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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宅鬥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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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21301-E121303

《夫君為何想和離? 》全3冊

  • 作者雲霜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2/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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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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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最佳賢內助,後宅紛擾難不倒!
她壓制不良婆母,制裁惡毒小姑,關關難過關關過!


藍海E121301 《夫君為何想和離?》卷一
前世是她蠢,被迫低嫁,因而不把夫君放在眼裡,直到死後才看出他的深情,
如今重生回出嫁前,她要扭轉一切,把俞景放在心尖上!
眼見他身為庶子,在府中待遇不佳,嫡母不慈,處處打壓,
她毫不害怕,在敬茶時對想拿捏她的嫡母反將一軍,
知道他的冷淡只是假象,她各種示好撒嬌,並揚言時間會證明她的心,
而這廝果然是面冷心不冷,見她扭了腳,會將她抱回床上為她揉傷處,
就算因國子監的學業不能陪她回門,也會特意來接她回家,
她將他的好記在心中,並努力為他將來的權臣之路打底,
從無良嬸母手中奪回嫁妝鋪子,讓他們在錢財方面無後顧之憂,
兩人的感情持續往好的方向發展,怎料意外來得太突然,
她竟在他手中看到了放妻書……


藍海E121302 《夫君為何想和離?》卷二
被世家夫人小姐取笑是孤女嫁庶子,兩人都沒有前途,
蘇聞琢在心裡想著,等著瞧吧,看不起誰都不能看不起俞景!
很快她就等到出頭天,他不僅中了會元,還一路高中狀元,
甚至認回喻閣老這位高權重的親祖父,一時間巴結奉承的人可多了,
慶國公府大小姐為了搶走她的狀元夫君陰招百出,
故意讓他撞見她和外男親近,在繡坊送她的熏香裡摻了讓女子不孕的藥,
可惜這位大小姐低估了他對她的信任,
他們同心協力「報復」回去只是剛好而已!
不過她也要反省一下,不該小看求愛不得的女人瘋狂的程度,
居然趁他被派去外地辦差之際,想要置她於死地……


藍海E121303 《夫君為何想和離?》卷三(完)
得到高人相助,蘇聞琢又用自己的血作為引子,
成功拔了俞景體內的蠱毒,
但他們都知道還不能鬆懈,畢竟尚未查到下蠱之人,
倒是她靈光一閃,想到夢中穿著異族服飾的古怪男人,
畫了下來讓他照著找人,
而他的政敵自不可能坐以待斃,居然想要抓她當人質威脅他,
幸好他夠警覺,也幸好她命大,才能有驚無險逃過這一劫,
有鑑於此,他再次獲派去外地視察便堅持要帶著她,
能與他同行她安心又開心,更驚喜的是她意外診出懷了身孕,
可沒想到他去查看攔截大水的堤壩,
為了救人竟落入湍急的河中,生死不明……
雲霜,九零後出生,無憂無慮的水瓶座一枚。
喜歡所有新鮮事物,並對一切抱有好奇心,平日溫和理性,但寫故事時會突然感性爆棚,甚至偷偷哭鼻子,事後裝作無事發生。
喜歡在下雨的陰天睡懶覺,或在窗邊翻看一本新買的書。
愛悠閒隨意的生活,也是作夢小達人,經常在睡前期待今晚又會作什麼光怪陸離的夢境。
一直身體力行的信條是「人生苦短,需及時行樂」,想去做的事便去做,想要見的人就去見,不留遺憾,快樂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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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再嫁前世夫
盛京初夏的夜晚,涼意裹挾著淅淅瀝瀝的雨絲落在青石板路上。
城北永安侯府的一處院子裡,夜風將掛在廊簷的紅綢吹起,萬籟俱寂下,喜慶的紅色竟然被襯得有些沉鬱詭異起來。
夜已深,正房內卻燭火未熄。
「窈窈啊,明日便是妳出閣的日子了,妳母親不在了,這出閣前一夜的叮囑便由我這個做嬸嬸的來吧。」
永安侯夫人潘氏在床邊坐著,握著身邊少女細嫩白皙的小手,臉上帶著笑,一副溫柔慈愛的模樣。
少女生得嬌美,瓷白的小臉宛如上好的羊脂玉,在燭火下能泛出瑩潤的光澤,一雙美目顧盼生輝,瞧著人時都帶著嬌豔的水光。
蘇聞琢聽見嬸嬸的話,微微垂眸,纖長的眼睫遮住眼睛裡的神色。
她瞧著嬸嬸握住自己的那雙保養得宜的手,輕輕笑了笑,「真是勞煩嬸嬸了,還要為我這個侄女操心。」
這話說得客氣,甚至有些疏離,但她神色瞧起來蒼白嬌弱,潘氏想到前兩個月府中發生的事情,覺得這也正常,便沒往心裡去,面上仍然是一派溫和。
她拍了拍蘇聞琢的手,「窈窈這是哪裡話,妳父母走得突然,我和妳叔叔自然是要照看妳的。俞家雖然門第低了些,但妳現在這麼個情況,低嫁自然是比高攀要好的。」
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更何況他們家那個庶子聽說在國子監學得不錯,將來定會有出息的,妳心裡也不用太委屈,日子還長著呢。」
蘇聞琢在心裡冷笑了兩聲,這個嬸嬸可真是慣會說場面話,一個七品官家的庶子被她這麼一說倒好像人中龍鳳了,只是這番話細細聽起來,又怎麼不是明褒暗貶呢?
左一個低嫁,右一個將來的,這還不是說她現在嫁的就是不好嗎?難怪上一世她心裡聽了就覺得膈應。
想到上一世,蘇聞琢有那麼片刻出了神。
潘氏見她不說話了,又瞧了瞧外頭時辰也不早了,她懶得再跟蘇聞琢多說什麼,直接將手中的小冊子塞到她手裡,又說了兩句新婚之夜圓房的事,便找藉口要走了。
蘇聞琢接過小冊子,面上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神情。
她拿捏得到位,潘氏也沒上心細瞧,這便被她送到了屋門口。
「嬸嬸慢走,外頭下著雨,路上濕滑,還是要當心些的。」她乖乖巧巧的笑著叮囑。
潘氏見她聽話,便放下心來,讓她回屋早些歇著,自己讓丫鬟撐著傘走出了院子。
待潘氏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蘇聞琢面上的笑也斂了下來,嬌豔的臉上只剩下一層寒霜。
她招來自己的兩個貼身丫鬟青黛和澤蘭,輕聲道:「今夜妳們回屋裡歇著吧,不用守夜了,我一個人就可以。」
這兩個丫鬟都是從小跟著她長大的,聞言便有些擔憂。
青黛踟躕著說:「小姐,明日您便要出閣了,還是讓我們陪著吧?」
想到自家小姐原本是侯府身嬌玉貴的掌上明珠,如今出了事,偏偏得了這麼個婚事,兩人心裡多少都有些憤然。
蘇聞琢安撫的笑笑,「我沒事的,妳們下去吧。」
見她堅持,兩人最後也只能福了福身子,回自己的屋裡。
將房門關上,蘇聞琢在妝台前坐下。
她看著銅鏡裡自己還稚嫩的眉眼,抬手一點一點將髮髻上的簪子拆下來,動作很輕很慢,像是怕重了一點,便打破了在心裡往復幻想了千百遍的夢。
她真的重生了,這一年,她十五歲,如今她剛剛及笄兩個月。
再過幾個時辰,她就要再一次嫁給俞景了。
想到俞景,蘇聞琢冷著的嬌顏露出了今夜第一個真心的笑意。
她還記得上一世自己病重,纏綿病榻之時,俞景對她事無巨細的照顧,可是她心裡有怨,沒有給過他一天好臉色。
上一世的她覺得嫁給一個庶子,自己的一生早就毀了,本來還指望著青梅竹馬的表哥,誰承想表哥早就風光迎娶高門大戶的貴女,哪裡還會管她的死活。
她很是哭鬧過一陣子,但是沒有用的,嫁都嫁了。
只是這從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的鬧劇,俞景從來沒有對不起她,直至她死,他都是堂堂正正、坦坦蕩蕩的將她當做一個妻子來對待,而那時他早已位極人臣。
想到這裡,蘇聞琢歎了一口氣,上一世的自己可能是眼瞎了吧,何德何能得到俞景那般愛護,乃至死後他仍沒有放下她。
將頭髮一縷一縷梳好,蘇聞琢換了衣裳躺到床上。
滴答雨聲在夜裡格外清晰,蘇聞琢側身躺著,不禁想,自己若是早重生兩個月就好了,或者爹娘院子裡走水那夜,要是也下了這樣的雨便好了……


對於蘇聞琢出閣,不管潘氏心裡如何想,面子上都是要做足了的,不然在這種時候可是最容易落下話柄的。
是以蘇聞琢的嫁妝還算體面,畢竟若是沒有兩個月前的那場意外大火,她的身分還是永安侯府中千嬌萬寵的嫡出大小姐。
今日蘇家的一些親戚都來了,婦人們三三兩兩的在院子裡說著話。
雖說今天本就是送嫁的日子,大家一起來也是圖個熱鬧喜慶,但總是有那麼些人湊在一處,壓低聲音說些其他的。
院子不起眼的一處角落裡圍著幾個人。
「哎,窈窈這丫頭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麼孽,家中突逢變故不說,還說了這麼一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的,這不是叫人瞧笑話嗎?」某位嬸娘忍不住嘴碎了幾句。
她旁邊的婦人朝遠處的屋裡看了一眼,低聲道:「前侯爺和侯爺夫人過世的時間不湊巧,而且她還在孝期,本來不應該這麼早出閣的,結果現任侯爺夫人連著被前侯爺夫人托夢好幾日,就掛心她這親事呢。」
「這事我也聽說了,後來不是還請了千龍山的道長卜算,得了個不太好的卦象,只道阿琢今年身上有大煞,恐損己身,等不得,得趕緊成親擋煞呢!」
這番曲折在京中沸沸揚揚了一陣,大家其實多少都是聽說了的。
有人歎息一聲,「有了這麼個事,這丫頭哪還能說到什麼好人家,嫁給庶子也是意料之中。」
「庶子就算了,還是個七品官家,我平日裡聽都沒聽說過,日後這丫頭可有得受了,不過瞧著現在的侯爺夫人備的嫁妝倒是還不錯。」
「那是自然的,現在的永安侯是窈窈的叔叔,就是因為這丫頭爹娘意外過世才得以承襲爵位,怎麼說都是撿來的,若是前侯爺唯一留下的孤女出閣還不備好嫁妝,可是要讓人戳脊梁骨的。」
「噓,別說了,有人來了。」
院子裡的人陸續多了起來,這幾人便也閉了嘴,重新換上笑臉寒暄去了。
此時正在屋子裡穿戴嫁衣的蘇聞琢自然不知道這些,但她心裡料想那些人後的奚落和嘲笑與上一世應當是別無二致,只是她已經不在意了。
上一世她便是被這些閒話給淹沒下去,成日裡自怨自艾,對俞景的怨氣更甚。
都說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她確實是領略到了,但在這世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生活不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別人未知全貌的評判,她現在想來實在是可笑。
這一世她就要跟俞景好好過日子,氣死那些等著看她笑話的人!
哦,對了,還有她那心術不正的叔叔嬸嬸,這永安侯的爵位,即使她一個女兒家承襲不了,她也不會讓奪了他父親爵位的叔叔一家坐得舒坦。
待她穿好嫁衣,戴好鎦金鳳冠,火紅的蓋頭便罩了下來。
蘇聞琢深深吸了口氣,抿了抿嫣紅的唇瓣,靜靜看著自己交握在腿上的雙手。
都說出嫁的姑娘心裡多少都會有些不捨,但她沒有。
自從父母在那場意外的大火中離世後,永安侯府對她來說已經成了囚牢,她巴不得快些嫁給俞景,離開這個讓她噁心的牢籠。
屋外的喧鬧聲大了一些,她知道,應該是接親的人來了。
蘇聞琢被永安侯蘇平的嫡長子蘇聞遠背出了院子,由新郎接過,又一路背出了永安侯府。
昨日夜裡下了雨,今天早晨才停下,是以地面還是濕的。
蘇聞琢趴在俞景的背上,感覺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上一世她好像沒有留意過,俞景的背原來是很寬厚的,他走路時,背部微微起伏,能讓她感受到他背上結實的肌肉。
她完全沒想到他身材這麼好,因為在她對他為數不多的印象裡,他看起來是有些勁瘦的樣子。
不過上一世她嫁給俞景後便一直發脾氣,從沒正眼瞧過他,俞景好像也知道她心裡委屈,便與她分了房,除了必要的時候,鮮少出現在她面前。
蘇聞琢忍不住用手戳了戳他背上的肌肉,然後便感受到他突然停頓了一下,身子僵了片刻。
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間,不留心的話,周圍的人甚至都不會發現,但卻好像叫蘇聞琢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情。
於是出府的路上,她開始時不時戳戳這又戳戳那。
剛開始俞景確實是會一僵,但後來他似是習慣了,不再有什麼反應,她沒了樂趣,偷偷在紅蓋頭下笑了一下,也就作罷了。
到了府門口,蘇聞琢被俞景放在花轎前。
一雙看起來修長有力的手伸到了蓋頭底下,那雙手上有些繭子,並不是養尊處優的一雙手,但蘇聞琢還是覺得很好看。
她輕輕將自己的小手搭上,被他扶進了轎子裡。
之後便是新郎開路,花轎帶著嫁妝繞盛京城三圈,而後抬進俞府拜堂成親。
俞府在盛京城裡是排不上名號的小門第,俞老爺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承議郎,在盛京這個大官遍地的地方,真就宛如一粒芝麻。
成親到底是熱鬧事,是以雖然圍觀的人不多,但在街上走著的看到花轎難免還是會停下來瞧兩眼。
這迎親的規格實屬一般,路人便也是隨意說上兩句。
「誒,今日迎親的是哪一家啊?瞧著不怎麼氣派,但前頭那個新郎官倒是長得豐神俊朗,叫人過目難忘。」
有人道:「哪家迎親我不知道,但我剛從永安侯府前面那條街過來,正好瞧見了,這出嫁的是前永安侯的女兒呢!這嫁的人家看起來是個小戶啊。」
「若是那位大小姐,那這新郎官我倒是知道,是一個承議郎家的庶子。雖說門第相差確實是懸殊,但蘇家這位小姐相傳可是命硬得很,前侯爺與侯爺夫人就是被她剋死的,還是死在她及笄那日,你說邪門不邪門?」
「確實,我也聽到了這麼個傳言,本來好好的及笄日一下就成葬禮了,沒多久這蘇小姐剋死雙親的事就傳出來了,名聲都壞了,這還能說到什麼好人家啊,有人娶都不錯了!」
幾個路人唏噓了幾句,花轎便從大家眼前過去了。
最後一圈繞完,迎親的隊伍朝著俞府慢悠悠過去。
到了府門口,卻見大門緊閉,一個人都沒有,竟然冷清得很,要不是見著大門上確實掛著兩個紅燈籠和寬布紅綢,這哪有半點像迎親的人家?
新娘子來了,迎親的人家卻關著門,也不知是在落蘇聞琢的面子還是俞景的。
熱熱鬧鬧的隊伍停在俞府門前,進退不得,喜樂不知不覺便停了,一時間場面有些尷尬,哪家迎親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啊。
俞景騎在馬上,一身大紅喜服襯得他姿容越發出眾,只是他整個人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鬱,叫人瞧著就心裡生寒。
他邪邪的勾了勾唇角,下了馬,微微朝身後揚了揚下巴,輪廓分明的側臉在這個角度顯得更加俐落,深邃黝黑的眸子微微斜覷著側後方,伴著一抹輕嘲,笑道:「繼續吹。」
得了新郎官的意思,喜樂重新吹奏起來,剛剛還沉寂冷清的俞府門前一下又恢復熱鬧。
俞府所在的這條街巷不是繁華的主街,但住戶不少,左鄰右舍聽見這一陣吹拉彈奏,自然少不得要出來探頭探腦一番。
剛一開門看見這副模樣,幾戶人家心裡便了然,俞家正房的人怕是又在為難這個庶子了。
俞景在俞家太出色了,不僅長得出色,就說才學,在國子監裡也是夫子們交口稱讚的,幾戶人家家裡都有在國子監求學的孩子,對這點可是門兒清。
壞就壞在他只是一個庶子,生母還死得早,主母怎麼會讓一個小小的庶子蓋過自家嫡子的風頭,打壓也是正常的。
圍觀的人難免唏噓幾句,但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他們可是萬不想插手的。
俞府門前喜樂吹得越起勁,就越發顯得這緊閉的府門多滑稽可笑。
俞景面上看不到絲毫局促慌張,反而唇邊還有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眼神是冷的,顯得整個人越發邪氣又難以捉摸起來。
他漫不經心的一下一下撫摸著馬的鬃毛,與這派熱鬧又荒誕的景象格格不入。
那雙看不清神色的眸子會時不時不動聲色的看向靜靜停在一邊的花轎,很輕的一瞥,又將目光壓下。
蘇聞琢安然的坐在花轎裡,這麼久都沒有動靜,她自然也察覺到了不尋常,但有俞景在,她就很安心。
上一世嫁人這日,她在花轎裡哭了太久,這時候早就累得睡了過去,只依稀記得那時有人輕叩轎簷,她才醒了過來,這一齣被攔在府門外的插曲她是半點也不知道。
蘇聞琢想起俞景這個時候在俞家的處境,多少猜到是誰在給他難堪。
這麼一想,她心裡突然升騰起一股火氣來,早已知道他的情況是一回事,生氣又是另一回事。
在她知道了俞景有多好,他的將來有多風光後,這點小事都讓她膈應得慌。
她的夫君,她好不容易求得重來一世才抱住的良人,還能再讓人欺負去?
她知道俞景現階段尚未參加春闈,蟄伏在俞府不宜展露太多鋒芒,但是她怎麼說也曾是個高門大戶的小姐,即使身上背了難堪的流言也不礙著她拿出大小姐的派頭。
當下蘇聞琢便掀了蓋頭想出去給自家夫君撐腰,然而還沒等她發威,俞府的門倒是先一步開了。
蘇聞琢人都到了門簾邊,聽見外頭的聲音,不動聲色的退回去坐好,重新偷偷把蓋頭蓋起來。
在她離開門簾邊時,恰好聽見了俞景的一聲低笑。
明明隔著些距離,但蘇聞琢卻覺得那聲笑好像就在她耳邊,低啞又深沉,平白讓她紅了耳尖。
俞府的門開了,先走出來的是李管家。
他看似歉意的朝俞景拱了拱手,笑道:「二少爺,下面剛來的人不懂規矩,不知道您今日迎親,這才將門關了,小人已經教訓過了,二少爺大人大量,想來定不會計較的。」
李管家嘴上一番說辭,面上神色卻輕慢,三兩句話便想將事情揭過。
跟在李管家身後走出來的是一個少女,穿著嫩黃色的百合裙,外罩白色輕羅紗,劉海修得整齊,年紀不大,看起來倒是小家碧玉,只是說出口的話就有些刺耳了。
「俞景,你娶了這麼個命硬的喪門星進府,可別把我們都剋了!我娘特意找人算了,說要讓你從小門走才能解了這個煞,你現在就去走小門,聽見了沒?」
這囂張驕縱的話,叫蘇聞琢在花轎裡聽了都覺得想翻兩個白眼。
她回憶了一下,這應該就是俞府裡唯一一個嫡出小姐俞美琴,在府裡排行第三,上頭有兩個庶出姊姊。
上一世她在俞府中鬧脾氣的時候,俞美琴可沒少奚落她,事事跟她對著幹。那時候的她滿心幽怨,自暴自棄,竟然真覺得在俞美琴面前抬不起頭來,想想實在是不爭氣!
俞美琴的聲音不小,剛剛本就在圍著看的路人和左鄰右舍聽了個正著,忍不住竊竊私語。
納妾才走小門呢,俞三小姐在人家的大喜日子這麼說,真是挑釁到新人臉上了。
俞景的眼裡像是綴了冷冷的冰,嘴邊卻有笑意。
他抬手示意喜樂停了,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又用指頭點點額頭,看似在自言自語,「這可怎麼辦?陳夫子聽聞我成親,特意題了一幅字做新婚賀禮送與我,我想著陳夫子親題的字少不得得珍之重之,應交由父親親迎進府才好,如今看三小姐這做派,這幅字看來是只能走小門了啊。」
俞景口中的陳夫子乃是國子監的一位教書先生,雖然身上只有個國子監夫子的名頭,但卻是個出將入相、國士無雙之人,當今皇上成桓帝少時便得先帝旨意拜他為恩師,如今也將宮裡幾位皇子公主的教導交給了他。
陳夫子像許多博古通今的學者一樣,性子有些清高,他親題的字,即便是盛京城裡的上流世家也難得,更何況是俞府這樣的人家,這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得上一幅。
但他欣賞所有才學出眾又肯努力的人,俞景便是其中之一。
俞景從袖中抽出一幅捲好的字,涼涼朝著李管家笑了笑,便要上馬,像是真要帶隊伍朝小門去了。
李管家當下便慌了神,「慢著慢著!二少爺且等等,我這就去請老爺來,二少爺千萬不要帶著字走小門!」
自己這回怕是讓三小姐給坑了,這帝師親題的字怎麼能走小門?往大了說這可是落皇上的面子啊!
他趕緊一邊叫停俞景的動作,一邊馬不停蹄回府去找俞老爺。
俞景嗤笑一聲,停在原地,重新將那幅字塞回袖中。
蘇聞琢坐在轎子裡,將外面的動靜聽了個七七八八,心裡也在偷偷地笑。
這些小門小戶的後宅陰私,在他眼中大概真的很幼稚吧?
其實陳夫子雖有名,但一幅他題的字,要怎麼進府其實也就是那麼大的事,只是俞景偏偏將話先說在了前頭,要用迎的,自然就將這幅字架得老高了,怎麼進府就變成了大事。
隨隨便便一句話而已,這些人就沒了轍,夫君可真是厲害呀!
俞美琴本想帶上李管家一道給俞景難堪,誰想到俞景一句話的功夫,李管家便火燒眉毛似的走了,這讓她心裡更來氣了。
她是府中唯一的嫡出女兒,父母兄弟哪個不是把她捧在手心裡,母親還說了,日後定要為她尋個高枝嫁了,她的身分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偏偏這俞景性子又臭又硬,像塊石頭,她心裡的虛榮在他這碰了壁,自然是對他百般為難。
她才不相信他剛剛說的什麼陳夫子親題的字,俞景這人最是捉摸不定,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陳夫子身分貴重,會理他這麼個庶子?
這麼一想,俞美琴眉毛一挑,指著俞景,話說得更大聲了,「俞景,你唬得了李管家,可別想唬我,識相點就現在帶著人從小門走,一會我在父親面前還能幫你說兩句,不然讓父親知道你拿陳夫子騙他,看他不打斷你的腿!」
俞景聽了俞美琴的話,狹長幽深的眸子瞥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沒有溫度,只這一眼就讓俞美琴背後起了雞皮疙瘩。
她知道俞景慣會這樣看人,明明是一個身分低微、什麼都沒有的庶子,這樣盯著人的時候卻能讓人覺得芒刺在背,忍不住泛起一絲寒意來。
「你、你瞪什麼瞪!小心我讓娘親將你的眼睛挖出來,你再也別想去國子監!」俞美琴不想被俞景比下去,搬出俞夫人方氏來給自己撐腰。
俞景嗤笑一聲,舌尖抵了抵牙尖,有一瞬間像是一頭嗜血的狼,「這樣的事,你們也不是沒做過。」
他的聲音不大,但也足夠俞美琴聽清楚了,她被俞景那陰沉沉的聲音嚇得忍不住後退一步,一下抓住了身邊三弟俞紹豐的手。
俞紹豐是俞府嫡出的三少爺,今年才十歲,又是被方氏溺愛著長大的,哪裡禁得住這一嚇,當即就有了點哭腔,「姊姊,我、我們快去找娘吧,讓、讓娘來收拾他……」
「慌什麼,沒出息!」俞美琴將他的手攥得更緊些,不讓他走。
現在俞府門口這麼多人看著呢,她如果退了,明日大家豈不是都要傳她一個嫡女還要怕一個庶子了?
她拉著弟弟,站在府門口居高臨下看著俞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讓你走小門可是母親發的話,府裡一大家子人,你自己不要命,但別殘害我們家!」
聽著俞美琴的話,左鄰右舍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
據說俞景娶的是前永安侯嫡女,命硬剋死了父母,在盛京城裡說不到親事,等媒婆找到俞府,俞夫人嫌晦氣本想拒絕,俞景卻答應了,也不知最後兩人怎麼說的,總之俞夫人最終也應了。
可現下聽俞三小姐所說,應下是一回事,嫁入府中怕又是另一回事了。
俞景早已收起剛剛那副陰狠的神色,狹長深邃的眼睛裡掠過一絲嘲諷,沒再搭理叫囂的俞美琴。
他一隻手把玩著腰間掛的一塊玉佩,抬腳走到花轎邊,斜斜一靠,靠在了轎簾邊上。
那塊玉佩不是什麼好玉,是街邊隨處可見的攤子上賣的那種最次等的玉料,但玉上掛的紅綢似是新編上去的,與火紅的喜服融為了一體。
花轎裡的蘇聞琢能感覺到俞景應該是走近了,就在她的旁邊,她忍不住在腦海裡循著上一世的記憶勾勒他的輪廓。
他明明生得很好看,但不笑的時候身上總透著一股子陰冷,叫人不敢靠近,笑起來又太過漫不經心,捉摸不透。
蘇聞琢想起剛剛他說的那句話,心裡悶悶的有些難受。
他生母早逝,在這樣的府裡,到底是如何保護自己長大的呢?他小時候一定過得很苦很苦吧。
抿了抿唇,蘇聞琢在大紅喜服的腰封裡掏了掏,然後將什麼東西攥在了手裡。
她輕輕敲了敲花轎的小窗戶,然後撩了一下窗邊的簾子。
俞景就倚在邊上,花轎裡的聲音他聽得真切,朝窗邊看了一眼,又垂眸,腳步往後移了一步。
蘇聞琢輕輕掀開蓋頭的一個小角,從簾子的縫隙裡看到俞景後退到了窗邊,於是輕輕說了一句,「手。」
俞景似乎是頓了一下,然後才把手搭到窗邊。
簾子靜靜的掩著,裡頭紅彤彤一片,看不清什麼。
很快,有一雙細膩溫軟的小手滑入了他的掌心。
和煦的風從俞景的面前輕撫而過,帶著未散的潮氣,讓他有片刻出神。
很快,掌心裡的溫軟撤了下去,留下小小的一片東西。
俞景收回手,垂眸看了一眼,像是一小塊點心,用紙細心的包著。
他用指尖輕輕挑開油紙的一角,然後聞到很淡的栗子味,應該是一塊栗子糕。
不知道轎子裡的人將它放在了哪裡,小小的糕點上帶著殘留的溫熱,久久未散。
俞景的舌尖勾過唇角,面上沒什麼表情,三兩下將栗子糕扔進嘴裡。
是他一直不太喜歡的甜膩味道,但今日也不知怎麼的,還算能忍受。
正當他將栗子糕慢慢抿化在口中時,俞老爺匆匆忙忙的出來了,嘴裡還念叨著,「字呢?字呢?俞景人呢?」
俞景穿著大紅喜服跟花轎湊在一處,十分不打眼。
俞美琴看見自己爹來了,拉著弟弟率先走了過去。
她福了福身子,在俞老爺面前倒是很知書達禮的樣子,因為方氏說了,在爹面前就得講規矩,這樣爹才能花錢花心思培養她。
「爹,您來了,俞景在那兒呢。我都跟李管家說了俞景就是騙人的,他哪有什麼陳夫子親筆題的字啊,陳夫子什麼身分,怎麼會給他一個小小的庶子寫字?」說到這,她偷偷拉了俞紹豐一下,給他使眼色。
俞紹豐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也趕忙跟父親道:「就是就是,爹,娘親說俞景娶的這個媳婦會剋死我們一家人,要走小門才可以,他說的這些肯定都是藉口。」
俞老爺剛到門口就被姊弟倆說懵了,怎麼還跟李管家說的不一樣呢?
「俞景,站過來,成親這日吊兒郎當的像什麼樣子!」俞老爺順著俞美琴指的方向找到了俞景,不由分說先訓一句,而後瞇起眼睛,「你說有陳夫子親題的字,是假的?」
俞景剛剛吃完栗子糕,伸出舌尖舔了舔唇,陰狠的眼裡有些嘲諷的笑,「假的?俞老爺要不請高人來鑒定?或者直接請陳夫子來一辨真偽也行。俞老爺怎麼著也是個官兒,怎麼能叫個小輩坑了呢?」
他從不喊俞老爺叫爹,也不會喊方氏叫娘,雖然不合規矩,但俞家也拿他沒辦法,因為他已經太出色了,出色到俞老爺就指望他來年春闈拿個名次,好在官場中吹噓一番。
方氏雖然視他為眼中釘,但俞景已經十八歲了,再過兩年便要及冠,那些以前對付他的手段不管用了,是以她現在對他盯得更緊了些。
她最終會答應這門親事,是因為蘇聞琢家道中落,父母雙亡,一個孤女掀不起什麼風浪,也算是斷了俞景另一條路。
俞老爺聽了俞景的話,心裡將信將疑,便示意李管家先將俞景手裡的字拿過來看看。
他雖然沒有陳夫子的題字,但多少還是見過的,更何況陳夫子還在世呢,難道有人會這麼傻?
俞景將那幅字給了李管家,還是事不關己的冷淡表情。
俞老爺將那幅字展開,仔細看了看,心裡當下一喜,好像是真的!
他二話不說拿著那幅字就要進府,恨不得馬上邀同僚來府中一聚好好顯擺顯擺。
李管家叫住他,「老爺,外頭這……」
俞老爺往後頭瞥了一眼,見到那紅彤彤一群人,他不滿的看著李管家,「還愣著幹什麼?迎親還要我教你?」
李管家一愣,忙不迭的點頭,趕緊開始將人往裡招呼。
俞老爺一門心思在那幅字上,沒空管這些有的沒的,大手一揮想往裡走,結果俞美琴又拉住了他。
「爹!娘親說了晦氣,要讓俞景走小門的!」
俞老爺很不耐煩,「再請人來消災不就行了,多大的事!你們兩個也不懂規矩,耽擱這麼久,跟我進來!」
俞景剛得了陳夫子親題的字做新婚賀禮,他怎麼好再落這門親事的面子,這兩個兒女腦子實在有點不靈光。
俞美琴本來還想著今日來給俞景添堵,沒想到自己倒是被父親訓斥了一番,面上便有些掛不住了。
她不信俞景會有陳夫子的字,於是一甩袖子跑進府裡找方氏去了。
喜樂又熱熱鬧鬧的奏了起來,好像剛剛荒唐的鬧劇只不過是一個小插曲,新娘子被迎進府,左鄰右舍看了場熱鬧,彼此心照不宣。
俞老爺越想當成無事發生,就越顯得這迎親迎得滑稽,俞府這一家人真是可笑得很。
第二章 對他示好
今日庶子娶親,俞府卻沒有大宴親朋,府裡與平日無異,除了拜堂的正廳和俞景偏僻的小院子裡掛了些紅綢做裝飾外,再多餘的便沒有了。
蘇聞琢已經不太記得上一世的拜堂是不是也這樣冷清,耳邊只有一個唱禮官寡淡的聲音,另外就剩俞美琴不屑一顧的高談闊論。
但她的心跳依然很快,在夫妻對拜時,搭著紅綢的手抖了抖。
很快蘇聞琢就被送到了俞景的院子裡。
還是她熟悉的那個小院子,在俞府最偏遠的角落,十分靜謐,就連下人都很少,僅有的幾個做事也很敷衍,院中的草木都懶得打理,長得橫七豎八。
蘇聞琢被送進屋裡,下人便一溜煙走了,只留下了青黛和澤蘭。
再看屋子裡的佈置,怎一個寒酸了得,成親的那些規制禮儀都是草草準備,瓜果寥寥幾個意思意思而已。
青黛皺著眉頭想說什麼,被澤蘭輕聲勸住了,「小姐嫁到這麼個府裡,心裡已經夠委屈了,我們還是少說兩句吧。」
按照規矩,新郎還沒來掀蓋頭,兩個丫鬟是不好進屋的,只能守在外面。
好在沒多久俞景便來了,他沒看站在門口的兩個丫鬟,徑直朝屋裡走,走到床邊站住,垂眸看了蓋著蓋頭的蘇聞琢一眼,然後拿起一旁的喜秤挑開了蓋頭。
這一套動作他做得很快也很乾脆,蘇聞琢也不驚訝,只是在蓋頭揭開後順勢抬眼看他。
少女白皙美豔的面龐在紅色喜服的映襯下更加嬌嫩,眉如遠山,眸如晨星,唇似瓣,膚如雪,是一個將將長成的美人。
俞景那雙幽深的眼睛裡沒有什麼溫度,面上也無波瀾,唇輕抿著,定定的看著蘇聞琢。
通常他這樣看人的時候是有些陰冷的,因為他的眉眼太深,唇也薄。
但蘇聞琢在他這樣的目光下卻倏地笑開了,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突然綻放,美得有些耀眼。
俞景微微瞇了瞇眼睛,蘇聞琢的小手已經拉上了他的袖子。
「夫君要去席上吃酒了嗎?要記得早些回來啊。」
她說得再自然不過,並不局促緊張,好像他們已經是多年的老夫老妻,這就是尋常的一句叮囑。
俞景看著她,低笑一聲,突然俯身湊近,兩隻手撐住床沿,將她困在自己的懷裡。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舌尖舔了舔唇角,溫熱的氣息拂過蘇聞琢的鼻尖,「今日沒有席面,現在就洞房花燭。」
蘇聞琢睜大了一雙眼睛,「啊?」上一世是這樣的嗎?
俞景見她怔住,微微低頭斂住神色,還想繼續說什麼,屋外傳來了一個小廝的聲音。
「二少爺,三、三小姐要衝進來啦!」
這是俞景的母親葉姨娘留給他的人,從小與他一起長大,是府裡他唯一能說幾句話的人,他給對方取了個名字叫朝生。
青黛和澤蘭剛到俞府,見這小廝要衝進去,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好在朝生也算懂規矩,在門口就停了,只是表情有些著急。
這俞美琴還真沒個消停的時候,俞景直起身子,沒有再看蘇聞琢,而是走到門邊看了朝生一眼,「那就關門。」
往日裡俞家正房的幾個人找麻煩,俞景從來都是直接關門,不想多廢話。
誰知朝生苦著一張臉道:「小的也想關,但是來不及了。」
他話音剛落,俞美琴果然已經衝到了院子裡。
「俞景,你那幅字是從哪裡偷來的?就你這低賤的身分,進了國子監也只能讀最低等的班,陳夫子怎麼可能會認識你,那字若是真的,一定是你偷的!父親馬上就要派人來你院子了,你現在求求我,我還能在父親面前替你說幾句話。」
俞景看著俞美琴撒潑,只是挑眉一笑,眼中的嘲諷再明顯不過,「俞老爺來便來了,三小姐不用特意來通知我,下人的活怎麼還搶著幹?」
「你!」俞美琴一下就被嗆得說不出話來,「你等著瞧!」
她不過是不相信俞景會有這麼體面的新婚賀禮罷了,從拜堂開始她就在猜疑。
俞老爺聽後覺得也有道理,這字要真是偷的,被偷的定是個大家族,那俞府豈不是要惹上麻煩了?
他這麼一想當即勃然大怒,要讓人去俞景院子裡將他揪出來。
俞美琴終於得償所願了,趕在俞老爺的人之前先到俞景的院子裡來耀武揚威一番。
屋裡的蘇聞琢將外頭的吵鬧聽了個大概,俞美琴的聲音實在是太尖了,聽得她耳朵疼,而且越聽越覺得好笑。
要不俞老爺怎麼只是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呢?就這腦子,稍微大點的官都扛不住。
這幅字若真是俞景偷來的,丟了珍貴字畫的人家會鬧不說,以俞老爺的性子定是要拿出去炫耀的,盛京城攏共就這麼大,陳夫子單單題字的卷軸也不多,一傳十、十傳百的,保不準丟東西的人家就知道了呢,這豈不是拿著偷來的東西往大牢裡撞!
這麼一想,蘇聞琢又開始慶幸了,還好俞景沒有受到俞老爺影響,才學這塊應該是隨了母親,不然可做不到一朝權臣的位置。
若不是俞景就在門邊站著,她此刻已然想上前圍觀了。
俞美琴狠話是落下了,但後續俞老爺的人卻遲遲未來,這顯得她站在院中十分突兀且尷尬。
俞景抱胸斜靠在門邊,嘴角笑著,面上卻一股子沉鬱。「三小姐的人還來嗎?時辰也不早了,耽誤我的洞房花燭,即便是嫡出也有些說不過去吧?」
俞美琴最看不慣俞景這副捉摸不定又陰陽怪氣的樣子,心裡火氣上湧,剛準備指著他罵兩句,小院外頭終於傳來了一些聲音,隱約聽起來好像有俞老爺。
俞美琴哼了一聲,給自己撐腰的人總算是來了,這次定能將俞景綁了讓他啞口無言!
蘇聞琢一直在裡屋坐著,此時聽到院子裡說話的人好像多了起來,於是她走到隔開外間的屏風後面,微微探了探頭,朝著俞景喊了一聲,「夫君?」
俞景回頭看她,波瀾不驚,只留下一句,「妳等等。」然後便邁出房門,朝院中來人的方向走去。
蘇聞琢還沒來得及點頭,眼前人就不見了,她想了想,偷偷走到門邊,往外頭看去。
有兩個丫鬟替她打著掩護,她放心往外瞧,看見俞老爺還真來了,只是那神色怎麼看怎麼諂媚,跟俞美琴放的狠話相差十萬八千里啊。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俞老爺後面跟著一位看起來六十多歲的老者,鬍鬚花白,氣質文雅,這就是陳夫子了。
蘇聞琢心裡有些詫異,陳夫子怎麼會來俞府?她雖然知道俞景那幅字肯定是真的,但沒想到陳夫子竟然會親自來府裡給他道喜。
院子裡,俞美琴看到父親來了,面有得色,沒細看便走上去跟父親告狀,「爹,俞景還嘴硬,不承認那幅字是他偷的,您快讓人將他綁了送到官府去!」
俞老爺臉上的笑僵住,還沒來得及訓斥這個不長眼的女兒兩句,有人先他一步開口了。
「妳說俞景偷什麼了?」
俞美琴洋洋得意的神色還沒展開就倏地頓住,那副樣子滑稽又可笑。
這……怎麼會這樣呢?陳夫子難道真的賞識俞景?
要說這陳夫子親自登門,俞老爺剛剛聽到門房來報時也是受寵若驚,不敢相信。
他們這種小門小戶哪敢想能有這樣的大人物前來啊,更何況他的官職小,學識也只有那樣,是萬萬結交不到這種大儒的。
當下俞老爺就想到了俞景,於是二話不說先當上賓迎了進來,本想寒暄幾句,只是陳夫子似乎不想與他多說,直言今日就是來給俞景道喜的。
俞老爺想起今日府中的情景,又看到陳夫子神色有異,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但又不敢多說什麼,只能狠狠的瞪了夫人方氏一眼,而後趕緊賠著笑將人往俞景的院子帶。
好巧不巧,剛進院子又聽見自家女兒這麼一句話,這讓他怎麼說?陳夫子會不會覺得他苛待庶子?
這邊俞景看也沒看面上表情尷尬的父女兩人,幾步走到陳夫子面前,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見師禮,「見過夫子,夫子親自過來,晚輩卻未能出府相迎,失禮了。」
蘇聞琢在門後瞧著,覺得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俞景如此規矩守禮的模樣,他雖然面上沒什麼笑意,但姿態卻不是作假。
看著俞景挺拔頎長的背影,蘇聞琢嘴角不自覺帶上笑意,她的夫君可真是出色啊。
陳夫子多少知道俞景在俞府的處境,他是很惜才的人,俞景的才學見識皆遠超同齡之人,品性也堅毅,只是性子有些沉,他便時常提點。
這次聽聞俞景要娶妻,他高興之餘便送了俞景一幅字,又想到他是庶子,怕他在成親這日不夠體面,還特意來給他撐場面。
沒想到俞家竟然如此不講禮數,連席面都沒有備,哪像個家裡要娶親的樣子?
陳夫子將俞景扶了扶,也沒有看一旁乾站著的俞老爺,只對俞景道:「今日你大婚,給我行這麼大禮做什麼?老夫本想著來你這討你一杯喜酒,沒想到府上什麼也沒有,真是叫我大開眼界,老夫便只能給你道聲恭喜了。」
他這話說得俞老爺面上無光,心裡直覺得方氏辦事不力,恨不得馬上回自己的院子裡發一通火。
俞景笑了,「能得夫子這句恭喜,於晚輩來說足矣。」
陳夫子看見俞景的笑,總覺得他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樣,心裡竟覺欣慰,把這歸功於他娶了妻的緣故。
他做夫子做慣了,免不了又在學業方面叮囑了俞景幾句,俞景都一一應了。
整個過程中,陳夫子半點眼神也沒分給俞家其他人,只與俞景敘話。
俞老爺尷尬得面色通紅,而俞美琴想起自己剛剛在院中對俞景說的那番狠話,無疑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她只覺得周圍那些暗暗圍觀的下人都在看自己熱鬧。
俞美琴死死地揪著帕子,心裡的火氣無處發,偏偏又一瞥,看見了在門後偷看的蘇聞琢,於是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蘇聞琢突然被瞪了,她看向俞美琴,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唇邊還有一抹譏笑。
俞美琴不過是仗著方氏給她撐腰就耀武揚威,自己這重生一世的人還會怕她?
那邊陳夫子已經與俞景敘完話,正準備離開。
走之前他朝蘇聞琢的方向瞇了瞇眼睛,一手摸著鬍子,對俞景笑道:「你夫人我看著倒是有點意思,與你般配。既然已經成家了,日後性子也改改,不然嚇著人家可不好。」
俞景沒有說話,只是親自將他送到府門口,目送馬車離開後才轉身進府。
等他回到院子時,剛剛還熱鬧的小院已經安靜下來。
俞老爺早就滿肚子火氣的去找方氏了,俞美琴沒法借題發揮,也只能回自己的院子撒氣,寥寥無幾的幾個下人看完熱鬧,早就不見了。
現在的小院,除了蘇聞琢帶來的那兩個丫鬟,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了。
俞景早就習以為常,他徑直進屋,沒有多看青黛和澤蘭一眼,「啪」一下便把門關上。
彼時蘇聞琢早就坐到了床邊,準備當先前的偷看都沒發生過。
因為俞府根本沒有備酒席,此時也只是將將過午時而已,本來這段時間應該是蘇聞琢一個人待在屋子裡,由丫鬟伺候著吃些桌上的點心填填肚子,然後等著俞景傍晚回來,但現在兩人不得不提前共處一室,而桌上也沒有點心。
俞景看了看屋子裡潦草準備的東西,又看向安靜在床邊坐著看他的蘇聞琢,沉聲道:「把衣服換了吧。」
反正今日的一切都不怎麼合規矩,也不像成親的樣子,那喜服也沒必要一直穿著了。
蘇聞琢什麼也沒說,只是溫柔的笑了笑,「好。」
明明之前也是大戶人家嬌養的閨秀,今日這齣鬧劇下來,竟然一點也沒有生氣埋怨的樣子,俞景的眼神掠過蘇聞琢的臉,又不動聲色的收回。
他從櫃中拿了一套衣服出來,直接去耳房換。
蘇聞琢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風拐角處,輕輕笑了一下,喚來了自己的丫鬟。
青黛聽了吩咐,給她從箱籠裡找了一件平日裡穿的衣裳,月白色的襦裙,上頭繡著成片的並蒂蓮,枝葉糾纏,煞是好看。
澤蘭慢慢替她拆髮,邊拆邊仔細瞧著銅鏡中她的神色。
兩個丫鬟心裡都覺得有些奇怪,小姐嫁了這麼戶人家,怎麼還好像心情不錯的樣子?
青黛忍了幾下,還是沒忍住,欲言又止道:「小姐,日後我們怎麼辦啊?」
蘇聞琢看了她一眼,還是在笑,「什麼怎麼辦?就是過日子啊。還有,如今我嫁人了,妳們可不能再叫小姐,要叫二少爺和二少奶奶。」
青黛的話被打斷,只能先點了點頭,但還是看了澤蘭一眼。
澤蘭會意,接著道:「二少奶奶,我們在俞家,日後只怕過不了幾天安穩日子。」
「嗯,我知道。」蘇聞琢頭上的鳳冠已經拆了,她起身,微微揚著下巴讓兩個丫鬟更衣,「日後妳們只聽我和二少爺的,其餘誰的話都不聽不信,若是有人為難妳們,儘管來與我說。」
「二少爺的話也要聽嗎?」青黛嘴快,已經先問了出來。
那個二少爺雖然生得好看,但是總讓人覺得性子陰晴不定,怪嚇人的。
「當然了!」蘇聞琢瞥了她們一眼,耳提面命,「我夫君說的話絕不會有錯的!」
早就換好衣服在外間桌邊自己喝茶的俞景,將裡頭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而後斂目,將杯子裡的茶一飲而盡。
蘇聞琢換好了衣服,又重新束了髮,花了些時間,等一切都弄好了,她才出了屏風。
看到俞景坐在桌邊,她垂眸想了想,提起裙子走過去,笑著叫了一聲,「夫君,我這件衣裳好看嗎?」
俞景轉頭看她,月白色的裙子襯得她膚色白皙中透著粉,就像嬌滴滴的出水芙蓉。
穿著一身尋常布衫的他挑了挑眉,突然用手撐著下巴,瞇起眼睛仔細地打量起她來,似乎是饒有興味的樣子。
這蘇聞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她定會對這樁親事不滿,更何況今日的一切,都顯得這迎親荒唐又可笑。
又或許,這是要先示好,再談條件?
俞景的眼睛狹長深邃,這樣看人的時候透著一股子摸不清的邪氣,上一世的蘇聞琢還因此覺得俞景心術不正過。
但這一世不知怎麼的,她竟然被看得有些臉紅心跳起來。
見他半天不說話,就這麼看著她,蘇聞琢臉上漸漸泛起粉色,有點扛不住了。
她輕咳一聲,給自己解圍,在俞景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也不與他對視了,只是大大的歎了口氣,「唉,看來是不太好看啊,都沒有人誇我。」
歎完,還要瞥俞景一眼。
俞景望了回去,唇邊似是要勾出一點弧度,但很快又像是想起什麼,垂眸壓了下去。
蘇聞琢見俞景沒有搭理自己,也不著急,她覺得兩人現在剛剛成為夫妻,以他的性子來說,這樣很正常,若不是上一世她死後飄蕩了些年,也不會知道他那些小心翼翼的對待和愛護。
俞景不說話,蘇聞琢就自己找話說,她微微湊近他,輕聲問:「夫君,你餓嗎?」
「妳會做飯?」俞景挑眉看她,突然這麼一問。
「不會。」蘇聞琢搖頭。
「哦,我也不會。」俞景繼續喝茶,頓了頓又道:「這裡雖然下人不多,但做飯的還是有,餓不死。」
意思就是,只能等著吃,好不好吃隨緣。
蘇聞琢噗哧一笑,覺得俞景配著這張臉,這身陰沉沉的低氣壓,說出的話反而有些可愛,她以前怎麼沒發現呢?
「不要緊,我的丫鬟會做飯,今日先讓我的兩個丫鬟做吧,過幾日我去人牙子那看看,買些人回來用。夫君身邊只有一個小廝也不夠,更何況自己買人調教也放心些。」蘇聞琢說著便讓青黛和澤蘭去找廚房做午飯。
她想著自己沒事,便邀請俞景,「夫君,我們一起去庫房清點我的嫁妝可好?」
俞景還在想蘇聞琢剛剛那番話,他有點摸不透她的想法,明明是這樣一門親事,她一個大小姐會如此安於現狀嗎?連要多買幾個人以後用都想好了。
現下又聽見這句話,他放下茶杯,笑了一下,「夫人的心倒是比我想的寬一些。」
俞景這話算不得友好,但蘇聞琢也不在意,以前她態度那麼差,俞景在她死後都能記著她,現在這些想來都是他的表象罷了。
蘇聞琢拉住他的袖子,揚起小臉看他,「能嫁給你我很開心,真的。」
俞景微微垂眸,過了一會,將袖子從她手裡抽出來,低聲道:「走吧。」而後朝門外走去。
蘇聞琢看著自己空了的小手,抿了抿唇。
他這就有些彆扭了,要不是上一世的種種是自己死後親眼所見,還以為他不喜歡她呢。
那她就看看俞景能藏到什麼時候!
跟在俞景身後,兩人到了小院的庫房。
這房間與其說是庫房,不如說是擺放雜物的地方。
俞景一個庶子,如今在俞府這麼個情況,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得賞的機會,裡頭雜七雜八放的都是下人們平日裡做工要用的東西。
現在因為要放蘇聞琢的嫁妝,昨日才匆匆打掃了一下,就這還沒打掃乾淨,蘇聞琢走進去都能看到窗框邊上的小蜘蛛網。
潘氏面子做得足,箱子的抬數倒是挺多的,庫房擺不下,有些都擺到了外頭的走廊上。
蘇聞琢只帶了兩個貼身丫鬟過來,永安侯府也沒給她再安排陪嫁,是以現在這些箱籠沒人看著,好在鑰匙在她身上。
俞景靠在門邊看著她開箱子,每打開一個搖一次頭,間或還要冷笑一聲。
他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覺得此時的蘇聞琢與他想的有些不一樣。
早些時候有些陰沉沉的天空此刻終於放晴,幾縷陽光恰好照在俞景的臉上,給他側臉的輪廓鍍上淺金色的光暈。
他一半的身子被陽光照亮,另一半隱在昏暗的房中,像一個被拉扯的影子。
蘇聞琢開了幾個箱子,冷嘲一句,「我這個嬸嬸也是個聰明的,三匹綾羅三幅畫就裝一個箱子,湊數湊得倒是高明。」
俞景聞言收回思緒,直起身子走上前看了幾個開了的箱子一眼,裡頭的東西確實寥寥,又看看蘇聞琢手上拿著的嫁妝禮單,上頭斗大一個字,難怪寫了長長一串。
他微微皺了皺眉,只是很短暫的一下,等蘇聞琢看過來時,已經恢復了平日的神色。
蘇聞琢沒有注意,只朝他撇了撇嘴,「想來我嬸嬸也不會給我準備什麼好東西,這些都是湊數的,不點了,晚些時候我再給夫君看我自己帶的嫁妝。」
父母留下了很多東西,叔叔嬸嬸不好都占去,怕被人說閒話,所以都是她自己收著的,加之她快要及笄的前幾日,母親給了她幾間鋪子的地契,說是她可以開始學著打理了。本來說剩餘的鋪子在她出閣後會放入她的嫁妝裡,不過禮單上沒有,多半是被嬸嬸占了。
蘇聞琢重生回來的那幾日便偷偷讓青黛和澤蘭收拾自己的東西,所有能帶走的,她半點都不會留給叔叔一家。
俞景聽了她的話,笑了一下,「夫人很坦誠,我一個庶子真是受寵若驚。」
哪知蘇聞琢聽完卻有些不高興,她想了想,信誓旦旦道:「夫君,你不能妄自菲薄,你要知道,像你這麼豐神俊朗、氣質卓然的庶子,整個盛京城裡也是不多見的。」
俞景難得被噎了一下,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接她的話。
蘇聞琢看他頓住,倏地笑開,這一世她別的沒學會,最先學會的就是對待他一定要把心裡的喜愛表達出來,不然他就會很「體貼」的遠離她。
俞景沒想到怎麼接話,索性不接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庫房,再回到主屋時,青黛和澤蘭已經開始往裡端菜了。
見兩人回來了,澤蘭和青黛規矩的行了禮,叫了聲,「二少爺,二少奶奶。」
俞景看了她們一眼,點了點頭,然後進了屋。
蘇聞琢朝兩人眨眨眼睛,悄聲道:「表現得好!」說完跟在俞景後頭走了進去。
俞景在桌邊坐下,他聽力很好,縱然蘇聞琢說得小聲也叫他聽著了,朝她看過去。
蘇聞琢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安安靜靜的坐在他旁邊,等著丫鬟遞帕子過來擦手。
這院子能用的下人實在是太少了,以前青黛和澤蘭作為大丫鬟是不用做這些的,現在也只能頂上了。
俞景看著兩個丫鬟忙前忙後的,便朝外頭喊了一聲,「朝生。」
「誒,小的在!」
朝生也不知道在哪裡待著,來得倒是快。
俞景看著他,然後朝著蘇聞琢的兩個丫鬟揚了揚下巴,「學著做。」
朝生有些驚奇,他家少爺向來是不用人伺候的,所以他一般只在少爺外出讀書時陪著做書僮,在院子裡只有少爺需要的時候才過來。
怎麼只是成了親,少爺就需要佈菜啦?
疑惑歸疑惑,朝生還是學得很快的,看見那兩個丫鬟圍著蘇聞琢轉,他便圍著俞景轉。
澤蘭看見朝生來了,心裡鬆了口氣,她們平日裡都是照顧二少奶奶的,要再分神顧一個,二少奶奶這邊便要怠慢了。
這麼一想,澤蘭突然覺得,二少爺是不是不想怠慢了二少奶奶,才讓小廝過來的啊?
這頓飯吃得很快,本來廚房裡可以用的食材也少,青黛和澤蘭想了不少辦法才讓菜色多一些。
用過飯後俞景便準備離開了,蘇聞琢問了一句,「夫君是要去書房嗎?」
俞景應了一聲,又道:「晚飯我不會在家用。」
「啊?」蘇聞琢有些失望,今日還是洞房花燭呢!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夫君出門路上小心。」
俞景出門應該不會再跟她打招呼了,就現在叮囑了吧。
站在門邊的俞景頓了頓,突然回身,專注的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莫測,「不用勉強與我套近乎,有什麼不滿和要求可以等我回來一併說。」
留下這句話,他大步流星的走了。
蘇聞琢撐著臉頰,看著他背影消失,歎了口氣。
她最怕的就是這點,俞景可能覺得她是在勉強自己,又或者幾番示好都是另有所圖。
她能理解,俞景這樣長大的人,心裡總會有層層壁壘將那顆柔軟的心保護起來,絕不輕易外露,就像上一世對她的愛意,她都是在死後才知曉。
正因為如此,俞景如今所說所做的一切,在蘇聞琢這裡都成了有跡可循。
他怕她覺得委屈吧,所以她一點也不會生氣,反正日子還長著呢。
蘇聞琢最後還是沒能等到俞景,忍不住趴在窗邊睡著了。
今日明明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儘管今天的一切都不符合規矩,但蘇聞琢還是讓屋裡的龍鳳喜燭一直燃到了天亮。
她想著,即使什麼都不遵守,長長久久、白頭到老的規矩,她還是想要遵守的。


第二天蘇聞琢很早就醒了,她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沒有換,但人好好的躺在床上,被子也蓋好了。
她眨了眨眼睛,坐了起來。
床上只有她一個人睡過的痕跡,她猜測俞景昨夜應該是回來了的,但沒有留宿在屋裡。
蘇聞琢叫來了兩個丫鬟,問道:「昨夜二少爺有回來嗎?」
青黛點點頭,「回來了,進了屋裡一趟,很快又出來了。」
澤蘭也說:「二少爺說您已經睡了,讓我們不用進去吵您。」
「這樣啊……」蘇聞琢喃喃一句,讓她們給自己洗漱梳妝。
與此同時,小院書房裡,俞景已經在桌前坐了一會了。
他翻過一頁書,眼睛卻看向窗外。
院子裡的草木缺乏打理,長得凌亂,但不妨礙它們已然茂盛。
院子裡種了些不知名的花,如今已經開了,粉白色的,有些像蘇聞琢昨夜趴在窗邊睡紅的臉。
他想起昨夜回屋時所見到的景象。
夜晚的風帶著些許涼意,這樣睡一晚,第二天可不會好受。
俞景站在屋裡看了她一會,最後還是走上前,輕輕將她抱到了床上。
她很輕,在他懷裡好像沒有什麼重量。
他辦完事,路上想著蘇聞琢是不是會記得他下午說的那番話,將條件開誠佈公的講出來,沒想到回來時她已經睡了。
俞景給蘇聞琢蓋了被子,她的頭髮在枕邊散開,有幾縷拂到了臉頰上。
他不自覺的伸出手想替她捋一捋,最後堪堪將手停在她的頰邊,頓了頓又收回來。
從床邊起身時,俞景低著頭,剛剛抬起的那隻手在身側微微攏了攏,又鬆開,什麼也沒抓住。
就在他出神的片刻,朝生已經進來了。
「少爺,少奶奶喊您去用早飯,還說一會要去給夫人敬茶。」
第三章 敬茶不給面子
說起敬茶,這是當朝成親的規矩。
新婚妻子在第二日給長輩敬茶以示融入家族,這是整個俞家的人都要在場的。
上一世蘇聞琢沒有去敬茶,畢竟她根本不想融入俞家,但這一世便不同了,她不想融入俞家,但也不會讓方氏抓到把柄。
俞景與俞家的關係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日後她少不得有要和方氏對峙的時候,在規矩禮教方面自然要避免落人話柄。
更何況,以她對方氏的瞭解,這是一個小門小戶的女人,有些心思,但並不如世家大族的主母一般將事情考慮得面面俱到,今日這敬茶,方氏定會對她為難。
這也正好合了她的意,日後說起來,也是方氏苛待他們夫妻的「實績」之一。
俞景從未將俞家的任何一個人當做親人過,這個敬茶他本是不想去的,但聽到朝生的話時,他頓了頓,還是起身回了主屋。
蘇聞琢已經洗漱梳妝好,在桌前等著他用早飯了。
見他進屋,她笑道:「夫君快來,青黛說今日廚房裡實在是沒什麼了,這些是她出府買的,暫且先嘗嘗吧。」
其實這桌早飯已經比俞景平日裡吃的不知道豐盛了多少倍,但他想,蘇聞琢早些時候在永安侯府,吃的用的應當都比這矜貴的不知多少倍吧,他們始終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他勾了勾唇,笑意卻不達眼底,走過去坐下,也沒說什麼,自顧自的吃東西。
蘇聞琢也不介意,臉上有著淡淡的笑。
她早上吃的不多,一碗甜粥就飽了,接過澤蘭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開始捧著臉盯著正在喝粥的俞景看。
昨天她就發現了,俞景吃飯並不是那種慢條斯理的,但卻一點也不狼狽。
蘇聞琢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麼了,總想盯著他看,怎麼看都覺得他著實優秀。
她的目光太直白,俞景吃著吃著就停住了,心想換誰被這樣盯著都要吃不下飯吧。
他放下碗朝蘇聞琢看過去,狹長雙眸裡的神色陰晴不定,看起來有些危險,聲音也有點沉,「夫人,妳在看什麼?」
本想嚇一嚇蘇聞琢,沒想到她面不改色的來了一句,「夫君用飯的樣子太好看了,我一時沒忍住,哎呀。」
俞景無語,妳又在哎呀什麼?
蘇聞琢這兩日說的話時常出乎俞景的預料,他索性放下筷子湊近她一些,瞇著眼睛冷冷道:「夫人,我不太喜歡別人耍心眼,有話還是直說的好,我能辦的自然會辦到。」
他答應這門親事是有些隱情和私心,但他也希望彼此的距離能夠讓她舒心一點,如果他能做到的話。
誰知蘇聞琢好像根本沒聽出他的話中有話,也不在乎他陰陽怪氣的態度,直接抽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嬌聲道:「有一粒米,有點影響夫君的形象了。」
嘴邊好像還殘留了絲帕柔軟的觸感,俞景直起身,食指不經意在桌上點了點。
蘇聞琢好像根本不怕他,連夫子都說他性子太難捉摸,過於沉鬱,她卻能面不改色的對他表示親近。
俞景藏在心裡的某個小盒子,緊閉的一角微微開始有些鬆動,很快又被他按住。
待早飯用完,兩人便去往俞府西邊俞老爺和方氏的秋棠院。
秋棠院是俞府最大的一個院子,離俞景的這個小院有些距離,但蘇聞琢也不急,慢悠悠的走。
等兩人到院裡,一家人已經在堂屋裡等著了。
主位上坐著的自然是俞老爺和方氏,下首兩邊各坐了兩個美婦人,看起來應該是俞老爺的侍妾。
俞老爺的四個小妾都生得貌美,但生了孩子的也就兩人,何姨娘生了兩個女兒,怯生生的站在她後面低著頭。張姨娘生了一個兒子,應該是府裡最小的孩子,兩三歲的年紀,被她抱在懷裡。
這樣看來,後院還是在方氏的掌控之中,俞景好像完全是個意外。
難怪方氏處處針對他,蘇聞琢垂眸心想,俞景能長這麼大,這麼出色,著實不容易。
見他們姍姍來遲,俞美琴眉頭一皺,對著方氏嬌滴滴道:「娘,您從來就教導我們要有禮數,現在看看,怎麼大戶人家的小姐禮數還不如我呢,您都等了老半天了。」
方氏有些胖,長得不算好看,但看起來是個喜歡打扮的。
她摸著手上的玉鐲,先是對著俞美琴說了一句,「琴琴可不要學。」接著又看向站在屋子正中間的兩人,端起了主母的架子,揚聲道:「作為新婦,敬茶這日竟然讓長輩等了這麼久,永安侯府的教養便是如此?」
旁邊的俞老爺對這事完全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邊坐著的姨娘們都低著頭,反正也沒有她們說話的分。
方氏算盤都打好了,新婦敬茶本來就是要敲打的,她這個做婆婆的敲打幾句怎麼了?
誰想到蘇聞琢像是根本沒聽見她話裡的不滿,只是溫溫柔柔的笑了一下,「現在辰時剛至,我也沒想到夫人竟然這麼早呢,估計是年紀大了夜晚睡不熟吧,夫人可要好好注意身體才是。」
話音剛落,離蘇聞琢最近的一個姨娘便忍不住輕笑了一聲,被方氏狠狠的瞪了一眼。
蘇聞琢這是說她老呢,還是在咒她身體不好!
方氏在俞家後院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哪裡被人這樣說過,當下便橫眉冷眼的想發作。
蘇聞琢瞧她準備開口,根本不給她機會,兩步上前,一杯茶就塞到了她面前。
方氏嚇得身子往後一仰,都不知道這杯茶打哪冒出來的,她不是還沒喊上茶嗎?
其實今早要敬的茶蘇聞琢早就要青黛準備好了,她懶得跟俞家人磨蹭,敬茶不過是走個過場。
青黛一直端著小盤子跟在蘇聞琢身後,剛剛俞美琴和方氏為難蘇聞琢,反而沒人注意她身後的青黛了。
蘇聞琢看著方氏,臉上還是笑咪咪的,「夫人,喝茶?」
她沒有叫母親,方氏自覺抓住了把柄,把茶往旁邊重重一放,「新婚第一日敬茶竟然還叫我夫人,當真是不把自己當成俞家人,我今日便要好好敲打敲打妳這個不知禮數的!」說著便想抓蘇聞琢的手腕打她手心。
一直站在後面冷眼看著的俞景這時候眉頭皺了起來,他兩步到了蘇聞琢身後,迅速抓住了方氏的手。
蘇聞琢其實自己也能抓住,但俞景上前來保護她的感覺很好,她心裡忍不住翹起了尾巴。
不過她還是伸出手,輕輕將俞景的手拉下來,包裹住,軟聲道:「夫君,我沒事。」
俞景看了她一眼,抽回手,狹長的眸子裡劃過一抹流光。
他收回目光看向方氏,聲音有些沉,但卻帶著笑,「俞夫人,來年您大兒子便要春闈了,我勸您還是積點德吧。」
方氏現在看到俞景就煩,哪裡還管他說什麼,俞老爺卻聽進去了。
俞景與陳夫子交好,陳夫子如今在當朝文人墨客中的地位可不一般,大兒子確實是來年要跟俞景一起應試,俞景回頭要是跟陳夫子告狀,說大兒子壞話怎麼辦?
於是他出來打圓場了,「好了好了,今日到底是敬茶還是吵架的?不過蘇氏妳也是,都成親了怎麼還未改口呢?」
蘇聞琢見輪到自己說話,她垂眸輕聲道:「我瞧著夫人老爺也沒有準備改口的紅封,那我也不好勉強不是?索性算了吧。都說夫唱婦隨,我跟著夫君叫也好,俞老爺覺得呢?」
俞老爺還能怎麼覺得,這改口紅封,他們還真沒有準備!
說來這又是方氏的主意,她昨夜被俞老爺訓了一頓,馬上岔開話題說這個新媳婦是低嫁進府,頭天敬茶,他們作為長輩一定要立規矩,挫挫她的性子,不然日後可不好管教,這紅封便先不準備,看她的表現。
再者,永安侯府多有錢啊,嫁妝都是她自己收著了,他們家可沒有那麼富裕,何必給她白送錢。
俞老爺當時也不知怎麼的,竟然覺得還挺有道理,就真這麼做了。
只是兩人都沒有想到蘇聞琢是這麼個性子,什麼事都直接捅破了,這樣一說,顯得他們做長輩的多失禮。
俞老爺還想補救,蘇聞琢沒給他這個機會,當下也是一杯茶奉上去,然後福了福身子,還是溫溫柔柔的,「晚輩給二老敬了這杯茶,上好的雨前龍井,宮中御賜,想來俞家平日裡喝不到,二老好好享用吧,我與俞景還有些事,就不耽擱二老品茶了。」
方氏被蘇聞琢這番做派氣得手都抖了,俞美琴趕緊扶住她,不可置信的看著蘇聞琢。
世家大族的小姐不是最看中輩分禮節嗎,長輩的話她怎麼也隨意反駁呢?
蘇聞琢並不管他們,拉著俞景朝外走,末了還揚聲吩咐青黛一句,「諸位姨娘的茶也上了吧,好茶要與眾人分享嘛。」
宮中進貢的雨前龍井是西湖每年最好的一批龍井,千挑萬選出來的,皇上有時會賞給各位王公大臣,永安侯府多得很,蘇聞琢父親愛茶,這些是他留下的。
蘇聞琢走得瀟灑,只給堂屋裡的眾人留了個背影。
反正她茶也敬了,除了沒改口也沒什麼錯處,更何況沒改口還不是因為沒有紅封,一切都合情合理。
蘇聞琢對自己在俞府的第一次亮相還算滿意,而俞景剛剛對她的保護算是意外的收穫。
一旁的俞景看著她拉住自己袖子的手,唇角微微抿著,這一次沒有再將袖子抽出來。
兩人走後,俞老爺感覺自己好像被小輩抓住把柄懟了一番,心裡一團氣梗得難受,當下訓斥了方氏一通,然後氣呼呼的出府了。
方氏心裡早就怒不可遏,俞老爺走後當場就拍了桌子,將滿心的火氣灑在姨娘們身上,但四個姨娘都默不作聲,只等方氏發完脾氣,然後默默的走了。
俞美琴見著方氏發脾氣,氣得臉都紅了,連忙上去拍拍她的背,「娘,您別氣壞了身子,反正蘇聞琢已經嫁到了我們俞府,我們有的是時間收拾她!」
方氏緩了好一會才瞪著眼睛惡狠狠道:「妳讓人去叫阿威來,我要查查這個蘇聞琢,事無巨細我都要知道!」
俞美琴點了點頭,眼睛瞥到了幾個姨娘桌上的那幾杯茶,突然想起了什麼,湊到她耳邊,「娘,蘇聞琢的嫁妝似乎很豐厚。」
永安侯府準備的嫁妝,即使在蘇聞琢的眼裡是些湊數的,但在俞家這樣的小門小戶看來,有許多都是好東西了,像這御賜的龍井,俞家這種人家不走大運可是得不到的。


蘇聞琢不知道,就這點東西還讓俞家母女惦記上了,此時她正在庫房看著那些湊數的嫁妝傷腦筋。
想了想,蘇聞琢覺得許多華而不實的東西能賣就賣了吧,她現在手上幾間鋪子雖然營收比較可觀,但她和俞景以後的開支肯定是不會動用俞家中饋的,方氏經過這次之後還不知道以後會怎麼剋扣他們呢,銀錢自然還是多備些的好。
蘇聞琢讓青黛和澤蘭將東西分門別類歸置到一起放好,多餘的空箱子便處理了。
因為青黛和澤蘭到底也只比她大幾歲,所以她又喚來了朝生幫忙。
朝生平日裡多是跟著俞景的,但昨日之後,他一下便看清了院中的新形勢,自家少爺對少奶奶有點不一般呢!
於是面對蘇聞琢的吩咐,他答應得很快,還帶了院裡幾個下人來搭把手。
蘇聞琢看著一夥人忙完,日頭漸高,快要到用午飯的時辰了,她起身往主屋走,邊走邊吩咐澤蘭,「去廚房看看今天廚子做飯沒有。」
俞景成親,國子監給他准了三天的假,蘇聞琢進屋時沒看見他,想著他應該是在書房裡溫書,便沒去打擾。
過了一會,澤蘭便回來了,但臉色卻不大好看。
蘇聞琢挑了挑眉,問道:「怎麼了?」
「奴婢去廚房的時候廚子還沒有開始做午飯,都這個時辰了,還是奴婢催促了他們才有動作,只怕今日用午飯的時辰不會早,要不奴婢去桂芳齋買些點心回來,您先墊一墊肚子吧?」
青黛站在蘇聞琢身後,聞言忍不住嘟囔道:「這也太過分了,二少爺即使是個庶子,那也是他們的主子啊!二少奶奶,這可怎麼辦?」
蘇聞琢抿了抿唇,沉吟了一會,而後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淡淡道:「無妨,先看看情況,待回門的日子過了之後,妳們便隨我去人牙子那挑人,至於院裡原本的這些下人,總要立立規矩。」
說完這句話,她便讓青黛拿了繡筐過來,安靜的坐在桌邊繡起荷包,那是她準備送給俞景的。
蘇聞琢還準備給俞景做兩身新衣裳、新腰帶、新鞋子,總之她恨不得都做新的。
這兩日她看到俞景穿的都是舊衣服,料子也是很普通的棉料,她只覺得這完全配不上夫君的氣質嘛。
沒多久朝生便來稟報,說廚房的飯菜做好了,可以用飯了。
蘇聞琢放下繡筐抬起頭,看向朝生,問:「去跟二少爺說過了嗎?」
朝生點點頭。
其實少爺沒成親之前,他都是直接把飯菜從廚房端到書房去的,因為少爺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書房。
這次是少爺讓他跟少奶奶說一聲,再端菜上來。
廚房陸續將幾碟菜擺上桌,蘇聞琢看著這一盤盤菜,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菜色寡淡,瞧著都不新鮮,這真的不是剩飯剩菜?
上一世雖然院子裡的下人對他們不怎麼上心,但是平日裡吃的好像也沒有這麼差吧?
稍微想一下,蘇聞琢便猜到了個大概,這多半是方氏吩咐下來的。
她絲毫沒給方氏面子的「敬」了一杯茶,估計她走後俞老爺又訓斥了方氏一通,方氏想來應該是氣壞了。
蘇聞琢冷笑一聲,抬手叫停了上菜的下人,「夠了,這菜怎麼端上來的就怎麼撤下去,你們端得出手,我可吃不下,堂堂一個七品官老爺家裡竟然就給主子吃這些,誰給你們的膽子!」
廚房的人沒想到蘇聞琢會突然發難,一時間頓在了原地。
關於蘇聞琢在嫁進來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語,大家都是聽過一些的,想著一個名聲壞了的孤女嫁給了一個不受寵的庶子,大家半斤八兩,能高貴到哪去?
但他們錯了,蘇聞琢在永安侯府那十五年的嫡出小姐可不是白做的。
她美豔的小臉緊繃著,由青黛扶著慢慢朝定在原地的下人走過去。
俞景從迴廊走向主屋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幅場景。
少女尖尖的下巴微微揚著,嬌豔的臉上面無表情,竟然襯得凌厲了幾分。
她冷淡的看著站在對面明顯有些無措的下人,冷聲道:「你去將這個院裡所有人都叫出來,外面候著。」
俞景一挑眉,沒再往前走,而是抱胸靠在迴廊拐角的柱子後面,靜靜看著蘇聞琢接下來的動作。
他的眼裡有一絲興味,很快又隱了下去。
蘇聞琢沒有注意到俞景已經來了,她就這樣站在屋前的台階上,背脊挺得很直,像一株倔強的白楊。
等了一會,院裡的下人們陸陸續續來了,看到蘇聞琢冷著臉,比較老實的立刻就慌了神,趕緊低頭站好,不敢說話。
有些人卻不太當回事,他們在這個院子裡懶散慣了,反正是夫人吩咐的,對這個庶子不用上心,一切怎麼敷衍都沒事,有時候看到什麼朝夫人院裡遞點消息,還能得賞。
蘇聞琢冷眼看著這一切,默不作聲,等到剛剛那個下人走上前來跟她哆哆嗦嗦的說了一聲「人來齊了」,她便朝澤蘭看了一眼。
澤蘭會意,從屋裡搬了一張椅子出來。
蘇聞琢好整以暇的在椅子上坐下,青黛馬上遞了杯茶給她。
她沒有喝,用茶蓋輕輕拂開飄著的茶葉,一下一下,發出輕響。
下頭站著的人有些還在竊竊私語,時不時朝坐在上頭的她看一眼。
突然,蘇聞琢將手中的茶杯猛的擲了出去,杯子應聲而碎,清脆響亮。
她這一下來得突然,下面的人瞬間懵了,有的還被嚇得一哆嗦,當下整個院裡馬上安靜得落針可聞。
蘇聞琢一雙漂亮的眼睛神色銳利,從眾人身上一一掠過,竟然讓人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壓力。
沉默讓氛圍變得壓迫,有人連汗都出來了。
這才是蘇聞琢要的效果,她摸了摸被茶杯外壁燙得有些紅的指尖,沒有看下面站著的一群人,聲音卻很清晰,「今日叫你們來就是立立規矩,誰是主,誰是僕,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該說什麼話,我希望你們記清楚。」
她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台階下走,「我不管從前這個院裡是什麼樣,從今日起,我和二少爺就是這個院裡的主子,你們這些人,我也不管聽了誰的吩咐,在我這裡,做不好事就走,亂嚼舌根的就拔舌,不敬上的就挨板子,於主子有功的便賞。」
話音落下,她已經走到了那一眾低著頭的下人面前。
蘇聞琢看了他們一眼,身上的氣勢驚人,那是在永安侯府養尊處優十幾年,父母悉心教養下的矜貴與篤定,是上流世家小姐們身上才有的一種天然的優越。
下人們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哪怕心裡還各懷鬼胎,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了。
蘇聞琢自然知道這裡面肯定有方氏安排的人,但她也不怕,接著道:「今日在廚房的都有哪些人,現在站出來。」
下人們左看看右看看,有幾個不情不願的站了出來。
蘇聞琢瞥了一眼,三個人,她冷哼一聲,「我對下人不算嚴苛,但說謊的下人,我現在就可以揪出來就地打殺,連俞夫人都挑不出我的錯處來。若是不站出來,所有人連坐,五十大板。」
有人一聽連坐便有些慌了,推推搡搡的,最後又推了一個人出來。
那個人是在後廚打雜的,身材瘦小,長得有些賊眉鼠眼,他先是看了蘇聞琢一眼,而後才不情不願的在站出來的三人旁邊站好了。
蘇聞琢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會,對朝生揚了揚下巴,「將他們帶去管家那裡,就說以下犯上,這些人我不要了,管家若是為難你,讓他來找我。」說完又瞪了幾人一眼,警告,「若是不跟朝生走,我不介意親自帶你們去,看看是你們幾個下人重要,還是你們俞老爺的面子重要。」
一句話讓剛剛想要撒潑辯解兩聲的人當即住了嘴。
說白了,他們都是下人,賣身契都在府裡壓著,正兒八經的主子發話,還有理有據的,誰也不是傻子,還替他們出頭。
朝生原本在一邊看熱鬧,沒想到突然被點名,他下意識朝俞景看了一眼,見他微微點了點頭,便帶著那四個人出了院子。
這時候蘇聞琢才發現俞景在不遠處,她剛剛還緊繃著的小臉突然就生動了起來,沒再管還站在那等著她訓話的下人們,提著裙襬朝他小跑過去。
待到了俞景跟前,她有些不滿的看了他一眼,抱怨道:「夫君來了都不跟我說,你是不是在看我發脾氣然後在心裡笑話我?」
俞景看著她此刻面上全然不見剛剛對著下人時的冷然,又是一副嬌嬌俏俏小姑娘的模樣,狹長的眸子裡透出點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他慢慢的湊近蘇聞琢,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鼻尖擦過她細嫩的臉頰,薄唇堪堪要抵上她的耳尖。
俞景的聲音很輕,呼出的溫熱氣息將蘇聞琢白玉似的耳朵染紅。
「沒看出來,夫人還有些手段。」
下人剛剛被訓斥了一通,此刻正安靜著,這讓蘇聞琢對俞景的聲音更加敏感。
她只覺得耳朵被燙了一下,聽了他的話又開始擔心他會不會覺得她太厲害?
蘇聞琢想到了方氏,若是俞景將她看成與方氏一樣的人,那可怎麼辦?會就此不喜歡她了嗎?難道上一世他是因為看她可憐才憐惜她的?
一時間各種各樣的問題從蘇聞琢的腦子裡冒了出來,她突然就慌了神。
俞景一直看著她,將她的神色明晃晃的收進眼底,他不知道她在慌什麼,按理來說她根本不會在意他的看法。
蘇聞琢有些蔫了,她想跟俞景解釋兩句,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垂眸喃喃,「我其實不是這樣的……」
少女挽了髮髻,低頭的時候,雪白纖細的脖頸映入俞景的眼裡,脆弱又美麗。
她好像完全沒了剛剛在下人面前的氣勢,也不復之前看著他時言笑晏晏的鮮活之姿,成了被雪壓著搖搖欲墜的小花,懨懨的。
俞景的心裡有那麼一瞬微微窒了一下,差點就想要抬手摸摸她的頭。
不過最終他什麼都沒做,只是看著那些下人又說了句,「在俞府,有些手段也不錯。」
蘇聞琢聞言抬頭看他,一下又來了精神,滿懷期待的問:「夫君是在誇獎我嗎?」
俞景垂眸瞥她一眼,「夫人就當是吧。」
他的神色沒變,原本狹長陰鬱的雙眸裡卻好似有點笑意,說完便負手離開,朝主屋走去,底下站著的那些下人他看都沒看一眼。
蘇聞琢見狀,趕緊跟了上去,不知為什麼好像有被夫君安慰到呢?
因為午飯撤了,蘇聞琢讓青黛在院子裡挑個看起來老實的丫鬟去旁邊清水街的春風閣打包幾樣回來,先應付了這一餐。
中午她敲打了這些下人一番,晚上應該便好了,不過要買些人回來自己用的事還是要儘快辦了。


朝生帶著四個下人來找李管家,將蘇聞琢的話說了一遍。
早晨的時候蘇聞琢敬茶的事已經在府裡下人的口中傳了一圈了,李管家自然也是知曉的,他一時拿捏不準自家老爺對於這位新媳婦的態度,只能先將那四人收了讓朝生回去。
回過頭,他就來了秋棠院。
方氏坐在椅子上,一邊用帕子擦著手上戴的紅寶石戒指,一邊聽李管家講話。
待李管家說完,話音剛落,她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很響的一聲,將李管家和她身邊的大丫鬟翠蓮都嚇了一跳。
「一個剋死父母的掃把星倒還學會蹬鼻子上臉了!還當自己是侯府小姐呢?不知好歹!」方氏聲音尖利,氣得臉上的肉都抖了一下。
蘇聞琢那番話定是說給她聽的,要給下人立規矩,不就是在說她對後院的下人管教無方?
不僅如此,還特意揪出幾人丟給李管家,說他們伺候得不好,這根本是明晃晃的挑釁!
翠蓮最會看臉色做事,見此,連忙輕輕拍了拍方氏的背,「夫人您消消氣,一個剛嫁進府裡的新婦不知天高地厚,您日後有的是搓磨她的機會呢,何苦氣壞了自己。」
方氏喝了一口茶順順氣,又冷哼一聲,那雙小眼睛裡陰惻惻的,「確實不知天高地厚,日後有她好看的!」
她吩咐李管家,「俞景的院子你再盯緊些,蘇聞琢既然退了人,你就重新安排人進去。她不是要大小姐的派頭嗎?那便多安排幾個,我倒要看看她用是不用。」
等李管家領了吩咐走了,方氏想了想,又對翠蓮說道:「妳再去打聽打聽永安侯府和蘇聞琢現在的關係,仔細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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