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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45201-E145203

《惡夫的小病妻》全3冊

  • 作者朝月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4/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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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840
  • 優惠價:NT$ 6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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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京城出名的剋親女,他是人人聞之喪膽的煞星,
沒人想過體弱的她可以活到成年,
更沒人想過,煞星皇子甘願成為繞指柔……

 
敢殺出言不遜的官二代,更把異母弟弟活埋,
他嚴夢舟就是這樣凶狠的存在,
可施綿這丫頭不僅不怕他,還對他呼來喝去,
貴為皇子,豈能如此沒個性?偏偏他反抗不得,
誰叫他身邊的護衛不安好心,打碎她的救命藥意圖讓他背黑鍋,
為了賠罪,他成了施綿的跟班,做牛做馬,
一賠六年,兩人成了親……
 
一個剋親名頭讓施綿在小疊池被放養到十七歲,
直到宮中皇子選妃,她才被接回了家,
中秋宮宴時,她跟在祖母身後,低著頭努力做個最不起眼的姑娘,
可偏偏有人朝她撞了過來,還扯掉她腰間的白玉銀環禁步,
祖母面色大變,推著她跪下賠禮,
她踉蹌了一下,被人扶住,頭頂有人道──
「妳這小姑娘怎麼弱不禁風的?」
她愕然,這聲音……怎麼這樣像那個與她拜堂第二日就不見蹤影的夫婿?
朝月,出生在一個枝葉凋零的深秋,但最喜歡的季節是生機勃勃的春天。
喜歡躲在被窩裡看各種離奇故事,經常為故事中的人喜悅、悲傷或者不平;也喜歡在街頭漫步,偷偷觀察身邊的趣事與路邊的花草,並悄悄記錄下來。
永遠熱愛生活、熱愛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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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忽有客人來
皇城東面有個古樸小鎮,鎮子周邊有兩座連綿的矮山,人稱小疊山,幾十年前,鎮上出了個狀元郎,出仕後一路升至丞相,小鎮上的百姓與有榮焉,遂改名狀元鎮、紫薇山。
狀元鎮離皇城近,被文曲星的光輝覆蓋後日漸繁盛,竟真出了不少名人雅士。
一日,有返鄉的文人相約舊友想去紫薇山散心,被人勸阻——
「紫薇山三年前被人買下,已是他人私產,不可貿然前往。」
紫薇山雖小,到底是兩座山頭,能將其買下的人家必然是家財萬貫、有權有勢。
文人只得放棄,遺憾道:「昨日我遠遠看見山上紅楓遍地,料想如今秋意正濃,小疊池的魚兒該肥了,約上幾位好友臨池賞景,不乏一樁美事……」
小疊山更名為紫薇山,山腳下的小疊池卻被人遺忘,依舊叫著這個古老的名字。
如今碧青池水旁佇立一座竹樓,竹樓前方是一塊木板露臺,向前延伸著架在清冽池水上,距水面只有一尺距離,兩側分別是枯黃了枝葉的大樹與一片竹林。
日光和煦,深秋的風從山中吹來,掠過竹葉,發出颯颯聲響。
「吱呀」一聲,竹樓下層的小門被人推開,一個青衣婦人揉著眼睛走出。
她先是到池水前看了一眼,清澈水面被日光照得粼粼閃爍,瞇眼細看,見水面浮著無數條魚兒,有大有小,全都翻著白肚,無一例外。
婦人皺眉,走向竹林前的空地,麻利地擺好矮桌與板凳,再布上兩盤糕點與一壺茶水,而後仰頭向著竹樓二樓,喚道:「小姐,該歇會兒眼睛了。」
「哎。」樓上有人回應,聲音很細,被竹門與風聲阻隔,朦朧傳來。
「定是昨日十三走之前在水裡動了手腳,一池子的魚全弄死了,等師父回來,我非得狠狠告他一狀。」青衣婦人埋怨著,去了竹樓的小隔間中翻找起來。
小隔間裡堆積著雜物,等她找到網兜出來,瞧見池邊立著一個粉衫小姑娘。
小姑娘個頭很矮,看著不足十歲,後腦兩側高高挽起繁複的雙髻,簪著亮閃閃的銀花髮飾,髮髻最低處纏著紅豔豔絹帶,長長地垂在後背上,正好奇地朝水中看去。
這一傾身,髮帶從背上滑到胸前,晃晃悠悠垂在了水面上。
青衣婦人名喚菁娘,見狀嚇壞了,驚駭道:「當心!」
施綿從水邊退開,轉過身,一雙烏黑眼眸水靈靈的,背著手露出乖笑,「我曉得,只湊近了看一看,不會掉進去的。」
「那也不成,水邊涼,您可不能再病了。再說這水裡指不定被十三放了什麼,魚兒全都死了,髒著呢。」菁娘快步走過去,拉住她道:「等阿貴回來了讓他把網兜修好,死魚全撈出來,再換了乾淨的活水才能靠近……」
說完這些,菁娘又重複著老調說十三的不好。
施綿耐心聽完,既不贊同也不反對,等她停住了,問:「我可以和貴叔一起撈嗎?」
「多髒啊!」菁娘道:「也就是現在天涼了,放在夏日,水都該臭了。白白淨淨的不好嗎?碰那髒活幹什麼。」
菁娘把破洞網兜放在水邊,牽她到竹林前的矮桌旁坐下,「練了一下午的字,坐著歇歇眼睛。您年紀小不知道,這眼睛要是壞了,以後可有得受了……」
菁娘閒不住,把施綿安置好,坐下陪她飲了一盞茶,很快查看晾曬的藥材去了。
施綿坐在矮凳上,小小的一個,卻也挺直著腰身,保持著大戶人家嫡女應有的儀態。
她手捧白玉茶盞,扭過身看看菁娘在晾曬架子中走動的身影,再面向波光粼粼的池水。
夕陽在水面上折射出刺眼的光線,讓她看不清翻白肚的魚兒。
那一池子魚她養了足足三年呢,一晚上就沒了,真可惜。她在心中惋惜著,仰頭看,看見被青翠竹葉包裹住的一小片天空,有幾隻鳥兒振翅從湛藍的天空飛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她等來一陣又一陣的風,一直沒能等到第二群飛鳥。
「也別吃多了,晚上得用膳,還要喝藥。」菁娘的叮囑從背後傳來。
「嗯。」施綿放下手中糕點,撐著下巴看竹林,細長的翠竹被風吹得搖晃不止,其中有一棵上面繫著紅綢帶,是兩年前她親手繫上的。
那時這棵竹子與她一樣高,才兩年,已經融入到蒼翠竹林,高得幾乎能撐起一片天了。
施綿回憶著,突覺林中光影閃動,她定睛在竹林中細看罷,提裙站起,轉身向著菁娘小跑過去,牽著她衣角悄聲道:「菁娘,有人來了。」
菁娘正在檢查曬乾的藥材,聞言向四下張望,見周圍空空,唯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
「在師父那邊。」
朝著施綿所指的方向看去,透過密密的竹子,模糊有綽約人影。
這會兒小疊池只餘她主僕二人,雖說這一帶百姓安居,多年未見歹事,但誰也不能保證會不會有歹人行凶。
菁娘趕忙牽著施綿上了竹樓,匆匆從床頭小匣子裡掏出兩個瓷瓶。
兩人口中所說的師父是個醫術高超的老大夫,有「東林聖手」之稱,具體姓名無從得知,反正外人喚他大夫,小疊池的人皆稱他為師父。
兩瓷瓶裡是一些迷藥,老大夫特意留給主僕倆防身用的。
菁娘抓著瓷瓶,施綿則是扶窗朝東面眺望。
竹樓很高,窗子掩在枯了的稀疏花枝後,她踩著一個小板凳,方能躍過竹梢看見更遠的地方。
隔著一小片竹林,有座白牆青瓦的簡陋宅院,便是老大夫的住所。
此時,宅院前停著五六人,皆是護衛裝束,敲門未見人應聲,幾人靜候片刻,分別在宅院前尋了地方坐下。
「應當不是壞人。」施綿說道。
菁娘靠了過來,瞧了幾眼,道:「這麼恭敬,說不準是上門求醫的,回頭萬一師父沒能救回就該翻臉了。這種事多得很,您年紀小沒見過,可不能輕信別人。」
施綿乖乖點頭。
兩人挨窗看了一會兒,見對方一直沒有動靜,菁娘算著時間,覺得阿貴該回來了,叮囑施綿不可亂動,拿著瓷瓶下樓守著了。
施綿繼續在窗邊盯著那邊,她覺得對方不是來求醫的,誰家求醫會在傍晚時來?而且師父擺明不在家,正常來說,他們該離開,改日再來的。
退一步說,她能看見那邊,那邊理應同樣看見竹樓的影子,沒找到師父,該過來詢問一聲或者拜託她們幫忙傳話才對。
可是都沒有,為什麼呢?
施綿總是有很多疑問,整個小疊池只有師父能為她解惑。
「多讀書,等妳身體好了,去外面走走看看,就會發現所有的疑問都能在書中找到答案。」師父這樣說。
施綿便每日認真讀書識字,可整日對著書冊筆墨難免乏味,她想出去走動的,然而她體弱,不能走遠。
菁娘怕她出事,難得出去一次也是瞻前顧後,有個風吹草動就嚇得臉色蒼白,貴叔是成年男人,不懂她小姑娘的喜好,更說不到一起去。
小疊池就一個十三與她年歲相近,可十三特別討厭她,根本不願意與她說話。
施綿想起小時候見過的幾個從兄弟,他們每日呼朋引伴,時常闖禍,也從來不帶她。
夕陽已落下一半,從高高的窗子眺望遠方能看見西面滿天的紅霞,橘色的日光灑落在漫山遍野的紅楓銀杏與綠樹上,構成一幅極其瑰麗的畫面。
秋風席捲而過,遠處的枝葉被吹得起起伏伏,浪濤一般。
施綿喜歡聽風聲,她閉上眼,聽見沙沙的聲響,知道風吹到了竹葉上;聽見嗚嗚哀嚎,知道這是秋風掠過了岩洞;若是夾雜著嘩啦聲,那就是風很大很急,吹得竹樓旁的梧桐葉搖擺起來了。
「咦?」施綿突然睜眼,側耳細聽,捕捉到風中多出的悠揚曲調,比笛聲細,比琴聲清,是她不曾聽過的聲音。
她往東面的宅院看去,見門口數個守衛均恭敬站立起來,似乎在迎接什麼人。
施綿扶著窗櫺踮起腳,隱約看見一輛馬車,車頂坐著一人,聲音便是從那裡傳來的。
馬車駛得很慢,偏生秋風時起時歇,剛剛壓下竹梢,不待她將人看清,竹子又立了起來,再次擋住。
施綿視線隨之移動,忽地,飄渺的聲音停住,馬車頂上的人一偏頭就朝著這邊看來。
隔得那樣遠,施綿卻覺得對方的視線好似化為實物,從竹梢躍過,直直落在她臉上。
那是個少年,她沒看很清楚,但毫無疑問地,她並不認識對方。
施綿輕輕掩窗,動作略微倉促,人藏了起來,髮髻上長長的朱紅絹帶卻被風留在了窗外。

一個小姑娘?
嚴夢舟沒過多理會,一腿屈著,一腿支起,手肘搭在膝上重新將竹葉湊到了唇邊。
將吹奏起時,瞧見竹梢掩映下的小窗悄悄開了條縫隙,那條飄在風中的絹帶開始往回收,但大概是怕人發現,收得很慢,一寸一寸的。
嚴夢舟放下竹葉,一翻腕,掌中多了塊圓潤玉石就要對著小窗彈出,突然間卻停住了。
那裡面是個姑娘,年歲很小。
算了,不過是被人偷看幾眼。
他將玉石收起,手指一鬆,竹葉隨風飄走,然後單手撐著車頂,身形一矮,隱入車廂。
車廂中有一鬍子花白的老者,被突然竄進來的少年驚嚇到,無奈地搖頭,「小疊池盡是老弱婦孺,殿下這性子需收斂一二,以免嚇到人。」
「難怪大人會帶我來此。」老弱婦孺,從道義上就對他進行了約束,讓他無法如往常那般肆意妄為。嚴夢舟似笑非笑,「想來這幾人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非也。」老者道。
老者姓袁名正庭,十九歲高中狀元,多年來在大江南北任過無數官職,後回京委任,官至右相。清廉公正,糾過皇帝的錯處,教出許多學子,也處置過無數貪官汙吏,一心向民,在百姓心中有很大的聲望。
他半年前辭官,歸根狀元鎮上。
月前,宮中傳來聖旨,送來一人給他管教,便是眼前這位少年,與太子一母同胞的四皇子。
這位皇子幼年曾流落民間,前不久方才找回,回宮不足三個月就攪得宮中不得安寧。
帝后念著他流落在外受了苦,對他多有袒護,直到前不久的秋獵上,他竟明目張膽射殺了兩個官宦子弟,又將六皇子綁在馬後,拖行至深山活埋,若非太子及時察覺異樣,六皇子就要活活憋死在地下了。
後來雖證實是六皇子指使那兩個官宦子弟為難嚴夢舟在前,但四皇子毫無皇家行儀、出手狠辣的事情已經流傳開來。
皇帝狠心教訓這個兒子,然而嚴夢舟桀驁不馴,認定自己沒錯,被侍衛強押著跪下時,那雙清冽的眼眸狠戾如狼,看得皇帝心頭發涼。
皇后為這個早年丟失過的兒子憂思成疾,皇帝又不能真的下死手去教訓,便將人交給了辭官的袁正庭。
袁正庭已年過耳順之年,斥責過帝王,斬殺過昏官,樹敵無數尚能全身而退,自有一番能耐,只與嚴夢舟處了數日就看出了他的本性。
不壞,對老人家還算敬重,只是人惹他一分,他必回以十分。
袁正庭有心教導,奈何他桃李天下,唯獨自家子孫沒一個成器的,大到宅院分配,小到一餐一飲,每日都在爭吵,府中滿地雞毛,他根本無暇分心。
前日他訓斥三個年近四十的兒子時忽聞譏笑聲,一抬頭,見頭頂槐樹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少年,擺明是在看他家的笑話。
家醜被外人看去,袁家四個加起來快兩百歲的人,全部漲紅了臉。
後來,袁正庭將這位四皇子十四年來的人生從頭到尾捋了一遍,天亮後帶著嚴夢舟來到了小疊池。
小疊池的人不好相與嗎?不,準確來說,除了脾性暴烈的十三,其餘都是溫和的性子。
但嚴夢舟不信。
敬重歸敬重,他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頑劣不馴,也知道袁正庭的任務是在他脖頸套上韁繩,好將他這匹野馬馴服。
誰會願意套上枷鎖呢?
往前行駛不久,馬車停住,車夫道:「袁先生,到了。」
夕陽已沉下,四周更顯晦暗,嚴夢舟率先跳下來,轉身攙扶花甲之年的賢臣。
袁正庭欣慰地伸手,落地後,先他們一步抵達的護院道:「老爺,院門鎖著。」
「是鎖著的,鑰匙在菁娘那。先生稍待,我這就去取。」車夫恭敬說著,等袁正庭點了頭,轉身快步進了竹林。
竹林中鋪著一條彎曲的碎石小徑,越往裡光線越暗,但是車夫輕車熟路,絲毫不為眼前的昏暗阻撓,沒幾步,眼前出現光亮,是菁娘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牽著施綿向他走來。
「貴叔。」施綿清脆喊道:「我在上面瞧見了,是先生來了。」
貴叔趕快迎上去,道:「是,我回來的路上碰見袁先生,就與他們一道了,因此誤了時辰。」他接過燈籠,側身照著路,繼續說:「袁先生要在師父那住上兩日,小姐您正好可以向他請教學業上的困惑……」
過了竹林,施綿跟著菁娘到了袁正庭面前,大大方方地行禮請安。
袁正庭含笑受了她的禮,問:「近日可還安好?」
施綿回道:「安好的,每日都有按時吃藥。」
「上回讓人給妳送的書可都讀了?」
「讀了,字也臨摹完了。不認識的去問了師父,都弄清楚了。」施綿認真回答,「對了,先生上回送來的書裡夾了幾張潦草的手稿,我覺得那個字更好看,像被北風捲起的漫天飛雪。」
兩人說話間,院門已被打開,宅院門口的燈籠被護院點亮。
秋日最後一絲餘暉與燭光交映著,照亮在這一老一小身上。
袁正庭捋著長鬚回憶了一下,未記起什麼手稿,低眼看見搖曳的燭光在九歲小姑娘紅潤的面龐上跳躍,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初見時她那奄奄一息的模樣。
竟已過去三載了。袁正庭微歎,餘光向身側掃了一眼,瞥見滿面無聊的嚴夢舟,若無其事地收回後,他指尖在施綿額頭點著,笑道:「人小小的,心思倒是野。」
施綿不明白這個「野」是指什麼,能聽懂的只有其中帶著慈愛,她手指纏著垂到身前的絹帶,赧然笑起。
天晚了,袁正庭這一行人多是強壯男子,怕菁娘與施綿不便,在門前說上幾句話便催她們返回竹樓。
施綿向他行禮道別。
貴叔挑著燈,菁娘護在施綿右側,她一轉身,正好斜斜迎上吹來的晚風,髮髻上繫著的朱紅絹帶隨風飄起,落到了一側抱臂而立的嚴夢舟手背上。
施綿早早就注意到他了,小疊池很少來外人,尤其是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少年人。
長得俊俏,個子高,還會吹竹葉。施綿很好奇,只是袁正庭不開口介紹,她也就沒有問。
飄過去的髮帶給了她光明正大看過去的理由,然而方一偏頭,就見少年頭也不抬,撣灰塵似的動了下手指,絹帶便從他手背滑落,被風托著飄在空中。
這舉止帶著點嫌棄,不太友好。
施綿眨了下眼,已抬起的眸子自然而然地向後,似不捨般轉身,對袁正庭道:「先生,明日我再過來看您。」
袁正庭和藹道:「好,快回去吧。」
絹帶引起的意外被化解,施綿乖順地轉回去,這次一個眼神也沒再朝嚴夢舟看。
第二章 人憎狗嫌的男孩
翌日,菁娘敲門進來,看見窗子開了條小縫,施綿正踩著板凳趴在那裡偷偷往外看。
「當心閃了風。」山裡的清晨格外的涼,泉水冰得像刀刃一樣。
施綿合緊窗子,扶著牆面從矮矮的板凳上下來,跟著菁娘洗漱後,坐到梳妝臺前問:「和先生一起來的那個哥哥是誰啊?」
「阿貴說是官宦家的公子,說是姓嚴,闖了禍被攆給先生管教的。」菁娘正在給施綿梳髮,她一頭濃密的烏髮是少見的蓬鬆捲曲,打理起來比較麻煩,每日都要耗費菁娘很大的精力才能梳成髮髻。
「他闖了什麼禍?」施綿好奇,腦袋才動了一下就被菁娘從後面扶住,又給她轉了回來。
「別動。」菁娘又說:「阿貴也不清楚。」
施綿兩手撐在梳妝凳上,雙腳前後晃了晃,道:「方才我瞧見他和護院比劃拳腳,真厲害呀。」
菁娘臉一板,囑咐道:「那更得離他遠一點了。我跟您說,十四五歲的男孩子最難管教,稍有不慎就會走上歪路。您瞧瞧十三,是不是人憎狗嫌?上回您貴叔和他一起去鎮上,豬肉鋪的狗看見他都藏起來……」
施綿嘴角一彎,悄悄笑起,心道:真有趣。
她也想去鎮上採買,順路看看那隻可憐的小狗,可惜菁娘說那兒太血腥,不適合她去。
菁娘幼年貧苦,不曾好好裝扮過自己,現在每日都逮著施綿打扮,想讓施綿在袁正庭面前看著更活潑些,特意給施綿梳了靈巧的雙耳髻,簪上金花首飾,再換上橘粉與水紅相間的蜀繡襦裙,就成了一個活潑精緻的高門小小姐。
下了竹樓,貴叔正撐著個小船在小疊池裡打撈死魚。
菁娘把施綿安置在簷下小桌邊,端了溫水、膳食和一盅藥過來,道:「小姐先用膳,我去幫阿貴把那些魚處置了。得埋遠一點,省得腐屍引來蟲蟻烏鴉。」
怕敗了施綿的胃口,菁娘與貴叔特意選擇離得很遠,在小疊池的另一邊打撈,施綿瞇起眼也看不見一條魚兒。
簡單吃了幾口早膳就停下,施綿看看提著木桶沒入林中的菁娘二人,再偏頭看竹林,然後把面前動了幾下的早膳端回小廚,只留下一個藥盅。
藥還燙著,她打開盅蓋,捏著勺子舀了一勺,輕輕吹著,還未進口便聽見一聲口哨。
施綿抬頭,看見竹林中走出一人,身著月白色衣袍,背上負著一張長弓,掌中持著一截細竹,踏出竹林的瞬間起了風,他零碎的額髮被風吹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正是昨日嫌棄施綿髮帶的少年。
「小鬼,妳家大人呢?」
施綿把藥盅蓋好,坐端正了,繃著小臉道:「我不叫小鬼。」
「我管妳叫什麼。」嚴夢舟不耐與小丫頭片子說話,朝竹樓裡抬了抬下巴,「袁先生讓我問問還缺什麼藥材,快喊妳家大人出來。」
施綿瞅他一眼,道:「不用你問,待會兒我自己去與先生說。」說罷挪動著轉了個方向,背對著嚴夢舟。
過來問話非嚴夢舟本意,實在是山腳下僅有的幾個人不是老弱就是家僕,著實無趣,他想入山打獵消磨時間,袁正庭知曉了就讓他順路採摘些草藥,才有他過來問話這一遭。
沒想到竹樓裡就剩下一個小丫頭,話也說不清。
嚴夢舟最厭煩與小孩子打交道,其次是姑娘,而打最初他就對小疊池的人抱有惡意——施綿把這幾樣全占了。
他轉了下手中竹節,敷衍地俯身作揖,「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背對著他的施綿嘴角一彎,雙腳挪動著轉回來,歪著頭道:「我叫小九。」
「小九……」
「因為我今年九歲。」施綿脆生生搶聲。
嚴夢舟對她姓甚名誰、是何歲數沒有一丁點兒好奇,聽到這裡,覺得這姑娘不是腦子不好使,就是在拿他尋開心。
他隨口問:「那妳去年叫小八?」
施綿雙眼笑成月牙,重重點著腦袋以示肯定。
嚴夢舟挑動眉梢,「這麼說,等妳七十八歲,就該叫小七十八了?」
「對呀。」施綿圓臉紅潤,假使她真的能活到七十八歲,她是不介意叫這個名字的。
小九是施綿的乳名,當然不是因為她今年九歲,她只是與嚴夢舟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嚴夢舟也完全不信,名號問罷,重複最初的問題,「小九姑娘,妳家大人呢?」
「不用菁娘,我就能告訴你。」施綿指著後山,口齒清晰道:「若是去西面,就採些鉤藤和菖蒲,去南面的話,多採些佛掌榕、荊芥……」連說幾種草藥,最後道:「佛掌榕與斷腸草相似,要當心些。還有,碰見山楂樹的話,能幫我帶幾顆山楂嗎?」
她說得再怎麼有條理,在嚴夢舟耳中也如嘰喳鳥雀聲一般,他一個字也沒認真聽,第三次問:「妳家大人在哪?」擺明是不信任。
施綿看著他散漫的表情,小臉一繃,道:「在忙,你等著吧。」
比之德高望重的袁正庭,嚴夢舟更願意與這個有點小脾氣的姑娘相處,畢竟袁正庭不動如山,不論他做了什麼都能平心靜氣地與他講道理,讓人有氣無處撒。
這個姑娘就不同了,不想搭理她的話,語氣惡劣點,她就轉過去自己生悶氣了。
嚴夢舟樂得這小丫頭片子不纏著他,左右看看,見施綿身邊有個空的圓凳,要借坐,勢必得與人說話,他眸光偏掃,幾步走到竹樓附近的一棵高大梧桐樹下,腳底在樹幹借力一蹬,飛身一躍,攀著樹枝竄了上去。
施綿餘光瞥見人影閃動,一扭頭,看見人已上了樹,屈著腿背靠樹幹,拿著把匕首削起了竹子。
她何時見過身手這樣敏捷的少年人,呆了一會兒,丟下湯匙跑到樹下,仰著頭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嚴夢舟居高臨下地瞟她一眼,手上繼續削著竹節,淡漠地道:「十四。」
施綿唰的紅了臉,張口欲言,細細的竹屑洋洋灑灑飄到了她身上,她匆匆提著裙子避開,離得遠了些,她好聲好氣地道:「哥哥,方才我是和你鬧著玩的,小九是我娘給我取的乳名,不是因為我九歲。我大名叫施綿,綿綿飛雪的綿。」
「哦,我不是鬧著玩,我大名就叫十四。」
施綿一時無語,眼巴巴地看了一會兒,她道:「哥哥,你才十四歲就長這麼高了啊,真厲害。」
「再怎麼討好,我也不會帶妳玩,一邊去。」
施綿的心思被戳穿,咬著唇又向上看了一眼,只能看見斜斜的樹幹與垂下的衣襬,還有細碎的竹屑翩然如落雪。
不帶就不帶吧,菁娘說得沒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真討人厭。
施綿小跑回桌邊,藥已經轉成溫熱,她兩手捧著藥盅一口氣喝完,拿帕子擦了嘴,再將藥盅放回小廚,出來時手中多了一捧稻穀。
飽滿的稻穀灑在竹樓前的空地上,很快引來一群鳥雀。
過去很多的日子裡,其他人都有事情要忙,她讀書寫字疲累了,就這樣在太陽下撒著稻穀吸引來鳥雀,不論嚴寒酷暑,總會有幾隻鳥雀陪著她。
鳥雀早已習慣被她投食,有大膽的甚至跳到她裙邊,去啄她鞋面上的穀粒。
施綿被啄得有點癢,把腳往裙下縮,胖鳥跟著跳動,毛茸茸的腦袋半掩在了榴花羅裙下,她便再把腳往前送,托著灰撲撲的圓滾鳥雀出來。
被嚴夢舟嫌棄的鬱悶情緒一掃而光,施綿與鳥雀玩也覺得開心,她又撒了一片稻穀,鳥雀蹦蹦跳跳離了她的鞋面,與同伴爭搶起來。
正高興著,一道尖銳的破風聲呼嘯而來,施綿聽見了,尚未來得及朝聲源處看,已有一支竹箭「篤」的一聲扎進鳥雀堆中,刺在其中一隻的翅膀下。
突如其來的異變讓施綿一驚,心臟被利爪抓住似的驟然收緊,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十數隻鳥雀受驚,撲騰著翅膀嘩啦啦飛走,轉瞬沒了影子,只留下捏著一撮稻穀入定般的施綿、散落在木板地面上的穀粒,還有那支粗糙的竹箭。
箭矢尖端沒入草地,並未刺中鳥雀,而是釘住了一片灰色雀羽。
樹上的嚴夢舟看著那片雀羽,「嘖」了一聲收回長弓,自言自語道:「準頭還成,獵幾隻山雞野兔不成問題。」說罷翻身落地,朝著竹箭走來。
施綿人呆滯著,像在雲端走了一遭,只這一會兒功夫,後背心已沁出冷汗,好在前不久剛喝了藥,溫熱的氣流在經脈中流轉,衝入心臟,使她心口重新跳動起來。
她微合眼,冷不防飛來的箭矢在腦中放慢重演,被穿透的風、竹箭的軌跡都變得有跡可循,最終竹箭擦著鳥雀刺入草地。
再睜眼,腦中畫面與斜斜插在地上的竹箭重合,施綿輕舒一口氣,恢復了原樣。
箭矢就在她面前兩步遠,她搶在嚴夢舟前面抓住竹箭,可惜竹箭尖銳的一端扎得深,她拔不出來。
「讓開。」嚴夢舟俯視著她命令道。
施綿不喜歡仰視別人,這樣即便是得理也處於下風一樣,爭辯都沒氣勢。
她直起身子,可是隔著五年的歲數差,即使踮著腳她也才到嚴夢舟胸口。
菁娘說十幾歲的男孩子,吃得比豬多,長得比狗快,果然沒錯。
「我又沒妨礙你,你做什麼要故意嚇人?」
嚴夢舟射出那一支箭是想試試新削好的竹箭的準頭,既然要打獵,自然是要用活物來試,啄食的鳥雀就是最好的目標,再說了,他要射的本來就是雀尾,一沒傷到人,二未射穿鳥兒,施綿說的「嚇人」,他是不認的。
他嫌小丫頭糾纏不休,懶得解釋,甩著匕首收入腰間,道:「我高興,讓開。」
施綿被他的無禮惹惱,遠遠看見菁娘與貴叔的人影,心中稍定,毫不客氣地回道:「這座紫薇山是我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不高興你用我的竹子。」
嚴夢舟知曉這座山被人買下,沒想到山的主人會是一個小丫頭,聞言愣了一下,再看眼前氣呼呼的施綿,滿身綾羅和精美刺繡,頭上金絲纏花與脖頸上碩大的珍珠,無一不昭示著她是富貴人家的千金。
他無意與皇宮之外的人有任何牽扯,對施綿是哪戶人家的姑娘漠不關心,哼笑一聲,丟下背上的長弓,轉身離去。
貴叔先菁娘一步到竹樓前,望著簡約長弓與刺入地面的竹箭,皺眉低問:「小姐,可是嚴公子欺負您了?」
「沒有。」施綿否認。
貴叔一想也是,嚴夢舟是袁正庭帶來的,討嫌歸討嫌,傷人應該是不會的。
「他來是要做什麼?」
「幫先生問話的。」施綿說得模稜兩可。嚴夢舟原本是要上山打獵順便採藥的,弓箭都扔了,現在看來是不會去了,那就沒必要將最初的問題轉述了。
怕貴叔接著問,施綿把長弓遞給貴叔,打岔道:「這是他做的弓箭。」
貴叔不疑有他,接過長弓端詳後,再拔出竹箭在手中掂了掂,發現二者均是樸實無華,卻實用大於外在。
京中公子哥們偶爾會自己做些簡單兵器,但多少帶著炫耀的心思,做得華而不精,他手中這副卻截然不同,貴叔不由得疑惑,「這位嚴公子既然能與袁大人扯上關係,必是權貴家的公子,怎麼會這種粗人手藝?」
施綿看不出來做弓箭的手藝有什麼區別,小聲嘟囔道:「本來就是個粗人。」


日和風暖,袁正庭在簷下翻看施綿的功課,考校她幾個問題後,滿意捋鬚,道:「老夫近日忙碌,未來得及給妳挑選新書,過幾日再差人送來。」
見施綿點頭,他又道:「這次老夫特意多帶了些護院過來,本想讓人去山裡幫著採藥的,沒想到來的不巧,竟撞見妳師父外出……」
「不礙事,普通草藥貴叔能去採,其餘的鎮上有賣,再有缺少,我就寫信給爹爹,讓他採買好送過來。」
袁正庭自己有三子兩女,孫輩中最大的已成親,最小的恰與施綿同歲,可在他看來,這些同輩中沒有一人能與施綿比肩,無論是心性還是讀書。
他頷首,看著隔著矮桌對坐的小小姑娘,稍沉吟,問:「入冬後就是年關了,想不想妳爹爹回來陪妳?」
聞言,施綿愣住。
三年前,施長林在袁正庭的指引下找到了東林大夫,把氣若游絲的施綿從閻王爺那搶了回來,那之後,他買下這座山頭,留下所有錢財,隻身去了外地做官。此後,來往書信與金銀珠寶不斷,但無論是團圓佳節還是年關新歲,足足三年,施綿都未再見過親生父親。
乍聽袁正庭提及施長林,施綿恍惚發覺,她已記不清父親的容貌。
「若是想,老夫可以向陛下請旨調他回京。」
袁正庭已辭官,但向皇帝進言請調一個外官只是一句話的事,況且施長林這幾年多有建樹,且出身京中望族施家,數年前也曾是京中閨秀仰慕的風流佳公子,只要施綿想見,不論施長林是否願意回京,袁正庭都能讓他回來。
袁正庭平靜地看向施綿,看見她向來清亮的雙眸泛起迷霧,略顯肥的臉上露出徬徨,仍帶著細絨的雙眉蹙起,是宛若冰上行走,無處落腳的無助。
他輕歎一聲,正要開口,見施綿低下了頭,喃喃道:「他不願意回京,那就……」
話未說完,「撲通」一聲巨響從旁邊傳來,施綿被嚇得心尖猛顫。
好在聲音離得遠,她輕緩地換了口氣,抬頭見袁正庭關切地看著她。
施綿乖巧一笑示意無礙,轉目看去,見竹籬笆外落葉紛飛,嚴夢舟腳下踩著灰衣侍從,俯身垂首,冷笑道:「你已經死了。」
貴叔說他們隨行五人,四人是袁正庭帶來的,一個是嚴夢舟的護衛。
被踩在腳下的正是嚴夢舟的那個護衛,兩人在一旁比試,看樣子是護衛失手了。
而護衛身下是被打爛了的曬藥架,笸蘿裂開,半乾的草藥與枯葉混在一起,灑落在地。
施綿頃刻便不記得前一刻在說什麼了,她高聲道:「那是菁娘清早才晾曬的。」
嚴夢舟抬眼,施綿這才看見他臉上青了好幾塊。
「會賠償給妳的。」嚴夢舟說完鬆了腳。
護衛捂著心口爬起來,狼狽地向袁正庭與施綿拱手,「先生,姑娘,所有損失屬下會翻倍賠償。」
這人是袁正庭帶來的,施綿不知道該不該應下所謂的賠償,猶豫著看向袁正庭,卻見袁正庭端起茶水吹了下,意有所指道:「他家有潑天富貴。」
此話一出,施綿雙目圓睜,嚴夢舟和護衛則是面露疑惑,不明白他為何這樣說。
不過嚴夢舟很快明白了,因為施綿臉上飛起紅霞,看著既像羞慚,又像極力按捺的歡喜,只用了幾個呼吸的時間,羞慚就消失無蹤。
她眉開眼笑道:「那裡面晾曬的是百年靈芝和天山雪蓮,價值千兩。」
護衛驚疑,踢了下混入枯葉的甜根子,這分明是最普通的藥草……
再看另外幾人,袁正庭恍若未聞,小姑娘紅著臉偷笑,而嚴夢舟眼眸一低,再抬起時已無任何情緒,掃了護衛一眼,道:「記住了?依價賠償。」
施綿所經手的錢財,多是施長林差人送來的俸祿,每季有數百兩,她對「潑天富貴」沒有十分清晰的認知,更沒有訛詐人的經歷,謅了個千兩白銀,料想嚴夢舟定然無法接受。
出乎意料的,嚴夢舟沒有半句辯駁,護衛似有異議,看了看他的臉色,沒有開口。
他二人接受的太快,讓難得有機會使壞的施綿興致一下子削落許多。
嚴夢舟對她肉眼可見的低落情緒視若無睹,他可沒興致哄小姑娘開心,施綿不高興他動紫薇山的東西,他便什麼都不動了,與護衛切磋完更覺無趣,但是再無趣,他也不願意陪個女娃娃玩,遂帶著嘲弄的意味開口——
「施姑娘,這房屋可許在下踏足?」
一聽就是記著清晨的矛盾呢,施綿撇過臉,悶聲說道:「這房子是師父的,師父不在,就聽先生的。你既然是先生帶來的,自然是進得了的,而且我說的是不高興你動我的竹子,沒說不准你動其他……」
話音未落,「砰」的一聲,木板門被用力合上。
施綿面朝緊閉的房門,心中覺得這人真小氣。
袁正庭將兩人的相處看得一清二楚,默默搖頭,但並不插手,飲盡茶水後,支使護衛將雜亂的院落清掃乾淨,繼續問施綿學業上的事情。
一老一小慢吞吞對答著,時有沉默,不說話時便就著遠處的紅楓銀杏安靜飲茶,再無人提起施長林。
近晌午,施綿沒忍住,覷了眼緊閉著的房門,小聲問:「訛詐他那麼多銀錢,他竟然一句話不說就答應了……他爹娘知曉了會不會生氣啊?」
袁正庭笑道:「不會,儘管放心。」
施綿想了想,猜測道:「那就是他真的很難管教,他爹娘是看在先生您的面子上,才不計較這些的。他是王侯家的子弟嗎?」
上面有長輩壓著,但年紀輕輕就能隨意支配上千兩銀子,京城裡沒幾個這樣的少年的。
施綿記得幾年前,三叔偷偷花了五百兩銀子,就被三嬸撓花了臉。
袁正庭簡單回道:「他不喜別人提及他的出身。」
施綿一聽便捂住了嘴,就像她不喜歡別人問及她父母一樣,她很能理解嚴夢舟不願提及出身。
看著不再追問的施綿,袁正庭又一次記起自己家那幾個孫輩,這話放在他們身上,是沒一個能聽進去的,定要死纏爛打問個明白。
包括嚴夢舟,他不打聽小疊池等人的來歷,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打算久留,畢竟誰會在意擦肩的路人?若是換成其他幾位皇子,恐怕就算是威逼利誘,他也要把人弄清楚。
第三章 害她暈倒
此時的嚴夢舟也在揣摩袁正庭,袁正庭把他帶來,是為了拴住他,可用什麼拴呢?
小疊池目前有三人,他均已見過。
一個貴叔,話少強壯,有武藝傍身,平常做的是護衛、採藥和一些重活雜活;一個菁娘,是照顧施綿的,也算是半個當家人;施綿,一個不太老實的小姑娘。
這幾人沒一個有能耐牽制住他,那袁正庭的目標就是外出的東林聖手和他徒弟了。
外出看診,不知幾時能回,他們便要在小疊池等候,可見名滿天下的賢臣也有處事不嚴謹的時候。
被懷疑老糊塗了的袁正庭在施綿回了竹樓之後,重複叮囑起嚴夢舟,「來時老臣便與殿下說了,小疊池多老弱婦孺,請殿下收斂稍許以免嚇到人。」
「我一未傷人,二未見血,還不夠收斂嗎?」嚴夢舟稍頓,又皺起眉,「你該不會是指與護衛切磋的事吧?」
若是連與護衛切磋都不許的話,他就不打算受什麼皇命拘束,翻臉得了。
袁正庭道:「小九有病在身,受不得驚嚇。」
嚴夢舟嗤笑一聲,「先生既為她擔憂,當去提醒她多避著我,而非讓我束手束腳。再者,先生覺得我的存在會使她病情加重的話,我此刻便能離去。」
話說到這裡,他的態度很明確了,不會因為任何原因忍讓施綿。
袁正庭滿是皺紋的臉一片凝重,在心中合計片刻,定音道:「如此,午後殿下便與老臣離去吧。」
他短暫的盤算和這句妥協的話,讓嚴夢舟更加確信,他此行的目的是東林聖手,只是行醫治病的大夫如何約束他?
來者是客,菁娘將施綿送去袁正庭那,就著手準備午膳好款待袁正庭。
小疊池人少,沒那麼多規矩,她下廚,貴叔便看著火和藥爐,施綿回來後,偶爾也會進來看一看。
「我可以自己看著藥爐。」
菁娘抓了一把稻穀塞給她,推她出小廚,「煙燻火燎的,對眼睛不好,餵鳥去。要不先吃點東西?清早就沒吃幾口,該餓了吧?就該看著您吃的……」
施綿拒絕了投食,在空空的竹林前撒下一片稻穀,幾隻鳥雀藏在竹葉中嘰嘰喳喳,卻沒有一隻敢跳過來啄食——都被嚴夢舟那一箭嚇著了。
她等了一會兒,避著菁娘的視線,躡手躡腳來到小疊池邊,人離得遠了,那些鳥雀才敢落地。
施綿憂愁地歎氣,現在好啦,能給她解悶的鳥兒也不敢親近她了。
她往水中看,池水清凌凌的,邊緣處較淺,嶙峋碎石清晰的映入眼中,中間浮著幾根黑黃的水草,慣常可見的肥碩魚兒一隻也沒有了——這是拜十三所賜。
站著看得久了點,施綿眼前忽地一暗,身子搖晃了幾下,她趕緊閉著眼向後退,憑著記憶確信處在安全的地方了,這才慢慢蹲坐下去。
稍許,眼前昏暗層層退開,施綿睜開眼,維持原動作緩了一會兒才咕噥道:「真討人厭!」
嘴上說著討厭,心裡其實是羨慕的。十三可以漫山遍野地跑,整日不回來的時候都有;嚴夢舟隨時可以離去,就算在山中,他會製弓射獵,一定也是來去自如的。
唯有她,不能輕易離開小疊池,因為不按時喝藥,她會死。
施綿只在池邊坐了一小會兒就被菁娘發現了,正好她的藥煎好了,施綿便被貴叔領著,先一步送去袁正庭那。
貴叔人高馬大,話少,但是心思細膩,穿過竹林時,悄聲說:「小姐若是覺得小疊池無趣,我去與袁先生說一說,等他離開時,咱們跟著去他府上做客幾日,反正師父留的藥是夠用的……」
施綿搖頭,她曾去過兩次,見識過袁正庭府上的混亂與荒唐,是挺有趣,但她自知需要人小心翼翼地照顧,不願給別人添亂。
「也是,他府上時常有京官拜訪,被人認出來傳到家主和老夫人耳中不好。」貴叔以為她在為這事憂心。
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施綿便沒有否認。
竹林小徑是用碎石和小塊不規則石板鋪就的,施綿提著裙子跟在貴叔身後,專挑小石板踩,每大步跨出一下,髮髻上的絹帶就隨風舞動起來。
將要踏上最後一塊小石板,眼前白光一閃,似有人落在前方,施綿下意識抬頭,貴叔已飛快偏身,寬厚的身軀將施綿的視線遮得嚴嚴實實。
「我家小姐受不得驚嚇,還請公子莫神出鬼沒。」貴叔沉聲說道,語氣中隱含怒火。
「我午後便走。」
聽出嚴夢舟的聲音,施綿明白了,又是他在嚇唬人。
該生氣的,可是小疊池鮮少有人來,難得一個與她年歲相近的,也轉眼就要離開了。
施綿瞬間就原諒了他的種種冒犯,從貴叔身後探出來,依依不捨地問:「哥哥,你是特意來和我道別的嗎?」
「不是。」他巴不得離這種需要人精心伺候的小姑娘遠一點,絕無可能與她好聲道別。
施綿神情略有些失落,「……啊?」
「你是練家子。」嚴夢舟全然無視失落的施綿,直視著貴叔說道。
少年羽翼未滿,肩背繃著薄薄的肌肉,眸中閃著細碎的光,充滿挑釁。
自回京後,護衛皆知曉他的身分,切磋時不敢動真格的,可貴叔不同。
第一回見貴叔,嚴夢舟就看出來他身手不錯,當時在趕車,他沒動手。抵達小疊池後,貴叔忙著雜事,兩人未再碰面,如今他就要離去,再不與人過招就沒機會了。
因為弓箭與眼前這事,貴叔對他的印象很差,手上端著施綿剛熬好的藥,勉強維持著禮數道:「小的是做雜活的粗人,所以力氣大了點,當不起練家子。」
嚴夢舟上下掃他一眼,眸光一突,猛地攻了上來。
貴叔雙手端著滾燙的湯藥,身側便是施綿,怕傷著她不敢讓開,硬是空出一隻手迎戰。
施綿被突然的打鬥驚住,連退幾步躲進竹林,高聲喊停,她心中一急,頭腦驟然發暈,眼前纏鬥的人影與映著藍天的竹林旋轉起來。
她摸索著扶住身旁的竹子,穩住身形努力睜眼,卻只能看見一片灰白。
那廂,菁娘循著聲音趕來,剛看見施綿的身影正要開口詢問,就見熟悉的藥鍋摔在地上,深褐色的湯汁四濺,潑灑一地,同時間「咚」的一聲,扶著竹子的小小人影摔倒在地。
「小姐!」菁娘尖叫一聲跑了過去。


「那是她的續命藥,耽誤用藥可能會死。」袁正庭神情懊悔,「是我的錯,不該帶你來此。」
施綿倒下,被抱回屋中。
菁娘給袁正庭留了面子,沒對嚴夢舟說難聽的話,只甩去幾個恨恨的眼刀。
被袁正庭提醒後,嚴夢舟更不願意與施綿扯上關係,若是早知貴叔手中端著的是施綿的湯藥,他絕不會與之動手,然而他並沒有太多悔意,因為他始終認為施綿的暈倒與他沒有多大關係。
首先,施綿暈倒並非是受了驚嚇,因為他與貴叔過招時施綿完好無損,能跑能跳,順順當當地藏進了竹林。
其次,她會暈倒絕不是因為未及時飲藥,湯藥打翻時是滾燙的,無法入口,若一定要把暈倒的原因歸結到湯藥上,那也該是菁娘與貴叔熬藥不及時的過錯。
菁娘焦急憤恨地守著人,貴叔無言地重新熬藥,袁正庭在門外自責,嚴夢舟若是此時辯解,怎麼看都像是為自己脫罪的妄詞,但不論別人怎麼看,與他無關的罪責,誰也別想強加到他身上。
就在嚴夢舟要張口時,施綿動了動,所有人的視線集中了過去。
「小姐……」菁娘半摟著她柔聲呼喚,抖著手把備用的參湯餵進她蒼白的唇中。
姑娘小,眼睫格外的纖長濃密,無力地搧動幾下,嚥下了湯汁。
連飲數口,淺淺的血氣回到臉頰,施綿有了些力氣,費力開口,「是我自己暈的……」
「別說了,先喝參湯。」菁娘不願意聽任何為嚴夢舟洗脫的話。
人甦醒,袁正庭提起的心暫時放下,帶著嚴夢舟去了外面。
庭院中有個爬著藤蔓的木架,架子下擺著張石桌,兩人坐下,嚴夢舟道:「今日事,可是先生與施綿聯和陷害於我?」
袁正庭面對質疑神色如舊,反問:「倘若是,殿下可會因此覺得虧欠?」
「不會,這事與我無關。我只會承認落入陷阱,是我行事魯莽、思慮不周。」
嚴夢舟坦白了心中惡意的揣測與態度,袁正庭也不再遮掩,回道:「陛下密信中說殿下在民間曾隨高人遊歷四方,性情強勢偏激,不聽管教。老臣帶殿下到小疊池來,的確抱有用小姑娘來磨練殿下脾性的奢望,但老臣再無恥,也不會用一個小姑娘的性命做賭注。今日之事,純屬意外。
「再說我那舊友東林大夫,因為醫術高超,沒少被牽扯進財權、後宅之爭的災禍中去,為自保,研究出許多古怪的毒藥,老臣本意是借此引誘殿下留駐小疊池,慢慢磨性子……」
嚴夢舟凝目直視袁正庭,老人臉皮鬆弛,眼角布滿皺眉,渾濁的雙目不避不閃,任其打量。
另一邊,施綿歇了小半個時辰,參湯和藥全都喝下,面色轉紅,她感覺良好,可是菁娘不放心,守著她不許下榻。
「先生不是要走了嗎?我想去送送。」施綿央求道。
菁娘坐在榻邊刺繡,道:「先生不放心您,要多留一日。」
施綿已睡了許久,躺著無聊就去摸寢被上的繡紋,又左看右看,從窗子口看見外面搖擺的樹枝。
她黑溜溜的眼珠子轉動著,悄悄問:「那小哥哥呢?」
菁娘本不想提嚴夢舟的,但看施綿滿臉好奇,想著她長到這麼大,接觸過年歲相近的孩子不超過三個,便有些於心不忍,沒好氣地道:「打翻您的藥,害您暈倒,被袁先生罰著做雜活去了。」
施綿驚奇,「可我暈倒是因為血氣不足,以前就經常有,與他無關的啊!」
菁娘豎著手指「噓」了一聲,朝外看了看,低聲道:「那孩子性情太差,借此機會訛詐他,讓他長長教訓,省得以後不知輕重闖了大禍。」
施綿續命的藥只有晚上睡前那一碗,晨起和晌午的,都是補氣血的養體效用。袁正庭久未來小疊池,不知道施綿的具體用藥,見菁娘惶急顫抖,恨不得用眼神剜了嚴夢舟,就以為那是續命藥,而菁娘護短,明知袁正庭誤會了,偏不去解釋,也不准貴叔去說。
要怪就怪姓嚴的倒楣。
「可是我才訛詐了他千兩白銀。」
「千兩?」菁娘手中細針一偏扎到指腹上,她含住指尖與施綿確認,「怎麼回事?」
施綿水靈靈的杏眼睜圓,映著菁娘訝然的神情,把先前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答應了,少說會賠償給我一千兩白銀。」
有袁正庭作證,這賠償絕對跑不了。
一千兩在高門大戶也不是筆小數目,菁娘有點後怕,捏著手指沉思片刻,站起身道:「我這就去與袁先生說清楚,再向嚴公子賠不是。」
快走兩步,她忽然止步回頭,剛悄悄掀了寢被想要下榻的施綿一僵,若無其事地蹬蹬腿,重新躺好。
「不對,待會兒您帶著我過去,就說我心胸狹隘,惡意誣陷嚴公子。」菁娘年輕時在大宅院裡做過丫鬟,見識過不少高門裡的陰私,不管有意無意,做主子的主動請罪,再鞭笞過犯錯的下人,對方就不好為難了。
施綿實在是躺厭了,就沒有反駁,反正屆時怎麼說全看她自己。
說做就做,確定施綿無礙,菁娘牽著她出門。
竹樓外,嚴夢舟袖口捋起,露出帶著薄薄肌肉線條的手臂,正在擺弄竹條,身後是一捆細竹,與搭了小半圈的籬笆。
他不覺得自己險些害了人命,所以只願意接受與一碗藥相當的懲罰,便是在小疊池周圍圈起竹欄。
聽見聲響,他抬眸淡淡掃了一眼,再垂下,沒給施綿半分反應。
施綿邁出竹樓就鬆開菁娘,歡快地跑到嚴夢舟跟前,道:「哥哥,不用搭了……」
「我不是妳哥哥。」嚴夢舟冷淡地道:「我有名字。」
菁娘見他不友善,想把施綿往身後拉。
施綿看出她的想法,碎步繞到嚴夢舟另一側,躲過了她,不想剛站穩就聽見他道:「腳。」聲音中不帶任何情緒。
施綿腳下正好踩了根竹子,她移開腳,把竹子撿起來遞給嚴夢舟,彎著笑眼問:「那我叫你十四好嗎?」
這名字是嚴夢舟嘲笑她時扯出來的,可施綿喜歡,就像她的乳名小九一樣。
嚴夢舟未否決,也不接她手中竹條,自己撿了一個,用力扎進土中。
施綿歪頭偷看他的表情,一手抓住竹條,一手摸著垂到身前的髮帶,歉疚道:「我暈倒與你沒有關係的,是我自己身體不好。」
嚴夢舟動作倏停,正眼看了她一下。
「我每日都要喝許多藥,但只有晚上的要按時喝,不能耽誤。」
隨著她的話音,嚴夢舟站直了,影子投下,一半落草地上,一半折疊在施綿裙子上,他低頭看著梳著雙髻的姑娘,雙眸微微瞇起。
施綿撓撓臉,頂著他不善的目光,繼續道:「之前弄翻的草藥其實不值錢,不用你賠了。今日的事待會兒我會去與先生說清楚,不讓他罰你。山上的東西也隨便你動,做弓箭或者打獵,你想做什麼都可以,請你不要計較今日的事情,可以嗎?」
旁邊的菁娘聽施綿隻字不提她,殷切道:「嚴公子,今日的事都是我糊塗,誤導了袁先生……」
「也就是說,如果我打翻的是晚上的藥,妳就必死無疑了?」嚴夢舟打斷菁娘賠禮的話,語氣像惋惜一般,極其難聽。
菁娘臉色瞬間轉青,瞪著他,恨不能將已出口的道歉話,一個字一個字嚥回去。
施綿同樣警惕起來,往後退一步,看了看菁娘,小心翼翼道:「師父很快就回來了,他不會讓我死的。」
嚴夢舟聽明白了,東林聖手不在的話,誤了她晚上的藥,她真的會死。
他脊梁骨挺得很直,眼皮向下耷,忽然抬手,施綿反應慢,沒能躲避掉。
虎視眈眈盯著他的菁娘差點喊出聲來,結果他只是在施綿頭頂比劃了下,不顧她們兩人的驚惶,問道:「妳才九歲?」
他在腦海犄角旮旯裡翻找出施綿說過的話,確信沒錯,彎腰拿過施綿手中的竹條,兀自道:「打翻妳的藥是我不對。」
「嗯?」施綿驚訝得尾音上揚,急慌慌繞過去拉住施綿的菁娘也愣住。
無人知曉,其實嚴夢舟原計畫晚上與貴叔動手的,是由於袁正庭臨時決定午後就走,他才跟著提前,在晌午找上貴叔,若非如此,被他打翻的該是施綿的續命藥。
嚴夢舟不接受任何強加在身上的罪名,也不會逃避應有的責任,他要等,等天黑,看東林大夫會不會回來。
若東林大夫不能在天黑前回來,那施綿多半真的會因為他的魯莽而死。
撿起麻繩將籬笆固定,嚴夢舟朝施綿伸手,「遞竹子。」
施綿對他忽然的轉變迷惑不解,雖然他語氣平平,但也比之前的嫌棄口吻好太多了。
她懷著莫名的情緒撿了一根遞過去,嚴夢舟接過,道:「太短了。」
施綿摟著裙子蹲下去挑了挑,找出一根最長的,仰著臉問:「這個呢?」
嚴夢舟掃了一眼,接過來,「哢嚓」折斷一截,將餘下的插入草地。
旁觀的菁娘也迷惑了,盯了一會兒,做雜物的貴叔回來了,她趕緊讓貴叔守著,自己去尋袁正庭,將這事與他說了一遍。
袁正庭聽完笑了一笑,讓菁娘安心回來。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暮色四合,貴叔端了藥爐在小廚前熬藥,同時提防地盯著嚴夢舟。
竹樓四周的籬笆已經全部圍起,嚴夢舟收手,聽見藥爐上咕嚕咕嚕的沸騰聲,苦澀的草藥味道彌漫在小疊池,他嗅了嗅,抬頭看天,秋月已早早冒了頭,懸掛在竹梢。
天黑了,東林聖手沒有回來。
「今日打翻妳的藥是我不對。」嚴夢舟轉向施綿。
施綿高興能插手圍籬笆,比往常一個人發呆有趣多了,正摸著籬笆,盤算著栽種些爬藤,乍聽嚴夢舟又提舊事,不禁懵懂看去。
嚴夢舟眼眸沉靜,彎腰拱手,「我向妳賠罪。」
在施綿看來,兩人之間發生過的事情都是小打小鬧,犯不著這麼認真地賠禮,轉瞬再想,其他的可以不算什麼,打翻湯藥的事情可大可小,真真切切浪費了許多藥材呢。
她摸著髮尾想了想,好奇問:「你拿什麼賠我啊?」
嚴夢舟道:「看妳想要什麼?」
施長林每隔三個月就會差人送東西過來,有銀兩、珍貴藥材、珠寶綢緞等等,吃穿住行與銀錢,這些別人能給的,施綿都不缺,她只缺一個能陪她解悶的人。
「那你在小疊池多留幾日,每日都要陪我玩。」
嚴夢舟聽得眼皮子猛地一跳,直覺告訴他這不是好差事。
他想去山中消磨時間,就過來問了句話,便被剝奪了打獵的工具;想與貴叔切磋拳腳,誤打翻施綿的藥,沾了自己一身腥。
只要和施綿沾邊,就絕沒有好下場。
「不行嗎?」施綿眼巴巴地望著他,眸中閃爍著燭火光芒,顯得人分外的可憐弱小。
嚴夢舟在答應與否中猶疑,不遠處,貴叔已經把熬好的湯藥端去了竹樓小廳堂中,喊了施綿一聲。
施綿扭頭看去,躊躇了一下,轉回來看看嚴夢舟,道:「我要去喝藥了。」然後跑回小廳堂。
竹樓前有兩個矮矮的石頭堆成的庭燈,裡面的蠟燭已經點燃,處在背風處靜靜燃燒著。
向前,木板門開著,廳中暖光融融,施綿進去後淨了手,坐在竹椅上,對著湯藥輕輕吹著,表情慎重,像是在進行什麼隆重的儀式。
貴叔與菁娘午後未干涉兩人交談,但從未離開半步,一直在用眼神偷偷防備著,就怕嚴夢舟再起歹意。
此時,貴叔處在小廳堂前,狀似躬身查看庭燈,菁娘面有疲憊,在旁邊的小廚屋門前捶著腰。
嚴夢舟向著小廳堂跨出一步,頃刻間,貴叔的腰板直起,兩腳分立,雙拳架在胸前,雙目緊盯著嚴夢舟,如捕獵的虎豹般蓄勢待發;菁娘則是腰不疼了、胳膊不酸了,機敏地向前邁出三大步,未見嚴夢舟再有動作才若無其事地停住。
嚴夢舟立在原處,頭頂颯颯竹葉與落寞彎月,向著橘光聚集處高聲道:「可以。」
施綿捧起的藥碗放回桌上,循聲看去,貴叔堵在廳門正中央,視線被他寬闊的後背填滿,她傾斜著身子向外看,長長的髮帶幾乎垂到地面上,這樣才能勉強看見嚴夢舟,眉開眼笑道:「那我明日再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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