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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41701-E141704

《枕刀》全4冊

  • 出版日期:2023/09/13
  • 瀏覽人次:12839
  • 定價:NT$ 1,200
  • 優惠價:NT$ 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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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於2024台北國際書展銷售一空,暢銷推薦!!!

❤男主超級深情,編輯強力推薦❤
#失憶 #久別重逢 #天作之合


他倆的訂親信物是一把刀,刀身歸他,刀鞘歸她。
衛如流心懷「藏鋒於鞘,而我歸妳」的心思執刀走天涯,
而他這把染血的刀,最終被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枕在懷裡。


世人皆有祕密,刑獄司少卿衛如流也有。
曾經的他光風霽月,坐於席間眾星捧月,奪盡風華,
一朝跌落塵埃,成為世人眼中的染血煞神,
唯有那個藏在他心底的姑娘能給他帶來一絲溫暖。
睽違多年再次相見,縱然她已不記得他,他卻忍不住靠近,
在入京的船上,他以護衛身分在敵人夜襲時救她一命;
眼見管事不敬,嚷嚷著跟刑獄司搭上線以威脅她時,他出手處理;
她那大理寺卿伯父假借溺水金蟬脫殼查案,是他看出端倪安撫她的心慌,
無論前路多少風雨,無論她家捲入什麼樣的案件與陰謀詭計中,
他都會護她周全,只希望她能收下他這把妖刀。
 

「刀鞘是妳的,彎刀也是妳的,妳願意收下這把彎刀嗎?」
慕秋瞬間就聽懂他的潛臺詞──妳願意接受我的心意嗎?
「這把刀給我只能束之高閣,那會暴殄天物。
再說,我已經擁有『這世間最好的刀』了。」
向來冷面的衛如流紅了耳根,忍不住想去吻她。



\編編精彩推薦/
★這是一個帶著溫暖與救贖的故事,因家中遭逢劇變,男主角衛如流從曾經的絕世佳公子成為染血的酷吏,唯有女主角慕秋看到他的真心,為他驅散黑暗,帶著他走向煙火人間。

★「一切的一切都始於那場夢。夢中,她拿著一把彎刀,一刀一刀捅向他的胸口。」故事開場就這麼刺激,編編的注意力完全被狠狠抓住呀!慕秋因噩夢中的種種陷入煩惱,她既不認識對方,也不知道夢中禍事是如何發生,滿心想避開,誰知那個人早已出現在她身邊!

★看著慕秋因為長輩的殷殷叮囑,決定試著疏遠衛如流,而向來冷心冷面、殺人如喝水般容易的衛如流因此患得患失,甚至做出一些彆扭的小動作,編編只覺得──好可愛呀!!!(莫名被擊中了萌點heartheartheart

★「妖刀」也有心,也有歡喜也有憂,只不過他的情緒只為一人而起伏波動。作者夢星河擅長以細膩的情感描述角色的內心轉變,不管是男女主角對於愛情的嘗試,或是配角夾在好友與家族之間的掙扎,都能讓人感同身受,極為打動人心。

 
夢星河,廣西南寧人,回到家裡會被誇獎普通話標準,在外地上學能從口音一句話鑒別戶籍。
每週都會出門,坐在電影院最後一排看一場電影,再跟朋友們玩一場劇本殺。
沉迷養生,夢想是九點睡五點起,一直堅持寫自己喜歡的故事,未來希望能嘗試更多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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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殺人噩夢
夢的底色調是黑,綿延無盡、沉悶詭異的黑。
貼著囍字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漏出微弱燭光,照見府邸大門上方掛著的牌匾——衛府。
天空下起暴雨,刮起狂風,電閃雷鳴。
避雨的行人在黑暗裡拔腿狂奔,但在路過這座府邸時,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屏住呼吸,偶爾投向府邸的目光裡流露出幾分看得分明的厭惡與畏懼。
直到跑出一段距離,行人才敢與身邊的友人交談。
「……刑獄司少卿衛如流這樣的人,竟也有姑娘家樂意嫁過去。」
「衛如流?我聽說過此人,但初來京城,不曾瞭解他具體做過什麼。」
「血洗刑獄司,踩著前任刑獄司少卿的屍骨上位,最擅長抄家滅族,這幾年裡,有十幾個富貴綿延數代的家族在他手底下覆滅,最出名的那個家族你肯定聽說過,就是慕家。」
「慕家?」友人驚叫,「可是常出帝師、大儒的那個慕家?這可是從前朝就顯赫到現在的大家族啊。」
「兩位怕是還不知道吧……」同在一處屋簷下避雨的老者幽幽插話,語氣唏噓,「那位新娘子正是出身於慕家,名字好像叫……慕秋。」
恰在此時,一道閃電在衛府上空炸開,被黑暗吞噬的衛府驟然明亮。
喜房的窗沒閉緊,狂風從縫隙鑽進來席捲屋內,將桌上擺著的兩根喜燭火焰吹得上下跳躍。
噗——原本該燃至清晨的喜燭齊齊被風吹滅。
黑暗之中,有道修長挺拔的身影沉沉朝喜床倒下。
那人身穿喜服,正是今日婚禮的主角之一,新郎衛如流。
緊接著,有一把形制詭異的彎刀撩開床幔,握著刀的手緩緩前移,落到衛如流的左胸前。
死亡懸在他的頭頂,隨時都有可能落下。
體內的毒已經發作,可他依舊有幾分餘力。
這樣的關頭,衛如流沒有反抗,沒有動作,他只是笑了一聲,「給我下了絕無解藥的刑獄司劇毒還不夠嗎?妳在身體各處下毒,以身做餌,用自己這條命設局殺我,就當真如此恨我?」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聽到那如鬼魅般的沙啞笑聲在屋內響起,「若是覺得不夠解氣,那就繼續。」
握著刀的手沒有受到這些話影響,鋒利的刀如捅紙一般輕鬆沒入血肉之間。
從頭到尾衛如流都笑看著這幕,好整以暇的模樣就彷彿……是在欣賞自己如何死去,也像是在欣賞這位貴女第一次出手殺人的姿態。
刀一捅到底,然後被人用力拔出,鮮血噴濺散開。
血色暈開新娘子精緻的妝容,刀柄照出慕秋冷漠到極致的眉眼。
就在刀尖將要抽離衛如流身體時,他竟一把鉗住慕秋的手腕,反將刀柄一點點慢慢推回身體裡,到最後,冰涼的刀尖再次全部沒入滾燙的心臟。
接連兩次被捅穿心臟,衛如流的聲息越發微弱,溫熱的血液從他身下蔓延,濡濕那床繡有鴛鴦戲水圖紋的大紅褥子,觸目驚心。
「如果只是單純和我同歸於盡的話,好像確實不算報了慕家的仇。妳親手捅我一刀,我自己,再送妳一刀……」
血腥味充斥著慕秋的鼻尖,而他漸低的聲音死死纏繞在她耳畔。


轟隆——
驚雷聲在揚州城上空響起,暴雨傾盆,轉瞬而至。
一棟一進制的老舊院子裡,慕秋的身體不知何時蜷縮在一起,額頭密佈著一層薄汗,頰側碎髮被汗濡濕後,緊緊貼在她蒼白的臉上。
她的牙關咬得極緊,長翹的睫毛劇烈顫抖片刻,終於緩緩掀開,露出那雙素來剔透的眼睛。
只是此時此刻,她的眼裡多了些許血絲,整個人籠罩在倦意和倉皇之中。
「這個夢……」
慕秋從床上坐起,將兩隻手舉到眼前,左右翻轉著細看。
這兩隻手纖細白淨,骨節分明,一看就是不曾習過武殺過人的手。
可是剛剛那個夢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麼真實?真實到她還能回憶起鮮血的黏膩溫熱,以及一個生命在她身下逐漸凋零的可怕。
夢裡的慕家發生了什麼禍事,以至於落得這般下場?刑獄司少卿衛如流又是何人,為何會如此清晰地出現在她夢中?
慕秋的手常年冰涼,她用手掌貼緊額頭,藉著這份涼意整理自己的思緒。
她思考許久,也只能想到書中提過的「黃粱一夢」之類的故事。
難不成她也像故事的主人公一樣有了奇遇,這個夢其實是預知夢,她提前夢到了未來會發生的事情?
想到這,慕秋竟是抿唇輕笑了下。
說起來,她的身世比尋常話本還要離奇幾分。
她原本出生於百年世家大族——陳平慕氏,六歲那年,帝都發生了一場非常大的變故,超過一半的世家大族都被捲入其中,有的滿門戰死沙場,有的滿門被砍了頭,慕家身在其中也發生了很多事情。
一片混亂中,慕秋失蹤了,等她再被慕家尋到,已是九年後。
這九年裡,慕秋一直和養父紀安康相依為命。
紀安康是個平平無奇的揚州府獄卒,在獄裡見多了骯髒事,卻還有著一些微不足道的正義感,一年前死於緝拿江南大盜的雨夜。
慕秋為他操辦完喪事,還沒琢磨清楚接下來生活要怎麼繼續,一開門就撞到了慕家派來接她的管事。
看著管事擺出的一連串證據,她確定了對方話中的真實性,畢竟她走丟時已六歲,哪怕被養父收養時失了憶,身上還是留存些許物件。
但在管事提出讓她抓緊時間進京後,她拒絕了,態度堪稱強硬地表示要在揚州多待一年。
就這樣,她留在揚州老老實實守了一年孝,今天正是她啟程赴京的日子。
這麼一想,她作了預知夢也不是不可能。
想著想著,慕秋靠著枕頭竟是又睡了過去。她作了一宿的噩夢,實在是睏倦得很。
只是這一覺並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
慕秋被一陣雞鳴聲吵醒,起床洗漱後,第一件事就是煮了鍋滾水,送這隻她忍了很久的公雞歸西。
一大清早適合吃清淡些,她把煮熟的雞送給鄰居,她只是拿雞湯下了碗雞絲麵。
吃過早飯,該收拾的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慕秋用衣物裹住養父的靈牌,背起行囊出門時不忘給大門落鎖。
鎖上之前,她站在門口,視線一一掃過這處她住了十年之久的院子,彷彿要將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烙在腦海裡。
「走了。」她這麼說著,就像這些年裡她每一次出門時說的那樣,唯一不同的是這次離開再回來,可能已經是很多年後。
慕秋背著行囊往巷子口走去,路上遇到熟悉的鄰里問她這是要去哪,她笑著回道:「出趟遠門。」
繞過巷口,紅磚白瓦的街道映入眼簾,滿是人間煙火氣息。
慕秋剛要邁步,一顆松果突然從對面屋頂彈射過來,不輕不重擊在她的行囊上。
「慕秋!」屋頂上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
慕秋仰頭,眉眼含笑。
郁墨正翹著腿抱劍坐在屋頂上,顯然已在這裡等候她多時。
「下來吧。」慕秋朝她伸手。
她颯然一笑,從屋頂一躍而下,直接跳到慕秋身前,右手往下一壓,順勢牽住慕秋的手,「走,我們去碼頭。」
郁墨是慕秋最好的朋友,兩人年紀相仿,雖然脾性和家世都差異極大,但很合得來,如今慕秋要離開揚州,她自然要趕來送一程。
走在路上,慕秋問:「郁墨,妳瞭解刑獄司嗎?」
郁墨說:「我聽我父親說過。」
本朝自開國以來就設立了刑獄司這一特權機構,明面上的職責是監察百官,審理冤假錯案,實際是直接對天子負責、是天子肅清朝政剷除黨羽的一把刀。
隨著時間推移,刑獄司處置犯人的手段越來越毒辣。
京城眾人茶餘飯後閒談時,都說寧可得罪王侯公卿,也莫要惹了刑獄司的一條狗。
死未必是最可怕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最讓人恐懼,而這正是刑獄司最擅長的。
郁墨說的這些內容,慕秋也曾有所耳聞。
聽了一會兒,她終於問出自己最關心的那個問題,「那妳可知現任刑獄司少卿叫什麼名字?」刑獄司少卿是刑獄司官階最高的官員,也是刑獄司真正的掌權人。
「這……」郁墨回憶片刻,「具體叫什麼我有些忘了。」
「那妳記得他的姓嗎?他可是姓衛?」
郁墨搖頭,「這我倒是記得清楚,他姓楚。」
不是姓衛。慕秋剛想鬆一口氣,下一刻,這口氣就堵在她的嗓子眼上不得下不得。
如果她沒猜錯,夢裡的時間線至少是幾年後。
沒有誰能夠在刑獄司少卿這個位置上坐得長久,也就是說,衛如流很可能是下一任刑獄司少卿。
「怎麼突然問起這些?」郁墨奇道,突然,腦海裡靈光一閃,「可是還在糾結揚州知府兒子離奇暴斃一案?我爹跟我說了,這個案子確實會移交到京城,由刑獄司負責,看來妳是打算繼續跟進這個案子。」
提到揚州知府兒子離奇暴斃一案,慕秋暫時放下夢的內容,順著郁墨的話道:「是有這個想法。那個琴師花錢請我寫狀詞,狀詞還沒寫出來,她先一步被嚴刑逼供至死,要是不為她做些什麼,這一兩銀子我拿著燙手。」
攤上個喜歡飲酒、花錢大手大腳的養父,慕秋從很小開始就靠著幫牢獄的一些犯人寫狀詞,不時給家裡添頓好菜。
一個月前,慕秋接下最後一單生意,誰承想這單生意還沒做完就出了變故。為了不讓生意徹底砸在手裡,她必須再多做一些事情。
聽到這番話,郁墨笑了下。要說以前,慕秋為一兩銀子心動還有可能,但現在都被慕家接回去了,這一兩銀子對她來說壓根不算什麼,不過慕秋要嘴硬,她也不拆穿。
不多時,碼頭近在眼前。
「小姐。」陳管事領著四名婢女、二十名侍衛迎上前來向慕秋行禮,他們一大清早就在碼頭等著她。
這些都是慕府派來接慕秋的人,原是要一直跟在她身邊的,但她住的地方不大,又不習慣被人伺候,就把這些人都打發走了,這段時間以來他們都住在另一處宅子裡。
「碼頭風大,小姐還是戴上帷帽吧。」行完禮,陳管事溫聲建議道。
慕秋從未戴過帷帽,不過揚州城的大家閨秀,除了郁墨外,出門時都會戴上。
入鄉隨俗,她並不抗拒這些,她知道到了京城後自己要接受的規矩更多。
見她點了頭,一位婢女上前細心為她戴上帷帽。
知道慕秋和郁墨還有話要敘別,陳管事很有眼力地拿走她身上的行囊,帶著一眾下人先行登船。
郁墨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到:「目前來看,慕家對妳的態度還算可以,妳回到京城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寫信告知我,我必讓慕家付出代價。」
大燕朝如今有很多家族,可只有六大家族是從前朝一直顯赫到今朝的,慕家在列,郁家也在列。
郁墨身為郁家嫡系唯一的女孩,在江南就是土公主般的地位,她自然有底氣說這句話。
慕秋摸了摸帷帽,半撩輕紗,好笑道:「妳且寬心,慕家沒理由欺壓我。」
她都十六歲了,眼看著也是要出嫁的年紀,在慕家最多待個兩三年,屆時也就是多備一份嫁妝的事,以慕家的家世地位,總不至於捨不得一份嫁妝,除非慕家人腦子不清醒掂量不清楚,不然沒有任何理由太為難她。
當然,一些小摩擦小矛盾還是比較難避免的,只是這些沒必要告訴郁墨,徒惹她擔憂。
郁墨很信服慕秋的判斷,側過頭去剛想說話,卻被她的容貌驚豔住了。
慕秋素來是美而不自知的,哪怕不施粉黛,她五官依舊豔麗得驚心動魄,就算只是尋常衣著,顧盼之間亦是萬般風情,此時輕紗半遮容貌,那雙翦水秋瞳直視一人時,瀲灩生光,朦朧光影籠罩之下,更襯得白皙的皮膚通透若紗,美得不染纖塵。
這般容貌的殺傷力,不拘是男子還是女子都會被吸引,這些年裡,要不是有郁墨和郁家庇護,以她的容貌,早就在揚州城裡惹出無數風波。
說起來,郁墨當初會主動和慕秋交朋友,壓根就是先被容貌蠱惑,後來熟悉了,瞭解慕秋骨子裡是個怎樣的人後,兩人才交心成為閨中密友。
「還在擔憂慕家的事情?」慕秋見她盯著自己出神,問道。
郁墨神祕一笑,「不是。」她換了個話題,「近來局勢有些不太平,此行路途漫長,正巧最近我家有位門客也要前往京城,我請他與妳搭乘同一條船,這一路上做妳的護衛。」
慕秋哭笑不得,「慕家已經派二十名侍衛來保護我了。」
「正好順道。」
郁墨沒敢告訴慕秋,那個門客極端囂張而且不好說話,自己足足砸了一千兩銀子,對方才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姿態接下了護衛的活。
那副懶洋洋,收了錢還覺得她吵的姿態,看得她簡直是火冒三丈。
什麼人啊,搞得好像她在勉強他收錢一樣,這一千兩拿去餵狗都比給他舒心得多!
要不是和這個門客打過一架,知道對方的實力比自己高太多,她絕對當場翻臉。
郁家祖上是海匪發家,郁墨自幼習武,能輕鬆解決郁家那些訓練有素的侍衛,她的武功自然不弱,這個門客的身手算是她生平僅見,這一路有他保護慕秋,會更安全一些。
護衛已經聘請好了,這時再說不要倒顯得有些矯情,慕秋將郁墨的好意記在心上,轉頭環視人來人往的碼頭,「妳說的門客可到了?」
「他在……」郁墨連忙尋找,這一找,她恨恨咬了咬後槽牙。
這人居然來得比她們還晚!
在郁墨耐心告罄前,一個戴著木製面具的男人從人群中緩緩走出。
此人薄唇微微抿起,唇色蒼白,面具十分素淨,上面幾乎沒有花紋,遮住他大半張臉,只露出面具下挺直的鼻梁及透著深沉的眉眼。
長髮束起,玄色長袍勾勒出挺拔身姿,他的步伐很快,卻透著一種莫名的從容。
最讓人覺得詭異的是,男人右手抱著一把形制極為詭異的彎刀。
彎刀並未配刀鞘,只是用白布纏繞住刀鋒,而他抱著彎刀神色如常,刀鋒與身體不過微末之距,毫不擔憂傷及自己。
慕秋隔著人群凝視著他。這個人身上有很濃的危險氣息,像極了一個將生命懸於刀尖的亡命之徒。
在她生出警惕時,男人停下腳步,掃了眼碼頭,隨後朝著慕秋和郁墨所在的角落走了過來。
慕秋下意識拉著郁墨後退。
「怎……」郁墨奇怪,順著慕秋的視線看過去,冷哼一聲,「可算是來了,這就是我和妳說的門客魏江。」
魏江停在兩人五步開外,沒有再近身。
慕秋仔細打量魏江片刻,湊近郁墨耳畔,壓低聲音問道:「這人可靠嗎?」
不知道為什麼,被這麼一問,郁墨心裡竟有些沒有底,她用食指蹭了蹭鼻尖,不自在道:「應該沒問題,我爹給的人。」
「妳爹……」慕秋失笑。
郁墨:「……」
好吧,她怎麼忘了,她爹從來就不是個可靠的人。
於是郁墨換了個理由,「我和他打過一架,武功極高。」
做護衛嘛,別的不說,能打就算合格,不過慕秋還是有個疑問,「他為何戴著面具?」
這個問題郁墨也問過她爹,「我爹言語含糊,只說這人不方便露面,許是……容貌有瑕。」
慕秋了然,疑慮漸消。
就在同一時刻,郁府主院書房,郁墨的父親郁大老爺抱著茶杯面露苦澀,「這位借了郁家的商船和身分進京,若是出了什麼紕漏,那可如何是好啊……」


風急天高,凜冽如刀。
郁家商船即將啟航,慕秋辭別郁墨,在慕府安排的貼身婢女白霜的攙扶下登上甲板。
郁墨招手,「明年帝都再聚。」
慕秋掀開礙事的帷帽,與她對視,「帝都再會。」
話語聲中,船帆鼓動,大船順風航行,逐漸遠離岸邊。
慕秋扶欄遠眺,偌大揚州在她視線裡越來越小,最後化作一個黑點消失不見,很快,她目之所及只有這片蒼茫江水。
她深吸口氣,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
爹,您活著時總念著要幫我找到回家的路,現在我找到了。無論前程吉凶,至少也算是一個新的開始。
「小姐,我們回艙裡休息吧。」白霜上前勸道。
慕秋跟著她往船艙走去,快要離開甲板時才想起來那個奇怪的門客魏江,「我帶上船的那個人呢?」
「那位公子一上船就去歇息了。」白霜揣度著慕秋的想法,問道:「小姐,可要去將那位公子喚過來?」
「不必。」慕秋直接拒絕,對方是郁家的門客,不是她的貼身侍衛,遇到危險時出手相助即可。當然,最好還是不勞煩對方出手了。
慕秋所住的是整艘船上最好的房間,屋內寬敞,擺設清幽,香爐和屏風等一應物件都齊全。
她昨晚沒睡好,稍微收拾一番就躺到了床上。
白霜往香爐裡投了塊香料,悄悄退了出去。
嫋嫋香煙從爐子裡升起,散發出清幽素雅的味道,逐漸往外擴散。
聞著這些香味,慕秋漸漸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之間,衛如流那如鬼魅般的沙啞聲音再次在她腦海中響起,攪擾她的美覺,以至於她睡醒時,竟覺得自己比沒睡之前還累。
白霜聽到裡面的動靜,端著盆熱水進來,「小姐可要多睡會兒?妳的精神好像不是很好。」
「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刻鐘。」
慕秋無奈,「不睡了,我出去走走。」與其再想起那場噩夢,她還不如去甲板透透氣。
此次北上帝都,慕秋一行人乘坐的是郁家的商船,船上除了他們就只有船員和郁家一名管事,因此這個時辰,寬大的甲板上並沒有什麼閒雜人等,她一走上甲板便瞧見了魏江。
他坐在甲板的角落,一身長袍甩在身後,一條腿靠著地面,另一條腿支起,左手持著那把形制詭異的刀,右手正在拆解裹在刀上的白布。
白布散落一地,還有些搭在他腿上,顯然是拆了有一會兒了。
似乎是察覺到慕秋打量的目光,魏江猛地抬眸,冷冷的目光如刀般銳利,待看清她的容貌,他眼裡的冷厲收斂不少。
慕秋向他頷首示意,因看出對方不想被打擾,她腳步一拐走到甲板另一處角落站著。
她站了很久,久到白霜跑出來尋她回去。
離開甲板時,慕秋掃了眼魏江在的角落,發現對方居然還坐在那裡,只不過方才他是拆掉白布,現在他是換了嶄新的白布重新纏回刀刃上。
他纏得很專注也很慢,帶著些一絲不苟的意味。
真是個怪人。
第二章 暗夜遇險
從揚州走水路回京城大概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商船在茫茫江面上航行,頭兩天還能看到其他船隻的身影,隨著商船沒入這片江流,周遭的景致只剩下一成不變的松濤碧波。
慕秋坐在船艙裡,正在詢問白霜有關慕家的情況。
白霜回答,「現在東院住著大老爺一家,咱們住在西院。」
慕大老爺和慕秋的父親是一對嫡親兄弟,兩人同在京中為官,雖已分家,卻沒有分府居住。
不必慕秋追問,白霜繼續道:「大老爺和大夫人感情極好,大房的孩子都是大夫人所出。」
大房共有一子一女,兒子慕雲來於兩年前在殿試上被點為探花郎,現在正在翰林院裡任職;女兒慕夏嫁給了慕雲來的同窗好友,如今隨著外任的丈夫待在西邊,短時間內都回不了京城。
簡單說完大房的情況,白霜抬頭瞥了眼慕秋,輕聲道:「至於咱們二房,現在是駱姨娘在管著,駱姨娘還為老爺生了兩子一女,頗得老爺寵愛。」
慕秋微微蹙起眉來,「我娘……」
「夫人十年前病故了。」白霜低聲道。
十年前她的年紀也不大,不過她是府裡家生子,父母都是慕家老人,倒是聽說過這些舊事,「我聽我娘說,小姐失蹤前一段時間,夫人已重病不起,棺槨等物悉數備好,院子裡的人都忙著伺候夫人,再加上當時府裡出了不少事,下人們疏忽了對小姐的看顧。後來小姐失蹤……」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方才繼續道:「夫人強撐了三天,一直等不到小姐的消息,當夜就病故了,臨終前留下的遺言便是讓老爺找回小姐,如今總算是老天保佑。」
也許是血脈天性,慕秋對自己的親生母親毫無印象,可聽了白霜的話,她心底還是忍不住生出一股酸脹。
這個懷胎十月生下她的人,最後是帶著遺憾嚥氣的,一別就是十年生死兩茫茫。
「我娘可曾留過什麼東西給我?」
「夫人病逝後,她的嫁妝和常用的物件全都被封存進庫房了,老爺說這些東西是留給小姐妳的,妳何日回府,這些東西就何時重見天日。」
聽到這番話,慕秋心裡稍稍鬆了口氣。這麼看來,她爹是個腦子拎得清的。
這些年裡她常聽郁墨說起哪一家寵妾滅妻,哪一家是姨娘管家,外加家主掂量不清楚,庶女直接踩在嫡女頭頂上。
她離家多年,如今回府,不論如何都屬於弱勢。
那位駱姨娘膝下有二子一女,又管著二房庶務,基本上算是二房的半個主母,如果她爹腦子實在拎不清,她剛回府怕是會遇到不少麻煩。
「府中可還有其他長輩?」慕秋心情輕快,唇角微微上揚,夜間燭火籠罩著她,映得這幾分笑意更加溫柔。
白霜看著她,心裡忍不住讚歎出聲。
慕夏小姐沒出嫁前便是帝都有名的美人兼才女,到了適婚年紀,府門口的門檻幾乎被媒婆給踏爛了,可她覺得慕夏小姐比起自家小姐仍遜色三分。
愣了愣神,她回道:「沒有了。」
慕秋點頭,這麼看來,慕家的人員構成還是比較簡單的。
想瞭解的事情都瞭解得差不多,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小姐,近些日子妳可是遇到了煩心事?」白霜輕聲問道。
慕秋用指尖揉了揉眼底的青黛,她的精神狀況自然瞞不住這位貼身伺候的婢女。「沒什麼,只是有些睡不好。」
任誰天天作夢,在夢裡把一個人反覆捅個對穿,都會睡不安穩。
這麼想著,慕秋竟覺得有些好笑。
算起來,那個叫衛如流的在夢裡至少被她捅過二十刀,刀刀正中心臟。


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船上的蔬菜瓜果消耗得差不多了,正好明日中午船會途徑一個建有碼頭的城鎮,船長打算在那裡停靠半日做些補給。
陳管事特意過來拜見慕秋,告知此事,「小姐若是覺得在船上待得煩悶,可以下船去逛逛。」
慕秋確實起了興致,這半個月來,她逛過最遠的距離就是從船艙到甲板。若是能到陸地走走,哪怕什麼都不做也是極好的。
「多謝陳管事。」
陳管事笑道:「未免有人衝撞了小姐,小姐下船時最好帶上幾個侍衛。」
「應該的。」

第二日中午,慕秋換了身尋常衣著,戴上一頂帷帽,在白霜和四個侍衛的陪同下走到叫賣聲不絕的碼頭。
過往的船有不少都會停留在此處補給,因此碼頭周邊設有很多家茶館酒樓。
在船上吃了半個月,慕秋下船前特意找船長打聽了一番,知道碼頭邊有一家叫「醉仙居」的酒樓味道最出色,河鮮做得極地道,而且酒樓裡還會出售自家釀的酒,別有風味。
「我們過去吧。」
慕秋一眼就看到了建在碼頭不遠處,樓高兩層,修得頗為古韻雅致的醉仙居。
很快,一行人抵達醉仙居。
現在正是飯點,醉仙居裡熱鬧得很,放眼望去,大堂幾乎已經沒有空的桌子。
好在他們的運氣還不錯,二樓正好還剩兩張空桌子,其中一張恰好還在窗邊。
上了二樓,慕秋和白霜在窗邊那張桌子旁坐下,聽著店小二報菜名,點了幾道特色菜,又要了一壺酒。
等待菜端上來時,慕秋支著下顎,垂眸望著街道上的人來人往。
一道熟悉的身影闖入她的視線,那人從碼頭行來,徑直走進醉仙居。
慕秋笑了下,果然人生在世,沒幾個人能逃得過口舌之慾,哪怕是這位舉止古怪的魏公子也沒能免俗。
她收起視線,剛轉回身子,魏江的身影已出現在二樓樓梯口。
店小二追在他身後急急喊道:「公子,這位公子,二樓也沒桌子了!」
魏江聞言頓住,沉默片刻,直接轉身,打算離去。
「魏公子稍等。」慕秋撩開眼前輕紗,出聲道:「如果公子不介意,我這裡正好還有空位。」
魏江抱著那把彎刀,側過半邊身子打量慕秋,沒有馬上開口應承,目光裡帶著些淡淡的審視意味。
明明只是郁家的門客,這份審視卻像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姿態,這種姿態極易惹人生厭,可他做出來時卻帶著天經地義的自然。
慕秋任憑他打量,她剛剛會出聲,只是因為在她過往的十年人生裡,對酒樓拼桌這種事習以為常,恰好對方又是個認識的,至於來還是不來,都隨對方。
打量片刻,魏江抬腿走到慕秋對面,拉開長凳坐下,點了兩道菜一壺酒,那把纏著白布的彎刀被他放到桌子右側。
慕秋忍不住盯著彎刀,刀劍這種傷人的利器,按理來說都應該收入鞘中攜帶,可是她每次見到這把刀,它都不在鞘中,只被它的主人用白布纏住刀鋒,難道武功高強的人都有怪癖?
醉仙居的菜上得很快,每道菜的品相和香味都極佳,慕秋用筷子夾了一口河鮮送進嘴裡,又品嘗了一口酒,唇角忍不住翹了翹。
在她和白霜用飯時,魏江抱著個茶杯,坐在那看窗下人流。
慕秋完全當對方不存在,心滿意足地吃著半個月以來最豐盛的一頓飯。
等她和白霜用完午飯,魏江的菜才剛剛上齊。
慕秋起身朝他行了一禮,「那我們就不打擾公子用飯了。」隨後領著吃飽喝足的白霜和侍衛下樓。
向掌櫃結帳時,她讓白霜把魏江的酒菜錢一併付了。
離開酒樓,慕秋進到城鎮裡逛了逛,買了些不常見的小玩意,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他們才走回碼頭登船。
「小姐回來得正好,若是再晚些,我就要派人去尋了。」陳管事在船頭候著,一瞧見慕秋,連忙迎上來。
「可是耽擱了啟程的時間?」
「這倒沒有,是船長說等會兒會下雨,我擔心小姐回來得晚了正好趕上。」
幾句話的功夫,江上的風果然比先前大了不少,天色也越發陰沉。
半個時辰後,船啟程時,雨已經下了起來。
雨勢不大也不小,夜晚本就極難視物,現下更是看不清遠處的江面情況,只能將船的速度放緩下來,小心航行。
子時過半,船上徹底安靜下來,除了留守的兩個船員,其他人都已經在房中熟睡。
靜謐之中,有四艘船隻正在向郁家商船靠攏。
蒙面人立於船頭,一身黑色夜行衣,手中那把長劍散發出冰冷無情的幽光。


慕秋又作了噩夢。
醒來時聽到外面的雷聲,她一時竟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緩了片刻,她下了床,摸了摸茶盞,是溫的,看來白霜睡前換過裡面的水。
拎起茶盞,慕秋忍不住歎息出聲,神情懨懨。
有完沒完,這場夢她到底還要重複做多久啊!
就在此時,一道倒地的悶響從外面傳入耳裡,再然後,是一聲刺耳得足以撕裂靜謐的叫聲,像是某個人在拚盡全力給船上其他人示警。
慕秋微愣,還沒思考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手已經迅速伸向床頭,把她睡前卸下來的那根髮簪收入袖裡。
她握著髮簪,小心朝門後走去。
走廊逐漸傳來動靜,顯然船員和慕家的人都被那道叫聲吵醒了。
慕秋有些緊張,輕輕吸了兩口氣,卻沒有打開門衝出去。
侍衛們都知道她住在這裡,與其亂跑一頭栽進敵人手裡,還不如留在這裡等待救援。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凌亂,間或夾著幾道淒厲的喊殺聲和慘叫聲。
這些聲音離慕秋越來越近,突然,有道黑影出現在門前,提著劍狠狠砍下,只一下,木門便已搖搖欲墜。
慕秋神色微變,一句話不說直接動劍,絕對是來者不善。
她下意識捏緊了髮簪,從中汲取幾分勇氣。
下一刻,外面那人提腿踹向木門,隨著木門應聲倒下,一把長劍幾乎是立時架在了慕秋脖子上。
她瞇起眼打量著握劍的蒙面人,只見對方穿著夜行衣,身材格外魁梧,手裡的長劍品相不凡,看著並不像是橫行江上的普通匪徒。
蒙面人腳步逼近,劍隨他動,慕秋不得不往後退。
直到她退無可退,蒙面人才停下。
慕秋壓下心底的慌亂,帶著試探問道:「你們潛上船應該只為求財,要多少你只管開口,我都可以滿足。」
蒙面人冷笑,「慕小姐,把東西交出來吧!」
聽到他的稱呼,慕秋心下一沉,對方知道自己的身分?那他應該很清楚,今夜對她出手,不僅是得罪了慕家,也會得罪郁家。
拚著得罪這兩大家族也要出手,既說明了那樣東西的重要性,也體現了他們的決心,很可能為達目的絕不甘休。
「什麼東西?」慕秋神情茫然,隱在袖子裡的髮簪輕輕動了一下。
她不會武功,但和郁墨混久了,手裡也學過三兩招制敵的技巧,若是——
「慕小姐。」蒙面人突然又笑了下,目光落在慕秋左手上,「我手裡的劍可不會像我一樣憐香惜玉,把東西丟掉吧。」
慕秋聽出他話中的警告,默默鬆開手,髮簪落地時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把那個琴師死前給妳的東西交出來。」蒙面人看似從容,眉間還是透出焦躁。
「什麼東西?」慕秋又把這個問題重複了一遍。
蒙面人冷笑,「看來慕小姐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他手腕微微一動,慕秋的脖頸已經可以感受到劍鋒散發出來的冰涼,一陣寒意從那裡迅速向身體四周蔓延開來,她臉上的血色瞬間消散。
就在劍鋒即將劃破皮膚時,一道腳步聲出現在門口。
蒙面人迅速側身看向來人。
魏江一身玄衣,裹挾著秋日特有的寒意出現。
面具像平時一樣穩穩戴在他臉上,有滴血濺在上面,給這個沒有花紋的面具添了血色做點綴,也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最大的不同是那把彎刀,此時刀上再無任何布條,刀鋒被鮮血洗禮,不斷有鮮血匯聚成小股從刀尖墜落。
他提著刀,一言不發,如入無人之境般走入船艙裡。
一陣濃郁的血腥味隨著他的腳步在室內彌漫開來,以此宣告他的到來。
「丟下你手裡的武器,停在那別動,不然我就殺了她!」蒙面人縱橫江湖多年,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察覺到這麼重的危險氣息,他幾乎是瞬間就暴喊出聲,心裡有些急躁,也有些想不明白。
怎麼回事?明明他的手下已經控制住整條船,這男人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難不成……
彷彿是知道蒙面人在想什麼般,魏江開口,腳步不停,「攔路的,自然都殺了。」
他的聲線清冷,語調悠然,就像是一壺特意添了秋光釀造的美酒,溫醇之餘,也帶著秋日特有的涼薄肅殺。
看著魏江絲毫不照著自己說的去做,蒙面人手腕處的青筋暴起,「慕小姐,他不聽我的話,那妳和他說吧。」
劍身順勢劃破慕秋白皙細膩的皮膚,輕輕沒入血肉之間。
她的脖頸纖細,在三尺青鋒劍下,這條美麗的生命脆弱得如同薄紙,隨時都可能化為灰煙消散於天光之中。
劇痛一瞬間控制了慕秋的大腦,她能清楚聞見屬於自己的血腥味,心裡瘋狂把蒙面人和魏江都問候了一頓,面上卻只能強忍著疼痛。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種直覺,魏江壓根就不把她的命放在眼裡,會過來營救她,估計是看在那一千兩的分上,但要說多盡心,那肯定沒有,他是肯定不會丟棄自己殺敵的武器的。
心裡明白結果,但慕秋還是強忍著疼痛,顫抖著緩慢道:「魏江,丟下你手裡的武器,停在那別動,我的命現在就在——」
話說到這,她心下發狠,身體猛地朝旁邊狠狠摔出去。
蒙面人瞳孔微縮,顯然沒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反應,手中長劍再次送出,朝她脖頸刺來。
避無可避的那刻,一道刀光先一步從蒙面人的身後刺來,捅穿他的心臟。
彎刀拔出,帶出大片的血肉。
呆愣之間,慕秋被血兜頭濺了一身,這一切不知怎麼的竟和那場夢有幾分詭異的重合。
蒙面人重重倒下,那把長劍隨著他一併摔在地上,發出劇烈聲響。
慕秋頭腦一陣暈眩,捂著胸口瘋狂乾嘔,動作幅度太大扯到脖頸的傷口,又加重了身體的疼痛。
她額頭冷汗直冒,再也不復方才的鎮定和冷靜。
魏江抖落刀上掛著的血肉時,漫不經心掃她一眼,「沒殺過人?」
危機解除,脖頸的傷口很疼卻不致命,雖然身體難受,慕秋的心情倒是放鬆不少。
「殺過。」看著眼前這個戴著面具的男人,她惡狠狠地咬牙出聲,「殺過一個窮兇極惡之徒!」

到了丑時,船上的喊殺聲才徹底消停。
甲板外和船艙裡橫七豎八倒著不少屍體,血液噴濺在各個角落,血泊中凝固著肉塊和內臟,整艘船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再混雜著傷者的哀嚎、活者的哭泣,夜晚不得安寧。
一間還算乾淨的艙房裡,慕秋換好乾淨的衣物,簡單梳洗後,坐在那讓白霜幫她重新包紮。
白霜慢慢解開先前的紗布,血肉和紗布緊貼在一起,哪怕她儘量放輕了手上動作,撕扯開的那一刻,慕秋還是疼得渾身冒冷汗。
「小姐……」看清那道猙獰的傷口,白霜鼻尖一酸,眼睛瞬間通紅,一夜的惶恐、害怕與擔憂徹底爆發開。
眼淚從她眼裡緩緩落下,但她的手依舊很穩,為了不延長慕秋的痛苦,她盡可能地加快動作重新給慕秋上止血藥。
待包紮好傷口,無論是白霜還是慕秋都忍不住鬆了口氣。
白霜起身走到下首,在慕秋有些詫異的注視下,用力跪下向她請罪,「奴婢該死,在小姐遇到危險時沒能第一時間趕去保護小姐。此事乃奴婢失職,小姐儘管下令處罰,奴婢絕無怨言。」
慕秋有些不習慣被人跪著,但她能理解白霜此刻的惶恐。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疼痛之間,思緒格外清晰,「現在船上缺人手,處罰的事暫且壓後,允妳這段時間將功補過,待我回到京城請示過大伯母他們後,再行處罰之事。」
白霜向她謝恩。
慕秋輕聲道:「去將陳管事和船長請過來,我有事尋他們。」
少頃,只有陳管事一人過來,他的右手受了傷,剛處理好傷口,聽到慕秋傳召,急匆匆趕了過來。
他帶來了傷亡情況,「有六名船員死了,船長也不幸遇難。咱們這邊死了一名婢女、八名侍衛,其他人多是輕重傷在身。闖上船的黑衣人共有二十人,幸得那位魏公子相助,如今已全部伏誅。」
慕秋疲憊地點了點頭,連日來休息不好,今夜又受到驚嚇失血過多,現在她臉上的倦色壓都壓不住。
「今夜你們協助船員將屍體都收斂好,受傷的也抓緊救治包紮,把還乾淨的船艙收拾出來。大家都受驚了,先這麼將就一晚上,其他事情明日再說。」
事情吩咐下去,陳管事匆匆退下。
慕秋一口氣喝光廚房給她熬的那碗安神湯,草草又梳洗了一遍,之後再也顧不得其他,頭沾到枕頭上,幾乎是立刻睡了過去。
這一夜,慕秋沒有再作噩夢。
睜開眼睛時,看著剛剛亮起的天,聽著船外濤浪的拍擊聲,她心裡遽然生出一種劫後重生的僥倖。
她穿著單薄的中衣走下床,來到屋子角落的一個木箱前,打開木箱蓋子,在一堆閒書雜物裡翻找搜尋,過了好一會兒才從箱子最底下摸出一個灰撲撲的小匣子。
匣子裡面安靜躺著一張已經寫好的狀詞,以及一枚成色不錯的玉扳指。
這張狀詞是她為煙雨閣的琴師寫的,早在一個月前就寫好了,可是一直沒有用上,而這枚玉扳指是琴師給她的。
「慕姑娘,我如今身無分文,這枚玉扳指應該能值一兩銀子,就用這個來做抵押可好?」
就像郁墨之前想的那樣,那時的慕秋並不缺錢,她連看都沒看就收下了,後來聽說了琴師慘死的消息,她把玉扳指當做琴師的遺物封存起來,更沒有仔細看過。
直到昨晚聽了蒙面人的問話,她才意識到這枚玉扳指也許比她想像的要重要得多,很可能還是一件有關鍵性意義的證物。
如若不然,那些人不會冒著得罪兩大家族的風險前來刺殺她。
而且她還意識到另一件事——揚州知府兒子離奇暴斃案幕後的勢力比她想像的要強大很多,如果不想再遇到如昨晚一樣的危險,及時抽身才是明智的選擇。
慕秋舉起玉扳指,對著照進陽光的小窗子仔細觀察,可看了很久,她都沒看出這樣東西有什麼特別之處。
第三章 分道揚鑣
雨水沖刷了一整夜,甲板已經看不見任何血跡,只有憑著周圍的刀劍劃痕,才能將昨晚那場激烈的打鬥還原一二。
慕秋戴著帷帽走出甲板。
天空放晴,烈日高懸碧空,被太陽這麼一曬,她整個人都活了過來,蒼白的唇峰也多了幾分血色。
她輕輕鬆了口氣,看向早就等在這裡的陳管事和一名船員,「怎麼樣,你們商量出結果了嗎?」
陳管事道:「回小姐,還沒有。」
如今船上有一堆事情要處理,三人在這裡碰面,實際上是要決定船的航行方向,看到底是要調頭返回昨天那個城鎮,還是要前往下一個城鎮再停靠船隻。
船員急切道:「慕姑娘,距離抵達下一個目的地至少要兩天時間,如果我們選擇返回昨天那裡,最遲今天下午就能到達。以現在的情況,我認為應該先回去把船艙裡的屍體安置好。」
慕秋想了想,看向陳管事。
陳管事恭敬低下頭,「小姐,如今情況不明,路上不宜再耽擱時間。」
很顯然,兩人意見僵持不下,所以才需要讓慕秋這個身分最貴重的人來做定奪。
她思索片刻,已有決斷,「我認為昨晚那些人並不是普通匪徒,而是專業的刺客,若是返程,這些刺客背後的人會馬上知道行動失敗,很可能還會再策劃一次行動。為了安全起見,還是不要在路上耽擱時間了。」
聽到慕秋的話,陳管事安心不少。
那位船員蹙眉想了想,也覺得慕秋言之有理。
慕秋看著船員,語氣格外誠懇,「辛苦諸位了,等到了京城,慕家會額外給各位一份酬勞,這段時間還請大家多擔待。」
船員的最後一絲猶豫在這句話裡消散無蹤。
兩人依次離開甲板,前去傳達慕秋的決定。
慕秋不急著離開,打算在這裡找個好地方曬曬太陽,結果一轉身就發現魏江不知何時坐在了甲板的角落裡。
他戴著面具,一條腿微微屈起,彎刀搭在膝蓋上,正在用白布擦拭凝固在刀身的血汙,也不知把剛剛那場對話聽進去了多少。
猶豫須臾,慕秋走了過去,「魏公子。」
魏江頷首,擦拭刀身的動作沒有受到影響。
「介意我坐在旁邊嗎?」慕秋問。
他停下手裡的動作,抬眸看她,「有事?」
沒有拒絕,慕秋就當他是默認了。
她在他對面坐下,兩隻手環抱著膝蓋,輕聲道:「昨夜多謝魏公子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慕秋銘記於心。」
「不必。」
回完這句話,魏江繼續忙碌,彷彿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清理刀上血汙更值得他關注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他丟棄那塊已經髒亂不堪的抹布,又看了慕秋一眼,眼神裡透著不耐煩,好像在說——還不走?
慕秋假裝沒讀懂他的眼神,繼續開口,「除了要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我還想謝公子奮勇殺敵,令那些黑衣人伏誅,如若不然,這船上定會出現更多傷亡。」
魏江終於把注意力投到她身上,他沒對她的感激表示任何情緒,只是問她,「為什麼賭?」
這句話有些沒頭沒尾,但慕秋聽懂了,他問的是危急關頭,為什麼她會拿自己的命去賭他的刀能快過蒙面人的劍。
她認真道:「郁墨說你很強。」
這個理由聽起來當真可笑,魏江為自己浪費的時間感到不值。
就在他打算直接下逐客令時,慕秋又道:「你不把我的命放在眼裡,我只能賭你真的很強。」
所以她做了一次瘋狂的賭徒,賭注是她的性命。
如果輸了,她不會怨恨;如果僥倖贏了,只從結果來說,對方對自己有救命之恩。
所幸她贏了,魏江手裡那把刀確實夠快,他確實夠強。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慕秋心裡不由生出幾分後怕的情緒,背脊滲出細密的冷汗。
如果魏江的刀慢了一絲絲,血濺當場的那個就是她了。慕家辛苦找了她十年,等到的將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為她收屍的機會。
只是當時情況緊急,一切都發生在短短時間內,根本容不得她多做猶豫。
魏江第一次正眼瞧她,做出評價,「膽子很大。」
把自己的命全部押在他這個陌生人身上……除了承認她膽子大,他也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了。
慕秋坦然點頭,「我也覺得我的膽子很大,不過在做出決定之前我判斷過,當時的贏面很大。」
很顯然,那個蒙面人在闖入屋內挾持她時,定然在外面佈置了不少人手,可是魏江就是能悄無聲息地殺進來,直到他顯了身形,蒙面人才發現他的到來,這已經很能說明他的實力了。
「妳喜歡賭?」魏江起了一絲談興,又多問了句。
他這些年走南闖北遇到過不少人,亡命之徒也見過不少,但慕秋和那些人不太相同,她是思慮妥當後覺得贏面大,這才放手一搏。
「不喜歡,我從未去過賭坊。」慕秋說:「牢房那邊經常設賭局,我也沒下過注。」
「是嗎?」魏江意味不明地說了句話,將懷裡的刀掉了個頭,從托盤裡拿起乾淨細軟的紗布開始纏繞起來。
慕秋知道他在下逐客令,雖然有些好奇他最後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她起身離開,沒有再打擾對方。
白霜領著幾個婢女及侍衛,正在指揮他們用艾葉熏遍船的各個角落。
她一手扠腰,一手揮來揮去,嘴裡也時不時說幾句話做指揮,幹勁十足。
餘光瞥見慕秋的身影,白霜提起裙襬,繞過地上胡亂堆放的木桶,小跑到慕秋面前,態度恭敬之餘也多了幾分以前沒有的親近,「小姐,按照妳的吩咐,乾淨的船艙全部收拾出來了,血跡清理了兩遍,現在正在用艾葉熏熏去味。」
慕秋聽出白霜語氣裡的親暱,唇角多了幾分笑意。看來她昨晚的一系列表現,是徹底收服這位貼身婢女的心了。
身為慕秋的貼身婢女,白霜的利益自然是和她綁在一起的,所以這段時間以來白霜對她盡心盡力,行為挑不出任何差錯。
可人的感情並不是馬上就能產生的,總需要某些契機培養,昨晚那件事便是她等待已久的契機。
於是慕秋的話裡也透出親近來,「我想沐浴一番,妳去通知廚房備些熱水。」
「奴婢一大早就讓廚房備著了。」
隨後,慕秋避開脖子的傷口,舒舒服服泡了個澡,身上若有似無的血腥味終於沒有了。


接下來的日子,慕秋一直待在屋內養傷,沒有再胡亂走動折騰。
傷口結痂時有些發癢,吃東西不注意會扯到傷口,說話也沒那麼方便,不過這些事情都不影響慕秋的好心情。
她沒有再作那個奇怪的夢了。
雖然知道夢裡衛如流屠了慕家滿門,也知道他是個心狠手辣之徒,但現在的她對慕家沒有什麼感情,以至於她無法感同身受夢裡自己對他的恨意,反倒是對自己親手殺了人這件事比較耿耿於懷。
她又沒什麼夢中殺人的怪癖,反覆作這個夢,自然而然給她造成了困擾。
中途船停靠了一次,船員們進了城鎮,找到郁家商鋪在這裡的管事。
管事帶了許多人手來搬運屍體,還想辦法湊了四十個武功高強的護衛撥給慕秋。
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總之接下來的行程無風又無浪,沒有再遇到任何危險。
一大清早,白霜端著熱水進來伺候慕秋梳洗,「小姐,陳管事剛剛過來找妳,說是午時左右就能到京城了。」
慕秋用帕子淨了淨手,聞言動作一頓,欣喜、緊張、惶恐……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她心頭交織閃現,堪稱五味雜陳。
六歲那年,慕秋被人從京城拐去揚州,一路上不知道遭遇了什麼事情,等她被紀安康收養時,她的精神狀態非常糟糕,遺忘了六歲以前的所有記憶。
後來紀安康在她的衣服袖口裡發現一個黑色的吊墜,樣式普通,沒什麼特別的,但上面刻有一個「慕」字,外加收養她時恰好是深秋,就給她取了個名字叫慕秋。
慕這個姓不算常見,最出名的就是那個傳承上百年的大家族陳平慕氏。
紀安康只是揚州城裡的一個小小獄卒,既沒錢帶慕秋去一趟陳平縣,也沒錢帶她進京找陳平慕氏的族長,只能託人打聽一些消息,只是打聽來打聽去,都沒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他便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慕秋和那個大家族應該沒什麼關係。
後來養著養著,父女倆的感情越來越深,這些年就這麼過來了。
誰能想到紀安康曾經距離真相這麼近,他對慕秋身世的猜測並沒有錯,只是命運弄人罷了。
而如今,再過兩三個時辰,慕秋就要見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血脈至親了。
這些天裡,白霜時常會和她說起慕府眾人,因此她對慕府眾人有個初步的瞭解,但接下來她要親眼見到他們,並且要在那個陌生的地方待很久,融入他們。
緊緊閉起眼睛,隱在袖子裡的另一隻手也不由捏起來,慕秋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的情緒恢復平靜。
「難怪外面這麼熱鬧,看來是大家在收拾東西。」她笑著對白霜說。
白霜抬起手輕輕扶住她的胳膊,像是能猜到她的心情般,朝她微微一笑,「深秋時節,京城西郊的楓樹林最是好看,等小姐在府裡安定下來,奴婢陪小姐去那散散心。」
「好,揚州那裡確實很少看到大片的楓樹林。」
慕秋坐在梳妝鏡前讓白霜為她梳頭,挑衣服時,她選了件領子高的淺粉色長裙,一來是想藉領子遮擋她脖子處的疤,二來是這種顏色看著不冷清。
換好衣服,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原本有些緊繃的神情慢慢放鬆下來,她調整唇角的微笑,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自然從容。
「走吧。」慕秋走出船艙,白霜落後她半步,緊緊跟在她身後。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清晨就一直在下,慕秋走出甲板,接過白霜遞來的一把竹傘,撐在自己頭頂上,站在甲板上遠眺,隱約瞧見些許京城的輪廓。
隨著船一點點靠近洛河碼頭,這道輪廓越來越清晰。
一刻鐘後,慕秋親眼看到了這座高大巍峨高不可攀的宏偉巨城。
這座滄桑都城靜靜矗立在朦朧煙雨中,宛若它千百年來做的那般,無聲卻震撼人心。
「帝都,洛城。」慕秋啟唇,輕聲念出這座都城的名字。
一道腳步聲突然在身後響起,打斷了她的感慨。
慕秋回過頭,發現來人提著行李,抱刀冒雨,停在距離她三步開外的地方,也如她剛剛那般仰起頭注視著這座都城。
魏江唇畔緊緊抿起,那雙泛著寒光的狹長眼眸微微瞇起,身體呈現出一種難得的緊繃姿態。
哪怕是那日面對蒙面人,他也不曾露出過這種如臨大敵的姿態。
十幾息後,他的身體才慢慢放鬆下來,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淡。
慕秋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思索起來。
這一個月來,雖然與魏江接觸不多,但她看得出來,他是一個攜帶很多祕密、非常危險的人。   
此行入京,雖然不知他的目的是什麼,但想必前方等著他的一定是重重危機與挫折。
她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魏江偏頭與她對視。
慕秋回神,輕聲道:「魏公子到了京城會在何處落腳?過幾日我想給魏公子送些東西,答謝公子的救命之恩。」想辦法報答完救命之恩,兩人就算徹底兩清了。
魏江聲音冷漠疏離,「居無定所。」
慕秋驚愕,又覺得這個回答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碼頭已近在眼前,洛河岸邊垂楊依依的景致清晰可見,魏江往前走兩步,似乎是打算船一靠岸便馬上跳下船。
「公子留步。」慕秋再次出聲,叫住魏江。
兩人算不上是友人,只不過同行一程,她又欠他救命之恩,這才提點幾句。
她走到魏江身邊,將手裡握著的那把六十四骨節竹傘朝前一遞,一語雙關,「前路坎坷,風雨不歇,公子身邊理應備著把傘遮擋風雨。」
魏江身形頓住,不知是不是被慕秋的話觸動了,他轉過身來,從她手裡接過傘。
這把並不大的傘,在這一刻恰好同時為兩人遮去頭上的雨水。
「這傘我收下了,從此妳我恩情兩清。」魏江說罷將傘收起。
雨水沒有了油紙傘的隔絕,溫柔地落在他和慕秋的身上。
他握著合攏的傘身,腳下用力一蹬,船離岸邊還有幾丈遠,他卻一躍輕鬆回到岸上。
慕秋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幾個起落,消失於茫茫人群之中。
「恩情兩清?」她嘴角上翹,不樂意道:「我的命雖然沒多貴重,但也不能只值一把傘吧。」
「小姐,妳的傘呢?」白霜焦急的喊聲從後方傳來,她就離開不到半刻鐘,只是回屋給慕秋拿件外衣,折返回來就看到她立在雨裡,周身沒有任何遮擋,嚇得連忙小跑過來給她打傘。
「我把傘贈給魏公子了。」
但是他收下傘卻沒有撐著,而是孑然在雨中獨行,孤身闖入偌大京城。
衣服只是落了淺淺一層薄雨,不用另外換一身衣服,白霜鬆了口氣,問道:「魏公子走了嗎?」
「走了。」
「魏公子真是個怪人。」
「我也覺得他很古怪。」
「說起來,奴婢在京城裡從未聽說過魏公子這一號人物。」
「興許我們很快就能在京城聽到他的名聲了。」慕秋心說,這人怪是怪,厲害也是真的厲害。
在慕秋和白霜交談時,有四輛寬敞華麗的馬車已經在洛河碼頭等待許久。
一個書僮打扮的少年在人群中穿梭,匆匆跑到最前方那輛馬車前,聲音有些喘,「少爺,船到了,現在正在排隊等著進碼頭。」
垂落的馬車車簾被人一把挑開,約莫二十歲出頭的青年頭戴玉冠身著華服,從馬車裡走下來。
他撐著傘信步朝碼頭走去,眉目雅致,宛若雨中穿枝扶柳而來的月下仙人。
一眾下人悄無聲息跟在他身後。
在青年走到碼頭時,掛著「郁家商號」的船恰好停在碼頭。
青年望向甲板處,目光從白霜身上一掠而過,隨即停留在慕秋身上。
他的眼神溫和親近,讓人哪怕被注視著也生不出一絲不自在,更生不出任何厭惡感。
慢慢地,青年唇角上挑,笑了起來。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一個字,可能有這般風姿,又待慕秋這麼溫柔的,只有那位負帝都盛名許久的慕家大房長子——慕雲來。
慕雲來撩開衣襬,從岸上邁出一步跨到船上,朝慕秋伸出手,「地滑,下船時小心些。」
「大哥。」這個陌生的稱呼幾乎是脫口而出。
慕秋扶著慕雲來的手,借助他的力度在岸上站穩。
慕雲來臉上笑容更盛幾分,親自為她撐傘,「這一個月舟車勞頓,辛苦妳了。」
「不辛苦,就是在船上無事可做,有些無聊。」
跟在他身後的下人自覺地去幫船上的人卸行李,慕雲來沒有理會這些瑣事,領著慕秋朝馬車走去。
慕秋問道:「大哥今天休息嗎?」
「知道妳今日抵達京城,我就去翰林院那邊告了假。之前只是派管事去揚州接妳,家裡沒人出面,母親就擔心這般安排會讓妳傷心,後來妳在江上遇襲的消息傳回家裡,家裡人更是擔憂了許久,如今妳到了京城,若是我們還不來親自迎接,那就太怠慢了。」
來到馬車邊,慕雲來親自攙扶慕秋,等她進了馬車,他才跟著一道坐上去。
桌上擺著一盞茶、一盤糕點,慕雲來為慕秋斟了杯茶,兩隻手端著茶杯遞到她面前,方才繼續剛剛的話題,「其實母親是打算和我一塊兒來接妳的,但她臨時有些事情要處理,沒辦法親自過來,所以就只有我過來了。」
其實剛剛在甲板上看到慕雲來親自來接她,慕秋心裡的緊張擔憂就已經生生被喜悅壓了下去,如今慕雲來對她的態度自然有禮又不失親近,更是讓她吃了一顆定心丸。
作為慕家這一輩最出色的人,慕雲來能夠親自告假過來接她,本身就可以說明慕府絕大多數人對她的看法了。
當然,這並沒有出乎她的預料,真正讓她驚訝的是,大伯母作為長輩,居然也打算來接她。
慕雲來顯然猜到了慕秋在想什麼,聲音不疾不徐,像極了春日裡一陣和煦的風,能夠撫平人心底的疑慮,「母親的性子素來如此,妳與她相處之後就懂了,哪怕是族中遠房親戚來京城做客,她都不會怠慢,更何況是妳回家?」
慕秋眨了眨眼,心裡淌過一縷縷熱流。
「家裡人……」若是在一刻鐘前說起這三個字,她定然會覺得心下彆扭,可此時此刻,這三個字卻極為自然地從她嘴裡說了出來,「大哥能和我說說家裡人的事情嗎?」
慕雲來學著她剛剛的樣子,朝她眨了眨眼,「自然沒問題,不過不能讓妳白占我便宜,妳能也和我說說妳的事情嗎?」
慕秋被他逗笑,雖然才相處沒多久,但她是真的喜歡這位大哥。
她算是知道為什麼在提及大哥時,上到白霜下到陳管事等人都是讚不絕口,白霜還偷偷和她說,他兩年前高中探花跨馬遊街時,不知成為了多少京城少女的春閨夢裡人。
這般風姿才華,誰人能不讚歎,何人能不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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