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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鬥宮廷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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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40801-E140803

《換夫記》全3冊

  • 作者雀喜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3/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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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900
  • 優惠價:NT$ 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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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不成就沒命!
為了不走上家破人亡的道路,她決定甩了太子換人嫁!

 
當父母雙亡,楚楚可憐的表妹來沈家投奔,
沈嫿……三魂七魄都要被嚇飛了!
只因她作了一場夢,夢裡表妹是眾人寵愛的女主角,
勾得她哥神魂顛倒,甚至她未婚夫也滿心愛慕,
讓她恨得用盡各種惡毒法子害人,最後家破人亡……
而現實中,雖然細節不同,表妹跟太子還是在宮宴勾搭上了,
不過,她非但不會像夢中那般因為嫉妒把一手好牌打爛,
還會做個好人「幫」他們終成眷屬,正大光明退了婚,
只是,怎麼每次她偷窺那對狗男女膩膩歪歪,
都會被太子那年輕有為卻凶神惡煞的肅王叔抓包?
但也感激這該死的巧合,若不是他及時出現相救,
她婚還沒退成,就要先被溺死給人騰位置了……
雀喜,標準的九零後金牛女,
愛作夢,愛幻想,愛一切美好的事物。
喜歡旅遊,喜歡看書,喜歡吃好吃的東西。
最大的夢想,就是背著帆布包帶著畫板和筆記本到處走走看看。
也喜歡甜蜜的故事,希望把美好和甜美的愛情帶給每一個讀者。
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在街口不期而遇,
那個背著畫板的長髮少女可能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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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噩夢中的表妹來了
今冬的風雪比往年還要冷冽,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片白霜之中。
沈府後宅,鹿鳴小院。
連日大雪後的暖陽透過琉璃窗,落在安寧靜謐的閨閣。
屋內燒著地龍溫暖如春,藕荷色的床帳邊懸著一個精巧的銀紋香薰球,淡淡的蘇合香隨著風輪四溢。
此香最是安神,而錦被下的少女卻眉心微蹙,牙關緊咬,額上滿是細汗,半晌後她騰地坐起,手指無意識地揮動到了床頭的金鈴鐺,隨即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外間聽到動靜的大丫鬟杏仁快步走了進來,一眼便瞧見了自家姑娘,只見她青絲散亂面頰緋紅,正揪著被衾小口小口喘著氣。
杏仁緊張地坐到床畔,將她用錦被裹嚴實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床上的少女正是鹿鳴小院的主人沈嫿,她去年及笄,精緻的五官還未完全褪去稚氣,這會睜著迷離的鹿眼不安地四下亂看。
感覺到她的心緒不寧,杏仁便把人摟進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哄道:「姑娘可是哪兒不舒坦?奴婢讓人去請白大夫進來。」
如此哄了好一會,沈嫿僵著的背脊才放鬆下來,皺著眉軟綿綿地道:「不要喊大夫,我只是……作了個噩夢。」
杏仁自小就伺候她,還從未見她嚇成這樣,不免好奇地道:「是什麼樣的夢?」
沈嫿不由得回想起夢中的事來。
夢中她身處在一個話本故事裡,最神奇的是話本與現實一模一樣。她的父親是東閣大學士兼太子少師沈成延,母親是永寧侯次女,夫妻恩愛和睦。
兩人生下兒子後,便一直很想要個女兒,等到她出生自是欣喜無比,給她取名沈嫿,待她如珠如寶,比她年長三歲的兄長,也從不在意父母的偏心,甚至比所有人都更寵愛維護這個妹妹。
她自出生起便順風順水,不僅幼時與太子定了娃娃親,容貌上更是繼承了父母的優點,貌美天成,她只要安安心心長大嫁給太子,往後等太子繼位,她當上皇后,便是全京城最順遂、最幸福的女子。
但在話本裡,她居然是個蠢笨歹毒的反派女配,而女主人公則是她的表妹。
表妹身世可憐,父母雙亡,進京投奔,初時,她也很同情表妹的遭遇,將院子分給她住,吃穿用度所有好的也都先給表妹挑選。
可漸漸的她便發現所有的寵愛都被表妹分走了,祖母與父親皆憐惜表妹,小小年紀命途多舛,待表妹比待她還好。
她那兄長則少年血氣方剛,同在一個屋簷下,很快被表妹勾得神魂顛倒,非表妹不娶,把對她的疼愛全給了表妹。
不僅如此,宮內的皇子乃至她的未婚夫,都對柔弱的表妹一見鍾情心生愛憐,將她撇至一旁。
家中還疼愛她的唯有母親,可母親身子孱弱在床。父親又意外醉酒與表妹的婢女有染,此事被母親知道後急火攻心病情加重,沒過半年就病逝了。
她將母親的死都怪到了表妹身上,不僅恨她害死了母親,還妒忌她搶走了所有人的寵愛,便開始對表妹百般刁難,但她使出的種種毒計都被表妹的愛慕者們一一化解,到最後,表妹風風光光做了皇后,而她則瘋瘋癲癲,家破人亡。
沈嫿便是被夢中自己恐怖的死狀硬生生嚇醒的,這會緩過神來倒沒那麼害怕了,反而覺得荒誕無稽。
先不說她從未聽過這個姓趙的表妹,便是真的有,這夢中的她也實在是太蠢了些。
她衣食不缺反去嫉妒個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表妹?她從小被夫子誇聰慧,又怎會一見表妹就變蠢,盡想些推人入水、下藥毒害的餿主意,簡直就像是話本子裡為襯托女主人公而存在的無腦反派。
且這故事裡的其他人也夠蠢的,為了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孤女,就冷落自家女兒,她相信她爹娘是絕對幹不出這種蠢事來的。
沈嫿想著頓了頓,別人她都不擔心,唯有那不可靠的兄長……還真有可能被個漂亮表妹給蠱惑!
她這麼想著便扁了扁嘴,輕聲嘟囔道:「我夢見大哥哥敗光了家底,把爹爹活活氣死了……」
話音還未落下,窗牖就被人從外推開,一顆紅彤彤的棗兒,砰的一聲砸在了她的床畔邊,隨後響起道散漫慵懶的聲音——
「我若真敗光了家底,第一個便餓死妳。」
沈嫿訝異地抬頭去看,就見那人已熟練地攀著窗戶翻了進來。
這麼冷的天,他卻只穿了身棗紅色的錦袍,束髮戴冠,端的是少年意氣、神采飛揚,再仔細的瞧,便能發現兩人的眉眼有五分相像。
背後說人壞話,還被正主當場抓獲,饒是沈嫿臉皮不薄,也有些心虛地想往錦被裡鑽,「大哥哥,你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她的嫡親兄長沈長洲,父親學識過人還曾是狀元郎,但兄長卻是個坐不住的性子,騎馬射箭投壺蹴鞠,但凡不念書便樣樣行,雖是在國子監,可根本沒個讀書的樣,被父親打了不知多少回,還是三天兩頭的曠課回家,走馬章臺、招貓逗狗,是京中出了名的紈褲。
他背著一隻手,幾步到了榻前,長腿一伸勾過旁邊的玫瑰椅,懶洋洋地坐了下來,「還不是瞧有的人可憐,落雪不能出門,特意去尋了些好吃的,沒想到竟是養了個小白眼狼。」
沈嫿沒別的特殊喜好,唯有愛吃,什麼糕點果脯肉串她來者不拒,家中的幾個廚子吃膩了,便偶爾跟著沈長洲溜去街上吃,也因此兄妹倆的感情尤其好。
前些日子,她聽聞西街新開了家兔肉鋪子,一時沒忍住溜了出去,不想回來就染了風寒,還被母親發現了,只得乖乖禁足養病,仔細算起來她都有大半個月沒出門了。
這會沈嫿也顧不上什麼夢了,漆黑的鹿眼水亮亮地看向自家兄長,「大哥哥難道沒聽說過夢與現實都是相反的嗎,咱們沈家的未來可全靠大哥哥了。」
那邊杏仁恰好端來了茶,她便殷勤地親手遞了過去,「大哥哥大清早的外出,定是渴了,快喝口茶潤潤嗓子。」
沈長洲胡鬧歸胡鬧,待妹妹卻是極好的,見她小病一場臉蛋都瘦了一圈,又得了幾句吹捧,便也不再為難她,喝了熱茶舒舒服服地往後一靠,將背在後頭的東西拿了出來。
沈嫿一眼認出了油紙上的店鋪名,是京中有名的早點鋪子,哪還在床上待得住,邊說著大哥哥最好了,邊俐落地跳下床,喊來幾個丫鬟趕忙去淨房梳洗。
等她穿戴齊整再出來時,沈長洲已經歪在了暖閣的炕上,而炕桌也已擺滿了他帶來的早點——皮薄餡香的龍眼包子,色澤誘人的蟹黃燒賣,再加小廚房熬得濃稠的米粥和小菜,被迫喝了半個月青菜白粥的沈嫿,感動得淚眼汪汪。
果然還是親哥疼她,她保證,下回他再和別人喝花酒,她一定不去爹爹面前告狀了。
包子是燙的,沈嫿小口吹著連吃了兩個,寡淡的舌頭才有了滋味。
見沈長洲沒骨頭似的靠著,她放慢了咬包子的速度,邊吃邊與他說著話,「大哥哥今兒怎麼沒去學堂?」
國子監每月初一、十五休息兩日,今兒才初七,並不是休息的日子,難不成又翹課了?
沈嫿心思淺,基本屬於想什麼都掛臉上,沈長洲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在琢磨什麼,抬手輕輕在她腦袋上拍了下。
「少給我去告黑狀,肅王大勝歸京,九門大開,先生放了三日的假,讓我們能去迎一迎肅王。」
大雍尚武,文臣的地位本就不如武將,更何況肅王乃大雍的戰神。
聽聞他十五歲上戰場,十數年戎馬打了不下百場戰役,收失地固河山,屢戰屢勝,令聞他之名的敵寇悉數落荒而逃。
如今河西最後一塊失地也已收回,肅王領兵班師回朝,連皇上都要親自出城去迎,更不必說滿城的百姓。
沈嫿了然地嚥下嘴裡的小包子,又去夾燒賣,「那大哥哥怎麼沒去?」
「人擠人有何好看的,有這功夫我還不如去聽個小曲。」
九門都開了,光是想想就知道會是何等擁堵之況,沈嫿也不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剛想認同的點頭,就聽到了小曲兩字。
她又想起了那離譜的夢,喉間一噎,狀若無意地道:「難不成大哥哥有相好的了?」
沈長洲挑了挑眉,「妳從哪聽來的渾話,若是被母親知道,又該說我帶壞妳了。」
「怎麼能叫渾話呢,我這是關心你,我都訂親了,你這個當哥哥的卻沒動靜,豈不是要被人笑話。」她說著還朝兄長眨了眨眼,「既是沒有,那大哥哥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我幫你留意留意。」
他的婚事本就是父母最頭疼的,想來是母親也在妹妹面前念叨了,他輕嗤了聲,不正經地逗趣道:「我喜歡花容月貌的仙女,妳上哪去找。」
「說具體點,豐腴的還是纖瘦的,明豔的還是柔弱的,愛讀書的還是愛撫琴的……」
沈長洲枕著雙臂,漫不經心地答,「豐腴的、明豔的、會唱小曲最好還會跳舞的。」
沈嫿一臉複雜地看著不正經的兄長,真心實意地道:「算了,你還是單著吧。」
她嘴上嫌棄,心中懸著的大石卻徹底落了下來,兄長喜歡的與她夢中病歪歪的表妹沒一點相似之處。
夢與現實果真是完全相反的!

連日大雪,好不容易放了晴,沈嫿美美地用過早膳後,抓著送上門的兄長一塊搬書曬書,順便聽聽外頭的趣事解解悶。
不想剛將她那些話本理好,祖母身邊的大丫鬟桂香便帶著人來了。
闔府上下都知道大公子疼愛妹妹,見著沈長洲,桂香也不意外,恭敬地向兩人行禮,而後臉帶喜色地道:「大公子在這正好,老夫人請大公子與五姑娘一併去素心堂,有喜事要說。」
沈嫿好奇地眨了眨眼,「是什麼樣的喜事?」
桂香笑盈盈地道:「老夫人多年未見的外孫女進京投奔,要在家中暫住一段時間。」
沈嫿的笑容驀地一僵,一時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妳、說、誰?」
「老夫人的外孫女,就是您與大公子的表妹啊。」
沈嫿僵住,好似被雷劈了一般。


暖陽當空,各處的積雪正在悄然消融,一陣寒風襲來,抖落無數晶瑩的雪珠。
沈嫿心不在焉地裹緊了雪白的狐裘,思緒還全在這突然冒出的表妹身上。
她前腳剛作了夢,表妹後腳便出現了,這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
正想得入神,就聽見桂香小聲地道:「今兒化了雪路上濕滑,五姑娘小心腳下。」
沈嫿隨意地點了點頭,抬眼看向桂香,狀若好奇地問道:「桂香,妳說這趙表妹是祖母的外孫女,可爹爹並無姊妹啊。」
桂香是沈老夫人房中的大丫鬟,沈家的大小事情自然都清楚,聞言她壓低聲音道:「五姑娘怎麼忘了,府上曾有位姑奶奶,年輕時與人私奔,嫁去了江南。」
沈嫿愣了下,才隱約記起幼時聽到的一樁祕事。
祖母除了三個兒子外還有個小女兒,名叫沈芳華,也就是她的小姑姑。
本該也是千嬌萬寵的貴女,偏偏喜歡上了救過她的落魄秀才,為了他不僅拒了侯府的親事,還留下一份書信與那秀才私奔了。
祖母被氣得臥病不起,揚言沒有這個女兒,久而久之便沒人再敢提起這個曾經的沈姑娘。
這事沈嫿是無意中從三叔母口中聽到的,後來她還問過娘親,得知她真有個姑姑,且姑姑還生了個孩兒,只是不知是男是女。
但那會她年歲還小,外加這麼多年姑姑從未往來過,時間一長,她就將此事忘了。
如今桂香提到,她瞬間便想起來了。
夢中那個姓趙的表妹,也是祖母的外孫女,夢醒時她覺得離譜,便有不記得家中有個姑姑的原因在,沒想到竟是對上了。
沈嫿的心往下沉了沉,遲疑了半息又道:「那表妹為何一個人上京?」
桂香歎了聲氣,帶著些許同情地解釋道:「姑奶奶與姑爺三年前意外喪命,只留下了年幼的表姑娘一人。」
原來沈芳華私奔沒多久,沈老夫人就心軟了,偷偷派人南下去搜尋女兒的下落,終於在浙南一個小縣城——松陽打聽到了他們的消息。
女婿上進踏實被提拔為松陽縣丞,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卻從不虧待妻子,夫妻恩愛和睦。
在知曉女兒還生下了她的外孫女後,沈老夫人心中的那些怒氣也漸漸消了,除了偶爾暗中幫襯外,甚至還隱隱期盼有朝一日能與女兒、外孫女再次相見。
但沒想到三年前一次外出夫妻倆路遇山匪,雙雙命喪刀下。
噩耗傳來,白髮人送黑髮人,沈老夫人後悔沒能見女兒最後一面,生生哭昏了過去,待醒來第一件事便是要將外孫女接進府照顧。
可沈府的人趕到時,人已被她伯父收養,論親疏自是伯父比從未見過的外祖母要親,沈老夫人這才作罷。
沈嫿又問:「年關將至,又是這般寒冬臘月的,表妹既已養在她伯父家,為何選這個時候進京呢?」
桂香許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問,目光閃了閃道:「老夫人近來夜夜夢著姑奶奶,思女心切,見不著女兒便想著見外孫女也是一樣。知道表姑娘前些日子除了服,便連夜讓人將她接進京來住段日子。」
沈嫿黛眉微蹙,這段關於姑母的舊事與夢中一模一樣,可奇怪的是夢中表妹進京的原因並不是這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心裡裝著事,沒注意到桂香的神色不對,連院門的臺階也沒看清,一腳踩空,還好沈長洲眼明手快將她拉住,這才沒摔著。
等她站穩,沈長洲便沒好氣地曲著手指,在她額頭輕輕敲了下,「想什麼呢,連腳下的路都不看。」
沈嫿下意識地想說那古怪的夢,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不過是個夢而已,又有誰會將夢中的事當真呢?
她捂著額頭心虛地道:「沒、沒什麼,只是聽到表妹的遭遇,覺得怪可憐的。」
沈長洲時常流連市坊,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聽說過,聞言輕嗤了聲,「也不知打哪冒出來的表妹,素未謀面的,連真假都不知道,別是來打秋風的吧。」
看著桂香被兄長的言論驚得撇開了眼,沈嫿趕緊拽了下他的衣袖,示意他少說幾句,祖母本就不喜兄長太過頑劣,外加這會她正心疼表妹的緊,若是這混話傳到祖母的耳朵裡,只怕他又要挨一頓罰。
「外頭的風吹得人頭疼,大哥哥,我們快些進屋去。」
說罷,沈嫿拽著沈長洲快步進了素心堂。
門外伺候的丫鬟見到兩位小主子,立即屈膝行禮,剛打起簾子,暖閣壓抑的哭聲便傳了出來。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在哭,沈嫿一時心亂如麻,眼尾餘光瞥見兄長擰著眉,將抬起的腳收了回去,一副想要溜之大吉的模樣。
她沒弄清事情的原委,這會哪肯讓他溜,一手解開斗篷,一手拉住他的手,「大哥哥,我頭好似有些暈,你扶著我走嘛。」
沈長洲最煩聽人哭,本想要走,但架不住自家妹妹不舒服,嘴上不耐地說著麻煩,手卻很老實地扶著她。
待兄妹倆繞過屏風,才發現暖閣裡已坐滿了人,上首的羅漢榻上,沈老夫人正與一個素衣白裙的少女相擁而泣,哭得不能自已。
而他們的母親蘇氏與三叔母鄒氏,則在一旁柔聲勸慰著,還是母親先聽見了動靜,聞聲朝他們看來。
「可算是來了,洲兒、呦呦快些過來,這是你們的表妹溫窈。」蘇氏替三人做介紹,「窈丫頭,別怕,這是你的大表兄與五表姊。」
隨著蘇氏的聲音落下,沈老夫人懷中的少女怯生生地抬起了頭,只見她膚白柔美,一雙水亮亮的杏眼哭得發紅,濃密的長睫上懸著淚珠,欲掉未掉,真真是我見猶憐。
許是連日趕路,她看上去有些氣血不足,又哭了這麼久更是病懨懨的,但還是乖順地緩緩站起,朝他們福了福身,柔聲道:「見過大表哥,見過五表姊。」
那風一吹就能倒的模樣,讓沈長洲都沒法再臭著臉,不自然地撇開眼喊了聲,「表妹。」
而沈嫿卻僵直著身子,愣愣地看著少女,微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眼前這個柔弱無害的趙溫窈,分明與夢中害她家破人亡的表妹,長得一模一樣!
沈嫿腦海裡閃過無數恐怖的畫面,心中越發不確定起來。
難道夢竟是真的?
她呆愣了太久,不僅趙溫窈在看她,連屋內其他人都好奇地朝她看來,還好沈長洲輕咳了聲,她才回過神來,微垂著眼睫,掩下慌亂。
與屋內人見過禮後,她扯著笑道:「表妹長得可真好看,瞧著還有些面熟,我方才便在想像誰,一時入了迷。這會看到祖母就明白了,原來表妹的眉眼像極了祖母。」
沈老夫人疼愛小女兒,可惜陰陽相隔,就把對女兒的愛都轉移到了外孫女身上,這會聽到有人說外孫女像自己,樂得都顧不上哭了。
鄒氏見此打趣著道:「母親果真是偏疼小輩,我與大嫂嘴都說乾了也不頂用,呦呦一來,母親馬上就笑咯。」
聞言,沈老夫人的笑意又深了兩分,「妳呀妳,多大的人了,還與妳侄女比這個。」
本就是喜事,她只不過是瞧見外孫女又想起了女兒,如今被一打岔便也不哭了,朝著沈嫿招了招手,把兩個小姑娘都摟進了懷中。
「我們呦呦最是聽話懂事了,來,妳表妹啊,要在府裡住些日子,妳是小主人可要替祖母好好照顧她。」說著,她將兩人的手交疊在一塊。
沈嫿的手又白又細,前幾日剛染了櫻桃色的指甲,而搭在她手心的另一隻手,不僅有細細的薄繭,還有些許凍瘡留下的痕跡,襯得沈嫿那不沾陽春水的手指越發白皙嬌嫩。
趙溫窈家中清貧,在父母雙亡後,更是遭伯母一家苛待,光是瞧這手便知道經歷了什麼,實在是可憐的緊。
沈嫿剛同情地說了個好,眼前就浮現出自己身穿破舊的衣裳,在寒冷的冬日裡漿洗衣服的畫面,本來嬌嫩的手變得又粗又腫,還滿是傷痕,而她這可憐的表妹正霸著她的家,摟著她的未婚夫,過著神仙日子。
她驀地後脊生寒,手指發涼,哪還有空去管什麼姊妹情深,自覺握了個燙手的山芋,可礙於祖母在旁不能甩開,只好壓下心底的彆扭與不安,擠出個笑來。
等祖母鬆開手後,她才終於鬆了口氣,偷偷瞥了眼兄長,見他百無聊賴地撐著下巴,往嘴裡丟糖豆,沒一會便坐不住出去了,與夢中被迷得神魂顛倒的樣子全然不同。
她一時竟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也沒認真在聽她們說了什麼,直到祖母輕輕捏了下她的掌心,笑盈盈地看著她道:「呦呦覺得妳表妹應該住在哪個院子好?」
沈嫿一時沉默,她記得在話本中也有同樣的事,書中的她因同情主動邀請趙溫窈住進鹿鳴小院,毫無戒備什麼好東西都讓出去,最後竟連最疼愛自己的兄長也被奪了去。
不論這夢是真還是假,她心中都有了疙瘩,不願與表妹同住。
沈嫿仰頭看向沈老夫人,「表妹難道不與祖母一塊住嗎?表妹初來府上,人生地不熟的,定是要與最親近的人住在一塊呀。」
沈老夫人神色微頓,她要補償外孫女,自然是什麼都想給她最好的,而整個沈府最為優靜華美的便是鹿鳴小院,且她想著兩個小姑娘更有伴,窈丫頭也不至於對著她這個老太婆沒話說。
孫女向來聽話懂事,她以為給點暗示便夠了,誰想到孫女根本不接腔。
沈老夫人一時弄不清,沈嫿是故意的還是真的沒聽懂,想了想更直接地道:「我也這般想,可妳表妹身子弱,總需要有人照顧的。」
與身為少師的大哥不同,沈家三爺只是翰林院侍讀學士,三房自然處處不如大房,鄒氏便一貫眼紅大房,最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聞言轉了轉眼珠子道:「咱們呦呦最為體貼孝順,正該為妳祖母分憂才是。妳看妳那院子修得如此寬敞,一個人也住不過來,與其閒置浪費,還不如多住個人,妳與窈丫頭年歲相仿也能說到一塊去。」
沈嫿攥緊了寬袖,正想著如何應對,就聽母親開口道:「呦呦才十六,嬌氣的很,哪會照顧人啊,還是讓窈丫頭住我身邊,我來照看的好。」
鄒氏輕笑了聲,「嫂嫂自個兒身子也沒好全,每日湯藥不斷,還要管著府內大小事務,如何還有精力照顧窈丫頭?」
果然,沈老夫人再看她們母女的眼神就有些不悅了,「呦呦這脾氣還不是你們夫妻慣出來的,我瞧讓她學著照顧照顧人也挺好的,不然到時出嫁了還什麼都不會,妳才要後悔。」
第二章 花園驚魂記
見母親不顧祖母生氣還要再說,沈嫿目光閃了閃,搶先一步答應了下來。
「好呀,呦呦都聽祖母的。」
沈嫿的聲音甜糯,帶點小姑娘的嬌憨,她答應得如此乾脆,讓沈老夫人瞬間露出了笑臉。
鄒氏卻還有些遲疑,這丫頭平日鬼精著呢,怎麼這般好說話?
正想著,就聽沈嫿關心地繼續道:「祖母,窈表妹今年幾歲,是幾月生的,平日可有何忌口……」
聽她如此詳細地詢問趙溫窈的生辰喜好等,沈老夫人更是高興,不過好些事她也不清楚,便讓趙溫窈的丫鬟來說。
沈嫿看了眼那個叫如月的丫鬟,而後像怕忘記似的,丫鬟每說一樣便認真重複一遍。
那仔細的勁讓鄒氏的疑慮消了下去,甚至在心中嗤笑了一番,到底是個黃毛丫頭,饒是再被人誇聰明,也禁不住糊弄。
在場的諸人都笑臉盈盈,唯有蘇氏露出了擔憂的神色,不是她真的覺得女兒嬌氣不會照顧人,是這事實在吃力不討好。
趙溫窈是老夫人唯一的外孫女,照顧得好說是做姊姊的理當如此,可若有半分閃失,就全成了她女兒的不是,不然鄒氏這等愛拍老夫人馬屁的人,為何避之唯恐不及,也就是欺負她家呦呦孝順、脾氣軟。
蘇氏見女兒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樣,對處境渾然未覺,不禁眉頭緊鎖,想要替她拒絕。
可不等她開口,鄒氏已經笑咪咪地道:「呦呦做事如此細緻,母親也能放心了,趕緊讓下人將窈丫頭的行囊搬去鹿鳴小院吧。」
沈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就要安排下人去辦,就在這時,沈嫿突的豎起手掌道:「等等。」
眾人的目光皆朝她看去,「還要等什麼?」
沈嫿說:「祖母,搬不得。」
沈老夫人上揚的嘴角驀地垂了下來。
鄒氏立即道:「這是為何,難不成妳方才說喜歡窈丫頭的話都是虛的?」
聽她這麼一說,沈老夫人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滿臉失望地看著沈嫿正色道:「妳就這般不喜妳表妹?連分個屋子給她都不願?」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沈嫿不敢相信地咬了咬下唇,像是受了驚嚇的小鹿,雙眼濕漉漉的,一副委屈極了的模樣。
她揪著衣袖,聲音低低地道:「祖母誤會了,孫女是家中最小的,一直想要個弟弟或是妹妹,今日瞧見窈表妹心中不知多少歡喜、多少親近。」
沈老夫人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了,她平日是很寵小輩的,可趙家出事後,她夜不能寐,總覺得虧欠了女兒太多,便想著法補償外孫女。
一會怕她的身世太低,府上的人會瞧不起她,一會又怕她在伯父家受了這麼多苦,膽子太小不敢與人接觸,才會一聽見沈嫿的拒絕就把重話脫口而出。
她這會見小孫女淚光閃動的樣子,不免也心疼起來,放軟了聲音說:「既然喜歡,那又為何不能搬呢?」
「祖母怎麼忘了?當初建鹿鳴小院前,您特意請了君風大師來看風水。」
沈嫿幼時與父母同住東院,隨著她長大,父親便為她選地方修院子,挑了許久才選中如今這塊地。
鹿鳴小院不僅圈得大,還是整個後院最中央之處,那會鄒氏就很不滿,說一個小丫頭的住處,都快超過她的院子了。
鄒氏為此在沈老夫人耳邊吹了不少風,說是那處更適合修個花園。
破土動工這種事,沈老夫人也不敢擅作主張,便請來了京中最有名的風水大師,最後算出,那處正好合了沈嫿的八字,且全府唯有她適合住在那處。
後來小院建成鄒氏仍是不甘心,趁機讓自己女兒住進去過,沒想到女兒當夜便發起了高燒,整整三日不退,鄒氏這才不得不認命。
這是年歲久了,眾人都將此事忘了,至於沈嫿會想起,還多虧了今早的夢。
夢裡有說到趙溫窈住進她的院子,沒多久便病了,大夫說是水土不服,可鄒氏卻暗地裡說她苛待了表妹,為此祖母還發了脾氣,將她院中的丫鬟換了大半。
臨到夢醒,當初落魄的表妹轉身成了太子妃,她則親眼看著一幫粗人,將她心愛的院子夷為平地,用得便是這院子與貴人八字不合的理由。
即便她知道那只是個夢,不是真的,但夢中那土崩瓦解的壓抑與絕望,仍叫她渾身發顫,她的委屈也並不是裝的,而是聽見祖母的話,再回憶起夢中的畫面,真切流露出來的。
沈嫿輕輕吸了吸鼻子,嗓音更低了,「我也想同窈表妹一塊住啊,可大師說八字不合,是要折壽元的,我不想窈表妹生病。」
被她這麼一提醒,沈老夫人立即想起了當年的事,她向來吃齋念佛最信這些了,心中一邊慶幸沒讓外孫女住進去,一邊發覺自己誤會了沈嫿,趕忙心疼地將人摟進懷裡,「哎喲喲,我的小心肝,都是祖母思慮不周,可不要哭壞了眼。」
見祖母打消了念頭,沈嫿攥緊的手指才微微鬆開,瞥了眼還要開口的鄒氏,眨去眼底的淚花,「祖母,三叔母說得對,表妹的身子弱不能沒人照顧。我看四姊姊正好合適,不僅年長會照顧人,而且與表妹八字相合。」
她說著頓了頓,略帶惋惜地道:「為了表妹好,我只得忍痛將表妹讓給四姊姊了。」
鄒氏有一子兩女,大女兒已經出嫁,剩下的便是排行第四的沈玉芝,因今日去了外祖家才沒過來。
按理來說,家中就她們兩個年歲相仿的姊妹,應該關係不錯,可沈玉芝將她母親的性子學了個十成十,不僅心眼小還愛攀比,每每沈嫿有點什麼好東西,她都搶著要,而且還常在祖母身邊嚼舌根,甚至不如跟著外派的二叔家兩個從姊親近。
沈老夫人本就是想找個同齡人陪趙溫窈,這個人是沈嫿還是沈玉芝並不重要,聞言贊同地點了點頭,還伸手摸了摸沈嫿的腦袋,「好孩子別難過,就算不住在一塊,妳也可以日日去尋她們玩。」
鄒氏一聽麻煩要落到自家頭上,立即臉色大變,「母親,芝芝做事粗笨,恐怕照顧不好窈丫頭……」
沈嫿已擦去了眼淚,乖乖地倚著沈老夫人,輕聲咦了一聲,「三叔母好生謙虛,四姊姊一向聰慧能幹,最得祖母喜歡,又怎麼會粗笨呢?」
鄒氏乾笑了聲,又去找別的藉口,「可瑤芳院又小又僻靜,前些日子連日大雪,屋瓦都鬆動了,兒媳正要差人修葺呢。」
這話連蘇氏都聽不下去了,擰著眉道:「弟妹,我怎麼記得,上個月妳剛讓人來領了銀錢說要修屋子,怎麼才這麼幾日就又鬆動了,這找的是哪家的瓦匠?」
平日裡鄒氏母女最殷切地往素心堂跑,即便沈老夫人嘴裡說著一視同仁,還是難免會偏寵些三房,但這不代表她真的老糊塗了。
沈老夫人很快就明白了鄒氏的小心思,見她還要解釋乾脆地打斷道:「不必再說了,我看就讓窈丫頭住去芝芝的瑤芳院,兩個丫頭相互為伴正正好。」
鄒氏是個聰明人,看出老夫人動怒了,心中將沈嫿母女罵了個遍,面上卻還要裝出副高興極了的模樣。
「母親說的是,窈丫頭初到京城,定是有很多不懂之處,有我們芝芝陪著再好不過了。」鄒氏說著又朝趙溫窈柔聲道:「窈窈,往後跟三舅母還有妳四表姊一塊住可好?」
方才眾人妳來我往這麼久,趙溫窈都安安靜靜地坐著,彷彿決定的並不是她的住處,這會喊到她了才柔順無比地點頭說好。
「母親,眼瞅著也要到午膳的時辰,窈丫頭趕了這麼久的路,想必也累了,兒媳先帶她回去歇會,晚些再過來。」
沈老夫人總算稱心了,拉著趙溫窈又說了會話,而後將屋裡兩個大丫鬟撥給了她,才放心讓鄒氏將人帶回去。
臨走時,趙溫窈向屋內眾人行禮告退,輪到沈嫿,還朝她揚了個淺淺的笑,目光澄澈又真摯地道:「五姊姊,可要來找我玩哦。」
沈嫿愣了下,旋即彎著眼回了個笑,「待妳安置好,我便日日來尋妳玩,到時可別嫌我鬧騰。」
看著趙溫窈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門簾外,沈嫿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這事就這麼解決了?
表妹沒住進她的院子,且格外的溫和好說話,性子也很軟。與夢中勾引她兄長與未婚夫,將她害得家破人亡的趙溫窈,分明就不是一個人。
難道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許是日有所思,沈嫿當夜又斷斷續續作了同樣的夢,隔天一大早就被驚醒,再也睡不著了,索性起身去正院用早膳,不想到時卻只見母親一人,父親這個時辰早就去上朝了,可兄長怎麼也沒在?
蘇氏讓人端來她喜歡的早點,瞧出她的疑惑,笑著道:「今兒肅王歸京,妳爹將妳大哥一併領著出城去迎了。」
沈嫿這才記起昨日沈長洲好似說過,當時他還說不去擠這人海,終究是沒躲過去。
想到兄長臭著臉的樣子,她就覺得好笑,心情大好地同母親用了早膳,而後帶著些補藥與衣食,一道去瑤芳院看望趙溫窈。
不知是認床還是水土不服,趙溫窈瞧著竟比昨日還要憔悴。
兩人本就是初次見面的表親,沒什麼話可說,又隔了層夢在中間,沈嫿總覺得瞧見她有些彆扭。
如今趙溫窈臉色不好,她們就順勢不多打攪,只是稍坐了坐就出來了。
回去的路上,沈嫿挽著母親的手一路閒聊。
說來也是奇怪,雖然是夢,可那場景卻如同親身經歷一般,一想到母親有可能會因病早早離世,她便忍不住將母親的手抱得更緊些。
母女連心,蘇氏早就察覺到女兒的不對勁了,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呦呦今日是怎麼了,如此黏人。」
這叫她怎麼說,如今夢中的事情一件都沒成真,連她自己都不信,說出來又怎麼會有人信?沈嫿搖了搖頭,「沒什麼,就是瞧表妹失去雙親很是可憐,覺得自己很幸運。」
蘇氏握著她發涼的手掌,輕歎了聲,對她的話並未有半分懷疑,「確實是個可憐的孩子,但好在她還有我們,不算孤身一人。」
見母親跟著傷感萬分,她趕忙岔開話題說起了兄長,氣氛才算輕鬆起來。
臨到院子,蘇氏才想起了件事來,「妳前些日子病了,貴妃娘娘派人送了好些補藥,妳如今身子大好,該進宮謝恩才是。」
沈嫿本就每隔半月便要進宮陪貴妃說話,聞言點了點頭,恰好她也想找太子確認,他們的婚事,太子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的。


三日後。
沈嫿一大早便被人從榻上拉起,梳妝打扮好幾個時辰連早膳都沒用,就匆匆進了宮。
臨近晌午得知前頭散了朝,羅漢榻上身著緋色華服的宮妃朝她拋了個笑,「好孩子,妳在本宮這坐了一上午,也該待煩了,正好找妳太子哥哥用午膳去。」
婦人看著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明豔動人,不難看出年輕時是何等芳華,她便是太子的生母秦貴妃。
秦貴妃出身不算顯赫,只是個七品地方官的小女兒,但架不住她模樣好運道更好,進宮便得盛寵,很快就生下了二皇子。
彼時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夭折,二皇子德才兼備,在十二歲那年被封為了太子,她也一躍成了皇后之下,最為尊貴的女子。
而秦貴妃卻毫無寵妃的驕縱與架子,待沈嫿很是親近,不僅時常召她進宮,逢年過節的賞賜也從來不斷,且沈嫿每回進宮,都會主動讓她去見太子,在旁人看來,再沒比她更寬厚體貼的未來婆婆了。
往日沈嫿也是這般認為的,可不知是不是受夢的影響,即便秦貴妃依舊言語親近,但她卻隱約瞧見秦貴妃的眼神帶著若有似無的不耐。
好似召她進宮,是件不得不應付的差事。
不過那些情緒轉瞬即逝,快得沈嫿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她的長睫顫了顫,露出個嬌羞的神色,「娘娘就愛逗我。」
「小姑娘就是臉皮薄,好了,快去吧,晚了妳太子哥哥去了御書房,該有妳哭鼻子的時候。」
既然秦貴妃都這麼說了,沈嫿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便起身告退,由秦貴妃身邊的福公公領著去了東宮。
果然如秦貴妃所料,她到時正好碰上回來午休的太子凌維舟。
今日是小朝會,凌維舟未穿朝服,穿了身杏黃色的緞袍,站在東宮殿門外。
他的輪廓似皇上,容貌則七分像貴妃,隆冬的暖陽落在他身上,襯得他容顏如玉,漆黑的眼眸讓他看人時的眼神顯得尤為認真深情。
沈嫿不得不承認她對親事滿意,除了兩人是青梅竹馬外,太子的長相也佔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她的娘親是永寧侯次女,太后也是出自蘇家,她幼時便時常跟隨母親進宮陪太后,與一眾皇子公主們玩在一塊。
許是她長得討喜可人,太后尤為喜歡她,總愛開玩笑說要將她留在身邊才好,之後也是太后做主,定了她與凌維舟的親事,那會他還只是個生母位卑不受重視的二皇子。
人人都道以她的家世,配二皇子實在可惜,可誰能想到,當初最不被看好的二皇子,竟是潛龍在淵,如今反而成她配不上了。
凌維舟這會正與身旁的人交代什麼,很是認真耐心,讓她不好意思打攪,張了張嘴終究沒發出聲。
半晌後,還是他先發現了她,揚起唇角喊了聲,「嫿兒,過來。」
沈嫿這才捏了捏手心,朝他走去,「見過太子哥哥。」
凌維舟見著她並不意外,倒是身旁那些官員都認得她,很是知情識趣地喊了聲沈姑娘,便紛紛告退了。
待只剩他倆後,他才溫聲地關切道:「臉色怎麼如此差,瞧著也沒什麼精神,可是起得早了?」
他邊說邊嫻熟地向她腦袋伸出手。
明明還是同往日一樣的笑容與寵溺的語氣,可她的眼前卻瞬間浮現出他將趙溫窈護在身後,冷厲厭惡地看著她的畫面,他的嘴裡還說著最無情的話,他說這婚事本不是他所願,他說他從未喜歡過她,看見她靠近便覺得噁心。
這麼想著,她的腦袋便不自覺地一偏,凌維舟的手擦著她的髮梢拂過。
兩人皆是一愣。
沈嫿眨了眨眼,不知該如何解釋,好在凌維舟愣了下便笑著道:「孤瞧妳髮間沾了點葉片,想替妳拂開。」
這次他再伸手,她便沒再躲,半片枯葉落在了他的手心。
沈嫿頓時臉頰發紅,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就和從小一塊長大的未婚夫鬧彆扭,實在是有些不講道理。
她自覺理虧,微垂著腦袋,聲音極輕地道:「多謝太子哥哥。」
凌維舟緩緩地將手收了回來,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面前的小姑娘,眼中閃過些許疑惑。
她平日不是最愛黏著他?
他想了想道:「嫿兒今日怎麼與孤如此生分,可是還在氣孤,生病時沒去看妳?」
沈嫿連連搖頭,「才沒有,太子哥哥要替陛下代理朝政,哪能隨意出宮,我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她頓了頓,隨口扯了個理由,「有人看著呢。」
這等由頭一聽便是編的,凌維舟摩挲著指腹,沒有再多問,只是伸手握住了她垂在一旁有些發涼的手掌。
「無妨。走吧,孤知道妳進宮,特讓御膳房準備了妳喜歡的菜肴。」
沈嫿確實是餓了,早膳來不及吃,在貴妃那倒是有點心,可為了保持儀態她也不好意思多吃,這會肚子早就唱空城計了。
聞言雙眼發亮地點了點頭,等進了配殿她才反應過來凌維舟牽了她一路。
沈嫿抬眼看向身側緊握她手的挺拔少年,心底有些許鬆動。
午膳果然很豐盛,不僅有五香羊肉、酒糟魚片、燕窩松子雞這樣的大菜,就連她喜歡的時蔬與湯品都沒漏下。
凌維舟自小在宮內長大,一言一行如同拿尺子比照過,就連用膳也儀態優雅,叫人賞心悅目。
而沈家養孩子,本就規矩沒那麼大,再加上沈嫿出生不足月,很是嬌小可憐,夫妻兩人對這個盼了多年的小女兒更是溺愛,變著法地餵她。
也不知是不是這般將養出來的,她從小就愛吃,且不拘著山珍海味,只要好吃的她都喜歡,更何況滿桌子都是她喜歡的菜肴。
可惜的是宮內用膳講究規矩,不僅不能說話,最可氣的是她還未半飽,布膳的小宮女就停了筷子。
她當然也能自己夾,但看著早已放下筷子在看她吃的凌維舟,便把還想要一碗飯的話給吞了回去。
兩人時常見面,卻鮮少一塊用膳,小時候可以不講究,愛怎麼吃就怎麼吃,如今她已及笄,再像以前那般就該丟人了。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惋惜,凌維舟竟起身親手給她盛了半碗燕窩湯,還很貼心地多夾了塊雞肉,「積食容易傷身,喝碗湯潤潤嗓。」
她心情複雜地看著還不夠塞牙縫的雞肉,也不辜負他的心意,小口小口地將湯喝完,撇開眼不去看滿桌的菜肴,在心底長歎一口氣。
真是太浪費了,要是有她大哥在,別說碗裡的雞了,連個湯底都不會剩下!
凌維舟樣樣都好,就是與他一道用膳,太磨人了些。
用過午膳,凌維舟也不急著去處理公務,帶著她去花園散步,美其名曰消食。
雖然不知吃那塞牙縫都不夠的飯,消的是哪門子的食,但冬日午後和未婚夫逛園子曬太陽還是很不錯的,況且她也有事想問他,自然不會拒絕這個提議。
寧壽宮花園離太子的東宮更近,平日也不會有妃嬪往這邊來,較御花園更為清幽安靜。
既是散心,兩人進了園子便沒讓宮人再跟著,一路閒聊著往裡走。
「聽娘娘說,太子哥哥近來都歇得很晚,可得當心身子才好。」
「不礙事,年關將至本就事雜,待過些日子就好了。對了,孤知道妳喜歡看話本,讓人給妳搜羅了一些,到時妳帶回去瞧瞧可喜歡。」
沈嫿歡喜地彎了彎眼,「不用看就知道喜歡,太子哥哥真好。」
她笑起來時兩側的酒窩尤為明顯,看著竟比日光還要明媚奪目。
凌維舟只看了眼,便下意識地側過臉柔聲道:「妳喜歡便好。」
又往前走了會,是處假山怪石林,沈嫿止不住笑了起來,「太子哥哥,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在這邊捉迷藏嗎?我在裡面躲了整整半日,你們怎麼也找不著,後來天都黑了,是你找到的我。」
便是那次過後沒多久,太后為他們指了親。
凌維舟看著面前數丈高的假山,不知在想什麼,須臾後,輕輕地嗯了聲,「那會妳比小五還要頑皮,可皇祖母偏最是喜歡妳。」
沈嫿抬頭看向他,「那……」
那你呢?你是否也最喜歡我?你可是真心想娶我?
可話還未出口,就見小喜子急匆匆地小跑過來。
「殿下,諸位大人已經在南書房等您了。」
凌維舟神色一凝,有些猶豫地看向她,「嫿兒……」
沈嫿笑著擺了擺手,「政務重要,太子哥哥不必管我,快去吧。」
他這才點了點頭,「那讓小喜子陪妳玩會,孤去去就來。」
「不用了,小喜子要伺候你,我正好有些乏了,去前邊的亭子裡歇會,太子哥哥放心,我會等你回來的。」
許是真有急事,凌維舟被催得緊,只得答應下來,帶著人快步離去。
本就蕭條的花園,頓時變得更加冷清起來。
沈嫿望著他的背影好一會,直到確定人真的走遠了,才垂下頭,緩緩地從衣袖中裡拿出了一個鼓鼓的荷包,而後打開抽繩,掏出了一塊——栗子酥。
可算是走了,再不走,她就真要餓死了!
沈嫿最喜歡的點心就是栗子酥,這是昨兒沈長洲給她買的,早膳來不及吃,杏仁便替她裝在了荷包裡,讓她在沒人的時候填填肚子。
還以為今兒是不會餓肚子的,沒想到還是用上了。
午後的陽光正好,她選了個石凳坐下,邊曬著日頭邊吃栗子酥,很是愜意,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少了盞牛乳。
荷包不算大,只裝了五塊栗子酥,沈嫿細嚼慢嚥地吃了兩塊,正要再去掏荷包,就聽見身後竹林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很沉的腳步聲。
寧壽宮處在東六宮,鮮少有人過來賞玩,她心想,這不是清掃的宮人,便是凌維舟吩咐來伺候她的人。
這會再藏點心已經來不及了,沈嫿反而坦然了,被撞見就撞見吧,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可當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才發覺動靜不對,側身看去就被徹底嚇懵了——來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隻通體烏黑四足橙黃的獒犬,牠足有半人高,腦袋如同獅子般碩大,濃密的長髮覆蓋了全身,唯獨露出那銅鈴大的赤紅眼珠子,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她。
沈嫿猛地站起就要往後跑,卻發現手腳早已嚇得發軟發顫,不僅邁不開腿,也怕跑了反而會激起此犬的獸性。
她這會真是恨極了自己嘴饞,當時怎麼偏偏不要人留下陪她,此刻便是想喊人也喊不著了!
她還存了一絲僥倖的想,或許這凶獸不是衝著她來的,或許牠還不餓,又或許牠只是看著嚇人實際很溫順……
可當牠張著血盆大口,甩著猩紅的舌頭,口水滴答地朝她撲過來時,她徹底撐不住了。
就她這小身板,甚至不夠牠幾口咬的。
玉皇大帝、元始天尊、觀世音菩薩,信女願吃素半月,不不不,半年——
可惜諸天神佛沒人聽到她的聲音,獒犬還是張著大嘴撲到了她的面前,尖銳鋒利的牙齒上似乎還能看到鮮紅的血絲,腥臭的味道撲鼻而來。
眼看著便要朝她咬下時,她使出渾身的氣力,拔腿往後跑,不想剛跑兩步就當頭撞上一人,她腳步一絆,連帶那人重重摔了下去。
她害怕地閉著眼,哆嗦地低喃著,「救、救我……」
一陣天旋地轉的同時,一道冷厲低啞的呵斥聲響起。
「甪端,趴下。」
隨後是幾聲嗚咽的犬吠,想像中撕裂的疼痛並沒有傳來。
她,得救了?
沈嫿腦子一片空白,渾身僵直發涼,手腳不安地攀著什麼,直到那個冷厲的聲音再次從頭頂響起——
「還不起來。」
她劫後餘生般,顫顫巍巍地睜開了眼縫。
逆著光,她勉強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男子。
他刀削似的面容極盡俊朗,五官鮮明銳利,此刻正低垂著眼眸,不耐地盯著她,那雙淺色的瞳仁中充斥著濃濃的戾氣與殺意。
他面無表情,目光彷彿正在看個死人,只一眼便叫她冷得渾身一激靈,手腳並用要爬起,可掙扎了兩下又跌了回去。
眼看男人的臉色越來越冷,她只得帶著哭腔結結巴巴地道:「我、我腿麻了,起不來……」
第三章 王爺好可怕
溫暖的陽光籠罩全身,沈嫿卻感覺不到半分暖意,後脊的冷汗早已將衣裳打濕,渾身僵硬連話都發不出。
如此僵持了幾息,正當她不知該怎麼辦時,一雙寬大的手掌毫不客氣地搭在了她的細腰上。
今日進宮面見貴妃,沈嫿特意穿了新製的襖裙,桃粉的對襟外搭件白狐狸毛的比甲,襯得她小臉猶如含苞的瑩白牡丹,明豔動人。
美則美,可到底不如平日穿得厚實,而男子的十指剛勁有力,猶如鷹爪,搭在她腰間存在感十足,讓她嚇得煞白的臉瞬間更僵了。
她長這麼大,別說是凌維舟了,便是爹爹兄長,也沒如此親密的觸碰過腰肢,她不由得往後躲。
可剛移了移,那手掌竟收得更緊了,她還來不及羞憤先覺得疼,那力道就像要將她掐得生生喘不過氣似的,不必去看,就知道肯定被抓紅了。
沈嫿疼得輕輕嘶了聲,頭頂那淡漠的聲音又不耐地響起——
「別動。」
她又立即驚恐地將聲響壓下,小臉漲得發紅,雙眸含淚,好好的牡丹似遭風雨摧殘了一般。
如斯美人,旁人瞧了定要憐惜,偏偏那男子半點無憐香惜玉之心,掐著她的腰,將人一把提起,便冷漠地別開了眼,沉著臉往後退了開。
踩著地面,沈嫿才有了些許踏實感,可腳還是麻的,若非身後便是石桌讓她倚著,只怕又要再次出醜。
她悄悄地揉了揉被掐過的地方,等心神稍稍平復些,才敢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男子。
只見他著一身暗色的錦袍,負手而立,外披銀狐毛領的同色大氅,身量頎長高大,面容冷峻鋒利,明明是矜貴不凡的樣貌,渾身上下卻充斥著生人勿近的戾氣。
而方才還嘶吼著的凶猛獒犬,此刻正討好地趴伏那男子腳邊嗚咽地叫著,就像隻乖順無比的小狗。
沈嫿回過神後就在猜他是誰,能旁若無人地出入後宮,定是皇親國戚,可她時常進宮參與各種宴席,大部分的權貴都認得,對此人的臉卻沒半點印象。
突然冒出個從未見過的男子,還能養隻如此凶猛恐怖的獒犬,心中隱隱有了猜想,卻不願相信自己如此倒楣。
直到看清他大氅邊繡的金絲龍紋,再看清他的容貌,她雙眼重重地閉了閉,用勉強能聽清的聲音道:「多、多謝王爺。」
能用金絲龍紋,還能帶凶獸在後宮暢行無阻的,除了前幾日大勝歸京的肅王還能是誰?
肅王凌越,五歲學騎射,八歲入軍營,十五歲便能上戰場領軍打仗,戎馬十年從未有敗仗,乃是大雍平定四方的戰神。
若他只是用兵如神,還不至於叫人聞風喪膽,奇的是他用兵詭異,多次以寡勝多,甚至有人親眼見他深陷敵營,百箭穿心最後卻死而復生,更有傳聞說他有病,病發時雙目通紅,需得食人肉、飲獸血才能壓制,早已非凡胎肉骨。
他戾氣極重,手段狠厲凶殘,所到之處屍橫遍野,殺人如碾蟻,不是戰神分明就是煞神,更有甚者說皇位是他的囊中之物,全看他願與不願。
其實在今日之前,沈嫿想像中的肅王,應當是那隻獒犬那般,形如山巒、面同野獸的粗鄙模樣,萬萬沒想到他會如此俊美,甚至沒半點風吹日曬馳騁沙場的邋遢,反倒面容白皙英俊,猶如世家公子一般。
只是,人長得再好看也沒用,那一身的冷戾,足以證明此人煞星的傳聞不是空穴來風。
昨日哥哥還打趣她,進宮要小心,別撞見不該見的人,誰能想到不僅撞見了,還身體力行地撞上了。
凌越沒出聲,沈嫿便兀自垂眸想辦法,突地一聲低啞的嘶吼傳來。
她輕顫著微抬頭,便見凌越單手捏著那獒犬的下顎,修長的手指抵在那鋒利無比的犬牙上劃撥,略不注意,一口下去他整隻手都會被咬斷。
這、這這這也太可怕了。
那些關於他嗜殺的傳聞瞬間躍入腦海,沈嫿的臉色本就不好,此刻更是嚇得煞白。
而凌越則神態自若,手指在那血盆大口間穿行,看得她的手指不受控地往後藏,彷彿要被咬的人是她。
沈嫿早已站不住了,一雙鹿眼不安地四下打量,觀察了許久,發覺凌越只專注逗弄著獒犬,根本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那她應該是能走了吧?
她咬著牙關,提起一口氣,不敢發出聲音地往後退,不想她剛退了半步,就見他頭也沒抬地冷聲開口——
「一句謝,便夠了?」
凌越的聲音平靜,卻有種難言的威懾力,彷彿一陣驚雷平地起,令沈嫿定定地站著,不敢動彈分毫。
他這是生氣了?
會把她拉去餵他的寶貝獒犬嗎?
沈嫿又驚又怕,趕忙硬著頭皮跪地叩首,「小女子叩謝王爺的救命之恩,願、願……」
她也算能言善道,偏偏這會嚇得腦子轉不動,說了半句就頓住了,她能拿什麼報呀?
平日她賞下人都是習慣從兜裡掏東西賞,下意識手指就在寬袖與腰間摸索,可還未摸到荷包,就聽一聲毫不遮掩的嗤笑傳來。
她猛地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誰?他堂堂大雍戰神睥睨天下、金銀不缺,會稀罕她的這點東西?
沈嫿煞白的臉不受控地燥熱起來,此刻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才好。
她的羞愧尷尬未持續太久,不遠處幾個衣著打扮一致的士兵突地小跑了過來。
其中領頭的是個壯若高山的小兵,他面如土色,還未近身就直直地跪了下去,「屬下該死,屬下沒能看住甪端將軍,險些犯下大錯,還請王爺降罪。」
說著那小兵就開始砰砰磕頭,不消片刻額頭便一片通紅,甚至有血珠飛濺。
沈嫿身子不受控地微微後仰,光是瞧著都覺得疼得慌,而凌越卻連眼皮都沒抬,更沒說停,好似默許了這樣的懲處。
她捏著手指,聽著縈繞耳畔的磕頭聲,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他、他是什麼意思?該不會讓她也要這麼磕吧?她這風都沒吹過幾回的嫩白額頭,可不禁磕啊!
剛這般想著,那壯如牛的將士便匡噹一聲,把自己磕暈過去了。
他倒下時,不僅地面震了下,沈嫿也撫著胸口跟著顫了顫,接著不需凌越開口,其餘幾個士兵就很是利索地上前,將暈過去的人直接拖了下去。
這可真真是無妄之災,若不是這小兵沒能看住獒犬,她也不會險些被咬,更不會衝撞了他,如今人已經磕暈過去了,就剩她一個無處說理的人。
沈嫿摸了摸光潔的額頭,想像著磕得鮮血直流的模樣,眼前不受控地蒙上了霧氣。
就、就沒人能救救她嗎?
沈嫿最後掃了眼小徑,確認她的未婚夫不可能從天而降,咬了咬下唇,認命般地眨去眼中的淚,便要伏身叩首。
可額頭還未碰觸到地面,就聽凌越又是一聲輕笑。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次的笑聲除了譏誚,還透了幾分——愉悅?
「還不走,是等我送妳出去?」
沈嫿微微一愣,頓了幾息才反應過來這是放她走了,雙眼驀地亮起。
雖然不知肅王為何突然大發善心,但以他的能力,一隻手都能將她捏死,沒理由戲弄她,她趕緊手忙腳亂地站起,臨走前還不忘福身行了個大禮,「小女子告退。」
待頭頂傳來他冷淡的一聲嗯,她便頭也不回地退出了園子。
原本她還想等凌維舟處理完政務,再與他說會話,現下什麼都顧不上了,滿腦子只想立即離開皇宮。
沈嫿腳步不頓地出了宮門,坐上自家的馬車,才算有了踏實感。
進宮是不許帶丫鬟的,杏仁和核桃一直溫著牛乳等著她,見她臉色不好看,還以為是天冷凍著了,趕忙心疼地將牛乳和點心送上。
她小口小口地喝了半盞,發涼的手腳終於暖和了許多,緊繃著的脊背也和緩了下來,斜靠在軟榻上,想要歇一歇。
可剛閉上眼,就聽杏仁詫異地咦了聲,「姑娘,您的荷包怎麼不見了?」
沈嫿猛地睜開眼,低頭去看,果然那個繫在腰間,繡了她名字的荷包,此刻不知去向。

寧壽宮花園內,凌越擰著眉,兩根擒著獒犬下頷的手指微微用勁,甪端委屈巴巴地將咬了半塊的東西吐了出來。
他方才就注意到了,這沒出息的東西,根本就不是想咬人,而是盯上了人家的吃食。
他訓了一句,「別見著什麼都想吃。」
甪端像是聽懂了他的話,銅鈴般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盯著自家主人,又不捨得看了眼地上的糕點,到底沒敢再動嘴。
見牠聽話,凌越便鬆開手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手抵著眉心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沒多久,甪端又咬著什麼回到了他的腿邊,那顆碩大的腦袋,不停地在他袍角蹭著,他不耐地低下頭,就見牠嘴裡咬著個粉色的荷包,正邀功般地往他手掌上送,還發出幾聲討好的嗚咽。
他向來不喜這等脂粉氣重的東西,揮了揮手便要拂開,不想,慣常聽話的獒犬今日卻很是反常,使勁地將東西往他手上塞。
裡面到底是何物?凌越眼裡閃過些許寒芒,略頓了頓,沒再拂開,單手解開了荷包上的繫繩,而後露出了與他想像中全然不同的東西。
兩塊褐色的圓形糕點,還伴隨著淡淡的栗子香,似乎在證明這確是再普通不過的點心。
凌越額角的青筋跳了跳,狹長的鳳眼微微瞇起,目光緩緩地落在了荷包角落的娟秀小字上——呦呦。


沈嫿今日為了進宮本就沒睡醒,又受了驚嚇,回到鹿鳴小院,就一頭扎進了床榻,待丫鬟們來瞧時,人已經睡熟了。
杏仁以為她只是累了,讓其他人小聲些,解下床前的幔帳,點了盞安神香,輕手輕腳地帶上門出去了。
而她這一覺卻睡得並不安穩,一會夢見有獒犬在後追趕,一會又夢見青面獠牙的凌越提著長刀攔下她的去路。
等從夢中驚醒時,天色已徹底暗了下來。
守在外頭的杏仁聽見動靜,立即快步進來,就見她抱著錦被坐著,「姑娘醒了。」
沈嫿環顧著熟悉的臥房,提著的心緩緩落下,「我睡了多久?」
「一個多時辰,方才老夫人和夫人都差人來過了,知道您睡著便先回去了。」
「來人可說了什麼?」
每回她進宮,祖母都會喊她過去問話,想知道宮內娘娘與太子的近況。至於母親,肯定是關心她有沒有餓著累著。
剛想著杏仁便道:「老夫人是請您過去說話,夫人則是送了盞燕窩過來。」
還是娘親最心疼她,沈嫿了然地點了點頭,雖是睡了一覺,可這覺睡得著實是累,身上更是出了些細汗。
她舒展了下身子,聽杏仁問要不要布膳,竟難得搖了搖頭,「身上乏得厲害,我先泡個澡,一會再用膳。對了,派個人去素心堂,就說我吹了風身子不適,明兒一早再過去給祖母請安。」
杏仁一一記下,出去安排了會,很快便將浴池備好了。
沈成延疼愛女兒,樣樣都想給她最好的,當初建鹿鳴小院時可花了不少心思。
什麼琉璃瓦碧紗窗,別家姑娘有的她不能少,別家姑娘沒有的她也得有,甚至冬日裡怕地龍燒得太燥,還專門備著散熱的水風輪。
浴池更是不必說,就在臥房旁特意搭建的,夏日戲水冬日泡澡再方便不過了。
當初建成時,鄒氏可在老夫人面前酸了好一陣子,說她一個女兒,早晚要嫁出去,何必花這麼多心思,且襯得她女兒的瑤芳院太過寒酸,豈不是被外人笑話。
好在爹娘疼愛,老夫人也說她將來是要嫁進東宮的,另貼補了四姊一副珍珠頭面,才算堵上了鄒氏的嘴。
屋內煙霧氤氳,沈嫿褪去衣裙,赤足踏進溫熱的湯池。
清澈的池水上飄著零星的花瓣,她閉著眼倚在池壁旁,任由熱水漫過她的脖頸,許久後舒服地長出一口氣。
泡了約莫半個時辰,核桃便來為她捏肩搓揉,淡淡的桂花香精油入鼻,她滿身的疲憊也跟著散去了。
沈嫿正要翻個身,就感覺到核桃的手指在她腰間停下了。
她肌膚尤為敏感,更何況是腰間,輕笑著弓身往後縮,顫了顫長睫睜開眼,「癢,核桃妳做什麼呀?」
核桃不安地盯著她的腰,「姑娘,您這裡怎麼都青了,還有些紅印……」
沈嫿跟著她的目光低頭去看,她本就膚白,更何況是從不見日光的身體,而這會如凝脂般白皙的腰肢上有兩道青紅痕跡,襯得她那勝雪的肌膚,帶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旖旎。
她愣了下,陡然間想起這是怎麼來的,她一直知道自己皮嫩,一旦磕碰比旁人容易留下痕跡,但沒想到凌越力氣這般大,不過是掐了兩下,傷痕竟然如此明顯。
那會情況危急,她也顧不上什麼男女有別,現下回想起來,她是扎扎實實地跌進他懷中,雙手還緊緊抓著他的前襟。
這種事最是不能想,一想起來,甚至連那雙手滾燙的觸感都能清晰的記起。
到底是未出閣的小姑娘,怎麼能不臉紅?沈嫿頓覺屋內燥熱難耐,撇開眼心亂如麻地道:「應是下午逛花園時,不小心磕碰著了。」
核桃自小伺候沈嫿,知道她家姑娘體質確實如此,稍微磕碰就能留下很久的痕跡,便沒多想,「一會奴婢去拿點玉肌膏給您擦擦。」話說了一半,核桃突地盯著她擔心道:「姑娘,您的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沈嫿伸手搧了搧風,「沒什麼,是屋裡太熱了!」
核桃看向不遠處正在轉動的水風輪,遲疑地閉上了嘴。


翌日清早,沈嫿打算先去正院陪母親用早膳,再一同去向祖母問安。
可到了才知道,今日母親要見各處的管事,所以用過膳後她獨自往素心堂去。
不想剛出院門就碰上了一臉沒睡醒的沈長洲。
沈嫿看了眼天色,這會早就過了書院早課的時辰,「大哥哥,你怎麼又翹課了?」
沈長洲不以為意地打了個哈欠,「起晚了,反正去與不去都要受罰,還不如晚些再去。」
沈嫿仔細一想,竟然覺得還挺有道理的。
而恍神的短短半息,他已經自然地順走了她手裡的食盒,她趕忙跺了跺腳追上去。
食盒裡裝著她最喜歡的竹節卷,炸得金黃香脆,是因晨起不好多吃煎炸油膩之物,母親特意裝了讓她帶回去餓了當零嘴,沒想到被截了胡。
沈長洲許是真的餓了,手指毫不顧忌地夾著小巧的竹節卷,幾口吃掉了一個。
沈嫿怕他邊走邊吃噎著,便拉著他去長廊坐著吃,順便讓核桃去倒壺茶來。
不消半刻鐘,滿滿一碟子的點心就空了。
沈長洲舒服地伸了伸懶腰,偏頭看了眼自家妹妹,瞇著眼在她額頭點了點道:「怎麼瞧著懨懨的,進宮有人欺負妳了?」
昨晚泡了澡本是舒坦了,可瞧見那腰間的掐痕久久不散,又想到進宮一無所獲,更是輾轉反側一宿難眠,自然看著精神不算好。
聽見沈長洲問起,沈嫿護著自己的額頭,一股委屈湧上心頭,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對方是手握重兵的肅王,連陛下都要看他臉色,別說沒傷著,便是真的縱犬傷了人,除了爹娘兄長,誰又敢為她得罪那煞神?即使太子待她再好,兩人也還未成親。
正因她知道煞神不能得罪,才什麼也說不得。
沈嫿搖了搖頭悶聲道:「才沒有,有太子哥哥在,誰敢欺負我啊。」
沈長洲輕聲嘖了下,「這還沒嫁過去呢。」
沈嫿沒心情害羞,只擔心下次進宮再撞見那煞神,想著她哥在書院有不少狐朋狗友,知道的消息多,便存了兩分打探的心思。
「旁的沒遇上,就是遠遠瞧見了隻獒犬,嚇人的很,夜裡作了噩夢。」
沈長洲聞言擰了擰眉,語氣也跟著正經起來,「通體漆黑足有半人高那隻?」
「對,大哥哥怎麼知道?」
「我隨父親出城迎肅王時瞧見過,那是肅王的愛犬,名曰甪端,隨大軍出生入死殺敵無數,絲毫不亞於雄兵猛將,甚至肅王還請旨給牠封了犬將軍。」
沈嫿愕然,難怪聽到小兵喊牠甪端將軍,她還以為是拍馬屁,誰能想到真是個將軍。
「聽聞肅王此番歸京途中舊傷復發,陛下憐惜胞弟,不僅派了十幾個太醫,還將人留在太后的寧壽宮養傷,想來便把愛犬帶在了身邊。」
他那手勁,可半點都看不出有傷的樣子!
出事後,她一直覺得有些疑惑,平日朝臣進宮都不能四處走動的,更何況是個手握重兵的王爺,怎麼可能身邊沒內侍跟著,還能縱犬遊蕩?
如今得知他暫居寧壽宮,一切便能說得通了,看來就是她倒楣,平白受了場無妄之災?
沈長洲見她的小臉煞白,以為還嚇著,便輕輕地揉了揉她腦袋,「別怕,妳剛進過宮,想來最近娘娘也不會召妳,往後躲著些,那犬將軍再凶惡也與妳無關。」
沈嫿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她向來藏不住事,怕再說幾句就會露餡,便岔開話題,「我要去素心堂,大哥哥可要一塊去?」
沈長洲立即變了臉色,「不去,妳也不許說見過我。」
說著就要起身,沈嫿眨了眨眼又道:「窈表妹或許也在祖母那,大哥哥真的不去嗎?」
「那就更不去了,成天病歪歪淚盈盈的,瞧著就讓人害怕,妳可不能學她那樣。」
這回是真的扭頭就走,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與沈嫿夢中全然不同。
雖然她此番進宮並沒試探出什麼,但太子待她溫柔寵溺與往日無二,哥哥更對趙溫窈不喜,或許真是她想多了。
夢就是夢,怎麼可能成真呢。
沈嫿不再胡思亂想,帶著兩個丫鬟往素心堂去。
她到時,沈老夫人剛看完手中的書信,見她進屋,招著手讓她坐在身邊。
「妳二叔父今年怕是又回不來了。」
沈嫿的二叔外放去了蘇州做知府,已有好些年沒能回來過年了,別說祖母想念,就連她也時常記起二叔一家。
有了這封家書,沈老夫人的心情註定好不到哪去。
她安撫了好一會,直到說起宮內的娘娘與太子,老人家才算有了些笑意。
「娘娘和善,太子待妳這般好,妳才更要用心學規矩,等開春了讓李嬤嬤和孔嬤嬤繼續來教你,別到時婚期定下,妳還什麼都不會。」
沈成延並不認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不僅親自為女兒開蒙,還請了女先生教她讀書寫字,只是她天賦有限,又被寵著長大,不是能吃苦的性子,琴棋書畫皆是學了些入門便擱置一旁,唯有看書不需要動筆她最為喜歡,也最能堅持。
但隨著凌維舟被封太子,她便躲不了懶了,祖母更是從宮內請了兩位教習嬤嬤,日日拘著她學規矩學女紅,還要學如何管家御下。
之前她生了場病,蘇氏心疼女兒,就讓兩位嬤嬤先回去,待到開春再來。
一聽到嬤嬤,沈嫿嘴角便耷拉了下去,若要說嫁給凌維舟唯一的不好,便是規矩太多,這太子妃可不是這麼好當的。
「孫女知道了。」
「呦呦乖,妳父親如今雖然入了閣,但在朝中仍未站穩腳跟,我們沈家要想回到昔日榮光,可都得靠妳了。」
沈家祖輩曾有從龍之功,被封護國公,可惜後頭的子孫不爭氣,沒出什麼有才幹之輩,不僅爵位斷了名望也大不如前。
直到沈成延高中狀元受到陛下賞識入了內閣,沈家才有了些許興旺之勢。
可偏偏他不是個左右逢源的性子,為人又正派不知變通,得罪了人也不知道,根本不是混跡官場的料,故而沈老夫人只得把希望全放在了沈嫿的親事上,從小在她耳邊念叨,要規矩要識大體,萬事要以沈家的臉面為先,希望她能順利出嫁,將來當上皇后庇護沈家。
若非有疼愛她的父母,與偏袒她的兄長,她或許真要長成個只知家族榮辱的木頭人。
沈嫿微垂著腦袋,邊聽邊點頭,一副無比認真受教的模樣,實則左耳進右耳出,背書般道:「孫女謹遵祖母教誨。」
「對了,妳這幾日可有去看過妳表妹?」
沈嫿慣性地點了下頭,等聽清內容才又搖了搖頭,「孫兒這幾日忙著準備進宮,沒時間過去。」
好在沈老夫人問也不是為了挑她的錯,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怪妳,只是妳表妹命苦,這才來了沒幾日眼瞅又病上了。」
沈嫿最近是真沒關注趙溫窈,聽說她病了有些詫異,「可是受了寒?」
「應是一時水土不服,吃不下東西,我想著妳們都是小姑娘許是能說得上話,妳若得空便去看看她。」
她與趙溫窈本就陌生,又橫了個夢在其中,有些彆扭,這才不願多來往,可如今人家病了,她自然得去探望,聞言便點頭應下,「祖母放心,孫兒一會就去探望窈表妹。」
沈老夫人這下滿意了,笑咪咪地摟著她又說了會話,待用了午膳,她才帶著丫鬟往三房的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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