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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45301-E145304

《俗女翻身嫁高門》全4冊

  • 出版日期:2024/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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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俗女轉眼變京城才女,名滿京華人人誇!
傅隱素:我不要人誇,只要夢中瘋子離我遠一點。
謝弗:不該摸的都摸了,娘子現在是不認帳?

 
穿到書中成為炮灰女配,還被女主視為眼中釘死命對付,
承恩伯之女傅隱素可不怕,誰讓原主才藝樣樣行,
有貴女質疑她是鄉下來的,胸無點墨,靠關係進入最高學府,
她便寫出一手佛家專用的花符體,讓眾人張目結舌,
有書生汙衊她剽竊曲譜,她當眾打臉對方,大展琴藝令聞者落淚,
眼下唯一讓她感到害怕的,就是時常與她在夢中相會的瘋狂偏執男,
不是拿刀殺她,就是拿刀逼她殺他,最後還占她便宜逼她喊夫君,
而這人偏偏和溫潤如玉、彬彬有禮的世子爺同窗謝弗長得一樣,
如今她白天面對替夫子上課的謝弗,晚上在夢中與偏執男大婚喝交杯酒,
兩廂夾擊搞得她差點把夫子喊成夫君,只能暗自說服自己他們是不同人,
誰知真相卻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她憑高超畫技受邀前去繪製暗殺皇子的嫌疑犯畫像,模擬出的竟是他,
這人也終於撕開偽裝多年的假面具,承認自己的真實身分,
還想坐實夢中的名分,上門提親……
曲清歌,宅女一枚,愛看,愛寫。立誓把心中所想的故事都寫出來,呈現在讀者們的面前,這些故事大多關於愛情,美好而令人嚮往。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總是精力充沛,樂此不疲,我愛寫作,把其視為生命中最喜歡的事情,常坐在陽臺上,享受著午後的陽光,構思著想寫的故事。
故事中的人物常會帶給我許多感動,這種感動就像沁入心脾的微風,輕拂心田,每當伏案寫稿,筆端行走處,劇情跌宕,我的心亦會隨之激動蕩漾,或是開懷大笑,或是潸然淚下。
感悟人生,感性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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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穿成書中女配
大酈熙和三十一年,國運昌隆。
自太寧帝建朝以來,三公四侯世襲罔替,代代相傳。
文人墨客齊聚雍京,各式雅集詩會層出不窮,大有攬盡天下有才之士,歌頌盛世繁華之景的趨勢。
時逢仲春雅集,頌風閣內曲水流觴,隔著一汪春花溪,衣著華麗的男男女女穿梭不斷。
姿態優雅的貴女千金、書卷風流的青年才俊,談笑間皆是詩詞往來,應和著琴聲悠揚,或以酒寄情,或以花喻意,一觴一詠暢敘幽情,高端恣意盡顯書香雅韻。
一派風雅中卻有格格不入的闖入者,在一眾貴女才俊中尤為突兀。
紅衣少女姿態做作,扭著腰學著別人走路,好比是一群天鵝中混進來的土鴨,邯鄲學步極其可笑。
她不僅對周遭的一切視而不見,也對自己像個小丑一樣被人指指點點渾然不知,一步步扭扭捏捏地朝集會中最為矚目的一群人走去,那不太合身的衣裙毫無時下貴女們的半點端莊淑雅之態,豔俗的濃妝配著滿頭的金銀亂飾,更是讓人不忍直視。
「這賣豆腐的眼光倒是好,鄉下來的土憨貨一眼就瞧上了戚二公子,可憐咱們戚大才子天天被這麼個東西糾纏……」
「誰讓人家有個當寵妃的姑姑。」指的是思妃娘娘。
「噓。」
少女眼看著快要走到那群人面前,突然被絆了一下,直直撲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的一塊石頭上,隨後便一動不動。
沒有人上前看一眼,更沒有人過來相扶一把,所有人皆冷漠地看著,誰也不知道暈過去的少女正在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半晌,少女終於動了,慢慢爬了起來。
隱素茫然四顧,腦子裡紛亂的資訊如潮水一般湧來,令她頭痛欲裂,險些驚呼出聲。
她穿書了!穿到自己曾看過的書中!
「傅隱素,妳又想對戚二公子做什麼?」一位粉衣姑娘攔住她的去路,喝斥她。
戚二公子是武仁侯府的庶子戚堂,也是書裡的男主。
傅家原是陲城一個普通民戶,往上數三代都是磨豆腐的。也不知是祖墳冒了煙還是怎麼回事,竟然出了一個貌比西施的女兒傅絲絲。
皇帝最喜微服私訪,尤喜與民間女子談情說愛,下陲城時偶遇傅絲絲,大為驚豔,將人帶回宮中。
傅絲絲入宮六年,從美人到妃位恩寵不衰,皇帝為討其歡心,三個月前破例賜了傅家伯爵之位,封號承恩。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說的就是傅家上下,從未出過陲城的一家人甫一入京,哪兒都顯得水土不服。原主被京城的繁華迷了眼,想到自己姑姑進宮裡前說的話,一門心思要給自己找一個俊俏的夫婿。
傅絲絲的原話是這樣的,「早知道要侍候一個老男人,我還不如在陲城挑一個人嫁了。老男人哪裡比得上俊俏的小哥哥,什麼雨露天恩,我呸!素素啊,妳可得記住姑姑的教訓,遇到長得好看的小哥哥不要猶豫,千萬別像姑姑這樣遺憾終身。」
原主記住了姑姑的話,進京後沒多久於人群中對戚堂一眼萬年,自此之後不是在武仁侯府門口堵人,就是在崇學院上下學的路上堵人,不是送花就是送吃的,恨不得往戚堂身上撲。
所有人都指責她沒有自知之明,罵她不知廉恥,可她無懼世人的唾棄謾罵,一步步陷入魔障,最終捲入皇權之爭中,不僅賠上了傅家老小,自己也為戚堂擋劍而亡。
在書裡原主的結局是這麼一段話——
她慢慢閉上眼睛,嘴角帶著甜蜜而幸福的微笑。能死在戚堂的懷裡,她覺得自己這一生終於圓滿了。
對此,隱素只有一句評價:戀愛腦要不得。
「傅隱素,但凡妳有一星半點的自知之明,都應該知道戚二公子不是妳能高攀的。」
粉衣姑娘姓宋名華濃,出身三公之一的梁國公府。如果不是這等耀眼的出身,也不敢出這個頭,畢竟傅絲絲正得寵,枕頭風一吹,哪怕不會傷及這些世家貴族的根本,也夠他們提心吊膽一些日子。
隱素「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華濃以為隱素輕慢自己,勃然大怒,伸手一搡。
隱素身體一個不穩,手裡的東西飛了出去,砸中了那群人中的其中一個。
「剛剛飛出去的是什麼東西?」
「好像砸到了謝世子……」
「她怎麼敢!」
那群人將被砸中的人圍了起來,不少人怒目望著姿態不雅地趴在地上的隱素,彷彿她砸中的不是人,而是他們的信仰。
我去你的吧!隱素慢慢爬起來,一個反手就將宋華濃推倒在地。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她,對她此時的儀態深深嫌棄。
濃妝已花,白的紅的斑駁不堪,比之唱戲的花臉不遑多讓,磕破的額頭滲出血絲,越發顯得慘不忍睹。
她徑直走到那群人面前,「戚堂?」
一位穿著青衣綸巾的男子走出來,眉頭緊鎖,眼睛如星辰,那世人皆不知我苦任我獨美的氣質,妥妥是個撕漫男。
大酈最高學府崇學院設男院和女院,男院稱為昭院,女院稱為德院。昭德兩院各有風騷,備受推崇的是三傑四美,戚堂就是三傑之首。
這樣的人設,不愧是男主。
戚堂是庶子,世家的庶子出頭不易,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和名聲,肯定付出了很大的努力,而因為原主的糾纏,戚家上下不少人說風涼話,確實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戚二公子,以前的事是我不對,我在這裡對你說一聲抱歉。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去找你了。」
「傅姑娘客氣了。」
「傅隱素,我和妳拚了!」宋華濃被人扶起來,嚷嚷著就要過來找隱素拚命。
「宋姑娘,妳冷靜一點,她是什麼身分,妳是什麼身分,玉器豈能與瓦礫相提並論,沒得降低了自己的身分。」有人勸道。
大庭廣眾之下,還是在仲春雅集之中,這麼多眼睛看著確實不太雅觀。勸說的人也不全是為了宋華濃,還有為她自己。同為德院的學子,如果宋華濃名聲不好了,身為同窗的她們多少也會受到一些波及。
宋華濃猶氣不過,指著隱素,「好,今日之事,我記住了!」這是要秋後算帳的意思。
隱素已經接收了原主的記憶,木著一張臉道:「那也請妳記住,是妳先推我的,便是告到陛下面前我也占著理。」
她抬出皇帝,宋華濃又要發作。
旁人又勸,道思妃娘娘聖眷正濃,若是真鬧到了陛下面前恐怕難討好。
宋華濃雖然氣不過,心裡卻有些忌憚,色厲內荏地叫囂了幾句便順著勸說下了臺階。
「諸位都聽到了,是傅隱素自己說以後不會再糾纏戚二公子的。」
「嗯,是我說的。」
隱素一點也不想跟著劇情走,男主和女主怎麼樣都好,她一個女配絕對不摻和。
她實在好奇,看這群人像護著寶貝一樣築出一道人牆隔絕,她砸中的到底是什麼人?
「請問我的東西在誰那裡?」
眾人氣不過,質問她為何砸了人卻只關心自己的東西。
「傅姑娘,妳砸了謝世子,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嗎?」
原來她砸中的是謝弗,難怪。
崇學院三傑四美名聲在外,走到哪都被人追捧推崇,但加起來都敵不過被譽為崇學院之光的謝弗。
謝弗是三公之一穆國公府的世子爺,也是皇帝金口玉言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其地位之高只能讓人景仰。
「謝世子,得罪了,改日我定當備禮登門道歉。」
眾人炸了。
「她怎麼敢有這樣的心思!」
「怪不得說不再糾纏戚二公子,原來是盯上了謝世子。她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還敢拿豆腐碰美玉,簡直是癡心妄想。」
「好不要臉!」
隱素看著那些人,差點口吐芬芳。她說錯什麼了?砸到了人登門道歉不是禮數嗎?到了她這裡怎麼就成了不要臉?
「你們先說我無禮,我這廂有禮了,打算備禮登門道歉,你們又說我不要臉。黑的白的都由著你們說,可真難侍候。」
她的話令眾人噎住了。
有人搖頭晃腦,「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你是秀才嗎?」
那人臉紅,他還沒有功名,正準備今年下場。
「你連秀才都不是,怪不得說話不清不楚。」
尷尬的氣氛中,有人輕笑出聲。
「傅姑娘,那妳承認自己是兵嗎?」
隱素朝說話的人看去,是個長得相當不錯的男子,桃花眼狹長,丹唇外朗,搖著一把玉骨紙扇,看上去一派風流瀟灑。
此人好像也是三傑之一,叫什麼林清橋。
「這位公子眼睛長得如此好看,難道看不出我只是個女子嗎?」
林清橋哈哈大笑,摺扇翻飛。這位傅姑娘瞎說什麼大實話,他可不就是眼睛長得好看。
「謝弗,傅姑娘說要登門道歉,你怎麼看?」他口氣隨意,可見平日裡和謝弗的關係不錯。
人牆像是收到什麼指示,不約而同撤開。
當隱素看到那個人時,才知道什麼叫做驚為天人。
杳靄流玉,溫潤至極,白衣墨髮,容色絕塵。如鏡湖一般的眸平靜淡然,好比花晨與月夕的相逢,僅是存在於天地間便是最大的美好。
唯有這樣的人才當得起女主的白月光。
當他看向隱素時,隱素好像聽到花開的聲音。
「傅姑娘,妳當記得自己的身分,更要想著宮裡的思妃娘娘,切莫過多糾纏。」
隱素朝說話的人看去,蛾眉皓齒,濃淡相宜,最是賞心悅目的長相。
說女主,女主到,她姓顧名兮瓊,乃顧大學士之女。
顧兮瓊是德院四美之首,同三傑之首的戚堂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正是因為娶了這麼一位知書達禮、秀外慧中的妻子,戚堂才能以庶子之身步步青雲,最後承襲了侯府的爵位。
書中男女主相互扶持,全程沒有什麼虐點,唯一虐的就是女配。
作為一個讀者,隱素很喜歡這樣不虐男女主的文,但身為文中被虐的女配,她表示很不開心也很不舒服。
宋華濃忿忿道:「兮瓊姊姊,妳何必和她說這些,她要是聽得懂人話就不會做出那樣不要臉的事。」
「我聽懂了。」
「哈哈哈……」林清橋的笑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林公子,你笑什麼?」有人疑問。
林清橋搖著扇子,桃花眼笑出了淚,「宋姑娘說傅姑娘聽不懂人話,傅姑娘說她聽懂了顧姑娘的話,請問顧姑娘說的是什麼話?」
眾人恍然,神色各異。
顧兮瓊面有不豫之色,朝林清橋看了一眼。
林清橋無所謂地聳著肩膀,「我只是好心替人解惑,別無他意。」
他的背後是大酈第一世族林家,林家自前朝起就是大世家,並不懼後起的三公四侯,何況他本人亦是十分出色,壓根不需要看人臉色。
這位傅姑娘有點意思,至少比京裡的貴女們有意思多了。「傅姑娘,妳說的東西不會是指那個吧?」
所有人都看向林清橋指的地方。
謝弗的手指蒼白而修長,如透骨寒玉,襯得那原本最為普通的猴子糖人也變得精緻起來。
隱素嚥了嚥口水,作為一個手控,她可恥地心動了。
「謝世子,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無事,我並未傷到。」
幽谷泉鳴,清脆悅耳。
與此同時,空中突然傳來雷聲,剎那間彷彿有一股電流自頭頂而下,通過她的體內,卻無任何不適。
她聽到有人疑惑為何好端端的會晴天驚雷,卻未及細想。
「這糖人不錯。」唯有林清橋敢從謝弗手中搶東西,他對著光左看右看,猴子糖人在陽光下折射出琥珀色。「上等的蔗糖,火候正好,作畫時一筆勾成,流暢自然。雍京城內有這般手藝的,應是玉帶橋下的糖人李。」
「正是在玉帶橋買的,花了我五文錢呢。」
眾人聞言,無一不在心中鄙夷隱素的俗氣。
五文錢也是什麼值得說道的事,瞧她這上不了檯面的樣子,好似不是五文錢,而是五千兩一樣。
隱素接過糖人,分別向謝弗和林清橋都道了謝。


傅家雖得了勢,但家底太薄,比不上其他侯爵。
承恩伯傅榮原是靠著起早貪黑的磨豆腐、賣豆腐,在陲城攢下了一點家業,養活了一家人,因此哪怕是當了伯爺,他也捨不得丟開這門手藝。
他挑揀著豆子,一絲不苟。
其妻秦氏不停走來走去,「當家的,我這眼皮一直跳,你說素素不會出什麼事吧?你也不攔著點,由著她胡鬧,還讓絲娘給她弄帖子。仲春雅集哪裡是我們這樣的人能參加的,她不會彈曲也不會作詩,也不知會不會被人排擠?」
夫妻二人相貌都是中等,傅榮身壯體高,秦氏圓潤富態。自打搬到雍京,兩人怕給傅絲絲丟臉,都只敢偷偷摸摸磨些豆腐,再喬裝一番拿去賣掉。
揀完豆子,傅榮又泡上了水。
後院的門「嘎吱」一聲,探出一個小泥臉。
「傅小魚,你又去哪裡玩泥巴了!」秦氏抄起磨盤旁邊的掃帚,提著就往前衝。
傅小魚「嗖」一下鑽了進來,像條小泥鰍一樣躲進了柴堆裡,「娘,娘,別打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天天說下次,今天我不打到你屁股開花,我就不是你娘!」
「嬸子。」
「你個臭小子,我讓你再叫嬸子!」秦氏的掃帚「嘩」一下招呼上去,卻是打在一旁的柴堆上,「你說,你是不是又和別人打架了?」
「娘,今日不是我挑事的,是那些人……胡家的那個胡三,他說我姊是傻子,妳說我能依嗎?」
「是不能依。」秦氏收了掃帚,扠腰而立,「但他說的好像也沒什麼錯,你姊可不就是不太聰明。」
隱素剛到後門聽到的就是這句話,小心翼翼地探了腦袋進去。
秦氏立馬發現了她,「素素!」
「……娘。」
秦氏原本朝她跑來,半途中忽然站住,用一種十分古怪的目光打量著她。
隱素心裡漸漸不安,暗道知女莫若母,對方一定是發現了她不是原主,她該怎麼辦?
裝傻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也不容易,裝一兩天容易,但裝一輩子可太難了。
難道要直接告訴他們,她不是原主?
其實原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傻子,只是腦子有些不靈光、反應慢,眼睛雖大,目光卻稍顯滯澀。
如今內裡的芯子一換,哪怕外表還是那個人,一個人的眼神卻無論如何也騙不了人。
「素素,妳是不是好了?」秦氏一把拉住她,緊盯著她的眼睛,「妳告訴娘,妳腦子是不是清明了?」
隱素僵硬點頭。
「太好了!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秦氏哭起來,「當家的,你聽到了嗎?咱們家素素不傻了!」
傅榮激動地走過來,搓著手兩眼放光。
傅小魚也從柴堆裡出來,滿是泥巴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黑如寶石。
六隻眼睛灼灼地看著隱素,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樣,她不禁一愣,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秦氏哭哭笑笑,一時說要去寺廟還願,一時又說要燒紙告訴已故的傅老太太。
在這番顛三倒四的敘述中,隱素從原主的記憶中搜索到了原因。
當年秦氏因為胎兒太大難產,生了三天三夜才把原主生下來。據說原主出生時渾身青紫,長到三歲都說不清楚話,傅老太太找人算了命,算命的說原主少了一魂一魄,多沾佛氣或許能魂魄歸位,但魂魄歸位之期難以預料,讓他們不必強求。
於是原主三歲到十歲的這七年間,都是陪傅老太太住在寺廟附近,她的名字也是寺裡的一位高僧所取。
激動過後,秦氏終於看到她額頭上的傷。
隱素沒怎麼隱瞞,說自己正是因為磕了頭才清明的。
「我們一直怕妳絆著磕著,妳祖母在的時候天天盯著妳,後來妳祖母不在了,換成妳姑姑成天看著妳。早知這樣就能好,真應該早點讓妳磕破頭。」
隱素:「……」真是親娘。
「姊,妳現在不傻了,那妳還喜歡那個戚公子嗎?」
傅小魚的話驚醒了所有人,六隻眼睛齊齊看向隱素。
隱素壓力有點大,連忙道:「不喜歡了。」她把糖人給了傅小魚,「你看,這是我買來原本打算送給他的,現在給你了。」
原主自從癡迷戚堂以來,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送給對方,哪怕是親弟弟想要她都不給。
事實勝於雄辯,傅小魚歡呼一聲,徹底相信她是好了。
他迫不及待舔了一口,「真甜!」
能不甜嗎?隱素心道,這可是沾了崇學院之光的糖人。
一家人高高興興像過大年,秦氏破例多燒了兩道菜。
別人家的菜用盤裝,他們家的菜用盆裝;別人吃飯用碗,傅榮和傅小魚、秦氏吃飯都用盆。
初時隱素感到十分驚訝,等到自己也一連吃了四大碗飯後,她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一家人都是吃貨。
四口人圍桌而坐,就著豆油的燈光說說笑笑。

是夜,傅榮悄悄出門,依照上京前傅絲絲所給的指示,託人傳信告知隱素清明的事,並守在宮門外等候傳遞出來的消息。
京裡水很深,其中的彎彎繞繞他們兩眼一抹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都要聽傅絲絲的。
他縮在宮牆旁,儘量讓自己不顯眼。


梆子聲響了兩回,夜色漸深,此時此刻,隱素早已陷入夢鄉。
似夢非夢間,她好像摸到了什麼東西,不知不覺纏了上去,然後她感覺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窒息逼迫她不得不睜開眼睛。
墨黑的髮,猩紅的眸,白天看著透明冷玉般讓她垂涎的修長手指,此時正扼著她的喉嚨。
隱素愕然,她怎麼會和謝弗在一起?
翻白的眼看到像寡婦守節似的黑色帳頂,根本不是原主的溫馨小窩,她心下驚慌,這到底是哪裡?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
「妳是誰?」聲音冷到徹骨。
謝弗不認識她了,難道她又穿越了?
「……我說……放開我。」
窒息感一解除,她大口大口喘著氣,心下驚疑著,低頭看到自己的衣服,竟是她再為熟悉不過的吊帶睡裙。
這手……這感覺……是她自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既然沒想好怎麼說,那就不用說了。」
一道寒光劃過,險些閃瞎了隱素的眼。
那是一把劍,直直朝她刺來,瞬間穿透了她的身體。
「啊!」
她掙扎著、尖叫著,突然眼前像是換了一個天地,赤眼的男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睡前十分滿意的女子香閨。
一應花梨木的傢俱,鏡臺櫃桌應有盡有,四扇屏風上畫著形態各異的猴子,有的抓耳有的撓腮,還有一隻捧著一顆大桃在啃,另一隻則是憨態可掬正在打坐。
枕頭上全是汗水,濕透的髮絲貼在臉上,她摸了摸心口,心神漸穩。
原來是一場夢!
「小姐,小姐,妳怎麼了?」丫頭小蔥聽到動靜跑進來,臉上明顯還殘留著睡覺時壓著的印子。
傅家的下人不多,上上下下加起來不到十人。
窗外已有曦光,隱素沒了睡意,索性躺著整理思緒。
此時浸著一身朝露的傅榮剛回到府中,顯然是在宮門外候了一夜。
他一貫起早貪黑,神色倒不見乏累,等秦氏和隱素都到了正廳,他才說出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消息。
「讓我去崇學院上學?」隱素因為那個夢還心有餘悸,之前因為生病死過一次是一回事,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人一劍刺穿又是另一回事。
雖然夢中感覺不到疼痛,但那被死神籠罩的恐懼始終揮之不去,太嚇人了。
果然夢都是反的,謝弗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絕世溫潤男,怎麼可能會是夢裡那個暴戾的瘋子。
秦氏喜形於色,「自小妳姑姑就最疼妳,妳出生時妳姑姑才七歲,天天抱著妳不撒手。她進宮之前說過,等她飛黃騰達了,定要給妳找一門好親事,我想著她必是惦記妳的姻緣才如此安排,指望妳進了學院好好給自己挑一個如意郎君。」
崇學院不是一般的學堂,哪怕是沒有進過學堂的夫妻倆都知道這個機會有多難得。
那可是大酈最好的學堂,是他們鎮上的舉人老爺都進不去的地方,聽說裡面的學子個個是大才子,學問好,長得也好,說話都比別人說得好聽,素素哪怕是挑個最差的,那也是不得了的好夫婿。
傅榮眼眶泛紅,「妳昨日才好,今天就能去上學,一定是妳祖母在天之靈保佑了妳。」
「還有妳姑姑,妳以後可千萬別忘了妳姑姑對妳的好。」秦氏又叮囑,「這可是妳姑姑求來的恩典,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天大好事!」
隱素頭大,她不想上學啊,都已經工作幾年了,為什麼還要讓她背起書包再進校園?
崇學院的德院有女主,昭院有男主,她一點也不想再見到他們。
傅榮和秦氏歡天喜地,張羅著她上學的事。
龍恩來得太突然,一家人進京之後毫無準備,以前的粗布舊衣自是不能再穿,只能買成衣過度。
秦氏挑來挑去都不滿意,還想讓人去買新衣,被隱素制止了。
最終,她穿的還是昨天那一身紅衣,也沒讓秦氏給她上妝。
第二章 上學被找麻煩
當隱素出現在德院門口時,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眼神。
不太合身的紅色衣裙鬆鬆繫著腰帶,行走間頗有幾分閒適之態。磕破的額頭上綁著同色的抹額,在腦後垂下兩條飄逸的紅髮帶。
脂粉未施的臉露出原本的五官,如珠如玉,嬌色微憨,一雙眸子流盼含光,極為靈動,悠然自得的神情與林下風致的儀態,竟像是誤闖凡間的仙子。
不少人已經注意到隱素,有人小聲猜測她是誰家的姑娘,還有人討論她的打扮,說她這一身實在是明麗又飄逸,稱得上芙蕖凌波。
「傅隱素,她是傅隱素!」宋華濃的聲音極其尖利,眼珠子都快凸出來。
誰能想到那女子居然是傅隱素,一眾白色院服中,她這一點紅尤為醒目。
「以前她那一臉亂七八糟的是什麼東西?原來她長這個樣子。」
「還挺好看的。」
眾人恍然想起這位傅姑娘可是思妃娘娘的親侄女,都說侄女像姑母,有思妃娘娘那樣容貌傾城的姑姑,親侄女的長相又能差到哪裡去?
「妳怎麼會在這裡?」宋華濃攔住隱素,「妳是不是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又想糾纏戚二公子?」
眾人記起隱素的作風,從方才的驚豔中回過神來。
長得好看又怎麼樣,此等行事粗鄙又無教養禮數的女子,莫說是好人家的嫡子,便是那些不太成器的庶子也看不上。
戚堂就在人群之中,憂鬱的臉上喜怒難辨。
武仁侯府不僅有兩位嫡子,庶子亦是不少,他能在一眾兄弟中冒出頭來,其中的艱辛只有他自己知道。獲得功名出仕是他唯一能走的路,他比誰都知道這條路有多不容易,也比誰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傅姑娘這樣的女子實在是不適合他。
隱素也看到了他,那憂鬱的氣質、星辰般冷淡的目光,哪怕是在一群白衣學子中間,還是能讓人一眼將他認出。
「我是來上學的。」
「妳來上學?」宋華濃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聲音越發尖銳,「妳怎麼可能是來上學的,分明是來糾纏戚二公子的!」
「這裡不是學院嗎?」隱素抬頭仰望著牌坊上的字,「我就是來這裡上學的,宋姑娘非說我是來找男人的,難道妳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宋華濃瞬間氣紅了臉,「妳……妳胡說!」
這時,一位年長的青衣男子匆匆而來,道:「誤會,誤會,傅姑娘真是學院的學生,今日是第一天入學。」
所有人皆驚,崇學院現在的門檻這麼低了嗎?
那青衣男子是學院的夫子,眾人都認識,夫子說的話不會有假,幾乎是須臾間的功夫,不少人已猜到其中的內情。
看來那位思妃娘娘還真是受寵。
宋華濃不肯信,「胡夫子,是不是弄錯了?」
「宋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山長。」他誰也不想得罪。
他這麼一說,誰都知道此事千真萬確。
宋華濃氣不過,瞪著隱素,「妳這樣的還想來學院上學,簡直是丟人現眼!妳識字嗎?妳會寫字嗎?字都不會寫還想進德院,識趣點就趁早走人。」
在場的女學生們交頭接耳,三三兩兩地議論起來。有人提議延遲隱素入學的日期,說她至少要會寫字才能進德院讀書。
隱素挺想抬腳走人的,但這個機會是深宮裡的傅絲絲勞心勞力吹了枕頭風才得來的,無論如何她今天都要進崇學院。
「會寫字就行了嗎?」她木著臉,實則是因為沒有睡好又起得太早犯睏了。
傅家自進京那日起,老底就被扒了個乾淨,三代賤業人,全是睜眼瞎。
宋華濃冷笑,「對。」
「妳說對就對,妳能代表所有人嗎?」隱素一指眾人。
昭院的人齊齊迴避,德院已有人站到宋華濃身後。
大酈女子以入德院為榮,身為德院學子象徵的不僅是她們的才學,還有她們的地位人品。若真與一個目不識丁的鄉野村姑做同窗,她們還如何引以為傲?
一會兒的功夫,昭德兩院的立場涇渭分明。
「夫子,你能做見證嗎?」
胡夫子問過宋華濃等人後,點了點頭。
學院最不缺的就是筆墨紙硯,沒一會兒就備得齊齊整整,上好的宣紙,極品狼毫,還有那泛著清香的徽墨以及紋路綺麗的端硯。
隱素上前,先是擼起袖子磨墨。
她的姿態不算優雅,甚至可以稱得上有幾分豪放,只是整個人頗有幾分氣勢,動作中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灑脫。
「你看她磨墨的樣子,指不定還以為是在磨豆腐呢。還有她握筆的手勢,莫不是將筆當成了筷子?」
「瞧她的樣子,應是不會寫字的,但願她能知難而退。」
「咦?她寫的是什麼?」
眾人伸長脖子,只見那潔白的宣紙上出現一個大大的圖案。
龍飛似風,鳳舞如花,似字非字。
「妳畫的是什麼鬼東西,這根本不是字!」宋華濃難掩面上喜色,她就知道傅隱素這個草包不會寫字。
瞧瞧這畫的是什麼玩意兒,三歲小孩都知道這不可能是字。
「誰說我寫的不是字?」隱素擱了筆,慢條斯理地用白帕子擦著手指,明明是尋常的動作,她做來卻別有一番風采。「妳自己才疏學淺不認識就說我寫的不是字,看來妳也不過如此。妳上竄下跳嗓門還大,我還以為妳有多厲害呢。」
被她這麼一刺,宋華濃氣得牙癢癢。誰上竄下跳?誰嗓門大?這個鄉巴佬說話真難聽。
「諸位,你們且看,這是字嗎?」
很多人搖頭。
胡夫子認了半天,確實沒認出那是個什麼字,與其說那是一個字,不如說是不會寫字的人的亂畫亂寫,看來傅姑娘確實不會寫字。
德院的眾人達成一致意見,全都說隱素寫的不是字。
隱素歪著頭,「連我寫的字都不認識,看來這個學不上也罷。」
「是妳自己不會寫字,還有臉在這裡大放厥詞!」
「誰說我不會寫的,我這不是寫了一個字嗎?」
「妳這根本就不是字……」
「且慢!」
幾人從學院出來,為首的是一位穿著深青色衣衫的老者。
那老者清瘦而矍鑠,眼中精光與深沉並存,正是崇學院的山長趙熹。他的身後是兩位白衣學子,一人搖著摺扇風度翩翩,一人溫潤如玉清風明月。
「益之,你來辨一辨這位傅學子寫的是什麼字。」益之是謝弗的字。
謝弗那雙鏡湖映月般的眸子看過來時,隱素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一是被美色所震驚,二是被浮上心頭的夢境所嚇。
現實中的謝美男和夢裡的那個瘋子截然不同,恍惚間竟讓她生出一種眼前之人是雙重人格的錯覺。
所有人都望過去,如朝聖一般。
那一身白衣襯得謝弗如玉的容顏生出幾分寒氣,乍陽乍陰的交錯中,彷彿是一半神明一半瘋魔的合體。
隱素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努力想將夢境中的那個瘋子清除出去。此等積石如玉世無第二的溫潤君子,到她的夢裡卻成了赤眉紅目殺氣騰騰的煞神……她有罪。
「這確實是字,乃是佛家所用的花符體。」清泉出谷的玉鳴聲,好聽到似是讓汙濁之氣瞬間得到淨化。
「這是花符體!」有人驚呼。
「沒錯,好像是花符體。」又有人道。
大酈重佛教,世人求佛賜符而佩,鮮少有人會注意符上所書之字,且各佛寺所用符體各不相同,花符體是部分佛寺用來畫符的字體,較多出現在如意符和桃花符中。
沒有人會質疑謝弗的話,他學識淵博、才情高卓乃是崇學院人人皆知的事,他說這是花符體,這就是花符體。
「請問謝世子,傅姑娘寫的是什麼字?」
「她寫的正是字。」
「哈哈哈……」林清橋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你們不是讓她寫字嗎?她還真就寫了一個『字』。」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字是「字」。
林清橋笑夠了,桃花眼中水光一片。這位傅姑娘可太有意思了,他從來沒有遇過如此有趣之人。
「不知傅姑娘師從何人?」
「我幼時曾在寺廟中住了幾年,同寺中的僧人所學。」
剛開始接收原主的記憶時,她是驚訝的,因為她萬萬沒想到在世人眼中如癡兒一般的原主,居然會的東西還不少,比如說這個花符體。
她的所有記憶早已和原主合二為一,所以方才宋華濃出言為難她時,她瞬間就想到這個法子回擊對方。
「益之,想不到傅姑娘和你倒是有緣。」
「佛愛世人,信佛者皆是有緣之人。」
隱素抬頭看去,對上一雙瀚海無垠的眼睛。
謝弗是穆國公獨子,因為打娘胎裡帶來的心疾,從小養在寺廟中。
他是女主的白月光,所謂的白月光大多都成了地裡的霜,他就是如此,年紀輕輕死於心疾突發,世人無不惋惜哀歎,惋惜慧極必傷,哀歎天妒英才。
隱素也在心裡道了一聲可惜,可惜藍顏薄命。
「你們都聽到了,謝世子認出了我寫的字,你們還有什麼話說?」她可不是什麼吃了虧還息事寧人的個性,直接質問宋華濃等人。
宋華濃的臉漲得通紅,字是謝弗認出來的,親口說明了字體,還有山長和一眾學子們見證,她算是丟了一個大臉,暗罵這個傅隱素還真是走運!
「是妳自己非要用這麼生僻的字體,故弄玄虛。」
「妳自己不認識,還說我故弄玄虛,不知宋姑娘有沒有聽過井底之蛙的故事?」
宋華濃氣到快要吐血,狠狠地瞪著隱素。
隱素以袖掩面,沒忍住打了一個哈欠。沒辦法,她實在是太睏了。
「宋姑娘,請問我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明明身為學院山長的趙熹還在,學院的一眾翹楚也在,她非要問宋華濃,此舉無異於將宋華濃架在那裡,點頭和搖頭都不對。
隨後她又似抱怨般地嘟噥了一句,「上個學還這麼麻煩,早知這學院是你們宋家開的,我就不來了。」
「妳、妳胡說什麼!」宋華濃被氣得快吐血,「學院隸屬皇家,妳這個都不知道嗎?」
崇學院始建於大酈開國元年,最早是皇家學院,學子除了皇親國戚還有世家子弟。後來學院逐漸淪為皇子們拉幫結派的基地,當今聖上的祖父景帝在位時惱其危害,一道聖旨將皇子公主們全部召回宮中。
雖說學院如今也對民間開放,但性質一直沒變,依然歸皇家所有,是以哪怕趙熹只是一個山長,其地位不比朝中的三四品大員差。
「妳怎麼不早說?妳剛才一副東家的模樣,我還以為這學院是妳家開的。」隱素的面上盡是上當受騙的羞惱,「既然不是妳家開的,那妳憑什麼剛才不讓我進?」
這可真是說也說不清楚,眾人齊默。
「生也有涯,然學海無涯,漁樵耕讀皆有我師,望諸位共勉之。」趙熹這句話既未點名道姓,也未針對任何人,但聽在宋華濃的耳朵裡就是在說她。
如果不是死死忍著,她懷疑自己肯定要吐血三升。
別看她在外面仗著梁國公府耀武揚威,其實她內裡極虛,不為別的,只因她並非國公府真正的嫡女,而是記在國公夫人名下的庶女。
國公府給她體面是希望她能給家族帶來利益,若是她給國公府惹了禍,莫說是嫡母,便是父親梁國公也容不下她。
山長不在官場卻地位不凡,若此事被有心之人宣揚出去,她還如何在嫡母與父親面前賣乖?還有,自從她進到學院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日後的夫君應該就在昭院那些人當中,今日她丟了這麼大的人,日後還怎麼說親?都怪傅隱素!
更讓她怒不可遏的是,傅隱素大搖大擺進學院時故意在她耳邊說的話。
「我和宋姑娘不一樣,我是來學院上學的,宋姑娘是來找男人的。」
隱素的聲音不小,周圍幾十人都能聽到。
一時間,無數雙眼睛看向宋華濃,羞得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好妳個傅隱素,她們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隱素本來還想和謝弗道個謝,可惜她剛往那邊抬了腳,昭院的那些人就像是觸發了機關似的將謝弗圍在中間。
她又不是洪水猛獸!昭院那些人像防狼一樣地防著她,生怕她叼走羊圈裡最好看最出色的一隻羊。
罷了,那可是天邊的月亮,豈是她這樣的俗人能搆得著的。哪怕是月亮掉進了水裡,她這只猴子窮盡一生的力氣也撈不著。
雖然近不了身,但禮數還是要盡到,她遙遙行了禮,然後道謝。
雍京女子盛行的是萬福禮,她行的卻是揖禮,躬身如柳彎腰,配著那一身紅衣寬袖,說不出的落落大方。
「傅姑娘還真是處處出人意料。」林清橋搖著扇子,因為和謝弗站在一起,他如今也被人圍在中間,若不是仗著人高腿長,他怕是看不到隱素的一言一動。
謝弗比他還略高些,自然也能看到隱素。
隱素做完自己該做的,徑直從戚堂身邊走過,目不斜視。
有人驚訝,有人竊語。
「她竟真的不糾纏戚二公子了?」
「看樣子應是如此。」
「難道真是心比天大,意欲纏上謝世子?」
「她還真敢想!」
紅色的抹額髮帶隨風飄逸,映紅了戚堂眼中的鬱色。
自從兩個多月前這個女子在街上撞見他之後便開始沒完沒了的糾纏,他記得她捧著路邊野花獻寶似的送給他的情景,也記得對方滿頭大汗追著給他送點心的樣子,那麼的醜態百出,那麼的讓人厭煩。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讓他淪為笑柄的女子,卻是從小到大他認識的人中唯一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真心真意對他好的人。
他享受著從未有過的在意和關心,又害怕自己和粗俗低賤之人扯上干係,所以他一面惱怒一面縱容,矛盾至極。而今這個眼裡曾經只能看見他的女子對他視而不見,他竟感覺到一絲說不出來的失落。
德院與昭院隔著一條洗墨池,過了池上的詩風橋便是德院的地界。
眾人避隱素不及,離她老遠。
她怡然自得地欣賞著沿途景致,心下感慨不已。不愧是本朝書香最為濃郁的學府,路邊的一個小石子彷彿都飽浸著書香之氣。
當她走上詩風橋時,那些避著她的人要麼是已經過了橋,要麼就是在橋的那一頭,漢白玉石的拱橋之上,她一人獨行。
小橋流水,紅衣佳人,遠望如一幅唯美畫卷。
「這個土憨貨……長得還真不差。」
「徒有其表,內裡空空,可惜了。」


今日德院教的是瑤琴,教琴的女夫子清瘦而面長,約莫二十七八歲的模樣,她神情複雜地將隱素安排在最後面的角落位置。
隱素對這個安排很滿意,這個位置好啊,右邊臨窗空氣好視野好,正是上課打瞌睡開小差的風水寶座。
「夫子,傅姑娘能免試入學,還能寫得一手花符體,想來學識不淺。我等同窗皆有心相交,更想見識一下傅姑娘在其他方面的造詣,不如將後日的考試挪至今日如何?」
隱素剛調整好姿勢,還沒等她拿出書來掩人耳目準備打瞌睡時就聽到顧兮瓊的聲音,當下暗道一聲我去,她和崇學院肯定是上輩子就八字不合。
瑤琴那玩意兒,她別說是彈了,就連摸都沒摸過,一上來就讓她考試,看來她是要抱個鴨蛋回家了。
一想到便宜爹娘送自己出門時那與有榮焉、殷殷期盼的目光,她默念好幾聲對不住。
「不會吧,好好的為什麼要提前考試?」坐在隱素左邊的圓臉姑娘華服美飾,一看就是出身極好的世家千金。「完了,完了,怎麼突然考試,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有人嗤笑,小聲嘀咕著什麼妳準備好了也沒用之類的話,換來圓臉姑娘一個大白眼外加一個眼刀子。
對於顧兮瓊的提議,附和者眾多,其中又以宋華濃的響應最為熱烈。
自負底蘊的世家都瞧不上外來的闖入者,更何況是傅家這樣的人家。許夫子原也是書香之家出來的女子,平日裡自視頗高,最是瞧不上以色侍人之人,更不喜傅家這樣操持賤業的暴發戶。
她想,考試並非針對一人,而是所有人都參與,自然算不上為難某一個人,便是傳到聖上和思妃娘娘那裡,誰也挑不出錯處來。何況顧姑娘又提議讓傅姑娘最後一個考,看似極為謙讓……
「不是虛心豈得賢,欲向他人討教者,自當先禮於人前。顧姑娘不愧是我德院翹楚,就依顧姑娘之言。」許夫子誇讚顧兮瓊的同時,看的卻是隱素。
隱素緊著一張臉,像是聽不懂這番話裡的機鋒和諷刺。讓她寫字不夠,還要讓她彈琴,看來這些人今日不看到她出醜誓不甘休。
眾人早知今日課程,自是帶了琴。
所有人都將琴擺在自己桌前,一個比一個名貴,或是材質不凡,諸如紫檀紅木等,或是雕花刻字精美,暗含著琴主人的雅致才情。
隱素沒有琴,只聽到顧兮瓊提議派人去多寶軒裡取一把閒置的琴給她。
所謂的多寶軒並不是崇學院收藏各類寶物玉器的地方,而是一個堆放雜物的屋子,裡面除了殘破的桌凳之外,還有一些廢棄的樂器等物。
琴很快取來,是一把材質尋常、掉了漆皮的瑤琴,琴身上還有未擦淨的灰塵。
顧兮瓊儀態盈盈,第一個撫琴。
宋華濃搶了第二,一邊彈琴一邊抬著下巴睨著隱素,那驕傲的模樣像是鬥贏的公雞恨不得嚷得天下皆知。
接下來是第三、第四、第五……
有人琴藝確實不俗,有人只能說是尋常能入耳。
悠揚的琴聲中,那圓臉姑娘越發坐立不安。
上課豬睡覺,考試猴子跳,搜腸刮肚不著調,腹無點墨咕咕叫,這是學渣的典型表現。
果然,圓臉姑娘上官荑彈的琴那叫一個鬼哭狼嚎,驚得外面竹林的鳥四處亂飛。
許夫子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好像上官荑是一顆壞了一鍋好湯的老鼠屎。如果沒有上官荑,這場單方面碾壓的下馬威堪稱完美。
最後考試的是隱素,她站起來對眾人道:「獻醜了。」因為她是真的要獻醜了。
她隨意地將雙手放在琴上,拂起的寬袖如紅霞流光,垂在腦後的髮帶飄逸,不說琴藝如何,單這架勢就讓有些人心裡一咯噔,暗忖著她會不會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錚!」一根琴弦斷裂。
所有人驚到跳起,竹林中被上官荑驚飛後將將落下的鳥兒又四散逃離。
「錚!」又一根琴弦斷裂。
那琴發出的聲音是耳膜所不能忍受的刺耳。
宋華濃回過神來,眼睛裡全是興奮之色,她就知道這個傅隱素是個草包,剛才那什麼花符體不過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
「錚!」第三根琴弦也斷了。
「行了。」許夫子面色極其難看,「傅姑娘,妳就彈到這裡吧,我已經知道妳的水準了。」
「她有什麼水準,簡直是一竅不通。」宋華濃冷笑,一口濁氣盡出,「這可真是獻醜,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傅隱素不就是仗著思妃娘娘的聖寵混進德院,昨日還說什麼不再糾纏戚二公子,明顯是騙人的鬼話。一個鄉野出來的粗俗女子,縱然一張臉還能見人,也不過是空有皮相的草包。
「謝謝宋姑娘誇獎,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隱素突然道謝,還一臉的認真,反倒讓人拿不准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反話。
不過在宋華濃聽來,這話不僅是諷刺,還有暗指。
「妳少陰陽怪氣!」
「原來謝謝妳是陰陽怪氣,那我知道了,下不為例。」
軟飄飄的話像綿花落在人心頭,叫人喊不出也罵不出。
顧兮瓊還是大家閨秀風範,對隱素道:「傅姑娘不用灰心,萬事開頭難,妳如今不會,日後好好練習,假以時日必定有所成。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等都會盡力相助,傅姑娘不必客氣。」
隱素面無表情。
許夫子頻頻點頭,很是為有顧兮瓊這樣識大體的學生感到驕傲。
「顧姑娘友愛同窗,當為我們德院典範。」
一時間驚起誇讚聲無數。
上官荑輕聲對隱素道:「傅姑娘,妳能來德院真是太好了。」
隱素頗為訝異,上官荑的示好來得太過突然,弄得好像她做了多了不得的事才招來別人如此鄭重其事的感慨。
有人好心替她解惑,她這才知道學院考試是要評名次的,以前上官荑每逢考試必是最後一名,現在有她墊底,上官荑的名次就進了一名。
但這並不是上官荑謝她的理由。
當隱素抱著斷弦琴站到德院外面的竹林旁邊時,不由望天長歎。
她在罰站,位置就在德院最邊上,足以讓進出學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隔著洗墨池,昭院眾人也能將她盡收眼底。
怪不得上官荑會鄭重其事地謝她,畢竟世家姑娘最重名譽和體面,罰站對她們而言無異於丟人現眼。


昭院此時正在上畫畫課,授課之人是個老者,聲音抑揚頓挫,渾厚有力,「擅畫者至善至美,與山石曲折盡水之變,潑墨揮毫隨物賦形以至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有人已注意到隱素,交頭接耳。
林清橋的桃花眼閃了閃,隱有笑意。
「夫子,今日畫景,不如就畫那片竹林可好?」
眾人聞言,無不朝那片竹林看去,只見竹海濤濤,一片綠海中點綴著一抹紅。
「春來不負東風意,綠肥紅瘦正相宜,就以此為題。」
老夫子話音一落,眾人神色各異,不少人往戚堂看去。
戚堂沉默地鋪紙調色,心中五味雜陳。
傅姑娘未曾進過學,淪為德院最後一名不足為奇,但願她能知難而退,免得日後常常丟人現眼,成為世人眼中的笑話。
將將提筆,視線往那邊一看,突然有些怔神。
那抹紅色絕豔奪目,風吹動著衣袂,還有那飛揚的髮帶,遠遠瞧著飄逸出塵,儼然有種超脫之態。
若不是知道那人是誰,他怕是會誤以為是哪個世家出來的貴女。
「戚二公子日後一定會悔到腸子鐵青。」林清橋小聲和謝弗咬耳朵。
謝弗往窗外看去,鏡湖般的眸中似是映出了一幅美景。
第三章 成為畫中人
隱素還在望天,眼睛都看累了。
這天湛藍如洗,比起坐在教室裡聽課,她更願意站在這裡躲清靜,如果能有一桌一椅並一壺清茶就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更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全被別人入了畫,那些畫中的她或是飄逸或是嬌態,與竹林相映成景,令人賞心悅目。
不知過了多久,許夫子過來。
「傅姑娘,妳可有好好反省?」
「有,我爹說做人不能半途而廢,我不能沒考完就放棄。」隱素一勾手指,挑動琴弦。
「錚!錚!錚!錚!」四根弦盡斷。
鳥兒又從竹林中驚竄而出,一坨白灰的鳥屎準確無誤地落在許夫子的頭頂上。
許夫子氣極失態,「傅姑娘,妳可是對德院的教學有什麼不滿?」
「妳教我了嗎?」
許夫子一噎。
這時,一道含笑的聲音傳來,「傅姑娘問得不錯,妳教她了嗎?」
來人白衣摺扇,正是林清橋。
許夫子心下驚疑,不知林清橋為何會來,更不知他為何會幫隱素。
隱素站得久了,面上已然有些睏倦之色,越發顯得嬌憨天真,「夫子妳從未教過我,我又何來不滿一說?」
「考試是德院的傳統,妳中途入學,難道我德院要為妳一人更改規則不成?」
好大的帽子,好一個站在道德制高點義正辭嚴的夫子。
「考試自是應當,我並無異議,方才我有好好反省,不知夫子為何以為我心生不滿?」
許夫子想罵人,她從沒碰過如此不尊師重道的學生,不聽教化就算了,居然還一通歪理,簡直是朽木難雕。
「林公子,你也聽到了,我說一句,傅姑娘有十句等著我,這讓我如何教她?」
「我說什麼了?哪裡有十句?」
「確實沒有十句。」林清橋忍著笑,看向許夫子的目光卻是帶了幾分冷色,「既然妳不知道如何教她,要不要我去請示山長另請高明?」
許夫子臉色大變,她是生在書香之家,但卻不是世族大戶,多少學子以進崇學院為榮,更何況是在學院當夫子。因為她是德院的夫子,在所有族人面前都高人一等,父母更是以她為榮,這份差事她不能丟!
她驚疑不定,猜測林清橋為隱素出頭的原因。
「林公子,許夫子也是用心良苦,你可不能偏聽偏信。」
顧兮瓊不知何時過來的,身後跟著一群人。
「咦?」隱素眼中盡是困惑,「林公子,我剛才說什麼?」
「傅姑娘只說自己沒有異議,且有好好反省。」
「那我這些話說錯了嗎?」
「自然是沒有。」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林清橋明顯站在隱素這邊。
「傅姑娘第一天上學,學院的規章制度都不清楚便讓人考試,確實有失妥當。」
「還是林公子說了公道話,有些人可壞了,就想看我出醜。我是不會彈琴,但她們也不能拿一把琴弦都脆了的琴來看我笑話。」隱素的聲音透著幾分委屈,彷彿是小孩子在置氣抱怨,又像是小女兒家在鬧彆扭。
許夫子聽到隱素這話,當下查看那斷裂的琴弦。莫說是用大力,便是輕輕一扯琴弦都會寸寸斷開。
她自知今日因為偏見而大意,立馬給自己圓話,大意是她不知琴弦老化,暗怪隱素為何一早不說。
「這琴好像是顧姑娘讓人拿的。」有人小聲道。
不少懷疑的目光看向顧兮瓊。
顧兮瓊大方認錯,「此事是我疏忽,原以為這琴瞧著無損應是好的,沒想到卻因為擱置太久而脆了。」
眾人一聽這話,站在她那邊的人不少。
誰讓隱素初來乍到還不帶琴,別人好心好意給她取來一把,再是如何她也應該心存感激。
「傅隱素,妳簡直不知所謂,兮瓊姊姊是一番好心……」宋華濃最先跳出來。
「我知道她是好人。」隱素一派嬌憨,「我們鎮上有個田寡婦,成天不是關心別人家的男人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就是擔心別人家的孩子養不養得活。有一次我被狗追著咬,那田寡婦看見了,一個勁地勸我不要打狗,這樣的好人可真是難得。」
眾人無不震驚,還有這樣誇人的?
有人感慨鄉下人就是鄉下人,說話如此粗俗不堪,還拿個寡婦來和顧姑娘相提並論,十分過分。
偏偏誇人者韶華明豔,面上全是真誠之色,好似她本就該是千嬌萬寵的天之驕女。
她的一身紅已是顯眼至極,這般嬌態更是刺紅了有些人的眼。
宋華濃眼裡都噴出火來,「妳、妳這是指桑罵槐,妳憑什麼這麼汙衊兮瓊姊姊!」
「我不是在說田寡婦嗎?幾時汙衊顧姑娘了?難道在宋姑娘心裡,顧姑娘就是這樣的人?顧姑娘我可沒說妳,是宋姑娘自己說的,不關我的事。」
這下宋華濃的一口老血都快吐出來了,腥氣堵在她的心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只把她氣得頭頂冒煙。
顧兮瓊冷著臉,銳利的目光像是要將隱素看穿。
德院眾女雖然有時候一致對外,但內裡卻是小幫派眾多,盤根錯節,關係極為複雜,多半是面和心不和。
同為世家大戶出來的姑娘,哪個不想耀眼於人前,事事拔得頭籌?顧兮瓊占了四美之一的名額,背地裡不知多少人嫉妒。
是以有人為顧兮瓊不平,也有人為隱素抱不平。
而為顧兮瓊不平者以宋華濃為首,因為她懷疑隱素口中的那條狗是在罵自己。
林清橋看戲看夠了,終於說出自己的來意。
原來是柳夫子有請,他是現在昭院教畫的夫子,但他卻不屬於學院。
大酈自太寧帝開國,緊接著就是寧安盛世時期,國家繁昌,百姓安居,後又有景宏之治,更是國泰民安。
景宏之治的兩代帝王,正是當今聖上已故的皇祖父和父皇。
身為先帝與當今聖上的老師,柳夫子早已名滿天下,因他致仕之後有點閒,便在崇學院掛了一個閒散夫子的名,教學全憑心情,閒來無事時會來教上一兩節課,心情不好就數月也不來一回。
所有人都震驚於柳夫子會請隱素,隱素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到了昭院,見到那些畫作,眾人更是吃驚。
畫作各有千秋,但畫中人卻只有一個,無數雙或是羨慕或是嫉妒的目光看向隱素。
隱素在柳夫子的要求下翻看那些畫作,最後她選中一張,「我覺得這張畫得最好。」
柳夫子一看,撫鬚大笑,「正如我所言,不論是否學過作畫,不論是否知道其中技巧,但凡是真正的好畫作,哪怕是一竅不通者也能一眼辨別。」
原來此前昭院學子們作完畫後,謝弗不願參與評比,說是怕有失公允。
他為第一,其實無人會有異議。
柳夫子知他顧忌,道有才者不需太過謙虛,更不應顧忌太多,因為明珠永遠無法蒙於塵,蛟龍潛底亦不能損其威。
因為他不希望自己最得意的學生太過禮讓於人,於是才有這麼一齣,決定請一個不知情的局外人來點評畫作,身為畫中人的隱素最是合適。
隱素看向站在人群之外的皎玉男子,哪怕是一樣的白衣,有些人的光華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忽視的,那神清骨秀的風姿、金相玉映的俊美,無愧崇學院之光的稱號。
宋華濃心裡的嫉妒成了瘋草,這個傅隱素怎麼運氣如此之好!能入他人的畫也就罷了,竟是成了所有昭院學子筆下的畫中人,不僅有戚二公子和林公子這樣的翹楚,甚至還有謝世子為其作畫,一個鄉野出來的草包何德何能?
突然,她眼睛瞪得老大,看著那個明月臨世般的男子走到隱素面前。
「既然傅姑娘喜歡這幅畫,我便將它送給傅姑娘,不知傅姑娘意下如何?」
隱素的心頓時小鹿亂撞,喃喃道:「我聽你的。」
幾道帶刀的目光射過來,恨不得將她刺穿。
誰讓這個鄉野女子如此和謝世子說話的,什麼你呀你的,不知情的還當她和謝世子交情有多深。
謝弗不僅將畫送給了隱素,還取來自己的私章落了款。
此舉驚呆了昭院學子,也讓德院中的很多人紅了眼。遙想這些年來,還未曾有一人能在謝世子跟前得到過如此臉面。
隱素捧著畫,心裡的花都開了。謝弗的畫功出神入化,不僅人美景美,還畫出了她當時眼裡的嚮往之色。
她被無數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包圍,朝謝弗行了一個揖禮。
紅衣墨髮,髮帶輕舞,那一身的姿儀自然靈動,彷彿剛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瞧她行的這個禮,還真是好看。」
「這位傅姑娘或許不似外傳的那麼粗俗。」
「方才我作畫時也是如此想的。」
「不知戚二公子是不是也這麼想?」
戚堂憂鬱的眼神複雜無比,心口泛起說不出來的失落,彷彿以前僅屬於自己的某個東西被他遺落了。
他知道很多人在看自己,只能默默低頭。
昭院學子的議論聲不僅德院其他人能聽得見,隱素也能聽清。她沒有看戚堂,從對方身邊經過時眼角的餘光都沒有斜一下。


今日上學之行曲折重重,最後的結果卻是不差,放學之後面對便宜爹娘擔心關切的詢問,隱素只報喜沒報憂,還將那幅畫展示給他們看,樂得他們一個勁地誇畫好看她也好看。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用盆子吃完飯,天色漸黑。
折騰一天,她已是睏極,天剛黑就上了床。
半夜,她迷迷糊糊睜開眼,一看到黑色的帳頂,嚇得又趕緊閉上眼睛。
不是吧,怎麼又夢到了這個?
突然,她想起了那天的驚雷,難怪她當時就覺得不太對,那種全身通過電流的感覺,不正是被雷擊中的症狀嗎?
難道說那道雷擊中了她,且產生了不一樣的磁場,但凡是白天謝弗和她說過話,晚上她必定會夢到這個和謝弗長得一樣的瘋子?
至於她為何還是自己原本的模樣,或許是因為雷電直擊的其實是她的靈魂,所以她才會以上輩子的面目出現在夢中。
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醒了?」
那陰冷透骨的恐懼太過強烈,她整個人已瑟瑟發抖如篩糠一般。
「妳到底是誰?」
這是個好問題,她也想知道這個人是誰,長著一張和謝弗一模一樣的臉,卻有著完全不一樣的狀態,如果說這個人是瘋魔,那謝弗就是佛。
「我……我說我是天上的仙女,你信不信?」
「仙女?」又陰又冷的聲音,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
「對。」她嚥著口水,膽子漸大,「你身上的戾氣太重,佛祖感知到你的戾氣,派我來感化你。」
男人笑了起來,笑聲寒涼刺骨,赤眉紅目,卻又邪肆俊美至極,「感化我?」
「對,你只要被感化了,以後也能飛升成仙。」
男人又笑了,聲音越發陰氣沉沉,從耳畔拂過,好比是從地獄吹來的風,瞬間讓人渾身起滿雞皮疙瘩。
「可惜了。」
隱素的心提了起來,然後她聽到更為寒涼刺骨的聲音。
「我不需要被感化,也不想飛升成仙,因為我死後註定要下地獄!」
這人是個瘋子!「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男人猩紅的目似染血,血絲糾纏如噬人的網,「妳在擔心我?」
「是。」
「那就和我一起下地獄!」
寒光在隱素眼前閃過,她又一次眼睜睜看著那長長的劍身穿過了自己。
「啊!」


天還未亮,外面一片漆黑。
伯府後院豆香濃郁,身高體壯的傅榮一邊推著磨盤,一邊往中間孔洞放泡好的豆子。
豆子在石磨的推動下化成了汁,流進事先放好的木桶中。
傅家現在有下人,也買得起驢拉磨,但他還是喜歡自己親力親為。如今不用靠這門手藝謀生,每次磨的豆子也不多,他索性連秦氏都不用。
腳步聲傳來,他驚訝抬頭,「素素?」
隱素方才被嚇醒,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汗水泡透了,一抹額頭又冷又濕,枕頭也已被汗水打濕,一番擦洗換衣後便再無睡意。
她自然地接過傅榮手中舀豆子的木勺,幫著一起磨豆腐,石磨推動間發出沉悶的碾壓聲,一如她此時的心境。
燭火映在她的眸中,一雙眼睛清澈透亮,再無以前的滯澀,明明還是一模一樣的五官,卻像生生變了一個人。
「我女兒是真的好了,都知道幫爹幹活了。」傅榮感慨著。
以前閨女不太機靈,又長得好看,因怕被有心人惦記拐走,家裡還得分出一個人看顧。眼下閨女好了,不僅靈臺清明了,還能給家裡搭把手,他們家的祖墳肯定冒了青煙!
「妳今日還要上學,趕緊再去多睡一會。」
隱素搖頭,她不敢睡了。一次好說,兩次算怎麼回事?而且還那麼的真實,難道是她心裡太陰暗了?
世上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傅榮能吃得這份苦是因為他力氣大。
一桶豆子,父女二人通力配合,不到半個時辰就磨完了。
磨好的豆汁過濾煮沸,待點滷凝固之後瀝水成型。
做完這一切,天色漸亮。
早飯是新鮮的豆花配蔥花餅,吃完飯後父女分道揚鑣,一個去賣豆腐,一個去上學。
清晨的崇學院外是最為擁堵的地方,各家馬車擠擠攘攘,還要遵循著誰家地位高就給誰讓路的規則。
傅家這樣的門第不夠看,馬車也擠不到前面,隱素索性讓車夫和小蔥先回去,自己則下了馬車徒步前行。
「傅姑娘。」
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隱素早起的睏意頓時消散。
有林清橋的地方很大可能會有謝弗,她不想見謝弗,並非是因夢生厭,而是心中有愧。
人家好好的崇學院之光,多少人敬著捧著,到了她的夢裡又瘋又癲,更可怕的是那個夢太過真實,真實到讓她害怕夢裡夢外分不清。
所以她不僅沒有停下,反倒是加快腳步,寬大的紅衣行走間翻飛,紅色髮帶飄揚,心急之下走出了六親不認旁若無人的姿態。
遠遠還能聽到林清橋疑惑地問什麼人,「傅姑娘是沒聽到嗎?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被嫌棄了?」
她心中暗暗對林清橋說了一聲抱歉。
馬車上,林清橋還在納悶,「我昨日明明還幫她說話,沒道理她會躲著我。益之,你說說看,是不是我太過熱情,嚇到她了?」
謝弗搖頭,說了一句不知。
「你能知道才怪。」
林清橋放下車簾,向謝弗提議就此走路前行。
兩人剛下馬車,恰好看到後面的馬車也下來一人。
顧兮瓊上前見禮,儀態端莊,「我瞧著世子氣色不太好,是否最近身子不適?還望世子愛惜自己的身體,時時寬心,莫要為世俗凡塵之事擾了心緒,傷了自己的身體。」
「顧姑娘,我怎麼覺得妳這話像是盼著益之不好?」林清橋搖著扇子,一派的風流倜儻,「且聽著好似說益之時日無多,妳是在提醒他該及時行樂。」
顧兮瓊瞳孔猛縮,忙解釋說自己是一番好心。
林清橋不置可否,他可不是學院那些眼神不太好的人,看不出這位姑娘的小心思。姑娘家有些心思無妨,但若是心思歪了便會叫人生厭。
「顧姑娘這樣的好人實在是讓人害怕。」
顧兮瓊臉白了白,「林公子是不是因為傅姑娘,所以對我有些誤解?」
「無關傅姑娘,僅是我個人喜惡,顧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話說到這個分上,顧兮瓊再是好涵養也不可能傻站著聽別人奚落自己,行了告退禮,優雅地上了馬車。
林清橋和謝弗皆未多看一眼,徑直往學院走。
「你近兩日氣色確實不佳,是不是又犯舊疾了?」
謝弗垂眸道了一聲無事。
「真的無事?」
「昨夜失眠,沒有睡好。」
「又是讀佛經?」
「不是。」
林清橋「咦」了一聲,「你……你不會真的有了我等凡夫俗子的紅塵煩惱吧?」
「我作了一個夢。」
「什麼夢?」林清橋的桃花眼滿是八卦之色。
「一個奇怪的人。」
林清橋聞言,八卦之火熄滅,他只想知道謝弗的夢裡有沒有美人和紅帳香,一點也不想瞭解一個奇怪的人。
他沒有看到謝弗鏡湖般的眼底翻起的暗湧,像是被困在湖底的怪獸在躁動不安,幾欲衝出來興風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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