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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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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16901-E116902

《追妻寵成災》全2冊

  • 出版日期:2022/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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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人面前再狂狷霸氣、倨傲不凡的冷面大將軍,
在心愛的表妹面前也只是收起爪子、低下頭蹭著討好的傻獅子……


藍海E116901 《追妻寵成災》上
蘇惜卿出身侯府,豔冠京城,可她長得再美、家世再好又如何?
沒有哪個高門大戶會娶個啞巴當主母!
因此當她被妹妹推落水讓鎮國公府世子救起後,
她並不想再走上一世的路,不想嫁給她深愛入骨的表哥,
不想他再像上輩子那樣為了娶她而與家人抗爭,
為求軍功而上了戰場,最後卻落得容毀身殘的下場……
可她的推拒在他的堅持面前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他依然常常翻牆進她的院子來看她,帶小點心哄她,
當著眾人的面霸氣宣布只會娶她,挨了家法也不肯改口,
他對她的疼愛與寵溺讓她無法再違心的佯稱喜歡的是別人,
只是明明都已經和他說清楚前世的事,讓他做好準備,
怎麼他依然身中奇毒,廢了雙腿?


藍海E116902 《追妻寵成災》下
因為國征戰並護太子有功,陸珩不但加封異姓超品郡王,
還透過太子順利得到了賜婚聖旨和自立門戶的機會,
而他所有的謀劃,全是要與表妹攜手偕老,不再重複前世的悲劇,
所以即便身上奇毒已解,他仍偽裝不良於行,
就為了鬆懈敵人,一舉揪出不斷在背後使壞的四皇子及林氏一族,
可外頭的魑魅魍魎需要收拾,家裡那想將他當提線木偶的祖母也得切割,
於是他暗中找齊證據與之攤牌,無論如何也不願為孝道妥協,
本以為掃除所有障礙和危險,他和卿卿就能過起滋潤的小日子,
卻沒想到自己極力隱藏的祕密竟在佳人面前意外揭露……
墨時綰,處女座,
羅曼史甜文作者,擅長感情流,
特愛各種病嬌、偏執、霸道等,身心唯女主一人的深情男主。
因為特別容易哭的關係,幾乎不寫虐文,
平時最大的興趣就是看小說和各種電視劇,
以前喜歡看虐文,但現在年紀大了只看甜文,也只想寫甜文。
有點戀愛腦,雖然常被人說幼稚,
但我就喜歡塑造各類深情男主,
夢想是在書裡寫出我所喜歡、幻想的各式各樣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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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舊事再重演
烈日當空,蟬鳴悠長。
清荷湖中盛開的荷花隨風飄蕩,淺淡的荷香沁入心脾。
湖上三艘畫舫並頭而航,歌船隨行左右,笙歌悅耳,酒船尾隨其後,香氣四溢。
畫舫內觥籌交錯,笑語歡聲,氣氛熱烈,最右側的畫舫卻突然響起兩道驚呼聲——
「阿卿!」
「姑娘!」
蘇惜卿剛恢復意識就被人從後狠狠推了一把,強烈的失重感隨之襲來,她心頭一緊,下意識轉身攥住那人的手。
蘇明語尖叫出聲,「姊妳快放開我、放開啊——」
認出聲音的主人是誰,蘇惜卿捲翹濃密的長睫微顫,手中力道更甚,柔軟的嘴唇張張合合,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只能錯愕的看著與自己一同跌下畫舫的蘇明語。
眼前的蘇明語比她印象中還稚嫩許多,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
蘇明語滿臉驚恐,「我不會鳧水,快來人救我!」
冰涼的湖水同時將兩人淹沒,蘇惜卿這才完全回過神來,掙扎著環顧四周。
畫舫上一陣騷動。
有人摩拳擦掌觀望,有人冷眼旁觀看戲,還有妙齡少女急得團團轉,指揮護衛,安排婆子下水。
看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及畫舫上的人都是誰之後,蘇惜卿掛著水珠兒的眼睫猛然一顫。
蘇惜卿記得自己已經死了,臨死前,她和陸珩一起被困在火海裏。
那個人人懼怕、不苟言笑的男人,用殘疾的身體幫她擋住斷裂的屋梁、炙熱的火焰,他為她擋去所有傷害,將她牢牢護在懷中,即使承受劇痛也未曾鬆手。
火舌將兩人無情吞噬殆盡,再睜眼,她卻又回到了五年前。
眼前場景蘇惜卿再熟悉不過。
十一歲那年她患上啞疾之後便鮮少出門,直到十四歲這一年陸珩於嶺南告捷,奉命回京述職,妹妹百般哀求她,說想要和她一塊參加大表哥的遊湖慶功宴,她才又再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前世她沒想到就這麼難得一次露面,竟會意外落水。
「是誰人落水了?」
「好像是義勇侯府嫡女與陸大姑娘起了爭執,不小心被擠下水。」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好奇追問:「義勇侯夫人不就是陸大姑娘的姑母?這對表姊妹怎麼會吵起來?」
「什麼姑母,京城誰人不知江氏不是陸家的親骨肉,根本沒入陸家族譜,指不定陸大姑娘早就看這便宜表妹不順眼。」
「不至於吧?陸老太太到底將江氏當成親閨女養大,就連蘇家兄妹都當親外孫疼。」
「這可不好說,蘇家在朝中根深葉茂,義勇侯幾個兄弟都成就不凡,老七更是風光,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我要是陸老太太我也疼這對外孫。」
眾人議論紛紛之際,又是幾聲「撲通」落水聲。
哪怕京城裏有頭有臉的名門世家都不想娶一個啞巴當正妻,可蘇惜卿母家背景如此雄厚,想當義勇侯女婿的大有人在。
小舟上傳送酒食的小廝前仆後繼地下水。
大齊男女之防並不重,可要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了肌膚之親,即便賴不上這門親事也能討得不少好處。
湖裏的兩個姑娘,不論他們救了哪一個都能翻身!
蘇明語的臉瞬間就白了,眼中甚至出現後悔的情緒。
蘇惜卿早就沉入水中,她身子骨不好,掙扎沒一會兒就力氣盡失。
蘇惜卿記得前世是大表哥救了她。大表哥救起她之後,在她兄長及外祖母面前許諾會對她負責,娶她為妻。
當時她高燒不退,病得糊裏糊塗,只記得自己不想嫁給崔家那個紈褲,想也沒想便點頭同意。
自幼疼她入骨的外祖母為此憤怒不已,對她極不諒解,甚至不允許她再踏進國公府大門半步,再也不認她這個外孫女。
這樁婚事在鎮國公及陸老太太強烈反對下,終究沒能成,可兜兜轉轉幾年後,她還是嫁給了大表哥,最後雙雙喪生火海。
蘇惜卿意識開始模糊時,一雙大手握住她的纖腰,一堵溫暖堅實的懷抱將她包圍,臂彎強健有力。
蘇惜卿艱難地睜開眼,男子俊美無儔的容顏近在咫尺。
果然這一次救她的還是大表哥!她無意識地彎了彎唇,伸手回抱住他。
浸了水的衣料緊貼肌膚,完美地勾勒出男子寬肩窄腰的精壯體魄,也同樣勾勒出她千嬌百媚的窈窕身段。
湖水冰冷,飽滿的凝脂酥胸嚴絲合縫地挨著對方,男子胸膛的肌肉線條流暢而富有爆發力,單薄而又濕透的衣料根本擋不住任何東西,他渾身熱度侵襲著她的肌膚。
蘇惜卿閉氣太久,全身綿軟無力,心中卻沒有任何害怕或是恐懼。
兩人破水而出,水珠從男子髮梢滴落,順著他輪廓分明的臉龐,沿著喉結滾落到她眉睫鼻尖。
劫後餘生的蘇惜卿只能狼狽的靠著對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很快的,畫舫上那些或是錯愕、或是鄙夷、或是憤怒,甚至嫉妒的複雜目光,一如記憶中那般化作刀子一股腦兒地往她身上扎來。
蘇惜卿卻不再像前世那樣地恐懼或羞恥害怕,因為這個人,前世不但是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大齊最鋒銳的劍,也是最後到死都仍護著她的夫君。
雖然成為她的夫君時,他只能靠輪椅度日,再也不能帶兵打仗,性情暴戾、喜怒無常,再不復昔日的意氣風發,倨傲不羈,國公府裏所有人都怕他,京城中沒人敢將女兒許配給他,只有她不怕,還嫁給了他。
蘇惜卿完全沒有發現自己是用何等親密及信任的姿態摟著男子,直到對方溫熱且帶著酒氣的呼吸灑落耳邊,溫柔低沉地說道:「別怕,已經安全了。」
絲絲縷縷緋紅爬上了耳畔,她才後知後覺的放鬆力道。
珩哥哥……
蘇惜卿垂下長睫,花瓣一樣的嘴唇微翹,梨渦輕陷。
原本對著畫舫上打手勢,像是在交代什麼的陸珩手臂一頓,似有所感的看了眼懷中少女。
少女被水浸濕的長髮垂落下來,如海藻般漂浮在水中,嬌豔的小臉掛滿濕潤的水珠,陽光落在白玉般的肌膚上,漂亮到近乎透明,像是用力就能碰碎。
湖中芙蓉亦美,卻不及卿半分。
蘇明語見到蘇惜卿被陸珩救上來,看她用那雙欲語還休的琉璃眼眸,與陸珩含情脈脈無聲對視,心中驀然湧起不甘的怒火及嫉妒,卻又很快被快意掩蓋過去。
蘇惜卿長得再美、家世再好,甚至被陸珩救了又有什麼用?還不是個啞巴!
沒有哪個名門世家會讓兒子娶一個啞巴當主母,尤其這個人還是鎮國公世子陸珩。
陸珩剛立下大功就被皇上調回兵部任職,沉寂近百年的陸家就要東山再起,鎮國公及陸老太太不可能讓他在這個節骨眼娶一個啞巴為妻。
蘇明語回過神,雙目通紅,滿臉擔憂地說:「姊妳沒事吧?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拉妳過去看那對金色鴛鴦,否則也不會惹到陸畫那個瘋——」
她猛地噤聲,救起她的兩個婆子卻已經浮現鄙夷神色。
蘇惜卿疲憊閉眼,懶得再理這個白眼狼妹妹。
重活一回,她已經知道蘇明語是在演戲,她哪是因為被陸畫刁難才會在推擠時「意外」落水,是這個她從小疼惜到大的妹妹,為了代替她嫁進崔家不惜推她下水,害她病得幾乎沒命。
母親臨終前曾交代她要照顧好蘇明語,前世她遵從母命,但這一世她不會再幫蘇明語了。
蘇惜卿自幼體弱多病,蘇明語完全沒察覺出她的異樣,只是看到她嬌弱可人靠在陸珩懷中,心中又升起陣陣火氣。「對不起呀姊姊,我一急就忘了妳嗓子受了傷,再也沒辦法說話,幸好大表哥來得及時,否則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和爹娘交代,大哥二哥也定要罵死我。」
前世蘇惜卿最怕別人提起她的嗓子,那些自卑與痛苦能瞬間將她淹沒,如今再聽到這樣的「關懷」,她卻是置若罔聞。
陸珩游得很快,畫舫近在眼前。
蘇惜卿身子骨太弱,不過在水裏泡了這麼一小會兒就發起低燒,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龐浮現不正常的潮紅,精緻的五官被散亂的髮絲遮住,隱隱露出血色盡失的唇瓣和白皙小巧的下巴,春蔥般的玉指攥緊著男子衣衫一角,狼狽中卻又帶著無助脆弱的美。
即便是畫舫上那些看好戲的貴女們見了,也不免輕聲讚歎,「果然是蘇家的女兒,天生一副美人骨,饒是落水也我見猶憐。」
「的確與她那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的妹妹不相上下,只可惜……是個啞巴。」
婆子們七手八腳地將蘇惜卿拉上畫舫。
蘇明語欲言又止地說:「大表哥如今救了姊姊,是不是就要和她成親?那老祖宗那兒……」
陸珩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回頭看了眼蘇明語。
陸珩是個英俊得過分的男子,五官俊美剛毅,輪廓也偏硬朗,薄唇挺鼻,唇紅齒白,精緻的眉眼略帶野性難馴的桀驁,此刻臉上掛著盈盈欲墜的水珠,面無表情的看著人,更是透著濃濃的禁慾氣息。
蘇明語心跳加快。
陸珩眉宇間浮現淡淡的嘲弄,語調譏諷,「誰是妳表哥?我姑母就只生了惜卿表妹一個女兒。」
畫舫上不只有拿著披風、抱著湯婆子的丫鬟婆子,還有不少看熱鬧的公子貴女,陸珩說這些話時並沒有刻意壓低音量。
雖未明講,卻不少人聽出他的話外之意——妳是誰?妳算什麼玩意兒?
眾人看蘇明語的眼神微妙起來,像在看跳梁小丑。
巨大的難堪湧上心頭,蘇明語笑容一僵,臉頰滲出羞恥的血色。她完全沒想到不過短短四年不見,平易近人的大表哥變化居然這麼大。
蘇惜卿也沒想到。此時她已經披上婆子遞過來的厚毯子,懷裏抱著溫暖的湯婆子,身邊兩個丫鬟忙不迭地幫她整理儀容。
楚寧心有餘悸的握著她的手,「阿卿妳真嚇死我了,快別在這吹風,回去換身乾淨衣裳,讓隨行大夫給妳搭把脈。」
蘇惜卿強忍著不適,給好友一個安心的笑容,在她掌心上寫著什麼。
陸珩就站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高大修長的身軀同樣被披風包裹著。
他久經沙場,身上帶著血氣,不怒自威,幾個世家公子想湊近點看蘇惜卿,被他冷冷地剜上一眼,立刻嚇得做鳥獸散,只有蘇天揚笑嘻嘻地湊近他,揶揄道——
「我就說,你怎麼喝酒喝得好好的,就突然丟下我和太子殿下跑了,原來是佳人有難,英雄救美。」
陸珩不置可否的嗤笑了聲。
蘇天揚可好奇了,究竟是誰家小娘子能惹得他這冷心冷情的摯友春心萌動,不怕死的扭頭,恰見美人展顏,美人的眼睛就跟琉璃一樣乾淨,笑起來時頰邊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比蜜還要香甜。
蘇天揚驚豔的「咦」了一聲,還來不及看第二眼就被陸珩拽著胳膊拖走。
「沒什麼好看的。」
陸珩走路的姿態有種難以言說的瀟灑不羈,貴女們不敢上前攀談,目光卻若有似無的投到他身上。
蘇惜卿也在看他,看的卻是披風下那雙強健有力、筆直修長的腿,直到男子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她才慢吞吞起身。
陸珩太過於死心眼,一旦認定一個人就會不顧一切堅持到底,偏執到近乎病態,她不想重蹈覆轍,又害得他悔恨終生。
這一次她不需要他的負責,也不想嫁入高門,只要夫君真心疼愛她,尋常人家亦足矣……
蘇惜卿緊繃的情緒倏地一鬆,整個人垮了下去。
「阿卿!」
楚寧驚呼,尚來不及伸手,就見不知何時去而復返的陸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打橫抱走。
楚寧瞠目結舌,看著突然出現帶走人的陸珩,半晌才回過神,快步追上。「陸世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陸珩健步如飛,從頭到尾一聲不吭,臉冷得能結冰渣子,直到將人帶回艙房,小心翼翼地放上床榻,方道:「請岑大夫,準備熱水。」
小廝應了聲是,須臾後一排丫鬟婆子魚貫而入,幾人捧著乾淨衣物帕子,幾人提著熱水往浴桶裏倒,最後在榻前架起屏風。
男子始終保持著君子風度,將人安置好之後就轉過身,一眼也未曾多看
蘇惜卿落水之後,楚寧就一直關注好友,也知道這位陸世子的確很有風度,不論是下水救人或是抱人上畫舫,都沒有半分輕薄之意,始終保持著疏離禮貌的態度,彷彿下水救人只是舉手之勞。
楚寧卻知道不是!她可是親眼看見這位陸世子使著輕功飛奔過來救人的,下水之後更是游得比誰都快。
奇怪的是,這位陸世子之前都在嶺南帶兵打仗,上個月才回京,就算他是阿卿的表哥,兩人也足足有四年未見,沒有任何交集,而且陸珩為慶功宴的主人公,應該待在主畫舫才對,怎麼會無緣無故出現在三舫?
楚寧眉頭緊蹙,突然明白為何好友要這麼交代自己了,陸珩下水救人恐怕不是臨時起意。
「阿卿剛剛跟我說了,她說不用陸世子負責,落水一事她會自己跟陸老太太與義勇侯解釋清楚的。」
蘇惜卿當然沒辦法開口,不過她和楚寧自幼相識,自有辦法溝通。
「就算陸世子是阿卿的表哥,到底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剛才你實在不該出手,那些婆子都已經下水了……」楚寧說到這心中又是一陣惱怒,要不是陸珩突然冒出來,好友也不會落入兩難,阿卿實在太冤了!「請陸世子盡速迴避,否則陸老太太來了,哪怕阿卿她能開口說話也百口莫辯。」
楚寧從頭到尾都被當成空氣,直到踏出房門,才見陸珩頭也不回地說:「楚姑娘不必擔心,老祖宗那陸某會親自解釋,定會對惜卿表妹負責到底。」
「……」陸世子是沒聽到她說的話?阿卿分明不要他負責!
楚寧同樣出身名門,沒那麼天真,知道陸老太太再如何疼惜蘇惜卿也不可能讓前途無限的大孫子娶一個啞巴。
陸珩凱旋翌日,太子殿下便為他接風洗塵大擺宴席,義勇侯當時就出席了,今日並沒有跟來清荷湖,只讓大兒子陪著兩個女兒前來。
如今蘇惜卿出了這種事,能幫她做主的就只剩她大哥蘇宸。
楚寧心急如焚,直到此時才想起來自己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懊惱地敲了下自己的腦袋,「采月快!趕緊乘上小舟去二舫通知蘇大公子過來,就說阿卿落水被陸世子救了!」
屏風內,冬葵與紫芙也開始幫自家姑娘褪下濕透的衣衫。
少女在水中待得太久,已經開始發起低燒,渾身都是燙的,如上等綢緞般絲滑細膩的肌膚,每一寸都透著一層薄薄的粉,優美的天鵝頸下溝壑深深,雙腿纖細筆直,圓潤的腳趾微微蜷縮,白裏透紅,極為可愛。
饒是兩人從小就伺候在蘇惜卿身邊,每次替她更衣沐浴時面頰亦忍不住微微泛紅。
姑娘姿容非凡,尋常女子難敵,從頭到腳都精緻漂亮得像瓷娃娃,若非患了啞疾,肯定能和丞相府的蘇大姑娘並稱京城雙姝,可惜了……
第二章 不願嫁表哥
蘇惜卿從混沌中醒來時腦袋還是昏沉得厲害,就連自己是否真的重活一世都不太確定。
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她勉力睜開眼,看到抱著手斜椅在不遠處羅漢床上打盹的男子,怔然片刻,眼眶酸熱。
男子眉宇間書卷氣極濃,氣質讓人覺得非常舒服,芝蘭玉樹,儒雅清貴,與記憶中的兄長如出一轍。
不是作夢,她是真的回到了五年前,否則早就死在邊關的大哥,不可能活生生出現在她面前。
前世大哥隨著太子遠赴邊關,所有人都以為有陸珩隨行,太子很快就能擊退外敵,收復邊關失土,這場仗卻遠比他們想像中還要艱辛及凶險,最後雖然大破漠北,凱旋班師,有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而有的人雖然平安歸來,卻再不復昔日意氣風發,生不如死。
眼淚無聲從眼角滑落,蘇惜卿掙扎著想起身,卻發現渾身無力,喉嚨疼得像有火在燒。
「姑娘您可終於醒了!」此時正值盛夏,艙房裏用著冰盆仍有些耐不住暑氣,如今不能用冰盆,只能不停替換蘇惜卿額上的冷帕降熱,正擰著帕子紫芙手一頓,高興地驚呼出聲。
蘇宸幾乎是一聽見動靜就跟著睜開眼,見到妹妹淚流滿面,微微皺了下眉,一邊讓人將熬好的湯藥端來、通知陸老太太,一邊叫紫芙將人抱起身。
他輕挽寬袖,為她斟了杯熱茶,到來榻邊,取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才將茶水湊到她唇邊。
蘇惜卿沒力氣坐著,只能虛弱地依偎在紫芙懷中,她小口小口的喝著水,水靈靈的眸子始終望著兄長。
蘇宸只當妹妹是受了委屈,才會像頭無助的小鹿,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己,不由無奈地揉揉她腦袋,「別怕,大哥會為妳做主的。」
聽見大哥的話,蘇惜卿突然就笑了,她一笑,臉頰兩個小梨渦就浮了上來,即便臉色蒼白,滿臉病容,也帶著叫人喜歡的靈氣。
沒人捨得讓這麼可愛的小姑娘受委屈,蘇宸更捨不得,他的妹妹本該在蜜罐子裏長大,卻一出生就在苦難裏垂死掙扎。
蘇宸無聲歎了口氣,再度拿起帕子,輕柔地擦去她的眼淚,彷彿對這個妹妹充滿無限耐心。
「妳昏迷的這段時間,大表哥已全將來龍去脈說清楚,也說會對妳負責,只要妳願意嫁給——」蘇宸手腕猛地被妹妹攥住。
蘇惜卿不知何時撐起身子,臉色蒼白,額上全是冷汗。
她張口,無聲說道:我不要。
前世她糊裏糊塗地點頭,爹爹和兄長為了她的婚事不惜與鎮國公鬧翻,她不會再走這條老路,她要陸珩和哥哥都好好活著,意氣風發的活著。
蘇惜卿看著兄長,笑笑地搖了搖頭,鬆手倒回紫芙懷中。
蘇宸怔住,手指微蜷,饒是妹妹臉上看不出任何委屈情緒,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彎著,他心裏也莫名難受。
「好孩子、好孩子,讓妳受苦了。」陸老太太進房時恰好聽見蘇宸的話,看到床上纖弱的小姑娘滿面病容虛弱不堪,卻仍堅定地搖頭,心裏一酸,湧起無限疼惜。
陸珩跟在陸老太太身側,沒什麼情緒的垂著眼,鴉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陰影,顯得眉眼越發深邃。
陸老太太在孫子的攙扶下,拄著拐杖,快步來到榻邊,「卿丫頭總算醒來了,妳不知道,妳落水之後我有多擔心妳,幸好妳大表哥有先見之明,堅持讓岑大夫隨行,否則妳又得多遭罪。」
岑大夫是京城裏醫術最為高明的大夫,出身太醫世家,祖上三代都效忠大齊皇帝,蘇惜卿的身子從小便是由他調養。
蘇惜卿未足月便出生,在襁褓時便體弱多病,當時蘇父還未封侯,沒辦法請太醫,尋常大夫卻又束手無策,總要蘇父蘇母做好夭折的心理準備。
每每病重,都是陸老太太讓人拿著名帖進宮,叫太醫為蘇惜卿看診抓藥,這才將身子調理好,圓潤白嫩起來。
可以說若是沒有陸老太太,蘇惜卿也活不到這麼大,所以儘管前世陸老太太竭力反對她和陸珩的親事,她也無法怨恨陸老太太。
蘇惜卿孱弱地靠在紫芙身上,看到陸老太太微怔了下。
不一樣了,有些事跟前世不一樣了。
前世極其威嚴,並用不能諒解目光看著她的陸老太太,此時看著她的目光卻充滿慈愛,就連眼角已經爬上皺紋卻不顯蒼老的臉龐也變得溫柔起來。
蘇惜卿長長的睫毛半落下來,面上露出如釋重負而又複雜難言的笑容。
果然,只要這回她拒絕這門親事,一切天下太平,沒有人會受傷害。
陸老太太見到小外孫女眼眶泛紅,心裏又是一疼,忙不迭地哄道:「別怕別怕,沒事了啊,沒事了,方才我問清楚來龍去脈就重重罰過陸畫那丫頭了,我已經差人去叫她過來,定讓她好好給妳道歉。」
說人人到,陸老太太話音剛落,長著一張水嫩芙蓉面的明眸皓齒少女便被一眾婆子帶進艙房。
陸畫見到蘇惜卿面無血色,柔若無骨的被丫鬟半抱著,嬌弱得似一折便斷的蝴蝶蘭,心底再一次浮現罪惡感。
蘇家姊妹落水當下陸畫就後悔了,可她到底是被鎮國公夫人林氏嬌寵長大的,掩不住骨子裏透出的驕縱,來到眾人面前,臉上依舊帶著倔強神色。
「還杵在那裏做什麼!」陸老太太手中拐杖猛地敲擊地面,厲聲喝道:「今日是妳大哥的慶功宴,妳倒好了,將親表妹直接推下水,妳這是想氣死我還是讓人看咱們國公府笑話?還不趕緊過來給妳表妹道歉!」
陸畫嚇得兩股戰戰,卻仍梗著脖子,滿臉不服,「我沒推她下水,不是我推她的我為什麼要道歉!」
陸老太太勃然大怒,拿起拐杖狠敲她小腿,「妳當真是被林氏寵得無法無天!回京之後就搬來壽安堂隨我同住,我親自教妳規矩!」
陸畫痛得跪地,委屈得紅了眼。當時場面一片混亂,再加上蘇明語也掉進湖裏,她百口莫辯。
蘇惜卿前世落水之後病得比現在還重,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等她完全清醒已經回到京城,陸畫也被罰跪祠堂數日、禁足半年,真正的罪魁禍首蘇明語卻什麼事也沒有。
陸畫雖然驕縱,蘇惜卿卻知道她本性其實不壞,見她一雙眼熬得通紅,卻始終沒落淚,無奈地勾了下唇。
這兄妹倆脾氣果然一個樣,強得要命,但也比林氏那雙兒女要來得可愛。
蘇惜卿抬眸看向兄長,正想抬手招他過來,一隻骨節分明,帶著些薄繭的大手驀然出現在她眼前。
那是一隻極好看的手,五指修長漂亮,如玉似竹,指尖圓潤乾淨,掌心厚實寬大,與記憶中如出一轍,蘇惜卿順著這隻漂亮的手看上去,對上男子微微低垂的狹長鳳眸。
他眼裏似有細碎的溫柔笑意,低聲道:「寫。」
陸珩抬抬手,舉止不羈,神情懶散。
男子長年在戰場上刀口舔血,身上的肅殺之氣按理來說很重,此時眉宇間卻除了不羈與幾分痞氣之外再無其他,他嘴角天生微微上挑,不笑時也帶著幾分笑意,再加上刻意收斂氣勢,看上去不像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倒像張揚不羈的風流公子。
蘇惜卿微怔。她已經很久沒有看過男子這副意氣風發的模樣,自從他隨太子出征回來之後便再也沒看過。
因為那時陸珩兩條腿都沒了,膝蓋以下被截斷,側臉上也多了一道疤,從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顎,再也站不起來,再不復鮮衣怒馬、肆意張狂。
陸珩不似一般名門望族的世子,從小養尊處優的長大,他十歲從軍,十二歲隨軍長征,長年混跡沙場,十八歲這一年更是立下大功,雖還不算今上面前的紅人,卻是實打實的太子嫡系,來日太子登基定也權勢逼人。
陸珩見她呆呆的看著自己,眸子微瞇了瞇,低聲說道:「想說什麼,直接寫我手上便是。」
男子神態雖然有些散漫,卻一點都不輕浮,聲音低沉穩重。
上輩子陸珩許諾要娶她之後,兩人也是這麼溝通的。
陸珩見她沒反應,沉默了下,冒出一句,「我識字,看得懂。」
蘇惜卿愣住,不知想到什麼,弱柳扶風地倒回紫芙懷裏,捂著嘴低低咳了起來,掌心下的嘴角卻是彎的,兩個小梨渦隱在黑暗之中。
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沒想到他還耿耿於懷。
紫芙看不懂姑娘和陸世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只覺得明明同為女子,姑娘抱起來卻好像比其他女子還要軟,每次倒進她懷中都輕飄飄的,柔若無骨的讓人心都酥了。
紫芙美滋滋的摟住自家姑娘,心說,她好像有點明白為何那些公子哥總喜歡摟著美嬌娘喝酒玩樂了,姑娘真的好軟啊,身上還有一股極清淡的芙蓉香氣,好聞得很。
陸珩忽然看向抱著蘇惜卿的丫鬟,皺眉道:「妳——」
「大表哥。」他剛開口就被蘇宸打斷,蘇宸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碗藥,「我得餵囡囡喝藥。」
陸珩低頭看病懨懨的少女半晌,最後什麼也沒說,禮貌走開。
蘇惜卿喝藥的同時陸畫還跪在地上,倔強不服的神情卻慢慢變成泫然欲泣。
她不肯道歉,陸老太太鐵了心要教訓她,讓婆子搬了把椅子過來。
陸老太太坐在陸畫身旁,被她不知悔改的樣子氣得滿臉漲紅,「我憐惜妳自幼喪母,不曾跟妳說一句重話,就連妳爹娘也寵妳入骨,沒想到妳卻越大越無法無天,看來是罰得還不夠重,今日妳便在這跪著,何時跟妳表妹認錯道歉何時起!」
陸畫心裏難受得要命,委屈得眼淚都要流出來,她從來沒被罰過,更不曾在這麼多奴僕面前被罰跪,哪裏肯認這莫須有的罪名。
蘇惜卿剛喝完藥,陸畫就哭了,她哭得非常傷心,卻沒有任何聲音,繃緊了背,死死地咬著嘴,倔得很。
蘇惜卿看著她,彷彿看到小時候的陸珩。陸珩小時候也是個無法無天的主,打也沒用、罵也沒用,被選進宮當太子伴讀還是沒用,因為太子比他還要混世魔王。
兩個混世大魔王湊一塊,簡直毀天滅地,不管是鎮國公還是陸老太太都制不住他,直到鎮國公狠下心將他扔進軍營打磨,才終於沒讓他變成玩世不恭的紈褲。
想到兒時的陸珩,蘇惜卿忍不住笑出聲,頰邊梨渦裏彷彿盛滿了甜軟的蜜糖,半晌才低頭握住兄長的手寫起字。
陸珩隱晦的瞥了眼模樣虛弱的少女,眉眼染上幾分躁意。
蘇惜卿沒什麼力氣,每一個字都寫得很緩慢,蘇宸專注地看著,溫潤的笑容卻慢慢凝住。
他懷疑自己看錯了,妹妹怎麼會寫:明語推我。
蘇明語可是他們的小妹啊!即便不是親生的,也是他們母親從小養在身邊,和他們一塊長大的小妹!
蘇宸那雙跟蘇惜卿如出一轍的桃花眼兒,倏地升騰起怒火與不可置信。他沉默許久,壓低聲音問道:「妳確定是明語推妳的?」
蘇惜卿點點頭。
「會不會是妳看錯了?」
她搖頭,指了指陸畫,要兄長上前還她清白。
除卻亡母,府中最疼蘇明語的人便是蘇惜卿,她沒有任何理由汙衊蘇明語。蘇宸信她,卻猶豫了。
他到底是自私的,還是希望大表哥能對妹妹負責,讓他們成親。
今日畫舫上來的都是京城年輕一輩的世家子弟,那位自幼與義勇侯府定下娃娃親的世子崔景也在其中。這樁婚事是崔老侯爺還在世時與義勇侯定下的,只是口頭婚約,未行三書六禮,妹妹啞了之後,崔家更是遲遲不上門下聘,明顯有意拖延。
如今妹妹的清譽在眾目睽睽下被大表哥占了,只怕正中崔家下懷,這門親事十之八九告吹,如果不嫁給大表哥,那日後就只能下嫁他人,他哪裏捨得!
蘇宸目光複雜的看著妹妹,「妳當真……不想嫁給大表哥?」
他說得輕極,耳力極佳的男子卻在第一時間看過來,眉頭深鎖。
蘇惜卿眸光顫了顫。她還記得這年陸珩率大軍回京,楚寧曾拉著她上茶樓一賞英姿,當時玄武大街上的酒樓茶樓都被占滿,所經之處擠得水泄不通,幾乎整條街的姑娘都被迷倒。
陸老太太原本打算幫陸珩定下一門好親事,若不是前世為求旨賜婚,他不會連兵部侍郎的位置都還沒坐熱就又自請上戰場。
蘇惜卿重重的點了點頭,以示決心,輕輕推了推兄長,再一次催促。
蘇宸無奈起身,去到陸老太太身旁,溫聲細語地將一切娓娓道來。
陸畫放聲大哭,委屈極了,「老祖宗您看,我就說我沒有推表妹下水,真不是我!」
饒是見多識廣的陸老太太也沒想到,推蘇惜卿下水的居然會是蘇明語。
陸老太太跟蘇宸一樣都覺得荒謬,再三與蘇惜卿確認她是不是看錯了人,蘇惜卿始終堅定搖頭。
陸老太太臉色難看,半晌沒說話。
陸老太太沒發話,陸畫不敢起,跪得膝蓋疼,見兄長過來,痛哭失聲,「大哥要為我做主,我真的好冤,我沒有推表妹下水,我不要跟她道歉。」
陸珩居高臨下的看著妹妹,冷冷的嗯了聲,道:「那妳告訴我,為何賞荷聽曲最後會變成妳推我擠,讓人有機可乘,害得惜卿表妹落水。」
一說到這件事,陸畫又是一肚子火,「誰讓蘇明語逢人就說她是你表妹!」
陸珩看著她不說話。
陸畫最怕被大哥這樣盯著。大哥就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武將,每次回京述職就只會盯著她學規矩,一板起臉,眉眼冷峻凌厲,又凶又野,渾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酷,比他們父親鎮國公還要嚇人。
想起大哥這次回京就不走了,陸畫這才終於老實下來,慢吞吞地說:「我和可嵐跟楚楚看鴛鴦看得好好的,蘇明語那丫頭居然要我們把位置讓給她們,我只是氣不過跟表妹說了幾句話,楚寧就對我動手動腳。」
陸畫覺得不過就是件小事,貴女間針鋒相對再正常不過,她也不知道最後是如何推擠起來,還害得表妹落水。
陸珩用一種無藥可救的眼神看她,失望搖頭,將人提到蘇惜卿面前,沉聲喝道:「道歉。」
陸畫沒想到大哥最後居然還是要她道歉,委屈巴巴地說:「又、又不是我推她的,為什麼、為什麼還要我道歉!」最後難受的嘟囔,「到底誰才是你妹妹。」
「妳要不是我妹妹,早被我扔進湖裏。」陸珩聲音冰冷威嚴,「妳可知要是今日表妹不是被我救起,而是被其他小廝或是護衛救起會如何?」
陸畫當然知道,那兩個會水的婆子就是她喊來的,要是今天救了表妹的不是大哥,她肯定會被祖母跟父親活活打死。
陸珩見她不說話,又道:「妳自己說過什麼妳心裏清楚,還是要我將楚寧叫過來跟妳當面對質?」
陸畫知道大哥跟鎮國公夫婦不一樣,從來不會縱容自己,看著榻上病懨懨的蘇惜卿,一邊抬手抹淚,一邊哽咽哭道:「是我錯了,我不該為難表妹,害得表妹落水,對不起,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從來沒想過要害妳。」
前世熟悉蘇惜卿身子狀況的岑大夫沒有隨行,到回京前她都仍發著高熱,昏沉不醒,不知道昏迷期間到底都發生了何事,自然也不知道陸珩曾經如此凶神惡煞的讓陸畫跟她道歉。
畢竟前世陸珩還沒跟著太子去邊關時,他幾乎沒在她面前露出過這副冷酷得不近人情的模樣,因此蘇惜卿一直以為他其實和自己大哥差不多,都是脾氣溫和之人……她錯愕的看著陸珩。
陸珩注意到她的目光,對她微微頷首,「表妹莫要擔心,此事於情於理我陸家都要給妳一個交代,我會娶妳的。」
蘇惜卿來不及搖頭拒絕,陸老太太已率先用拐杖重重擊擊地面,厲聲喝道:「珩哥兒在胡說什麼,卿丫頭是你親表妹,她的親事我會和義勇侯商量著安排,輪不到你來操心。」
陸珩不以為然地看向陸老太太,「老祖宗這話未免對表妹太不公平,如今我倆在眾目睽睽下有了肌膚之親,孫兒怎能做那等無恥之徒,不認這門親事。」
陸老太太知道孫子從小就是個特別有主見的人,也不跟他爭,只目光沉沉的往蘇惜卿看了過去,笑容慈愛地問:「卿丫頭的意思呢?」
陸珩皺了下眉,「您怎能——」
「閉嘴!」陸老太太手中拐杖猛地在地面敲擊一下,「珩哥兒不是要公平?讓卿丫頭自己說。」
陸珩狹長鳳眸微垂,強迫自己放慢呼吸,貼在腿側的手卻緊握成拳。
骨節泛白,青筋暴起,黑黢黢的眸子深不見底。他早就知道蘇惜卿的意思,他剛剛已經聽見蘇宸對她說的話,但他不想那樣,也不明白為何小表妹寧可不要清譽也不願嫁他。
陸珩不想看她再一次搖頭拒絕自己,漠然地閉上眼。
沒一會兒,耳邊果然傳來外祖母欣慰的笑聲,「好好好,外祖母就知道卿丫頭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想嫁妳表哥也沒關係,外祖母會幫妳物色更好的兒郎的。」
除此之外,陸珩還聽到了祖母心中那道不為人知的隱晦歎息聲——
幸好卿丫頭沒有非要嫁進鎮國公府,否則我們的祖孫情分恐怕就到今日為止。
第三章 陸畫算帳與道歉
陸珩離開艙房不久,就被四處尋他的蘇天揚逮個正著。
蘇天揚見了他,橫眉豎目,咬呀切齒,「陸、珩!就算你與殿下有私交,也不能真把他扔在席間不管不顧!萬一殿下誤會你倚功自重該如何是好?」
陸珩不以為意的擺手,「無妨,殿下想看的又不是我。」
「……」蘇天揚一噎,竟無法反駁,太子此行的確醉翁之意不在酒。
蘇天揚見他面色冷得能結出冰渣子,摸摸下巴道:「讓我猜猜,可是你家老祖宗要你對那落水的美人兒負責,你不想娶,才這般愁眉苦臉?」
陸珩斜他一眼,「我看起來像那種只想占姑娘便宜的登徒子?」
蘇天揚雙手一攤,笑得十分欠揍,「難說啊。」
陸珩嘴角浮起笑意,故作不悅地將人推開。
他其實有個不為人知的祕密——從小就聽得見旁人的心音。
聽得見他人心音並不是件好事,至少對陸珩來說不是,從他懂事開始,他便因這異於常人的能力痛苦不已,即便他不想,也能輕易得知他人心中祕密,看破他們和善笑容的背後是如何的扭曲及醜陋。
若不是後來鎮國公將他扔進軍營,高強度的體能訓練消磨了那些暴躁不安的情緒,讓他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他可能早就成了瘋子。
軍營和京城截然不同,京城世家間的爾虞我詐令他厭煩,軍營中的兒郎相較之下卻單純許多,大多胸懷坦蕩、磊落光明,說難聽一點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莽夫,可軍營裏的日子卻叫他無比舒心,他們向來有話直說,鮮少兩面三刀,更不會虛偽得令人噁心。
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俊秀男子果然被嫌棄了也不惱,三步併作兩步的追了上來,勾肩搭背的笑道:「那美人兒到底是誰家小娘子,快告訴我,我可好奇死了。」
陸珩見他一副真不記得蘇惜卿的模樣,似笑非笑地問:「你沒讓人去打聽?」
蘇天揚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說要去換身乾淨衣裳,讓我先回去穩住太子,我哪來的時間打聽。」
「她是義勇侯嫡女。」
蘇天揚哦了聲,「義勇侯嫡女,突然得了啞疾的那個?你那小表妹?」
陸珩點頭。
蘇天揚想到什麼,臉色驟變,「等等,那不就是我六伯的女兒?」
陸珩不說話。
蘇天揚臉色逐漸難看,「你別告訴我你不打算對我妹妹負責。」
蘇天揚與蘇惜卿的父親為同宗本家,都是承恩伯府出來的公子,老承恩伯生了七個兒子,個個成就不凡,蘇家的確如畫舫上那些人所言,在朝中根深葉茂。
每到逢年過節,承恩伯府那叫一個熱鬧,蘇天揚根本記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從兄弟姊妹,再加上蘇惜卿這三年鮮少出門,他認不得人也正常。
兩人不知何時來到席間,蘇天揚嗓門本就不小,席間主位上的公子聞聲望去。
他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玉冠白衣,形貌昳麗,渾身上下充滿貴氣,聽見蘇天揚的話笑問:「誰要對你妹妹負責?」
「太子殿下。」蘇天揚與陸珩齊喊了聲,拱手作揖。
太子打趣擺手,「別,孤可沒辦法對你妹妹負責。」
蘇天揚瞬間被逗得哈哈大笑,大步上前,將來龍去脈說清。
陸珩也跟著笑了,入席自罰三杯酒請罪。
按理說陸珩不該成為太子嫡系,畢竟太子與今上都和蘇惜卿一樣是他無法窺得心音之人,奈何其他幾位皇子更讓他難以接受。
想到蘇惜卿,陸珩臉色不太好看,又悶頭喝了口酒。
那頭太子聽完蘇天揚的話,轉頭看陸珩,笑得意味深長,「依孤看,不是榮平郡主非要你負責,而是不同意你娶義勇侯嫡女,孤說的可對?」
陸老太太為清河大長公主獨女,不只是先帝親封的榮平郡主,還曾救過太子一命,備受當今聖上禮遇,太子對他這位表姑母還算了解,更何況陸珩消失這麼久,早有人來跟他通報發生何事。
陸珩心說,要是蘇惜卿答應嫁他,只有祖母反對那倒不是什麼大事,煩就煩在她主動拒絕了。
陸珩知道自己是個粗人,只會帶兵打仗,不懂風花雪月,不像京城裏的世家公子有那麼多花花腸子,可如今他成功名就,也自認長得不差,在小表妹面前也都儘量收斂氣勢,應該不至於嚇著人。
況且回京那日他分明瞧見小表妹也來看自己,小姑娘一雙琉璃大眼還笑成彎彎的月牙,猶似漂亮的桃花花瓣,雖無法言語卻拚命的朝他揮手,臉上笑容又甜又燦爛,看起來開心極了,應該是不討厭他的。
陸珩如何也想不透蘇惜卿為何拒絕這門親事,難不成嫌棄他是個武將?還是嫌棄他是個冒冒失失、不懂禮數的粗鄙莽夫?
但當時那種情況他根本無法坐視不管,要是那兩個婆子沒能趕上,後果不堪設想。那些居心不良的小廝絕不像他這般君子,甚至還可能對她上下其手,占盡便宜。
太子見陸珩不停喝悶酒,訝異的挑了下眉,俊美得過分冶豔的面容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難不成,不同意的不是郡主,而是義勇侯嫡女?」
陸珩沉默不語。
蘇天揚震驚的瞪大眼,「什麼?妹妹她居然寧願不要清譽也不要嫁給你?那你、那你……」他突然磕磕巴巴,「那你真的就不娶了嗎?這怎麼行!你們都那樣了,你得負責才行!」
想起少女寧可強撐著虛弱的身子也要拒絕自己,陸珩捏著酒杯的手指倏地收緊,指節寸寸泛白。
他倒是想負責到底,可人家不要啊!
陸珩神色平靜地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上挑的鳳眼朝蘇天揚一掃,笑容泛著冷,「不娶,當然不娶,她不要我,難不成我還得低聲下氣求她嫁我?」


翌日,蘇惜卿再醒來時畫舫已經靠岸,許多馬車候在岸邊。
清荷湖位於京郊,離京城有一小段距離,蘇家兄妹三人來時是兩輛馬車,回去時自然也是兩輛,只是當初是蘇宸自己一輛,蘇惜卿則與蘇明語同乘,可如今蘇惜卿卻不願再與她共乘一輛馬車。
蘇明語推蘇惜卿下水一事並無直接證據,未免家醜外揚,陸老太太將事情壓了下來,陸畫沒能去找蘇明語理論一頓。
蘇宸也按兵不動,打算回府之後再細細盤問。
蘇明語還沒意識到事蹟早已敗露,得知兄長要跟她換馬車,瞬間垮下臉,委屈巴巴地問:「大哥這是何意?難不成是覺得我笨手笨腳照顧不好姊姊?」
蘇宸笑容溫潤,語氣一如既往地溫柔,「妳也落水了,也算半個病人,我怎能讓妳照顧囡囡,別胡思亂想,安心歇息便是。」
蘇明語臉色這才好看些。想到蘇惜卿如今病成那副模樣,用不得冰盆,回程馬車必定悶熱無比,也不再糾結。
「好。」蘇明語乖巧點頭,「都聽大哥的。」
她之後又待在馬車上和蘇惜卿說了好一會兒話,才依依不捨地下了馬車。
「要不是姑娘火眼金睛,我真看不出來二姑娘竟如此歹毒,這麼會演戲!」蘇明語一走,紫芙立刻忿忿不平,小聲嘀咕。
「若非姑娘剛出生時身子極為虛弱,幾次病重,險些夭折,把先太太嚇得夠嗆,病急亂投醫下按郡主當年情況也收了個孤女養在膝下為您積福,她現在都不知在哪。」說到這,紫芙更氣了。「先太太從小就疼二姑娘,大姑娘也將她當親生妹妹一樣疼惜,什麼好東西都先想到她,她怎麼能這般忘恩負義,姑娘落水失了清譽,連帶她的名聲也會受損,對她到底有什麼好處!」
紫芙是個爆脾氣,冬葵知道她碎念起來沒完沒了,連忙阻止,「夠了,姑娘還在病中,妳這般吵吵鬧鬧,叫姑娘如何休息?」
「我這不是氣不過嗎?我一想到……」紫芙扠著腰,喋喋不休。
蘇惜卿靠坐榻上,背後墊了兩個引枕,柔若無骨地半倚著,見兩人妳一言我一語的拌嘴,面上並無不悅之色,反倒掩嘴微微笑著,因為大病一場的關係,少女掩在唇上那染著大紅蔻丹的纖纖玉指比平日還要細膩蒼白,猶似上好的羊脂玉,漂亮無瑕。
蘇宸直到啟程前才上來,他一進馬車,兩個丫鬟瞬間安靜下來,低眉順眼的垂著頭,乖得判若兩人。
明媚的陽光透過馬車窗簾投下點點金色光斑,那些記憶中模糊不清的畫面在這一刻全都鮮明起來。
蘇惜卿突然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忍不住又笑了。真好啊,大哥還活著,紫芙跟冬葵也還是那麼愛拌嘴。
她不笑的時候一雙桃花眼兒便水靈靈的,叫人忍不住多看幾眼,一笑起來,頰邊露出兩個淺淺的窩窩兒,更是說不出的叫人喜歡。
蘇宸不由看她一眼,表情有些無奈,「笑得這麼開心,身子不難受了?」
蘇惜卿非常配合,捏起帕子掩嘴,虛弱地低咳幾聲。
蘇宸卻是關心則亂,著急吩咐,「快,趕緊摸摸姑娘的額頭,看是不是又發熱了。」
紫芙手背剛探上蘇惜卿額頭就被少女笑笑地拉下。
蘇惜卿看著兄長,一雙眼睛笑得閃閃發亮,看起來就像詭計得逞的小狐狸。
蘇宸怔了下,無奈搖頭,見妹妹這副模樣,心中暗自佩服岑大夫醫術高明,否則這小妮子早就病得昏昏沉沉,沒精力跟他調皮。
蘇惜卿其實身子仍是難受得厲害,不只還發著低燒,喉嚨也火辣辣的疼,渾身倦怠,但越是難受越是讓她清醒地認知到,自己確確實實受上天垂憐,重活一世,所以她捨不得將時間浪費在昏睡上。
這一次她也不要再像前世那樣,得了啞疾便敢不出門,日日將自己關在府邸。
就像前世珩哥哥告訴她的:妳說不出話並不是妳的錯,如果有人因此嘲笑妳,那麼錯的是那些人,妳不該為了那些人處罰自己,將自己禁錮在黑暗之中,讓真正關心妳的人擔心妳。
蘇宸並不知道妹妹在想什麼,見她表情有些凝重,以為她是在煩惱蘇明語的事,不由問道:「明語的事,妳可有想法?」
其實蘇宸是想問她有沒有更直接的證據,卻又覺得太強人所難。
母親離世前曾再三交代他們兄妹,日後無論發生何事都要將蘇明語當親生妹妹對待,是以此事十分棘手。蘇宸相信胞妹不會說謊,可這到底不是一件小事,若無證據也不能拿蘇明語如何。
蘇惜卿像是想到什麼,微彎了彎唇,看向紫芙,紫芙立刻將手伸了過去。
她無法言語,只能靠筆紙或在他人手心上寫字溝通,好在母親從小就讓紫芙及冬葵陪著她一塊讀書識字,她不能說話之後才不至於身邊連個識字的丫鬟都沒有。
蘇惜卿沒什麼力氣,依舊每一個字都寫得緩慢而又吃力。
紫芙臉色起初有些困惑,卻很快又變成了猙獰,最後她咬牙切齒,如實轉述,「崔家若拿我落水一事來說嘴,就讓他們娶明語。」
「妳在說什麼?」蘇宸沒想到妹妹會這麼說,驟然一怔,看著妹妹的臉色很是複雜,「她推妳下水,妳非旦沒有生氣,還要將親事讓給她?」
蘇惜卿圓溜溜的眼睛眨巴兩下,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蘇明語既然想要那門親事,那麼就給她,好叫蘇明語認清現實,看她這樣幫崔家,崔景是否真會依言迎她入門,讓她知道自己究竟都做了什麼蠢事。
想起前世蘇明語的下場,蘇惜卿扯了扯唇角,她等著看呢。
蘇惜卿的眼睛大而漂亮,濕軟清透,眼角略帶淺淺紅暈,笑起來時甜軟得要命,可愛極了,此時臉上的笑容卻帶了點涼薄的味道,看得人心顫。
蘇宸看得眉頭一皺,「妳心裏不開心再正常不過,卻也無須為了母親遺言就強迫自己原諒明語,此事大哥會再想辦法的。」
蘇惜卿蔫蔫地閉上眼,轉身背對兄長,纖細的身子如小貓般蜷成一團,流露出一種脆弱的美感,格外惹人愛憐。
她原本只想假寐片刻,無奈身子實在太過虛弱,一放鬆便沉沉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是下午時分,馬車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榕樹下承涼。
蘇惜卿睡得昏沉,腦子還有些混沌,被紫芙扶起來,略略洗漱,再端茶淺啜,才終於清醒了些。
不等她問,冬葵便笑盈盈地說:「恰好路過淨慈寺,大公子特地讓人停下馬車,為姑娘求平安符去了。」
淨慈寺是座歷史悠久的寺廟,自建寺以來香火鼎盛,神威顯赫,不少求身體安康平安的百姓都會來此參拜,以祈順遂。
蘇惜卿從小身子骨就不好,母親為她四處求醫問佛,連帶蘇宸也篤信神佛,每次經過寺廟就要進去祈求一番。
前世大哥戰死沙場後她就不信神佛真的存在,否則大哥如此虔誠,為何神佛還是沒有保佑他平安歸來。如今她有幸重活一回,卻不得不承認,世間真有神佛,定是前世大哥的誠心都用來祈求她平安順遂,才會讓她遇見這樣的好事。
思及此,蘇惜卿眼眶驀然酸澀,急忙地拉過冬葵的手,顫著手指寫道:我要進寺。
她也要幫大哥祈求身體安康才行。
冬葵連忙勸阻,「大公子擔心馬車過於悶熱,特地讓車夫停在陰涼之處,這兒離淨慈寺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姑娘如今這副模樣,哪裏能走這麼遠的路,待姑娘來日身體康復再來也不遲。」

蘇宸回來時手裏多了一個精緻的食盒,臉上表情卻有點複雜,甚至透著惋惜之意。
得知蘇惜卿一醒來就吵著要下馬車,要為他祈求平安,蘇宸笑著說:「只要囡囡趕緊養好身子,大哥便事事安康。」
他溫潤雙眸含著笑,將剛求來的平安符遞給蘇惜卿,打開食盒時意味不明的挑了下眉,「淨慈寺旁剛好有人在賣甜湯,我嘗過了,味道還過得去,想著馬車擺不得冰盆,便讓清風買了幾碗回來,讓妳解解暑氣。」
蘇惜卿捏著平安符,本來還想拉過紫芙的手寫什麼,聽見他的話,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看著食盒裏的甜湯,那是一碗綠豆爽,去了皮的綠豆粒粒分明,澄澈透亮,看起來格外清爽。
蘇宸取出甜湯,看了眼冬葵及紫芙,「妳們也喝,自己拿。」
兩人受寵若驚,異口同聲道:「謝公子,奴婢餵完姑娘就喝。」
蘇宸卻是搖頭一笑,「不必,妳們一路照顧囡囡也辛苦了,我來就行。」
冬葵紫芙知道大公子從小就疼她們姑娘,見他已經動作自然地舀了一勺送到姑娘嘴邊,姑娘也乖乖吃掉,兩人對看一眼,不再多說。
冰鎮過的綠豆爽喝起來軟綿綿的,口感爽利,清甜可口,綠豆沒有蒸得太爛,保有顆粒感的同時一抿就碎,入口清爽香滑,不帶半點豆腥味,一路滑進嗓子,舒心又滋潤。
蘇惜卿訝異了下,沒想到這碗綠豆爽的味道竟與府裏的廚子不相上下,只一口便感覺整個人都涼爽起來,還不等兄長再餵第二勺就起身想接過碗自己喝。
蘇宸見她一副小饞貓的模樣,眼中笑意更盛,看她起身卻微皺著眉,將她小手輕拍回去,慢悠悠地說:「妳現在病著,不能像以前那樣一口氣喝光,胃受不住。」
蘇惜卿以前能開口時,說話的語調其實和蘇宸差不多,都是不緊不慢,溫柔得如和風細雨,就跟他們的人一樣,溫和而又討人喜歡,讓人聽了不自覺放鬆下來,但她的聲音比蘇宸更柔更輕更軟,幾乎甜到骨子裏,只要她一開口撒嬌,眾人往往拿她沒轍。
可惜她現在沒辦法說話,只能鼓著腮幫子哀怨地看著兄長,乖乖坐了回去,耐心等待投餵。
這副乖巧的模樣惹得蘇宸輕笑連連,就連冬葵紫芙也都掩嘴低笑起來。

太陽下山前馬車終於回到義勇侯府。
蘇惜卿剛被丫鬟攙扶下馬車,就聽見後頭馬車傳來一道響亮的巴掌聲。
「蘇明語,妳膽子不小,竟敢把我當刀使?妳這招借刀殺人可真是厲害,我險些就要被妳冤死!」
蘇惜卿光聽這些話,即便沒回頭也猜出一二。
她這個被林氏寵得無法無天的表姊,向來是個受不得委屈的主。
陸老太太怕陸畫在畫舫上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特地下了封口令,不許她去找蘇明語麻煩,陸畫憋屈了一整路,如今好不容易回京,哪可能就此放過蘇明語,自然要將這口惡氣發出來,早早就等在義勇侯府前堵人。
蘇明語一下馬車就挨了一耳光,整個人都懵了,聽見陸畫的話,面上血色盡失。她慌張地看向大哥及蘇惜卿,卻只看見蘇惜卿纖細的背影。
見蘇宸朝兩人走來,蘇明語立刻委屈的捂住臉。「表妹這是在做什麼?有事進府坐下來好好說,在義勇侯府門口動手打人,難道不怕這件事傳到老祖宗耳裏又得受罰?」
陸畫壓抑著怒氣,狠狠的瞪了蘇明語一眼,才又有些不甘願地看向蘇宸,「表哥難道就不氣嗎!」
她說這話的同時蘇惜卿也在丫鬟的攙扶下弱柳扶風地走了過來。
蘇惜卿十歲以前為了調養身子,幾乎有大半的時間都住在國公府,陸老太太對她比對陸畫還好,這讓陸畫心裏極度不平衡,所以才總是找她麻煩。
可陸畫雖然嫉妒這個小表妹,卻從來沒想過要害她失了清譽,甚至所嫁非人,如今見小表妹面白如紙,連帶嘴唇都血色全無,心中百感交集,甚至覺得她沒那麼討人厭了。
蘇惜卿不知道陸畫在想什麼,看她臉色忽紅忽白,像是陷入混亂的小兔子,莫名可愛,不禁瞇起眼睛笑了。
陸畫愣了下,一臉凶樣的瞪她,講話卻突然結結巴巴起來,「笑、笑什麼?妳、妳是特意來看、看我笑話的嗎?一副病歪歪的樣子,還不、還不趕緊進門去,在這湊什麼熱鬧!」
她凶完之後整個耳根和臉頰都紅了,看起來氣得不輕,就連蘇宸都微微皺起眉,蘇惜卿卻無半分怒意。
前世她已經有些習慣陸畫這般嘴硬心軟的模樣,此時再看,莫名覺得可愛,臉上笑容也越發燦爛。
前世蘇惜卿嫁給陸珩之後,便清楚地認知到國公府內真正對她好的人都有誰,陸畫便在其中。
因為陸畫從小就對她有敵意的關係,兩人一直不對盤,蘇惜卿甚至覺得陸畫和陸珩不像親兄妹,否則無法解釋,為何珩哥哥那樣溫柔又有耐心的人會有一個說話總是帶刺的妹妹。
但她與陸珩成親不久就發現,陸畫其實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陸畫看蘇惜卿笑得這麼歡快又更氣了,可小表妹現在是個病人,要是她敢動小表妹一根手指,不只祖母會修理她,就連大哥都不會饒她。
想到陸珩,陸畫終於想起自己來義勇侯府的目的,一時間她臉上多了幾分古怪的彆扭之色。
陸畫心不甘情不願的從袖中掏出什麼,一把塞進蘇惜卿手裏,「收好,不許給別人!」
蘇惜卿看著手裏的平安符,微微瞪大眼,愕然看向她。難不成她這嘴硬心軟的表姊跟兄長一樣,路過淨慈寺時特地讓人停下馬車,幫她求了平安符?
陸畫被那雙濕軟清透的眼睛一看,耳根頓時又更紅了,心中咕嘀:小表妹難不成吃錯藥了?否則以往見了她總冷著一張臉的人,怎麼突然一直對她笑?
見到蘇惜卿又開始對她甜甜地笑,還想上前拉她的手,陸畫不自在的後退一步,別開頭,甕聲甕氣道:「妳不要誤會,這平安符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是我大哥讓我轉交給妳的!」
蘇惜卿心臟猛地一縮,握在手中的平安符一瞬間彷彿有千斤重。
珩哥哥為什麼要幫她求平安符?她不是已經拒絕他,說不願意跟他成親了嗎?蘇惜卿凝視掌中的平安符,慢慢收緊手指。
她上前想將平安符還給陸畫,陸畫卻誇張的後退一步,表情凶狠,「不許還我!」
蘇惜卿怔在原地,有些無奈的看著她,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寧靜。
蘇惜卿尚且來不及回頭,陸畫稚氣未脫的小臉已然垮了下去,跟前一刻氣勢洶洶的模樣判若兩人,她看著陸畫,意識到什麼,渾身緊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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