣的話保不准就要呵斥她一番,扇扇最是敏感細膩,倘或剛見闊別已久的父親就被呵斥冷落,只怕不知要難過成什麼樣了。
出人意料的,華謙卻沒有發怒。
他摸著女兒的頭髮,臉上神情十分不豫,可卻儘量柔和語調,「姊姊是騙妳的,我同妳娘最好了,不會把她趕出去。」
華柔止眼淚一頓,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如今像兩個桃子,瞧著叫人好笑又心疼,她說:「真的嗎?」
華謙拍拍她,「自然是真的。扇扇都哭成小花貓啦,回房間去,叫青霜給妳洗把臉,紮好辮子,晚些爹陪妳們一道去壽輝堂用餐。」
華柔止將信將疑,忽地掙扎著要下去,拉住了母親的手,又將父親的手拉過來,將兩隻大手緊緊地疊在一起。
她眼裡猶噙著淚水,說:「娘總同我說,祖母是長輩,我身為晚輩,不可說祖母不是,可是我見娘委屈,心裡難過得緊,爹爹,您要好好保護娘和扇扇呀!」
大人們身子俱是微微僵硬。
華謙反應快些,忙將妻子的手牽好了,鄭重地對女兒許諾,「好,爹一定保護好娘同扇扇。」
林含瑛忽地被牽住,實在是不自在極了,立時想將手抽回,可是看著女兒噙著淚水的眼睛,心中不禁有些懊悔。
她自知自己清高自傲,才叫女兒缺乏長輩的關愛,心中本就愧疚,如今見女兒這般眼巴巴地盼著父母和睦的模樣,竟是不忍心打破她的念想。
她蹲下身去,給女兒擦了擦眼淚,柔聲道:「扇扇不用操心,我同妳爹好著呢,扇扇先回去叫青霜給妳換身衣裳,預備著一會兒一道去祖母那兒吃飯,好不好?」
華柔止這才點了點頭,轉哭為笑。她看向那令人驚豔的少年,囁嚅說:「阿徵哥哥……」
許徵聽出她是在叫自己,微微一怔,垂眼看向了這個粉嫩嫩圓團團的女孩兒。他的弟弟妹妹著實不少,可平日裡彼此稱呼大多十分疏離,敢這般親近地喊他的,華柔止竟是第一個。
華柔止捏扭了一下,才略顯靦腆地道:「你就是娘說的哥哥嗎?」
莫說是許徵了,便是兩個大人都被她說得怔住。
華謙如臨大敵,卻不敢表示,只能用狐疑的眼神看向妻子,不明白自己苦心孤詣隱藏著的許徵的蹤跡為何會被她得知。
而林含瑛亦十分尷尬,只好摸了摸華柔止的頭,「……娘說的,不是這個哥哥。」
華柔止看了一眼許徵,倘或她如今頭上生著耳朵,那耳朵如今必然該沮喪地垂下去了,她像一隻垂頭喪氣的小狗,「可是這個哥哥就很好看,為什麼不能讓他陪我玩呢?」
華謙鬆了一口氣,只道:「阿徵便同妳自家的哥哥一般,扇扇可以找他玩呀。」
華柔止睜大了眼睛,看著許徵,糯糯道:「哥哥真的會陪我玩嗎?」
許是這一聲「哥哥」被她叫得太過於圓潤可愛,那少年怔了怔,溫潤的桃花眼閃過晦暗不明的神情,終於,他還是在華謙夫婦緊張的神情中輕輕頷首,說:「會,我會陪妳玩。」
華柔止這才心滿意足。
青霜見主母示意,忙上前將她抱了下去。
青霜替華柔止洗了臉,又重新梳頭,紮上兩個圓團團的小啾啾,換上身新衣裳,整個團子越發顯得玉雪可愛。
青霜聽那頭三爺已然出門,便蹲下身為小主子理了理衣裳,低聲在她耳邊道:「三爺回來了,姑娘同夫人如今也有了倚仗,便不用再受委屈啦。」
華柔止眼睛彎彎的,用力點一點頭,「嗯!」
青霜又道:「姑娘還記得夫人是怎麼教的嗎?」
華柔止便道:「娘說,祖母倘或偏心,為難我同娘,我不許鬧,今天是爹爹回來的日子,應當高高興興的。」
青霜便點點頭,又餵她喝了兩口水,這才打傘抱著她去了華老夫人所在的壽輝堂。
華老夫人愛熱鬧,壽輝堂的地理位置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管是哪一房的人都挨得近,只三房略略偏遠了些。
青霜抱著華柔止,等快到院子前華柔止便掙扎著要下去了。
先前華老夫人見華柔止總叫人抱著,十分不喜,明裡暗裡呵斥過許多回,因而才轉過壽輝堂前的照壁華柔止便掙扎著要從她身上下去,可即便如此卻仍然遇見了不速之客。
「喲,這不是四妹妹嗎。」轉頭就響起一道盛氣凌人的聲音。
華柔止抬起頭,看了來人一眼,慢吞吞地道:「三姊姊好。」
華柔嘉「嗯」了聲,她是大房嫡女,母族顯貴,她又是在華老夫人膝下長大的,因而性子便也額外的張揚。
她瞥著華柔止的打扮,見她穿的是曙色大襟襖,下配灰玉色織金馬面裙,紋著錦鯉與梅花,衣裳華麗,因而髮飾便簡樸了許多,只在髮間綴著兩顆金鈴鐺與紅綢繩,一晃一晃的,十分可愛。
孩童的身量原就長得快,便是華柔嘉是華老夫人的心頭肉,這般織金的裙子她也沒有兩條,這料子極矜貴又不耐洗,她母親楊氏平日也不許她穿,只在逢年過節時才許拿出來。
華柔嘉心口湧上酸氣來,她說:「聽說三叔回來了,難怪四妹妹這麼高興,穿得這麼好看,仔細又叫祖母說妳靡費。」
華柔止平日裡對姊妹們最是大剌剌的,聞言,烏溜溜的眼睛瞧著她,半晌笑起來,嘴角攢出個淺淺笑渦,「嗯,三姊姊今天也好看!」
華柔嘉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忍住,冷笑一聲說:「我聽說三叔回來,身邊帶了個少年,都說三叔待他十分親厚,還把他安排在清輝院,祖母聽了十分高興,也著人去請他來用晚飯。妳如何還這樣高興?」
華柔止怔怔地看著她,歪了歪頭,「祖母喜歡哥哥,我為什麼不高興?」
「自然是因為……」華柔嘉剛想說因為那人沒準兒就是妳爹在外同人生的外室子,是回來同妳爭家產的,可卻忽地見華柔止眼睛一彎,甜甜地叫道——
「哥哥,你也來啦!」
華柔嘉一驚,驀地回身去看,卻見個穿了素衣的少年站在身後。方才她暗地裡編排之人忽地出現,讓半大的少女多少有些心虛,她摸了摸鼻子,色厲內荏地道:「你鬼鬼祟祟地站在那裡做什麼!」
華柔止一聽便不樂意了,揚起臉,皺著眉頭,「三姊姊,妳做什麼凶阿徵哥哥!」
許徵其實來了好一會兒,只是前頭兩個女孩兒攔著路就那麼點寬,他怎麼走都不是,索性等著,見華柔止軟綿綿像個包子一樣由著隔房姊姊揉搓,可他只不過被厲聲說了兩句,這小包子卻立時彈了起來維護自己。
許徵垂眼,看見女孩兒攔在自己跟前,頭頂兩根紅綢略有些歪斜,兩只金鈴鐺一左一右綴著,卻並不對稱。
華柔嘉也沒想到華柔止這會兒反倒要跳出來維護一個外室子,一時又驚訝又憤怒,罵道:「華柔止妳是不是傻子!妳爹都把外面女人生的孩子帶回家了,妳怎麼還為了一個小婦養的來頂撞我!」
華柔止只是性子好,卻並不傻,她先頭聽華柔嘉罵過二房的華柔馨是小婦養的,知道這是罵人的話,這會兒一聽便更生氣了,「妳不許罵我哥哥!」
許徵清晰地看到,小姑娘白皙的臉色立時漲得通紅,只怕下一刻就要氣得哭出來。
他因著身分的緣故,自來身側長輩待他總是百般苛求,有不少人上趕著挑他的錯處,人生十餘年,被人維護的次數竟是屈指可數。
如此想著,他將小姑娘往身後拉了拉。
華柔止修養好,從不會說罵人的話,如今氣得急了也只是睜著眼睛,要哭不哭的樣子,直到被許徵拉住,她才急道:「娘說非禮勿言,今日三姊姊妳這般說話,我要叫祖母去評評理!」
華柔嘉便嗤笑,說:「呸!妳和這個外室子一樣,都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妳還想叫祖母評理?祖母本來就不喜歡妳,也不會喜歡這個卑賤的外室子,妳作夢!」
許徵自然不會和她去爭論自己的身分,可見對方態度越發刻薄惡毒,連小姑娘都一起罵上了,他終是淡淡道:「我記得三姑娘的父親如今只是一介舉人,尚無官身,華三爺此次調任回宣寧府,任正四品知府,三姑娘慎言。」
這話說得淡然,甚至很難從其中聽出威脅意味,可華柔嘉卻是心中一驚,即刻便閉了嘴。
她在今日赴宴前便叫母親耳提面命地說了許多話,其中最重要一樁便是如今三房才是這府中最有權勢的一家,且華謙回來了,他們務必不可再輕慢三房。
華柔嘉盯著那說話的少年,他比她所見過的所有少年都生得俊秀雅致,光看外表也難將他同她母親口中那個卑賤的外室子聯繫起來,而他這清清淡淡一句話便叫華柔嘉胸悶氣短,無力反駁。
她自幼高傲,聞言咬緊了牙,冷冷道:「為虎作倀!」
可她不敢再罵,只是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帶著人扭身便走。
許徵卻覺得一道熱烈的目光長久地注視著自己,他不由地垂眼看去,便見小姑娘兩眼放光,像是裝了許多星子那般閃閃發亮,滿是崇拜地瞧著自己,「哥哥好厲害!」
許徵啞然,半晌,將她拉過來,默默地替她拽正了那兩根綴著金鈴鐺的紅綢。
「嗯。」他悶悶地應聲說。
第二章 三房外室子?
早在華柔止同許徵到正院前各房人馬便早早到了。
往日楊氏這得寵的嫡長媳向來是來得最晚的,可今兒她聽了風聲,心中好奇,便也早早動身到了華老夫人這頭。
金氏一貫是最早到的,如今見眾人未來,便自己坐在角落不緊不慢嗑瓜子兒。她如今有了身孕,見了楊氏,略顯憔悴面上浮現笑容,只是道:「大嫂難得來得早。」
楊氏笑了一聲,說:「我是一貫不比三弟妹那樣金尊玉貴,母親設宴為三弟接風,我自然要來得早些。」
這話頗陰陽怪氣,金氏並不接話。論出身,她是商人女,遠不及另外兩位妯娌名門之女的矜貴,論爭氣,金氏至今無所出,而楊氏早有一子一女,便是林含瑛也有個親生的華柔止在,可即便如此,金氏能夠在能人輩出的華家後院站穩腳跟,憑的便是一份堅忍的心性。
她不欲同林含瑛或是楊氏中任何一人交惡,這會兒自然不予置評。
可楊氏哪會那麼容易善罷甘休,她輕視金氏,卻深覺如今三房勢大,須有人同自己站到同一陣線,這會兒碰著軟釘子也不退,只是揚眉笑了一笑,說:「我以為二弟妹也是聽了消息,急著來瞧瞧三房那被帶回來的少年呢。」
金氏微微揚眉。她的確是有些好奇,這會兒便沒忍住,也多說了一句,「大嫂可是知道了他的身分?」
楊氏意味不明地投過眼神,「這點兒骯髒事,誰能料想居然就在咱們華家出現了。三弟也是糊塗,要真喜歡那女的,早早接進府中就是,如今瞞了這麼多年,只怕是瞞不下去了,才把人帶回府中。可那麼大一個男孩兒,哪裡是能隨便糊弄過去的,便說是故人之子也得有傻子去信呀!」
這便是坐實了那外室子的傳言。
金氏心中存疑,可還沒等她開口,便聽見一道略顯冷淡的女聲說道:「哦?原來大嫂對我們三房的房裡事這樣清楚,要我看,陛下如今親封的暗衛,不叫大嫂去統領真是埋沒了人才。」
妯娌二人齊齊抬頭,便見林含瑛與華謙攜手走來,林含瑛落坐,只是冷笑盯著楊氏看,不再說話。
楊氏自恃出身名門,往日與林含瑛也是不對盤的,這會兒哪裡會忍氣吞聲,當著華謙的面便不緊不慢地刺了回去,說:「我是不敢統領暗衛,可是我房中有幾個孩子總能弄得清楚,不會平白無故多出個孩子來。」
這話便是明晃晃的說了許徵之事。
平日裡華謙是絕不會參與女人間的口角,可事關許徵,他不由也沉了臉,說:「阿徵身世可憐,我以為大嫂出身名門,當有名門的氣度與風骨,沒想到竟也如此愛嚼舌根。」
楊氏見他開口,倒是不好再鬧,唯恐一會兒吃了丈夫的埋怨,只得忍氣吞聲落了坐。
反倒是林含瑛忍不住側頭望了丈夫一眼。他待她一向是很維護的,也算是相敬如賓,可是這些年他在外為官,她不知吃過兩個妯娌多少暗裡同情嘲笑的說詞,他才回來,卻為了那個來歷不明的少年說話。
她同樣落坐,面上看不出什麼喜怒神色。
這會兒華庭華昇兩兄弟下了值剛到家,便聽了一耳朵三個女人間的口角,華庭目露不悅,掃了妻子一眼,見她閉嘴不再開口,方才招呼眾人。
未幾,華老夫人也叫人扶著姍姍來了。


華柔止同華柔嘉爭吵耽擱了時間,便趕忙走得快些,可她人小腿短,許徵起先還沒注意到,後來見她臉都漲紅了便停下來等她。
華柔止低頭吭哧吭哧地走路,不知他停了,險些一頭撞到他腿上,直到後領被他抓住,才迷迷糊糊地抬起頭。
青霜驚問:「姑娘,可曾撞著了?」
華柔止呆呆地抬頭,這會兒驚覺自己被許徵提著後領,她摸摸額頭,搖了搖頭。
青霜便道:「還是奴婢來抱著姑娘吧!」
華柔止這會兒反應過來,卻是一口拒絕,「不要。」
青霜卻是知道自家姑娘為何拒絕。先頭華老夫人嫌林含瑛嬌慣女兒,冷著臉訓斥了多次,華柔止年紀小小卻很懂得心疼母親,即便遠些的路,能自己走的便也絕不叫侍女抱著,青霜勸了幾次無果,這會兒也不敢再提。
反倒是許徵定睛瞧著華柔止,她生得雪白的小臉,原就瞧著缺些血色,好看是好看,就是像個紙紮的小人兒,輕飄飄好像風一吹就要被吹走,可見身子並不好,可這樣一個柔弱的小姑娘卻很有想法。
許徵便想到自己的生母。他生母出自真正的高門望族,平日知書達禮,柔弱溫婉,卻同樣極有主意,她在世之時從沒叫他吃過半分虧。
正是如此,許徵被養得太嬌氣,在她方去世那會兒,便被有心之人狠狠折磨了一頓,以至於如今……
他靜默了一會兒,終是微微彎腰,對著倔強的女孩兒伸出手。
「我抱妳,」他說:「他們不敢說什麼。」
華柔止小臉一紅,囁嚅著道:「哥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
「不用怕。」許徵打斷她,「若是遲到了,老夫人只會更加怪罪。」
華柔止這會兒倒是很聽話,乖乖地爬上他的胳膊。
她人小小一個,許徵雖還是少年,身材卻高大,將她護在懷中,倒像是揣著一隻小兔兒。
青霜本來還想說要不讓她來,結果話還沒說出口,便見少年長腿一邁,極快地走遠了。她話尚且噎在喉嚨裡,這會兒不由有些鬱悶,總覺得自家姑娘像是被許徵給拐跑了。
許徵走得又快又穩,將將在老夫人落坐之時到了門口。
他二人一到,便有不少明裡暗裡的目光望了過來,這一望便是吃驚者為多。
眾人都當華謙的話是託詞,許徵想來便是他養在外頭的孩子,既然如此,行為作風必定難上檯面,可如今望去,這十多歲的少年不苟言笑,神情亦冷淡若霜雪,可氣質清華出眾,面對著滿室驚疑他卻恍若未覺,真真是好氣度、好姿容,便說是個侯門子弟也是有人信的。
可這樣清冷矜貴的少年懷裡偏偏趴了個粉團子一般的小姑娘,發覺眾人打量,小姑娘慢吞吞探出腦袋,同眾人打招呼。
華謙有些詫異於許徵對女兒的忍讓,可這並不是壞事,驚訝了一瞬後便笑著張手,叫兩人過去。
他一一為周遭眾人介紹許徵,只說這是故人之子。
可許徵入府之事各房早已得了消息,雖方才有一瞬驚豔,可仍覺得這必是華謙養在外頭多年的外室子,對於華謙如此鄭重的介紹頗有些不以為然。
許徵看出這些人的念頭,卻並不在意,只是簡單地同眾人見禮後便在華謙身側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他甫一入座便覺有一隻溫熱的小手伸了過來,他略略側目,看見了華柔止衝著自己一笑,她手掌心肉肉的,緊緊捏住他的手,好像怕他緊張。
許徵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這會兒其實並不緊張,可小姑娘肉乎乎的手和緊張的神情讓他覺得好像她自己才是初來乍到,不禁有些好笑,便由著她去了。
今天這頓飯,主角原是華謙,他如今是正四品官身,在宣寧府這樣的小地方已然是一等一的大員,華老夫人心裡熨貼,連帶著往日看不順眼的林含瑛母女都看得順眼了許多。
酒過三巡,飯桌上緊張的氣氛便和緩許多,華謙同兩位兄長的感情倒也不差,說著自己在京為官時的見聞,一旁林含瑛也客氣地與妯娌交談。
女人們的心思百轉千迴,如今華老夫人在,即便方才爭吵過這會兒也表現得一團和氣。
孩子們這頭沒有大人那般彎彎繞繞的心思,大房的華江沅原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兒,如今見了許徵的形容十分仰慕,便笑著過來同他說話。
比起華柔嘉的跋扈,華江沅修養極好,並不揣度許徵的身世,只是笑說:「不久便到三月三,各家公子們都要出門踏青遊玩,阿徵可會打馬球?我們那馬球隊尚且缺人呢。」
許徵微微頷首,道:「略會一些。」
華江沅便爽朗笑道:「那你便與我同去,橫豎大家不過是打著玩兒,圖個熱鬧!」
一邊的華柔止眼巴巴地看過來,「大哥哥,我也要去。」
華江沅還沒答話便被華柔嘉插了進來,她撇了撇嘴,陰陽怪氣地道:「妳這個病秧子,賴著我哥哥出門做什麼?」
華江沅猛地拍了一下妹妹的腦袋,忍著怒意道:「華柔嘉!」
「本來就是,」華柔嘉越發不依不饒,指著柔止振振有詞道:「我哥哥才不是妳哥哥呢,妳不許賴著他!」
此話一出,華柔止呆了呆,可半晌忽地回過神來,小小的人兒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就把許徵拉了過來,她頗為認真地道:「妳哥哥也是我哥哥,我叫他大哥哥,他就是我的哥哥!」
這一句話裡頭四五個哥哥,直把華柔嘉說得腦袋發暈,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華柔止猶不解氣,緊接著又道:「阿徵哥哥也是我的哥哥,不是妳哥哥!我哥哥最好了,打馬球可厲害呢,妳就等著佩服得五腳投地吧!」
前頭聽說孩子們起了口角,擔心女兒被欺負的林含瑛匆匆過來便聽見了這句話,險些笑出聲,再一看那叫許徵的少年,被扇扇牽著袖口,面上竟沒有什麼惱怒神情,反倒有些縱容的意思。
說來也奇怪,扇扇生來性子便軟綿綿的,少有發怒的時候,林含瑛總擔心她要被人欺負了,可今日見她這樣小小的人兒拽著許徵,滿臉神氣的模樣,真真可愛極了。
她一時倒有些感慨,心中無形成見又去了兩分,回頭卻板著臉對同樣滿臉笑意的華謙道:「你女兒的文采你也見識了,我是教不得了。」
華謙見兩個孩子相處融洽,十分高興,便滿嘴答應,「我來教,我來教。」


許徵來了之後,華柔止的生活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往日她總是要纏著母親一道吃早飯,後來華謙回來了便又多稀罕了親爹幾天,可沒過多久就開始嘟囔,「為什麼阿徵哥哥不來娘房裡吃飯呢?」
林含瑛昨兒興許是沒睡好,聽了她這樣孩子氣的話頗為無言,便只好催她快點兒把粥喝了,好叫青霜白露抱她出去花園子裡頭玩。
她模樣瞧著有些倦怠,只是道:「昨夜下了一場雨,園子裡的西府海棠開了,妳去折一枝回來給我插在窗前。」
這話卻叫華謙聽見了,他是當年的探花郎,簪花的風姿連公主瞧見都曾動心過,如今雖然連女兒都有了,卻依舊還十分風雅。他笑道:「我今日休沐,橫豎也是無事的,我帶扇扇去吧。」
華柔止立時歡呼,「好哦!」不過她略想了想,又有些遲疑,「爹爹你休沐,那阿徵哥哥今兒可也休息?」她胖乎乎的手指頭繞著自個兒的衣帶,瞧著有些鬱悶地道:「我先前去尋他,他不是在讀書就是在讀書,我也不敢多加打擾。」
華謙對這個所謂的故人之子不可謂不上心,連著他的老師都是他親自從外頭尋訪來的,且這幾位高人只教許徵一人,連大房楊氏來為華江沅打聽這幾位老師如何都被華謙打太極推辭了去,這些老師日日都來,旁人進學,總有休息,可迄今許徵似乎都沒有休息過半日。
華柔止上回見到他還是在她母親這頭吃晚飯呢,她總覺得許徵比她剛見到的那會兒又要多出幾分沉鬱。
華柔止心性單純,喜歡一個人便想盼著他好,這會兒便又說:「我總覺得阿徵哥哥瞧著有很多很多的心事,我想見見他,陪他玩呢。」
這話說得華謙微微一怔。他雖同情許徵遭遇,可到底君臣有別,有時候很難去表達自己的關心,反倒是他這個年幼的女兒,也不知是不知者無畏,還是她當真與許徵投緣,總是三天兩頭往許徵那裡跑,許徵對她也似乎十分容忍,顯出了十分的好脾氣。
華謙看了一眼妻子,見她未流露出不滿神情,方才道:「……既然如此,他今日當不上課的,妳叫侍女陪妳去找他吧。」
華柔止立時便站了起來,噔噔噔地往外跑。
丫鬟們在後頭追:「姑娘,姑娘,好歹先用了早飯呀!」
華柔止揚聲說:「我去阿徵哥哥那兒吃!」
後頭華謙瞧得忍俊不禁,回頭卻見林含瑛輕鎖眉頭。兩人雖然先前疏遠,可到底有夫妻感情在,如今久別重逢,這些時日吃住都在一道,倒好似久別勝新婚那般,華謙見她如此,心中一軟,立時便又保證,「他當真並非我與外室所生!」
「……」林含瑛斜睨著他,「三爺這話,這幾日說了也不下百遍了。」
華謙遣退了眾人,摟住妻子,林含瑛身子一僵,到底還是在他跟前軟了下來。
華謙道:「我的性子妳是知道的,不會搞什麼外室,我娘還有同僚想塞人到我房中,我也一貫嫌烏煙瘴氣,我權當自己子女緣淡薄,只是擔憂扇扇沒有兄弟撐腰。」
這話卻是說到了林含瑛的心坎裡,她也為此事發愁著,聞言反應過來,「你是說,許徵……堪為良配?」
華謙一噎,頗為無奈,「扇扇才幾歲呀,妳這未免想得太遠。」說罷又安慰她,「只是此子將來必有極大造化,扇扇同他交好,必有裨益。」
林含瑛將信將疑,倒是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吩咐了自己近身伺候的趙嬤嬤,「多叫幾個人跟過去,這丫頭玩得瘋了,一會兒可別磕著碰著了。」
趙嬤嬤聞聲去了。


華柔止人小腿短,走了好一會兒方才到了許徵所暫住的清輝院。
這原是府裡較為偏遠的一處院落,最是幽靜,如今雖是春日,可清輝院裡頭長松落落,卉木蒙蒙,只不見半點兒春花盛開,冷清得過分。
華柔止來了這兒幾回,可今早才聽說海棠花開,又見許徵這兒一副淒風苦雨的模樣,心裡頭便有些心疼他。
門上長了青苔,連帶著銅環都生了綠色銅鏽,她心裡頭無端難過起來,站到門前,毫不遲疑地叩響了門扉。
「吱呀」一聲,是許徵身邊的老僕善豐來開門,他見到華柔止,微微一怔,又笑了起來,「姑娘是找我家少爺嗎?」
華柔止點了點頭,肉肉的小臉上滿是期待,緊張地道:「阿徵哥哥……他要讀書嗎?」
善豐便回頭通報道:「主子,四姑娘來了。」
他是知道華府中旁人心思的,許多人篤定了許徵是華謙私生子,見他把人帶回卻又遲遲不給名分,心中生出不知多少輕蔑來,因而這清輝院中從來只有華柔止一個訪客。
善豐是瞧著許徵長大的,知道他雖然年少,心思卻極為深沉,善豐恐他思慮太多傷身,對於華柔止一貫是很歡迎的。
裡頭的人說的話華柔止沒有聽清,但是善豐卻讓開了身,放她進去。
清輝院內有一株極大的槐樹,樹下陰影中坐了個滿身光影的白衣少年,他手中握著書卷,長髮僅以髮帶束起,瞧著清冷又隨興。
華柔止噠噠噠地跑進來,到了他跟前,彷彿像是又想起了規矩一般,乖乖地站在原地,喊他,「哥哥,我來找你吃早飯啦。」
許徵放了書卷,抬起眼,他對這個小姑娘不知怎麼的總是多些容忍,這會兒聽了她的話,便只是低聲問:「妳未吃早飯,跑這麼遠,便是為了同我一道用早飯嗎?」
華柔止點點頭,見他沒有露出不悅神情,心中稍安,捏住他的衣角,道:「我怕哥哥你一個人,自己讀書,自己吃飯,太無聊啦。」
也是湊巧,她話才說完,便見許徵身邊的侍從將早飯裝在食盒中帶了回來。
華柔止記得這個小僕從名叫觀棋,平日裡是個機靈討喜的,可這會兒卻發現他走路有些彆扭,衣服也髒了,她便道:「觀棋,你是不是走路不小心摔著啦?」
觀棋這才發覺華家的四姑娘也在。他滿心憤懣,可這會兒對著一個小姑娘,也不知道怎麼說,只是搖了搖頭,沉默著將早飯擺了出來。
瞧著不甚精美,不過是些包子、白粥之類的,華柔止見了不由奇怪,「今早我見母親房中好似不是這些東西呀,且府中給主子吃的一貫是碧粳米熬的粥,這是哪來的?」
許徵自然也留意到了,他抬眼問:「外頭買的?」
他不問,觀棋自然不敢當著華柔止的面說,可他一問,觀棋便跪了下來,如實道:「小的方才去府中廚房提早膳,遇到了大房三姑娘的丫鬟也在,他們聽我是清輝院的人,便故意戲弄我,在吃食上撒了一把子的爐灰,小的氣不過,與他們爭執了幾句,還被推倒了。」
他謹記自家主子的話,不敢當真同他們動手,又恐誤了早膳時辰,便連忙去外頭買了一些回來。
許徵聽罷沒有說話,華柔止卻生氣起來,她氣鼓鼓地道:「三姊姊真是欺人太甚!」
偏偏這會兒外頭還響起丫鬟們嬉笑的聲音,分明便是大房華柔嘉身邊的貼身侍女晴兒與柳兒。
晴兒笑道:「我猜那小婦養的,如今正餓得前胸貼後背呢!」
柳兒則道:「管他做什麼,三爺瞧著沒有給他名分的意思,府中可無人替他說話!」
華柔止雖然年幼,卻清楚得很,廚房往大房那頭去根本無須路過清輝院,她們便是誠心要噁心人。
她白生生的臉蛋都氣紅了,站起身指使自己房中的丫鬟婆子們,「出去!出去!把她們的早飯也給丟了!」
說罷猶嫌不解氣,自己一溜煙地從椅子上下去,跑出門,堵在了說風涼話的那兩人跟前。
晴兒柳兒見她忽地出現,不由一怔,又想到自己的話興許被四姑娘聽了去,不由忐忑。
可她二人也是大房中得臉的,又知道府中四姑娘一貫好性兒,倒不怕她,只是福了福身,笑說:「四姑娘怎麼在這兒?」
晴兒膽子更大一些,道:「姑娘可別往這邊來,您是矜貴的身子,可別沾著這頭的晦氣在身上。」
華柔止哪料她們當著自己的面還敢說這些,便沉著小臉,伸出手用力地推了一把方才率先說風涼話的晴兒。
她人小,勁也不大,卻依舊把晴兒推了一個趔趄,晴兒立時便驚叫起來,「四姑娘這是做什麼?」
華柔止才不容她分說,揮了揮手,她的丫鬟婆子們也學著她的樣子,將兩個婢女重重推倒在地,食盒也被碰掉了,裡頭的白玉酥、冰糖燕窩、綠畦香稻粳米粥撒了一地。
第三章 刁奴鬧事欺主
聽著外頭亂做一團的聲音,觀棋不禁有些詫異,又猶豫著看向許徵,「主子,這……」
四姑娘經常來這兒,她最是好性子,瞧著總是臉圓圓笑甜甜的模樣,算來她兩次發怒好似都是為了主子。
許徵卻早他一步走了出去,眼見著一地狼藉,他彎腰把猶自生氣的女孩兒抱了起來。
華柔止察覺到自己的雙腳忽地離地,有些迷茫地抬眼望去,便見著眼前放大的一張冷清的俊臉,她糯糯地喊他,「阿徵哥哥?」
許徵「嗯」了一聲,拍拍她的肩膀,問她,「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
大房的丫鬟早就哭著走了,他便也吩咐華柔止房中的丫鬟,「去告訴華三爺同三夫人。」
華柔止趴在他懷中,小臉漲得通紅,見他好似不生氣,卻越發替他覺得委屈,連帶著眼眶也紅了起來。
她聽父親說許徵父母雙亡,如今見他一人寄居府中,住的院落這樣冷冷清清,本就替他難過,如今再見這些丫鬟如此拜高踩低,難過之餘更是替他不平。
要不是她今日來了,他還不知道要受多久的欺負呢!
可她卻也知道,自己可憐許徵,這是不能說出來的,她努力揉了揉眼睛,趁機把眼淚擠掉,只是說:「她們欺人太甚!」
許徵哪裡會不知道小姑娘的想法,他看著小姑娘要哭不哭的樣子,有些動容,又有些好笑。
廚房自然是得過華謙夫婦吩咐的,平日裡不敢怠慢,只是大房那頭的丫鬟今日找碴,偏就叫華柔止遇上了,他其實不需要她出頭,他遇到不公平的事情很多,從來不會叫自己吃虧。
眼見著小姑娘趴在自己胸口,還不斷地揉著眼睛,看起來可憐極了,可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去哄她,思來想去,只能問她,「妳餓不餓?」
華柔止抓著他的袖子,點點頭,又搖搖頭。叫他去吃外頭那些買回來的東西,她總覺得嚥不下這口氣,她十分有骨氣地道:「我要叫廚房重新做給我們吃。」
可偏偏這會兒她的肚子卻咕咕叫了起來,華柔止一下子就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臉蛋紅紅。
耳邊卻似乎聽見許徵笑了聲,很輕,好似怕她害羞,他聲音低醇又溫和,「我看那些東西妳也不愛吃,我帶妳出去吃吧。」

華柔止左手拿了個奶黃餡兒的兔子包,右手舉著豆漿,面前還琳琅滿目地擺了一堆各式各樣的早點,雖沒有華府廚子做的精巧,可對她來說卻足夠新穎,吃得兩眼瞇起,像一隻饜足的貓兒。
許徵便坐在她對面,靜靜地望著她吃。
華柔止吃了一會兒,便有些不好意思,她用筷子舉起面前最後一個兔子奶黃包,湊到他面前,「哥哥,吃。」
許徵本想說自己已經吃飽了,可見著小姑娘因為期待而睜大的眼睛,拒絕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他想要接過那個兔子包,小姑娘卻執拗地舉高了筷子,學著母親給她餵飯的樣子,張嘴,「啊——」
許徵歎了口氣,到底還是張嘴,一口把兔子包咬下,餘光見小姑娘認認真真地盯著他吃東西,甚至還伸手學著她母親摸她腦袋一般摸了摸他的頭,「嗯,阿徵哥哥乖。」
許徵不由啼笑皆非。
少年生得疏清,可眼中有這樣一絲笑意,便如同春風化雨,華柔止總是看不夠他笑。
華柔止吃得極慢,小口小口的,許徵知道她在拖延什麼,並沒有戳穿她,只是坐在她對面慢慢地喝著豆漿。
那幾文錢的豆漿,在他手中倒好似什麼瓊漿玉露一般,莫名地多了幾分尊貴起來。
華柔止道:「哥哥這些時日經常被她們欺負嗎?」
許徵覺得「欺負」這一詞頗有趣,他揚了揚眉,只是問:「妳覺得我很容易被人欺負嗎?」
她堅定地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
許徵啞然失笑。他聽見女孩兒糯糯地道:「阿徵哥哥瞧著太瘦了些,又很安靜,就是這樣她們才欺負你呢,她們也欺負我。」
許徵便直勾勾地瞧著她,半晌道:「是呀,她們也欺負妳,我聽下人們說四姑娘一貫是最好性兒的,妳怎麼還幫我出頭呢?」
「我幫哥哥,是因為我是主人家呀,」華柔止說,說罷又看了許徵一眼,像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而且,哥哥是爹娘找回來陪我玩的,自然要由我保護啦!」
許徵不由疑惑,「什麼叫陪妳玩的?」
華柔止便用一種「你很笨」的眼神無奈地看了看他,振振有詞地道:「我娘說了,要給我找一個陪我吃飯、陪我玩耍,等我長大了還陪我睡覺覺的哥哥,爹爹就把你領回來了,你不知道嗎?」
小姑娘不懂事,也記不清當日林含瑛所說的話,只是理所當然地將自己丫鬟嬤嬤們的工作安在了許徵頭上,倒是把許徵說得一頭霧水,實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門子的哥哥,要陪吃陪玩還陪睡覺的。
觀棋在邊上嘀嘀咕咕,「就是說,有沒有可能……」
許徵看向他。
觀棋小聲道:「不是普通哥哥?」
他剛說完,便看到小姑娘眨了下純潔無瑕的大眼睛,頓時打了一下嘴,「呸,罪過。」
華柔止沒弄懂他是怎麼了,只是收回視線,繼續殷勤地盯著許徵,她有點靦腆地道:「就是,祖母不喜歡我,總說我沒有三姊姊聰明,也不會念書,也不會寫字……哥哥,你會嫌棄我嗎,也會像祖母那樣只喜歡三姊姊不喜歡我嗎?」
許徵想到大房的華柔嘉,自是搖頭。
華柔止便彎著眼睛,「嗯,扇扇也最喜歡哥哥啦!」
小孩子總是天真的,要把喜惡都排上序號,許是許徵待她實在是太溫和了些,她便自作主張地將自己封為許徵第一喜歡的妹妹,這會兒便也說最喜歡許徵。
許徵瞧著她笑彎了的眼睛,不知道怎麼的,心軟得一塌糊塗,摸了摸她的雙丫髻,卻沒有說話。
他先頭身分極高,願意同他修好的妹妹也不計其數,可許徵似乎天生情感淡漠,除卻對了母親外,便是血親也鮮有親近之人,到了後來,因著身世坎坷的緣故,他性子越發冷清疏離,已經想不起來上回這樣同人親近是什麼時候了。
他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對著一個小姑娘,內心生出這些累贅的柔軟來……或許當真是有緣吧。
見他不說話,華柔止便放了手中的勺子,牽起他的手,「哥哥,我吃飽了,我們回去吧。」
許徵道:「不怕了?」
他早就看出小姑娘吃飯磨磨蹭蹭,估計是怕回去挨祖母的訓斥,這忽然轉變的樣子倒是奇怪。
華柔止揚起笑臉,用力地點點頭,「嗯,因為哥哥在,所以不怕的。」
兩人起身,許徵剛要叫觀棋去給錢,華柔止卻搶先站了起來,從腰間的小荷包裡頭掏了一粒銀瓜子遞給攤主。
迎著許徵困惑的神色,她大大方方地揮手,「我可有錢了,哥哥,你的錢留著自己花吧。」
許徵:「……」
雖然我的人設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但是倒也沒有這麼……窮困潦倒。
不過他到底沒有拒絕小姑娘的好意。


晴兒柳兒將消息傳回華柔嘉處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用力地跺了跺腳,惱火道:「妳說什麼?那個小賤人灑了我的早點?她是發什麼瘋!」
晴兒柳兒自然不敢說是自己對許徵處尋釁在先,只是含糊道:「奴婢去廚房拿飯的時候遇到了那外室子的僕人,便言語嘲諷了幾句,結果路過清輝院,四姑娘便忽地衝出來,動手打了奴婢,還蓄意將姑娘的早飯弄灑了。」
華柔嘉本就對許徵和華柔止不滿,聽了這話也顧不得深思其中隱情,用力地一拍桌子,「她是要造反嗎?我好歹是她的姊姊!」她立時便做出了決定,「妳們隨我一道去告訴祖母!」
晴兒這會兒倒是有些猶豫,「要不要先告訴夫人……」
華柔嘉板著臉,陰沉沉地道:「母親忌憚她爹娘,只怕要叫我息事寧人,可我憑什麼要被她爬到頭上!」
她自幼便因著母族勢大又得華老夫人教養,最是驕縱,先頭瞧不慣華柔止,也不把她放在眼裡,可這些時日她卻漸漸感到不安,或許是華謙回來了,又或許是那瞧著沉默寡言的少年許徵,讓她漸漸意識到了危機——便連她母親都重視了華柔止幾分,還時常教導她要與妹妹好生相處。
前些時日楊氏家中送來了不少鮮亮布匹,只說是京中的稀罕貨,可楊氏一反常態,將華柔嘉原本想留下的布匹送了一半給華柔止,這件事情之後,華柔嘉便越發不喜那個三房的妹妹,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這個空子,她是一定要藉此出一口惡氣的。
她母親如今心眼兒都偏了,只有祖母是看著她從小長大的,還是最喜歡她,她要是求到祖母那兒,不愁沒人給自己撐腰。
華柔嘉連早飯都不用,便帶著人去了華老夫人所在的壽輝堂。
華老夫人年歲漸長,很是缺覺,早早便起了身,見了華柔嘉來,平日乾癟刻薄的面上浮現出笑容,「囡囡來啦?用早飯了沒有呀?」
華柔嘉早在來的路上便紅了眼眶,這會兒見到華老夫人,眼眶一紅,萬般委屈地投到她懷中,「祖母……」
華老夫人一愣,忙接住她,問是怎麼了。
華柔嘉便低聲地哭,說:「我知道我如今比不上四妹妹,原是我自己不爭氣……」
華老夫人急得不行,又聽見華柔止名號,她最是不喜這個嬌氣的小孫女,如今見了華柔嘉哭,心眼兒早就偏到了十萬八千里,立時冷下臉問兩個跟過來的丫鬟,「這是怎麼一回事?那孽障又做了什麼混事了?」
晴兒嘴皮子利索,這會兒便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又將事情再說了一遍。
華柔嘉知道華老夫人對自己心軟,便又低聲啜泣道:「祖母,您可不要生氣,我爹娘常說叫我讓著四妹妹,她想來是孩子脾性,我也不欲與她計較的。」
華柔嘉如此,又何嘗不是說到了華老夫人心坎裡去。
說到底,華柔止的性子便是她娘親帶出來的,林含瑛性子硬邦邦的,連帶著這個女兒也不敬尊長,今日她敢這樣對待自己的姊妹,來日又如何還會尊重她這個當祖母?
於是華老夫人當機立斷,拍桌子道:「來人,去把四姑娘給我喊過來!」
華柔嘉仍在啜泣著勸道:「可是祖母,我娘說,三叔如今志得意滿,讓我不可與四妹妹計較……」
華老夫人越發怒道:「他再出息也還該叫我一聲娘!我在一日便不能由他們欺負妳!」
婆子們去尋了人,不時便苦著臉回來稟告道:「老夫人,門房說,是那位許公子將四姑娘帶出了府去。」
華老夫人心中越發不喜,只是冷笑道:「那便在門口守著,等她回來,叫她來見我!」
可不知是有意無意,她要教訓孫女,卻並沒有通知三房夫婦,華柔嘉敏感地注意到了這一點,卻撇了撇嘴,心中恨不得華老夫人這番能夠好生教訓華柔止一回。


華柔止才進了門,便見老夫人身邊常伺候的婆子在門口等著。
那婆子知道如今華謙才是府中的頂梁柱,並不敢對她不敬,只是福了福,客氣地道:「四姑娘,老夫人請您走一趟。」
華柔止點了點頭,朝許徵看了一眼,轉身正要走,卻見許徵也跟了上來,她便試探著去牽了牽他的袖子。
許徵反過來握住了小姑娘有些冰冷的手心,摸到她掌心的汗水,他才瞧了華柔止一眼。
到底還是個孩子,若真要被家中長輩苛責,又怎麼會不害怕。
才到壽輝堂,便見華老夫人面沉似水地坐著,華柔嘉坐在她邊上,眼眶猶是泛紅的,瞧著說不出的可憐。
她還在低聲地勸著華老夫人,「祖母,我是姊姊,理當是讓著妹妹的,一會兒四妹妹來了,您可不要對她太過苛責……」
可她越是勸,華老夫人越是動了肝火,等到見了華柔止進來,便用力地一拍桌子,喝道:「妳這孽障,還不快些給我跪下!」
華柔止自小到大便是父母捧在手心的,雖然長輩偏心,可華老夫人平日也不過言語苛責一些,她還是頭一次面對這樣的陣仗,小小的身子被聲響嚇得縮了縮,可她又想到許徵便在自己身後,便鼓足了勇氣,沒有跪,解釋道:「是三姊姊的婢女無禮在先……」
華老夫人見她還敢同自己唱反調,越發動了怒,她年輕時也不是個好脾性的,年紀大了,臉上沒肉,嘴角向下,越發拖出幾分刻薄模樣,她冷冷道:「華柔止不敬長姊,糟蹋糧食,如今更對長輩大呼小叫,成何體統!來人,把她給我帶下去,在祠堂跪足兩個時辰才許出來!」
便是許徵也沒有想到這華老夫人竟如此不講道理,半句也不聽華柔止分辯。
再看華柔止,她早知祖母偏心,可被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懲罰,眼圈也紅了,霧濛濛的眼睛中滿是淚水,好不可憐。
她努力地睜大眼睛,似乎是想把委屈的眼淚憋回去,再爭辯兩句。
先前是華老夫人處理家事,許徵是外人,不好插嘴,可這會兒他卻輕輕地將小團子拉到了身後,直接面對華老夫人。
少年人聲音低醇溫和,卻又透露著不容人打斷的氣度,他淡淡地道:「同樣是老夫人的孫女,老夫人不分青紅皂白要罰四姑娘,有失公允。」
華老夫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許徵。這少年生得確實極好,身量頎長,容貌俊秀,雖還年幼,可氣度矜雅尊貴,倒有些不敢叫人冒犯的意味。
華柔嘉見她一時沒有說話,心中擔憂她因為顧忌許徵而寬容華柔止,便立時抬起頭來,十分懂事地道:「祖母,許公子是咱們的客人,他既然如此說了……」
她這話倒是點醒了華老夫人,她冷哼一聲,說:「你是什麼出身,也敢來質疑我?」她頓了頓,又冷冷說:「不過是個外室之子,天生下賤!」
這話一出,華柔止猛地睜大了眼睛,也顧不上自己還滿臉淚水,她道:「祖母,您怎可如此誣陷哥哥!」
華柔嘉計謀得逞,便躲在了華老夫人後頭幸災樂禍,見華柔止還要給許徵分辯,不由幸災樂禍地想——這個笨蛋,都自身難保了居然還要想著別人?
許徵目光微凝,忽地便笑了。
少年自幼由豊朝萬民供養,天生尊貴,便是如今落難,可一個眼神就能叫活了六十餘年的華老夫人心生敬畏,不敢再生造次。
少年聲若朱弦玉磬,淡淡地道:「柔止無錯,不必跪祠堂,老夫人何必只聽一家之言。」
華老夫人年輕時氣性便極大,年紀大了,越發肆無忌憚,可許徵三言兩句竟叫她內心生了些忌憚出來。
她氣勢只弱了這麼一瞬,便被許徵抓住了空檔,他以眼神示意華柔止身後兩名侍女。
青霜白露終於等著了為自家姑娘分辯的時機,忙上前一五一十地將今日之事說了個清楚。
「……廚房的人也可作證,今日分明是三姑娘的侍女先對許公子的僕從動了手,還說了許多不客氣的話。如此,她們還專門跑到清輝院外頭高聲地說些風涼話,我家姑娘原是想著做主人家的,如何能叫客人受委屈,便才出去喝止,可那兩人越發變本加厲,姑娘便叫我們也出去教訓了那些人一番……此事原是大房之人尋釁在先,我們姑娘原是好心!」
華老夫人聽得眉頭緊皺,看向華柔嘉,華柔嘉臉色也一陣青一陣白。
她只道是華柔止蓄意找自己的麻煩,哪裡知道是自己的婢女做出了這樣過分的事兒?如今還偏偏捅到了華老夫人跟前,倒顯得她不懂事不會做人了。
華柔止方才被許徵出面說話給驚著了,這會兒見華老夫人神情猶疑不定,便也回過神來,委委屈屈地道:「三姊姊如果不喜歡我,衝著我來就是,又何必為難阿徵哥哥……阿徵哥哥本就孤苦,若非我今日過去,還指不定要被欺負成什麼樣子呢……」
華柔嘉吃了一驚,哪裡想到自己會被她反告一狀,忙從座位上下來,跪了下來,「祖母,我沒有這樣的意思!」
「那妳是什麼意思?」
外頭忽然響起一道清亮的女聲,華柔止眼睛一亮,喊了一聲「娘」,眾人都看出去。
林含瑛方才出去了一趟,哪裡知道一回來就聽說自己的寶貝女兒出了事,她美目一掃,先看了華柔止那頭,見她被許徵牢牢地護在身後,除了眼眶紅了些,瞧著倒是沒有大礙。
林含瑛這才抬起眼,同華老夫人行了個禮,「母親。」
華老夫人一貫不喜這個兒媳,平日也不怎麼見她來請安,這會兒見她來了,便諷刺地一笑,「妳倒是來得及時。」
林含瑛揚眉,笑了笑,也諷刺了回去,「母親說笑了,丫鬟來尋我,說大房的丫鬟剋扣我三房客人的膳食,言行之間更是多些冒犯,我聽了此事,自然也無心旁事,早早趕了回來。」說罷便看著華柔嘉,柔聲道:「柔嘉倒是同我說一說,妳自己對下人管束不力,被妳妹妹給撞見了,替妳料理,妳為何還這麼委屈?」
林含瑛才懶得管什麼小輩不小輩的,這些年她牢牢護著女兒,連丈夫都可以不搭理,隔了一層的她祖母也好,或是心懷不軌的隔房姊姊也好,要是惹了她女兒都照罵不誤。
華柔嘉是一貫知道這個三嬸嬸難惹的,何況這會兒她並不在理,如今這樣被質問了一番,臉色幾次變化,囁嚅著道:「我並沒有汙衊四妹妹的意思,只是……只是聽了下面人的話,便有些誤會了……」
華老夫人見她可憐,心想著到底是自己養大的孩子,也不是什麼大事,便也沉下了臉,「妳身為長輩,怎麼好和她一個小輩計較?」
「我自然是不與她計較的,」出人意料的是林含瑛笑了笑,扶起了還跪著的華柔嘉,替她拍了拍衣裳,慢條斯理地道:「小姑娘家家嘛,有些氣性也是正常的,這事兒確實是扇扇做得不好,就算聽見了奸僕剋扣貴客之事,又怎麼能衝動行事怪罪到自己姊姊身上來呢?」
華柔嘉忙道:「三嬸娘說的是,是我被奸人蒙蔽,這才誤會了妹妹!」
華柔止聽見母親數落自己的不是,頓時睜大了眼睛,瞧起來更委屈了。
許徵見她要張口,忙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安靜。
只有華老夫人覺得不妥,林含瑛何時這麼通情達理過?
果然,林含瑛話鋒一轉,又道:「既然是奸人蒙蔽,那就好辦了,柔嘉受了委屈,我叫扇扇給妳道歉,可這起子亂嚼舌根、陽奉陰違的小人,卻是斷不能再留在妳身側了。」
華柔嘉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華柔止也呆了呆,旋即用崇拜的眼光看向她娘。
她娘這會兒通體好像沐浴在佛光裡,真的好棒哦!
小丫頭眼睛裡的星星都好像要掉出來了,許徵瞧著,眼中閃過笑意,低聲問她,「妳不喜歡她們嗎?」
華柔止用力地點了點小腦袋,氣鼓鼓地道:「她們太醜了!」
其實能夠在姑娘身邊伺候的丫鬟又怎麼會醜,可華柔止此語說的並非樣貌,而是內心。
兩個丫鬟仗著自己得勢,肆無忌憚地欺負旁人,誤導主子,混淆是非,鮮亮的外表下是極為醜惡的內心。
換成往日,林含瑛再是強勢,手也伸不到隔房的侄女手中去,可如今她占了理,華柔嘉這個蠢貨又說出了自己被奸人蒙蔽這樣的話,林含瑛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她微笑道:「依我看,便尋了牙婆來發賣出去,這等搬弄是非、心懷鬼胎之人,再是留著也只是教壞了姑娘,柔嘉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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