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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宮廷朝堂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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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22001-E122005

《一覺醒來當皇子》全5冊

  • 作者秋妍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2/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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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呀!一覺醒來變成皇子跪太廟?
莫名跟皇子靈魂互換,她只能靠演技度日啦!


藍海E122001 《一覺醒來當皇子》卷一 2022/6/15上市
穿成一個孤女,裴月明的人生目標是:
當好陳國公府的表姑娘,安安穩穩過一生,
誰知老天爺不許,她突然開始在睡夢中跟人靈魂互換!
對方還是那暴戾出名的三皇子蕭遲……
雖說實際約蕭遲碰面,她發現他不是真的那麼可怕,
非但沒殺了她一勞永逸,還成了夥伴,
可隨著扮演蕭遲的次數越多,她越察覺皇子難當,
太子跟皇后視他為眼中釘,先前讓他被罰跪太廟,
如今又在千秋節設陷阱,要他背上殺害妃嬪的罪名……


藍海E122002 《一覺醒來當皇子》卷二 2022/6/15上市

裴月明沒想到,表姨母打算讓她進東宮當媵妾替表姊固寵,
為了避免這種結局,她決定答應表哥的求娶,
然而,在關鍵之日,她竟跟蕭遲靈魂互換,
緊接著一連串意外,蕭遲讓表哥落水,婚事毀了……
無計可施之下,她只好同意蕭遲的方法──嫁給他當王妃!
論起來,除了兩人沒感情之外,當王妃其實很不錯,
王妃的好處她都能享受,哪怕日後想離開,也有他當靠山,
更別提要討論奪嫡計畫也不用暗暗傳信,可以直接交流,
兩人順利地查出太子岳父貪瀆賑災錢糧,抓住太子把柄,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皇帝竟要袒護太子到底,
不僅拔了蕭遲的主查職位,還封了王府……


藍海E122003 《一覺醒來當皇子》卷三 2022/6/17上市

按照蕭遲的計畫,要先扳倒太子外祖兼東宮主心骨的梁國公,
使得東宮自亂陣腳,進而拉下太子,
但他人生中有個唯一的意外——裴月明,
得知她為了替他蒐證身陷險境,他急得寧願不要那個證據,
而且自從發現喜歡上她,他恨不得把床上的「楚河漢界」給撤了,
看看她的睡顏、偷親她一下,更是他每天上朝前的小確幸,
對了,她還補上他的生日禮物,是她親手繡縫的荷包呢!
可是當他見到她要用自己的銀子買莊子和宅子時,
他的心兒碎了,敢情這陣子他以為的互相喜歡,都只是他自作多情?


藍海E122004 《一覺醒來當皇子》卷四 2022/6/17上市

確認了彼此心意後,寧王府裡四處都充滿著甜蜜的味道,
裴月明跟蕭遲維持著交換上朝、退朝約會的生活,
在外頭他們泛舟遊湖,在房裡他為她畫眉綰髮,
儘管她家殿下黏人了點,她卻很滿意這樣的戀愛氛圍,
看他為了跟她圓房花招百出,參考話本橋段裝病裝可憐,
讓她好氣又好笑,心軟更心疼,一不留神就被他吃乾抹淨……
他們日子過得蜜裡調油,朝堂鬥爭卻是越演越烈,
皇帝一道聖旨讓蕭遲作為欽差去了江南,
然而就是在那裡他們的感情與事業遇到了最大危機,
下屬獻上裸女,導致兩人初次爆發爭吵,展開冷戰,
安王更是與神祕黑手一起設下死亡陷阱,蕭遲危在旦夕……


藍海E122005 《一覺醒來當皇子》卷五(完) 2022/6/17上市

成功誅殺叛賊頭頭,一直以來與自己相爭的二哥也大勢已去,
蕭遲繼位是板上釘釘,而且憑著他對裴月明的一片癡心,
皇后只會是她,他甚至可以保證此後後宮只有她一人,
可他卻發現她變得不一樣了,
以前和他一起商議對策總是神采奕奕,就算面對危險受了傷也從不懼怕,
可她現在整個人有些蔫蔫的,笑容也不再純粹,
幸好某天他福至心靈,猛然意識到癥結所在,她要的從來不是權力名利,
而是像約好的那樣,與他並肩同行,所以他決定給她一個大驚喜,
一個肯定會面臨重重阻撓、必須打破「祖制」的大驚喜……
秋妍,女,水瓶座,出生、成長於南方古城。
愛美食,愛旅遊,熱愛生活,熱愛朋友。
感情豐沛,愛幻想,偏偏又很理智。
為人純粹,很樂觀向上,堅信世上之所以會有陰影,那是因為頭頂有陽光,
只要肯努力抬頭,便能享受溫度與光明。
很喜歡閱讀,更喜歡寫作,閱讀讓人視野與心胸開闊,寫作能詮釋情感,演繹夢想。
目標是寫出觸動人心的佳作,讓書中人物躍然紙上,故事蕩氣迴腸。
堅信世上始終有真摯的愛情,所以不論如何,總要給予筆下的主角一個最圓滿美好的結局。
泡一壺好茶,與志同道合的三五知己談論各種書籍,交流彼此的故事,便能悄然過去一個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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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互換身體好驚奇
裴月明睜眼的時候,膝蓋針扎般地疼。
她正維持著跪的姿勢,身處室內,空間彷彿很大,卻很安靜,等了好一會兒,只隱約聽見燭花劈啪一聲。
她飛快往上瞄了眼,只見金絲楠木和沉香木被煙火薰染日久,泛出一層暗褐色澤,階梯狀的寬大神龕往上延伸十幾層似小山一般,內裡安放了一個個雕龍繪鳳的朱底金漆靈位,一排近百支如椽巨燭同時燃起,殿內亮如白晝,一眼過去靈位上「太宗」、「世祖」之類的字眼極為清晰。
這是……太廟?嘖,那位怎麼把自己折騰到跪太廟了?嘶,疼死了!
膝蓋底下雖有蒲團,但該是跪得久了,大腿到足尖因為氣血不暢,一陣陣發麻刺痛,尤其膝蓋的痛楚密集尖銳得令人難以忍受。
裴月明卻顧不上想辦法減輕疼痛,因為後面有人叫她。
「殿下,殿下?」
這是一個很獨特的尖細嗓音,有點類似被掐著脖子的雞的感覺,裴月明很小幅度偏了偏頭,斜眼小心往後看,只見一個三十年紀的藍袍太監,小心推開一條門縫閃了進來。
他輕手輕腳快步上前,跪在了裴月明身側,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是六七塊綠豆糕,隱約有些白氣,居然還是熱的。
「殿下,您快用些墊墊肚!」
近看這藍袍太監皮膚白得連鬚根都沒有,似男非女的尖細嗓門聽得裴月明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倒是焦急得很,一個勁兒把油紙包往她跟前遞。
食物獨有的油香氣息往鼻子裡鑽,胃腸適時一陣蠕動,裴月明這才發現自己很餓,餓得前胸貼後背。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胃袋一陣陣收縮發疼,但她還是沒敢往油紙包裡伸手,因為她不知道「他」在這情況下會是什麼反應。
她遲疑,瞄了藍袍太監一眼,希望他給點提示。
藍袍太監見她不動,臉一垮,一副焦急又無計可施的樣子,「殿下,您……您早膳用得少,這都差不多一天沒進食了!」
他心急,卻不敢把綠豆糕再往前推,只敢勸說:「陛下也是一時氣得急了,回頭過些時日,這事便揭過去了,您……」
得了,她明白了,裴月明移開視線,木著臉繼續對著靈位跪著。
太監消了音,綠豆糕包好重新揣回懷裡,裴月明看不見他,但感覺他大約退了七八步就跪在她後面。
殿內多了個人,她很難不注意對方,但漸漸的,她也顧不上了。
餓過了頭,胃袋頻頻收縮發痛,膝蓋越來越疼,腿腳也越來越麻,腰部以下冷一陣熱一陣,她開始有些跪不住了,只得全神貫注咬牙硬撐。
天啊,她這得跪到什麼時候啊!
千萬不要告訴她是天亮,這才上半夜啊。

好在沒慘成這樣,可能是一個時辰,也可能是兩個,反正是裴月明感覺真的已經撐下去了,寂靜中殿外驟起一陣腳步聲,身後那個應是貼身服侍的藍袍太監跳了起來,幾大步迎了出去。
一陣急促的交談聲後,殿門大開,另一個尖細嗓音恭敬道:「三殿下,陛下說讓您回宮。」
謝天謝地,終於完了!
裴月明差點喜極而泣,雖說她還不知該怎麼反應,好在也不用她想了,懷裡揣著綠豆糕那個貼身太監已抖開一件厚毛大斗篷,將她緊緊裹住,和小太監一左一右將她攙扶起來。
「這都子時正了,陛下還未曾睡。」貼身太監小小聲,帶著喜意說:「可見心裡是惦記著您的,您……」
四隻陌生的手箍著她的肩腋,裴月明渾身僵硬,她想自己走,可她現在腰部以下又麻又疼,根本走不動,只能僵著身體就這麼被架著出了殿門。
早春夜寒撲面而來,天黑漆漆的,屋頂簷角和漢白玉欄杆零星殘雪,冷得裴月明縮了縮脖子,一條皮毛大圍脖立即圍在她的頸間。
「快快,暖轎快上前來!」
轎簾一掀,裴月明被塞進暖烘烘的轎子內,轎簾放下,緊接著暖轎就被抬了起來,又輕又快地穿過皇城長街,擦過御花園,沿著長長的宮道快速前行。
終於自己一個人了,裴月明疼得齜了齜牙,半晌小心撩起一點簾子瞄了眼,她沒敢多看,見前頭一轉彎拐進一個宮門,她忙放下微閉眼睛斜倚著。
感覺暖轎被輕輕放下,接下來宮女太監一陣兵荒馬亂,裴月明被攙扶下轎簇擁進了殿,殿內暖烘烘的,皇帝賜了太醫已等在殿中,她一被扶坐下來,太醫趕緊上前。
褲腿被推上去,一番診察,一團涼涼的藥膏抹在兩邊膝蓋上,大力揉按著,裴月明疼得死去活來,淚花都出來了,但她沒敢慘叫,咬牙苦忍連椅搭都險些被撕成兩半。
揉開淤青什麼的,簡直不是人類能忍的事。
終於熬過去了,裴月明一頭的汗,太醫告退,貼身太監趕緊過來,扶她入內殿要伺候她換衣,她嚇得險些跳起,反射性退後一步。
貼身太監一愣,「殿下,小的伺候您更衣?」
她猶豫一下,搖了搖頭。
裴月明拒絕換衣服,貼身太監以為她是疼的,沒有堅持,給她抹了汗,解下外袍伺候洗漱。
由於她腿疼,全程都是被人攙扶著的,到了上廁所時,裴月明實在忍不住了,命令道:「……行了,都下去。」
於是她發現她說話很管用,一出聲,周圍的人噤若寒蟬,不管貼身不貼身,捧盆還是提燈的,所有宮女太監統統低瞼垂首,面朝她小心翼翼地倒退出內殿,包括那個欲言又止的貼身太監。
裴月明眨了眨眼,這威嚴足夠啊。
這屋裡終於就剩她一個人,裴月明撐著起身,一瘸一拐入了浴間,閉著眼睛解決了生理問題,就這麼一會疼得她身上又冒一層汗,靠著屏風緩了一會,她才撐起去臉盆架子那邊洗手。
水還溫著,就著洗了洗,抽出疊放在架旁短案上的棉帕擦手,短案上架著一面銅鏡,她抬頭,視線就投在打磨光滑的黃亮鏡面上。
十七、八歲年紀,天庭飽滿膚色白皙,眉骨微微有些高,輪廓顯深邃,極俊美貴氣也極具侵略性的一張年輕男子面龐,烏木般的濃黑劍眉微揚,顧盼間略帶幾分桀驁,唇角微微一動,彷彿挑起一抹不馴的諷笑——一看就不是好脾氣的人。
裴月明忍疼,一瘸一拐出了浴間,挪到內殿的床前,她躺下,扯被子蓋住身子,長長出了一口氣。
唉,希望一睜眼就回去了。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意識漸漸昏沉,隱約聽見風聲呼呼,裴月明一驚,猛睜開眼。
帳內昏黑,藉著窗櫺子上些微天光,隱隱約約能看見芙蓉花紋樣的杏色緞面帳頂。
她撐起身湊近看,還是淺杏芙蓉花沒錯。
她回來了。
一抹臉,她鬆了一口氣,重新倒回床上,這會兒膝蓋明明沒傷,可灼熱般的痛感卻彷彿猶在,裴月明忍不住揉了兩把。
嗓子乾得冒煙,她伸手摸床頭小几上的茶壺,咯一聲響驚動外間守夜的丫鬟桃紅,桃紅趕緊挑燈,倒了一盞熱茶推門進來,扶她起身伺候她喝茶。
飲盡一盞茶,裴月明搖搖頭表示夠了,桃紅一抹她的額頭,果然一手汗,急道:「主子,您又魘著了?」
這半月都第三回了,「等天明稟了姨太太,給您請個大夫來瞧瞧!」
裴月明擺擺手,「不用。」昨夜並不是夢,大夫來了沒用。
裴月明是個穿越女,前世短命意外身亡了,一睜眼卻發現自己穿越到一個剛病逝的小姑娘身上,她挺慶幸的,雖然是古代,但好歹再活一回了。
本來一直無事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後遺症什麼的,半個月前她發現自己又穿了。
這次不是借屍還魂,也沒有跨越時空,距離還挺近的,就在同一個京城裡頭,徵兆無,發生時間不定,持續長則半日短則個把時辰,間隔也沒什麼規律可言。
簡單通俗來說,她還是她,只是偶爾和對方互換一下身體,然後又換回來。
至於她昨夜為什麼跪太廟,那是因為對方的身分太特殊了,特殊的高貴,當朝三皇子。
想到這裡,裴月明忍不住捂額。
雖然她才來京城不過短短一年,但這位名聲實在太大了,連她都有所耳聞——暴躁,易怒,幼時頑劣長大跋扈,據聞是個恃寵而驕的主,動輒有刑責宮人之類的事蹟傳出,反正凶戾名聲在外。
且還不只如此,經過昨夜的裴月明可以很肯定地說一句,這位三皇子還毆打了太子,繼而頂撞皇帝,所以才被罰跪太廟了。
這叫什麼事啊?穿越大神能不能不這麼眷顧她?
裴月明頭疼,眼角餘光卻見桃紅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她忙抓住桃紅的手,屏住呼吸問:「昨晚我做了什麼沒?」
有三皇子的名聲在前,每一次互換身體裴月明都提心吊膽的。
「昨日主子倚在榻上寐過去了,婢子正要扶您回床上休息,大姑娘那邊來了人,說請您去賞新得的曇花。這是先前約好的,婢子回頭,見您已醒了,於是便先應了下來,說隨後就到。略作整理,婢子就伺候您過去了,那曇花開得正好,大姑娘很高興,您、您……」
桃紅吞吞吐吐,裴月明心生不祥預感,「……妳說。」
暖房養出的早春曇花實在難得,陳國公府大姑娘薛瑩辦了一個小賞花宴,由於她們主僕來得晚些,客人都到齊了,薛瑩便先問「她」這曇花如何?
桃紅眼睜睜見自家主子眉角一挑,神色不屑又帶幾分嘲意,紅唇不緊不慢一掀——
「您說,白而不純,雪而不粹,此等次品不值一賞。」高傲不屑一顧,說罷拂袖而去。
桃紅支支吾吾說完,裴月明登時眼前一黑,撲倒在床。
半晌她翻身爬起,趿鞋下地,「梳洗更衣,我們去表姊院裡一趟。」
桃紅應一聲,主僕兩人匆匆忙碌起來。
此時天已漸亮了,熹微晨光映在窗櫺上,院內院外下僕來往,整座陳國公府都醒過來。
裴月明現今的身分是陳國公府表姑娘。
這輩子的命不好也不壞,穿來前爹就意外身故了,小姑娘就是傷心過度才病死了,她來後漸漸痊癒,母親卻一直病病歪歪的,撐不過兩年也跟著短命爹去了。
裴月明當時才十三歲,獨生女沒有兄弟支撐門庭,模樣又生得好,眼看族人蠢蠢欲動似不懷好意,她當機立斷變賣了手頭家業,領著幾個忠僕上京投奔。
她那短命爹生前是個四品官,母親大族出身,雖非嫡支但關係比較近,認真扒拉一下,還是能找到幾處足以庇護她的高門。
仔細比較後,她選擇了陳國公府。
陳國公府夫人盧氏是她的表姨母,關係是疏了些,但也沒遠到十萬八千里,兼陳國公府一直有積善憐貧的名聲,肯定不會對親戚孤女拒之門外的,於是她就來了。
後續的事情果然如裴月明所料,盧氏落幾滴淚歎一聲可憐就收留了她。因盧氏舊年曾與裴母相識,再加上裴月明的用心經營,她在陳國公府這一年多過得還行。
至於展望,這輩子裴月明的目標是安穩。畢竟都穿古代了,還穿成了父母雙亡的孤女,能安安穩穩就很不錯了。
她一直朝目標穩步前行,直到半個月前突然開始互換。
長嗟短歎,手上動作卻不慢,兩刻鐘不到裴月明已打理妥當,早飯也用了,站起調整一下姿勢表情,她吩咐道:「走吧。」
攏翠軒正房大門「咿呀」打開,裴月明微笑,領著桃紅跨出了房門。
她生得極好,鵝蛋臉,柳葉眉,膚質細嫩雪白,羊脂玉一般剔透,一身鵝黃披帛衫裙立在晨光下,整個長廊都亮了亮。
雙手自然覆在腹前,袖口露出半截削蔥根般的十指,指甲蓋明透乾淨,唇角上挑三分,一派溫婉親善的弧度,動人麗色斂了三分,如春風拂柳,清新而平易近人。
花牆內外的僕婢聞聲望來,裴月明微笑頷首。
僕婢福身見禮,「表姑娘。」
「無須多禮。」清越柔和的嗓音說完,裴月明看一眼被覆了一層雨水雪粒的庭院,緩聲道:「辛苦你們了,等會去茶房喝碗薑茶,莫冷著了,這天兒著涼就麻煩了。」
「謝表姑娘!」
僕婢面露幾分喜色,齊聲道謝,有活潑的雀躍說了幾句,裴月明微笑聽罷又答了兩句,才舉步而去。
少女出了院門,漸行漸遠,直到那鵝黃的窈窕身影漸看不見,僕婢才七嘴八舌議論。
「表姑娘真體恤人。」
「是啊是啊……」
裴表姑娘是個和善人,溫柔可親最體恤人,雖然來了才一年多,但在下僕間口碑極好。
僕婢們一邊閒聊,一邊快手快腳掃好雪水往軒裡的茶房去了。
前頭的裴月明卻鬆了口氣,看來昨晚花宴的事還未傳出來,還好還好。
她加快腳步往薛瑩所居的繁春院去了。
一入繁春院,區別馬上出來了,立在廊下的侍婢齊齊看過來,面上異色明顯,惹得庭院裡掃雪婆子們十分奇怪。
顯然薛瑩要臉面,昨夜下了禁口令,連她自己院裡的人都沒知全,裴月明還能補救。
她撐著和善可親的笑容,貼身侍婢不好推拒,於是便引了她入內,先一步通稟的侍女已出來了,說請表姑娘進去,這令她又放心一點。
裴月明入內時,她正坐在妝鏡前給剃乾淨的眉骨畫上兩道彎彎的柳葉眉,斜睨妝鏡裡行來的人一眼,她擱下螺黛,陰陽怪氣說道:「喲,裴家表妹來了?」
裴月明將將及笄,薛瑩比她大一歲,十六歲的小姑娘正高興時被當眾打了臉,生氣是很正常的,更別提陳國公府是她家,裴月明一個來投奔的,憑什麼張狂?
裴月明深知利害,她在陳國公府的倚仗是盧氏,薛瑩是盧氏親生女,她這會如果不把薛瑩搞定了,後患無窮。
裴月明略略醞釀情感,一坐下來握住薛瑩的手,眼圈就紅了。
「裴表妹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惡人先告狀?薛瑩拉下臉,要扯回自己的手。
裴月明一手握得更緊,另一隻順勢鬆開,捂住口鼻,眼睛蓄滿淚水,哽咽地道:「我是來給表姊道歉的。」胸口起伏幾下似強自壓抑情緒,她低聲道:「昨日想起了父母親,情緒有些不對,拂了表姊好意壞了花宴,是我對不住了。」
「哦?」薛瑩詫異,「怎麼回事?」
「我母親在時,最愛曇花,父親多年來便費盡心思尋花。舊時家裡還有曇園,大的小的,還設了暖房,這春曇也見過。」
為了解決這事,雖然厚臉皮,卻也只能借已去世的爹娘名義了。
裴月明垂眸,「啪」一滴晶瑩淚珠落在猩猩紅的地毯上,「還記得父親去世前一年,我們一家三口還一起賞過春曇,父親還說,這花苞結得不算好,待到明年,他就……最後獨留了我,來京前,這一園子曇花都枯盡了。」
父死母亡,孤苦伶仃,也確實夠慘的。
聽聞這裴家姨父與姨母琴瑟和鳴,從不二色,可見這上天也見不得太美好的東西。
薛瑩本來是半信半疑的,奈何裴月明演技太好,端是悲傷難忍泣語凝噎,說到傷心時哭得要喘不過氣來一般,薛瑩最後還是信全了,胸口憋的那口惡氣也就泄了。
「罷了,妳沒了爹娘也是不易。」薛瑩懶懶說了句,吩咐侍女扶人去梳洗,「我們待會一起給阿娘請安吧。」
這事總算過去了……裴月明蹙眉被侍女攙扶起,心裡長長出了一口氣。

春雨如霧,一枝細細的柳條垂在窗牘前,隨風輕輕搖擺。
裴月明雙手托腮,神色沒多輕快,只因她最大的問題不是薛瑩,而是那位三殿下。
就像她已弄清楚對方是什麼人物一樣,那位三殿下也開始查探她的身分,薛瑩那花宴只邀了親近人家的幾位姑娘,她這陳國公府表姑娘的身分肯定已經暴露了。
神魂互換,多麼匪夷所思的事情,作為一個道道地地的古人,該很震駭的吧?
世間篤信天地鬼神,而忌憚邪祟,裴月明來了這幾年,不止聽過一件撞邪附身之類的事了,當事者要麼生焚要麼溺斃,事後多年依舊聞者色變。
其實不要說古代了,現代怕的人都不少吧?現在遇事的是三皇子,這位可是天潢貴胄,他伸伸手指頭就能取她小命了,她該怎麼辦呢?
裴月明低頭沉思。
桃紅捧了茶盤上來,把她手邊的一盞冷茶換下來,卻踟躕不退。
裴月明側頭一看,見她一臉心事欲言又止,歎氣問:「怎麼了桃紅?」
其實她知道桃紅是怎麼回事,前後靈魂互換三次,三次都是桃紅貼身伺候的,裡頭的異常瞞不了她,況且自己事後還詢問過。
既然瞞不住,那就不瞞了,且後續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打掩護也需知道前因後果才好打,桃紅忠心無虞,裴月明決定告訴她。
拉著桃紅坐下,裴月明小小聲將來龍去脈用她能聽懂的方式說了一遍。
桃紅心中的疑慮瞬轉驚駭,臉色紅了青,青了白,懼怕哆嗦面無人色,「主子,那惡鬼……」
裴月明趕緊按住她,「不是惡鬼,是人,妳別怕!」歎世人對鬼神的忌憚,只觀桃紅反應,情況比她想像中還要不容樂觀,她解釋道:「他是活生生的人,大約是八字輕還是什麼原因,我和他偶爾交換,時間有長有短,但最後會換回來的。」
桃紅急道:「那惡鬼對主子可有損傷?」
「沒,丁點沒有。」裴月明不得不再次強調,「那不是鬼,是人,好好的人,是當今的三皇子。」
「三皇子?」桃紅一驚,皇帝兒子,真龍之子,那就肯定不是鬼怪,於是她迅速鎮定下來,「那……主子,咱們怎麼辦?」
裴月明不知她費盡口舌也及不上一個「三皇子」管用,見桃紅終於鎮定下來,鬆了口氣,苦笑道:「我正想著。」
桃紅不覺自家主子有什麼不妥當,至於三皇子也是沒問題的,她很快就接受了八字輕之類的說法,現在她擔心的和裴月明一樣,怕三皇子駭然忌憚,直接殺死主子以解決問題,那真是連喊冤都沒得喊啊!
久久,裴月明說:「我們約他見一面吧。」
她可不想再死,死過一次才知道生命的珍貴,裴月明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第二世,而且就算死她也不想被活活燒死淹死,那也太慘了吧?
思來想去,唯有見面一個主意,面對面起碼也能辯解爭取一番,成不成都有個希望。
打定了主意,裴月明安慰了桃紅幾句,目送後者心事重重捧著茶盤出去,自己趴在桌上歎了口氣,這輩子要求不多,就想安安穩穩過日子,怎麼這麼難?
第二章 見面談事情
裴月明開始等待下一次互換,這奇事毫無徵兆就開始,當然也可能毫無徵兆就結束,不過她心裡有種預感,還沒完,既然這樣,她希望第四次能快點,越快越好。
等了兩天,在一日深夜她又換過去了。
睡到一半突兀驚醒,才睜開眼她就發現不對了,撩起長長垂下的杏黃色綾緞錦帳,往外偷窺了一眼,發現內殿並未留人守夜。
她溜下床悄聲來到窗畔的小書案前,研墨鋪紙,用蠅頭小楷寫了一段窄小的書信,裁下小心折好,再無聲溜回床上躺好。雙手置於腹前,把小紙團捏在掌心裡,才閉上眼睛。
這樣他肯定能第一時間發現。
短信上的措辭她斟酌了又斟酌,保證誠懇又透露了自己的不解無辜,最後,約他隔天在東城一處宅子見面。


「主子,他會來嗎?」
桃紅忐忑難安,忍不住趴住門縫往外瞄。
主僕兩人現已站在東城宅子裡頭了,遞了信後,裴月明便以去寺裡跪經七日為父母積陰福為藉口出了門。她有幾個忠僕,趁著陳國公府跟來的僕婦鬆懈,命套了車直奔城東。
城東的這處宅子,是她留京後陸續置辦下的私產之一,連陳國公府都不知道的,正好用來約見三皇子。
僕人趕了馬車進去匆匆灑掃,塵土飛揚待不住,裴月明領著桃紅在院裡轉了幾圈,忍不住湊到大門跟前。
他會不會來,裴月明也說不好。她大概五分把握,賭的是鬼怪之流可不是什麼好事,尤其在皇家,他會想要找出辦法解決。
主僕兩人焦急等著,日頭逐漸中移,眼見都快到午時,正越發焦慮間,忽聽見大門外巷口方向傳來一陣馬蹄聲。
裴月明一喜,立即拉開大門,只見幽靜的長巷內,一輛不起眼青帷獨駕馬車正從巷口往裡馳來,車轅上有兩個人,其中一個非常眼熟,正是那個綠豆糕貼身太監。
裴月明提了一早上的心這才落回地面,「是他。」
喜過後她就緊張了起來,來不代表什麼,接下來才是要緊的。
主僕兩人屏住呼吸不錯眼,看那青帷馬車越行越近到了近前,便服太監瞄了裴月明主僕一眼,側身對車簾裡頭說了幾句什麼,將馬車停了下來,距離裴月明大概有七八步遠。
太監和車夫迅速下車,車夫搬了腳踏放好垂手立在一邊,太監躬身撩起車簾。
馬車微微一動,一個玉冠錦袍的年輕男子掀簾而出。
他很高,可能有八尺,一身收腰的蜀錦天青色圓領襴袍,腰懸白玉佩,越發襯得身體挺拔,矜貴逼人。
膚色白皙,劍眉斜飛眼線濃長,很俊美也很熟悉的一張面龐,但眼前人眉目間帶幾分矜傲和不馴,硬生生給了裴月明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且壓迫感非常之大。
氣場這玩意,果然是一直都有的。
他一側頭,視線準確落在裴月明身上,上下打量,非常具侵略性的兩道目光,鋼刀般在她身上來來回回挫了一遍,一種警惕和審視,裡頭的評估意味非常強烈。
裴月明被看得頭皮發麻,她深吸一口氣,上前兩步一福身,「小女子裴氏月明,見過三殿下。三殿下應約而來,我感激之至。」
蕭遲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這半月來的事情簡直聞所未聞,聽所未聽。一開始他以為是鬼怪作祟,後來鎮定下來才發現,對方是個活人。
他已查探出對方的身分,近在咫尺,就在京裡的陳國公府,不過不等他決定該如何處置,對方提出約見,忖度過後,他決定赴約。
蕭遲審視著裴月明,裴月明察覺他明顯是忌憚和警惕的,且不用懷疑,今日過後他就會決定如何處置這件事——她能不能順利保住小命,就看今天。
裴月明定了定神,「我有話和殿下說,只是……」她面露幾分遲疑,看了看宅子裡頭,這事顯然不適合明晃晃拿出來說的,「殿下,請。」
車夫已進去又重新出來,拱手點了點頭,蕭遲這才收回視線,瞥了宅門一眼,抬腳上了台階。
裴月明趕緊跟了上去。
宅子不大,是個二進小四合院,久不住人有些雜亂,正廳即使匆匆擦洗通風過灰塵味道仍很明顯。
蕭遲皺了皺眉,太監王鑒掏出帕子仔細擦過桌椅,他站了半晌,才勉強撩袍坐下,裴月明這才小心翼翼坐在小几另一邊。
「好叫殿下知曉。」現在人家勢大,他不說話裴月明就先主動開口,她捏著帕子蹙眉道:「是半個月前突然這樣的,我也不知為什麼,一日午後睡過去後,再睜眼就發現不對了……」
桃紅出去門外守著,裴月明就開始將自己這邊的情況仔細說一遍,蕭遲正色,幾個人專心聽著。
「我很害怕,好在後來回來了,也不知是不是夢,我當時很慶幸……」
這話半真半假,其實裴月明剛發現自己靈魂跑到蕭遲身體裡的時候,還很高興,皇子好啊,可比個父母雙亡的孤女好太多了。
就是不知道原來的她是不是意外死了?這裡也是古代,會不會是同一個時空?如果是的話她要把桃紅幾個找回來,幾年來忠心耿耿怎麼也得安置好了。
誰知空歡喜一場,她很快回去了,然後就發現是靈魂互換,沒撈著好處不說還小命堪憂,簡直讓人絕望。
「我本來以為只是一次奇遇,回來就好了,但誰知……」一而再再而三,而且看不見停止的痕跡。
蕭遲眉心越聽越擰,等裴月明說完,他瞥了她一眼,問:「在此之前,可有什麼徵兆?或者異常之事?」
聽他聲音透露的情緒和進門前比並未改變什麼,裴月明趕緊說:「並無,不過……我猜可能是與八字相關,可能是八字輕……」皇子八字肯定不輕的,她改口道:「又或許八字相近,兼我和殿下……生辰四柱有些關聯,軀殼恰好能相容,所以才會發生這樣的奇事。」
裴月明不是胡編的,她前世叫顧月明,大約是冥冥中有些什麼關聯的,她才能夠穿越。
蕭遲面色有些古怪,他和她,八字有關聯?
他一直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這時鬆開,淡淡道:「妳把八字寫來看看。」
裴月明提心吊膽寫了,王鑒接過去,遞到蕭遲跟前,蕭遲垂眸看了,沒說好還是不好,外面車聲轆轆,室內越發顯得安靜,落針可聞,讓她心神越繃越緊。
裴月明最怕他會想毀了一個軀殼和靈魂,那剩下那個肯定就乖乖不會亂跑了吧?這邏輯還挺通順的,可能性高,操作也容易。
裴月明心裡焦灼,情急下一探手抓住他的袖子,「殿下,我們不如靜觀其變?殿下千金貴體,我一介孤女肯定不能比,只是螻蟻尚且偷生,說我不想活了那是假的。」
裴月明深知,急切焦灼不如示弱,任何姿態都及不上示弱,就算無利也不會有弊,陳明厲害之後,她就哭了,「阿爹阿娘都沒了,就剩了我一個,他們囑咐照顧好自己,我得好好活著,方不負父母慈恩……」
蕭遲身側的王鑒也低聲勸,「殿下,此女言之有理。」
他也很忌憚,雖說他也想過,若是一切事情與這女子有關,那便除去她,可是,萬一去了一個軀殼,靈魂卻還在,到時兩個靈魂爭一個殼子豈不更糟?
這女子事小,他家殿下事大,那可是神魂,若有損可還能輪回轉世?但凡有一丁點風險,也是不能冒的。
裴月明抬頭,眼巴巴看著蕭遲,蕭遲垂眸瞥她,只覺柔柔弱弱,眼淚漣漣帶著恐懼,他皺了皺眉。
邊上王鑒還在苦勸,「不如去報國寺尋慈雲大師問詢一番?慈雲大師佛法高深,說不定有辦法。」
「是啊!」蕭遲目光似鷹一直盯著,在她頭頂來回梭巡,裴月明這一刻的緊張忐忑懇求百分百是真心的。
感覺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超過五秒,裴月明終於聽到他鬆了口——
「那就問問,去報國寺。」
發現有淚水沾在他衣袖上,他眉心攢成一個疙瘩,將衣袖抽回,站起就往外。
裴月明喘了一口氣,媽呀嚇死人,半真半假演得太投入她眼睛都有點澀,不過她完全沒在意,一邊隨便抹了兩把,一邊趕緊跟上去。
蕭遲並沒有等她,她的車夫來不及趕車出來,裴月明主僕只得趕緊爬上青帷車轅。
蕭遲這趟過來避人耳目,青帷馬車不大,車轅擠三個人已經很勉強,裴月明只得小心翼翼撩起車簾坐進去。
蕭遲不大高興,瞥了她一眼。
裴月明討好地笑了笑,「外面沒位置了,而且……」
低頭看自己,她左看右看都不似丫鬟,被城門守衛注意到也是一樁麻煩,引人注目總是不好的。
蕭遲勉強同意,「坐一邊去。」皺眉瞥了她一眼。
裴月明順著他視線看,原來車小,兩人的衣襬碰在一起,他不喜歡,她趕緊撩回來,「好。」
選了挨著車簾的一個角,裴月明挨著牆坐下。
車輪轆轆,往東城門而去,車內沒人說話,蕭遲轉動著黃玉把件,只聽見他玉扳指和把件摩擦時發出的輕微「噠噠」聲。
蕭遲威儀十足,和這麼一個陌生男子待在這個逼仄的空間壓力本該挺大的,但裴月明感覺倒還好,因為她沒多大心思關注這些,現在的她猶如獲判緩刑的死刑犯,很擔心見到慈雲大師後會怎麼樣?
這個報國寺慈雲大師名聲很大,她都聽說過。
大師年逾百歲,據聞佛法精深有神通,甚至連皇帝都請他進宮論過佛法,不過他不慕名利,所有封賞都婉拒了,只一心清修,應該不是個欺世盜名的。
可不管慈雲大師是否真有神通,萬一他說出什麼不利於她的話那就糟了。
她這般忐忑著,感覺時間似很慢,又似很快,外頭稟了一聲,車就停下,報國寺到了。
報國寺位於東郊楊山南麓,二月時節郊野山巒生機蓬勃,遠近一片柔嫩的綠,鶯飛草長,遠遠有一大片野桃林正綻開點點緋粉。
春雨如霧,如詩似畫,只是誰也沒心思多看半眼。
寬闊的青石台階一路往上,報國寺是京城第一名剎,在山腳最底下的台階已經有人在虔誠叩首焚香了。
香煙繚繞,蕭遲眉心皺得緊,衣袖拂了拂,直接往上。
裴月明連忙跟上,還有桃紅,主僕兩人緊緊握著對方的手,心裡很緊張。
上了幾百級的台階,抵達山門,蕭遲沒有進去,而是一繞,沿著青石小道繞往寺院最後面,抵達最後面,黃瓦紅牆間有一個小門,這扇小門卻早已打開了,有一個灰衣僧人正站在門前等著。
幾人一愣,王鑒上前問:「這位師傅,敢問……」
僧人行一個佛禮,「方丈晨間說,午後有貴客臨門,遣小僧在此迎候。」
裴月明和桃紅對視一眼,這麼神嗎?
蕭遲卻是哼了一聲,似有幾分譏誚,「故弄玄虛,帶路吧。」
僧人平靜和方才一樣,轉身道:「施主們請。」
眾人穿過小門,往裡而去,前後分成三撥,引路僧人最前,蕭遲和王鑒走在中間,裴月明領著桃紅綴在最後面。
早春的風帶著濕潤和涼意,報國寺後院房舍古樸,簡單的木牆甬道很有一種返璞歸真的歲月沉澱感,人走在裡頭心自然而然感到寧靜。
當然這裡面不包括裴月明,一邊走著,她一邊豎起耳朵聽風斷斷續續送來的話音。
「殿下,慈雲大師佛法精深,京畿地界無人能出其右,他有這般神通正好……」王鑒苦口婆心,顯然僧人出迎一齣給他的震撼很大,「先聽聽他如何說道,料理這事要緊……」
蕭遲皺眉,「少囉嗦!」
他說話雖然不耐煩,不過到底收斂了些,沒再冷哼什麼的。
穿過一道小門眼前豁然開朗,眼前並無房舍,而是一片平坦,地上綠茵如雲,一株很大很大的老銀杏迎風正舒展新葉,如偌大傘蓋,傘蓋下有一古樸石桌,一長鬚銀白的老僧正立在桌側。
裴月明悄悄打量,他一身半舊的灰色袈裟,長鬚透白膚色卻紅潤,精神矍鑠,一雙眼睛澄明沉靜,似洞察了世事,卻沒有給人帶來絲毫壓迫和冒犯的感覺。反正一眼看上去,就是個有道高僧。
「阿彌陀佛。」慈雲大師先見一禮,「貴客臨門,敝寺蓬蓽生輝,諸位施主請上座。」
蕭遲點點頭就算回禮了,裴月明卻不行,且她屢有奇遇,心裡多少有敬畏,認認真真合十回了一禮,「見過大師。」
慈雲大師端詳了她兩眼,微微一笑,「女施主有禮,請坐。」
大師言語和動作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平靜意味,聽得人很舒服,裴月明繃緊的心弦緩了緩,有一種落回實地的感覺。
蕭遲已直接撩袍坐下,裴月明頓了頓,猶豫該不該坐,石桌不大,大師坐對面,這邊兩個樹墩是挨著一起的……
蕭遲瞥過來,她忙朝他笑了笑,這才攏著裙襬小心坐下。
兩人距離很近,嗅到一股清淺如樟似松的陌生冷香,裴月明很不自在,不過她很快顧不上了,兩人才坐下,王鑒上前一步,輕聲說起這件離奇事。
裴月明攥緊手,能不能過關就看這裡了,大師可千萬要幫我一把啊!
待王鑒講完,蕭遲接了一句,「大師可知為何如此?可有解決的法子?」
「解決」兩個字一出,裴月明眉心跳了跳,很緊張地盯著對面的慈雲大師。
相較起蕭遲的不悅,裴月明的緊張,慈雲大師則從容淡定得多了,不疾不徐,態度和之前沒兩樣,語氣平靜地說:「阿彌陀佛,二位施主今逢奇緣。」見蕭遲皺眉要說話,他合十溫聲續道:「緣起而生,緣落則滅。一切眾生,種種幻化,皆生如來圓覺妙法也。菩薩觀察妄想,法離見聞覺知,一切皆有法,不外如是。」
什麼意思?
不用裴月明開口,旁邊蕭遲擰眉問:「這話什麼意思?」
「萬物皆緣,此乃施主的緣,到了該解時便會解開,強求不得。」慈雲大師看了裴月明一眼,「時候未到,強行斬斷,怕損傷神魂。」
這話一出,裴月明高懸的心陡然落下,恨不得握著慈雲大師的手狠狠搖上個三百回合來表達感激之情。
蕭遲臉色更難看了,明顯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盯著慈雲大師上上下下掃了一遍,擰眉問:「此話當真?」
慈雲大師合十,「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他接著又說:「萬法緣生,因果不空。世有三毒,人有三苦,貪、嗔、癡。佛說,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生……」
這句裴月明倒是懂了,所謂嗔,即嗔怒、嗔恚,這是在勸蕭遲。
蕭遲明顯不愛聽,面有不快,站起身道:「既是如此,那就不打攪大師了。」
話罷轉身離去,王鑒忙致歉,急匆匆跟了上去。
裴月明望一眼他背影,又看慈雲大師,雙手合十恭敬道:「謝謝大師了。」
慈雲大師站起回禮,微笑道:「一切皆緣,施主隨心即可。」
現在光隨心估計不行……裴月明另有想法,眼見蕭遲行遠,又說了句「謝大師」,便告辭趕緊追上去。
大銀杏樹下重歸平靜,慈雲大師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重新闔目盤腿坐在樹下。


裴月明領著桃紅追出小門,終於趕上蕭遲。
蕭遲走得很急,顯然心下不快,王鑒不敢說話,一直到了山門位置他步伐才稍緩了些,王鑒這才小聲勸告。
「大師佛法高深,事關重大……殿下,穩妥為上……」
清風送來的尖細聲音隱隱約約,裴月明不敢吱聲,只和桃紅兩個一路急跟著順石階往下衝,衝到青石階梯的最底下,前面的蕭遲忽剎住,裴月明險些一頭撞上去,她急忙停下。
蕭遲瞥了她一眼,上了馬車,她站了片刻,趕緊跟著爬上去。
他靠坐在車窗畔的短榻上,車廂內有些昏暗,窗卻推開了,綾紗簾子正隨風晃動,天光自斜上方投在他的臉,忽明忽滅,眉骨和鼻梁勾勒出更深邃的線條,垂眸間更顯逼人俊美。
只是他臉色陰沉,讓裴月明根本分不出半點閒心去欣賞美男子,她挨著角落的墩子小心翼翼坐下。
蕭遲瞥過來一眼,她忙小心保證,「我一定當心謹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好,保證不丟殿下的臉面。」接著又小心翼翼地提議,「慈雲大師固然佛法高深,只天下之大,奇人異士眾多,多尋尋,以後肯定有辦法解決的。」
天地可鑒,她真不想借用他這高貴的身軀,她也很難啊大哥。
「又或許,它很快就自己徹底換回來沒事了。」
「哼!」蕭遲從鼻子哼出一聲,勉強同意暫時接受現在狀態。
馬車已經動了起來了,車廂裡氣壓很低,裴月明不敢再說話,耳邊黃玉把件轉動時和玉扳指碰撞的「噠噠」聲短急,她攏住裙襬安靜坐在角落,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車廂內安靜著,一直到入了城,景物漸漸眼熟,抵達來時的宅子左近,車頓了頓停下來,是宅子巷口到了。
裴月明醞釀了一路,趁機謹慎開口,「殿下,我父母雙亡,幸得國公府庇護,請殿下……多憐惜些。」請他手下留情,千萬別折騰得讓她被趕出去了啊。
蕭遲瞥了她一眼,看著很不高興,好半晌,才勉強嗯了聲,算答應了。
裴月明微微鬆了口氣。
車廂安靜下來,她才想著要說兩句什麼然後告辭,耳邊忽聽「啪啪」兩聲脆響,蕭遲把黃玉把件壓在榻几上,冷聲開口——
「記住妳今天說的話。」他從鼻子哼了一聲,「下去!」
裴月明趕緊下去,和桃紅兩個忙忙站好,馬鞭一甩,跟前的馬車離去。
目送一陣,馬車很快轉過街角,裴月明這才吐了一口氣,媽呀,這人氣場真嚇人,脾氣也夠差了,好在終於暫時搞定了。
她看了桃紅一眼,「我們回去吧。」
進城天色已不早了,裴月明命下人趕緊套車回去。
繃緊神經一整天,手足有些疲軟,待回去後,她這才徹底放鬆了,癱在床上像是剛跑完馬拉松似的。
主僕兩人好好吃了一頓犒勞自己,不過輕鬆過後,又憂愁了起來。
談好了是好事,只是她再過去後如何扮演三皇子是個大難題,她跟蕭遲性子差太多,她只怕一下就露餡……好難啊。
唉,真希望靈魂互換的狀況很快結束,兩人各歸各位沒事了,她也就不用煩了,頭疼。

再說蕭遲這邊,離開城東後,他隨即換了車,杏色織金車帷的平頂三駕大馬車車廂很大,王鑒重新入內伺候。
斜陽夕照,車輪轆轆,王鑒小小聲絮叨,「慈雲大師說強行斬斷,怕損傷神魂,您切切不可輕舉妄動啊……」
蕭遲不耐煩,「少囉嗦!」
王鑒卻鬆了口氣,他貼身伺候這位主子多年,知這是同意,接受了。
他忙應了是,又問:「那……可要稟報陛下?」
「不許!」蕭遲臉立即拉下來了,警告地掃了王鑒一眼。
王鑒連忙請罪應是,其實他也覺得不好,皇子涉及神鬼這可是大事,一個弄不好引發什麼皇帝德不配位之類的傳言,那就糟糕了,這事必須捂死了。
他爬起身,撩起車窗簾子看了看天色,「申正了,殿下,我們回宮了嗎?」
這個角度正好對著皇宮,紅牆金瓦的巍峨宮城在夕陽映照下折射出耀目光輝,蕭遲望一眼,臉色更是難看。
「不回!」他丟下一句,掀起簾子出了車廂。
馬蹄聲繁雜,近百帶刀的便裝侍衛正跨馬緊緊簇擁著三駕馬車,蕭遲揮手讓一個侍衛下來,他一扯韁繩直接翻身上馬,揚鞭打馬飛奔而出。
「趕緊的,跟上去!」
王鑒尖叫,搶過一匹馬和侍衛們趕緊追上去。
第三章 撞見太子拚演技
日子就像這春季雨天的湖面,再也平靜不下來了。
一個事完了,緊接著還有下一個。
從寺裡回到陳國公府的這幾日,裴月明表面平靜依舊,實際提心吊膽得很,一個壞脾氣皇子可不好演繹,尤其她手頭上還沒有劇本。
不過要來的始終會來,避也避不過,下午她在榻上假寐了一下,朦朧間覺得有些搖晃,一睜眼就發現自己換了位置。
身子微微晃動,四周是黃褐色的香木板,小巧玲瓏的多寶槅,她正斜靠在短榻上以手支額,身側是個小炕几,上面有一對很眼熟的麒麟狀黃玉手把件,她手裡現正拿著一條織金馬鞭——她這是身處一個行進間的大馬車廂中。
她一抬眼,蕭遲的貼身太監正跪坐在短榻一側的地毯上,似乎是聽見她的動靜,也抬起頭來,兩人四目相對。
「現在是去哪裡?」半晌,她小小聲問。
她懊惱又頭疼,怎麼大白天過來了呢?要知道前面三次都是入夜,所以她刻意晚睡了。誰知白日打個盹,竟然又來了。
這事原來不局限於夜晚嗎?這猝不及防的,裴月明完全沒有準備,邊想著她以後再不睡午覺了,又趕緊詢問王鑒這是去哪要幹什麼事?
王鑒迅速回神,「咱家王鑒,殿下辰正出宮,這是剛跑馬回來。」
難怪覺得有些熱,她忙問:「那我現在是回去休息就行了嗎?」
「是。」馬上要到下車換輦的凌霄門了,王鑒語速很急地交代,「車馬不得入凌霄門,內輦不得出內苑,所以到了凌霄門後,需穿過宮巷走數百丈至大福殿後登輦。
「殿下一貫愛抄近路從九華亭至御花園西北角,在木槿園乘轎輦返回重華宮。稍後會有兩個小太監在前頭引路,妳跟著走就行。」
皇子出行歷來前呼後擁,不過蕭遲向來愛自己率先而行,這還是前幾日特地調整的,就是怕裴月明不認識路,出了差錯。
裴月明這才稍稍放心,不待她再問,馬車頓了頓停下,外面響起細碎的動靜,隨侍的小太監開始擺腳凳撩簾子。
王鑒跪伏替裴月明整理衣襬靴子,嘴皮子飛快蠕動,「殿下不愛人攙扶,妳無須驚慌,跟著引路太監上了輦回重華宮即可。」
裴月明忙點頭,王鑒想想,之前幾次裴月明表現都可以的,若非殿下出宮前提及,他都沒有生什麼疑心,心放下了些。
車簾子已被小太監撩起了,來不及再說什麼,王鑒作攙扶狀,裴月明回憶蕭遲言行,伸手一拂,自己站了起來,大步往外。
下了車,守門禁軍跪下齊聲見禮,裴月明嚥了嚥唾沫,學著蕭遲語氣不耐煩道:「起吧。」然後走過去了。
果然有兩個小太監走在前頭,穿過宮門,沒有走長街,而是一繞進了宮巷,左穿右插。
裴月明目不斜視走著,趁轉彎側頭看了王鑒一眼,王鑒微微點頭,表示尚可。
兩人都鬆了口氣,王鑒想著,御花園就在前頭,等過去一上輦,回重華宮就沒事,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就這麼最後一點路程,硬殺出一個程咬金。
裴月明率人自外往內,對方烏泱泱一群信步往外,兩邊都抄捷徑,一過御花園側門,就這麼迎面撞上了。
「蕭遲?」
迎面而來,被太監宮人簇擁在中間的也是個年輕男子,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白皙清秀,比蕭遲略矮二寸上下,頭戴二龍爭珠紫金冠,身著杏黃四龍紋常服,腰懸白玉佩,腳踏雲頭錦履。
不用問,這位就是蕭遲嫡長兄,中宮所出的皇帝長子,當朝皇太子蕭遇。
幾日前他才被蕭遲毆打過,打得還挺狠的,這狠說的是打臉——真打臉,他左頰至嘴角還有一大塊淤青,該是用脂粉遮掩過,不怎麼明顯了,但認真看還是能看得出來。
蕭遇也是躲了好些天才敢出門,誰想一出來就碰上蕭遲,登時大怒,「蕭遲,毆打長兄,頂撞父皇,你竟還敢出門!」
怎麼辦!該給什麼反應,能不能給點提示啊!
裴月明大急,斜眼瞥王鑒,王鑒顯然也很急,但他不能說話,也不敢露出端倪,飛快給了一個類似「趕緊的」的眼神,然後恭敬垂首肅立。
趕緊什麼啊大哥!我不知道怎麼辦啊!
裴月明急得手心冒汗,細細回想蕭遲的性格,蕭遲有跋扈之名,傳聞暴躁易怒,據聞是個恃寵而驕的主兒,這麼一個人,肯定是不能逆來順受的。
嚥了嚥唾沫,她露出一個類似不屑的表情,斜著眼角掃了對面的蕭遇一眼,手中鞭子揮了揮,虛空「啪啪」兩聲銳響,眼角餘光見對面有幾個小太監縮了縮,便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拂袖走人。
做多錯多,說多錯多,她乾脆走人。蕭遲這麼跩,都直接毆打太子了,甩個臉子很正常吧?
四周寂靜了一瞬,蕭遇勃然大怒,「蕭遲,你目中可有君臣綱紀?」
怒喝聲自身後而來,裴月明頭皮發麻,走得更快,身後王鑒等人呼啦啦跟了上來。
走出一段,蕭遇怒斥聲漸聽不見了,王鑒吩咐趕緊把轎輦抬來,裴月明連忙爬上去。
媽呀嚇死她了,心臟還怦怦狂跳,就這麼一會兒,她腎上腺素狂湧,等一路疾行回來重華宮,手足都還有些發軟。
重華宮是蕭遲寢宮,留守前殿的太監宮人齊齊跪迎。
王鑒撩簾要攙扶,「殿下。」
裴月明打起精神,揮開王鑒自己下輦,待進了殿,她揮退宮人,連忙看王鑒。
「怎麼樣?對不對?」她十分緊張小小聲問。
王鑒不予評價,又因常年伺候宮中,他表情管理十分到位,裴月明盯了半晌硬是看不出丁點信息,只能往好的方向猜度,應該沒有太糟糕吧?否則他該早跳起來了。
裴月明忐忑得很,也不知幾時就回去了,她趕緊直奔內殿的小書房,寫信陳情。
絞盡腦汁,拿出考大考的態度,文情並茂地將之前一幕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提防王鑒告黑狀,又求情道,事發突然,她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了,若有什麼欠缺的,請他大人有大量,寬恕則個。
如此這般,用蠅頭小楷寫了滿滿一頁紙,折疊小了揣在懷裡。
用了晚膳,天擦黑她就要睡了,將紙團緊緊捏在手心,雙手置於腹前,忐忑躺下。
所以蕭遲回來的時候,才酉初剛過。
察覺手心異物,他展開一看,挑了挑眉,把王鑒叫進來詢問,於是王鑒就將日間的事情仔仔細細描述了一遍。
和裴月明信中所說一個模樣,她倒沒有避重就輕,蕭遲勉強算是滿意。
他哼了一聲,吩咐王鑒,「她下次來了,讓她記清楚宮裡的事。」


沒有常識是大弊端,這點裴月明當然知道,只不過她在外面沒有得知的管道——打聽宮闈內事,她又不是活膩歪了,幸好如今這方面王鑒可以幫她補足。
自那次偶遇皇太子之後,裴月明又跟蕭遲互換幾回,短則個把時辰,長則半日。
得益於上次蕭遲的勉強滿意,這日子好歹算是輕鬆了一些,王鑒沒再連吃飯都緊迫盯人了,日常三膳兩點吃喝隨意,只要不出殿門就行。
裴月明其實也不願出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恨不得死死貓在殿內,一步都不肯往外邁,吃吃喝喝,平時就聽王鑒給她說明宮內情況。
王鑒寫了一本小冊子,然後親自給她補充說明了一遍,「皇城共三朝五門,沿御橋過第一道宮牆即外朝,有東西朝堂。後即昭慶、含耀兩大宮門,穿過兩道門即過第二道宮牆,有中書門下御史台等省館部院,還有……」
裴月明面前攤開一張新繪的地圖,一邊聽著王鑒說,一邊對應認真記背。皇城輿圖乃頭一等機密,等她回去就會焚毀。
總的來說,皇帝的妻妾兒女主要居在內苑東北一片,皇后眾妃在中部位置,而皇子皇女在最南的位置,連著上書房——蕭遲的重華宮就在這一帶。
看來蕭遲深得帝寵果然不假,因為重華宮佔地和位置是這片最好的,比起太子的東宮也僅僅是略遜一頭。
裴月明腹誹,看吧寵吧,寵出一個霸王來了,頭疼了吧?
說完皇宮佈局,王鑒就介紹起宮內大小的主子,這是裴月明必須牢牢記住的。
「陛下御極二十二載,龍庚四旬有八,常居紫宸殿;皇后娘娘鳳庚四旬有六,母家梁國公府朱氏,居長秋宮中;……」
意思就是皇后姓朱了,裴月明在輿圖上找到了長秋宮,點了一點,再認認附近宮殿方便日後確定位置。
「陛下膝下四子,四皇子為靖王獨嗣於十年前被陛下收為義子;皇長子名遇,中宮皇后所出,嫡長,陛下登基當年冊皇太子,居東宮。」
上敘內容很多都沒記在小冊子上,全靠王鑒口述,裴月明豎起耳朵聽得極仔細。
「二皇子名逸,永延宮所出,永延宮容妃,母家忠毅侯府申氏……」
至於三皇子,則是蕭遲了,出自貴妃段氏。這個王鑒沒敢多說。不過段貴妃隆寵將近二十年,如雷貫耳,連客居陳國公府才一年多的裴月明都有所耳聞了。
段貴妃母家是永城伯府,裴月明自己添了一筆。
王鑒說得口乾舌燥,灌了一碗茶,才繼續說道:「陛下重學,如今諸皇子仍在上書房讀書。」就連最年長已入朝的皇太子也有功課,只要略得空閒就會回去上課。
裴月明點了點頭,又在小冊子上記了一筆,記完之後,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這,三殿下他……」她來了這麼多回,也沒見他去上過學啊,她躲在重華宮內,也沒人叫她上學。
王鑒瞥了她一眼,「上旬殿下和太子殿下發生爭執,又在陛下跟前據理力爭,事後,陛下讓殿下回宮思過。」
原來還在悔過期間啊?那他還到處亂跑,赴約跑馬,城裡城外,而且還不止一回。
這也太囂張了吧?
裴月明覺得蕭遲行徑一言難盡,不過不等她說話,王鑒又補充一句。
「思過至今已有旬餘,這幾日可能就會有帝召。」
帝召?不是吧?裴月明驚恐睜大眼,要不要這麼刺激?這個她更沒有心理準備啊!
王鑒肯定說:「本來估摸著得關一個月左右。」說著他看了裴月明一眼,「只是近些天來,殿下甚少離宮,閉門不出……」
他話沒說完,但裴月明懂了,因為表現好了,皇帝看在眼裡,所以悔過期就縮減了,這……算是自己坑了自己嗎?
裴月明無力趴在桌上,她的人生太艱難了,怎麼這麼難啊!
王鑒之所以提前給她說一聲,是因為這事其實挺大的,畢竟痛毆太子嘛,太子可是一國儲君,後面還綴了一個頂撞父皇,這事是無法輕飄飄抹過去的。
閉門悔過結束後,皇帝肯定得召人過去詢問結果的,而作為嫡母和苦主,皇后和太子都會來,場面肯定會比較大且正經嚴肅。
最後,王鑒說了一句算安慰的話,「也未必是妳。」
他覺得可能性其實挺小的,畢竟她只是偶爾過來,待的時間也大多不長。
裴月明並沒有感覺到安慰。


自從知道可能會被皇帝召見,裴月明就惴惴不安,連帶桃紅也是。
裴月明都顧不上去表現她溫柔可親表姑娘的人設了,索性稱恙待在屋子裡,主僕兩人相顧無言憂心忡忡。
桃紅安慰她,「王公公說得對,您這幾回都是晚上才去的,最遲早上也回來了,那個時候,陛下該在處理國事的吧?」
自從那日猝不及防「偶遇」了太子以後,裴月明就沒睡過午覺,所以她近來幾次都是晚上才過去的,最長一次待了半日,翌日辰末她就回來了。
只能這麼想了,裴月明歎了口氣,「希望吧。」
好歹循序漸進,一下子這麼刺激她覺得自己真承受不住啊。
但誰知好的不靈壞的靈,三天後,裴月明發現自己又換過去了,睜眼見到熟悉的杏黃帳幔,她心裡就咯噔一下,千祈萬盼的,還是趕上這敏感的幾天。
一骨碌翻身坐起,她小心翼翼問王鑒,「召見過去了沒?」
「……沒。」
裴月明膽戰心驚,千萬不要啊!佛祖保佑,滿天神靈保佑,這次順利過關她保證城裡城外所有寺廟上香一處不落,多多給添香油。真的!
裴月明坐立不安,匆匆用過早膳就去睡回籠覺。平時她都不會的,因為與蕭遲形象不符,現在也顧不上了,爭取睡一覺就回去。
王鑒也沒說什麼。
誰知睡了兩覺,中午都快到了,她還在這裡,精神好得不得了再也睡不著。
裴月明越發忐忑了,今天怎麼回事?不會就這麼倒楣吧?
王鑒眉心也越皺越緊,好幾次欲言又止。
終於到了午後,殿外一陣腳步聲輕快接近,傳話小太監歡喜的聲音響起——
「張公公來了!」
王鑒臉色一變,裴月明整個人差點都彈跳起來,她勉強坐住,幾個重華宮內侍已簇擁著一個手執拂塵的御前太監進了殿。
御前太監笑吟吟見禮,「陛下召三皇子至紫宸殿,殿下請。」
裴月明僵硬「嗯」了一聲。
皇帝傳召,可不能耽擱,那御前太監就站著和她一起過去,裴月明心慌氣短,卻不得不起身往殿外挪去。
怎麼辦?怎麼辦!
王鑒臉色變了又變,趁著虛扶她上轎輦湊近,小聲快速道:「殿下性情剛直,素來不屑揉造,不過既然陛下來召……妳見機應之就是。」
所謂性情剛直、素來不屑揉造,翻譯過來大概就是倔強壞脾氣,觀蕭遲思過期間的表現,估計這傢伙是不覺得自己有錯的。
只是不圓過去的話,這事不算完。
好在據聞蕭遲深得帝寵,聽王鑒言下之意,皇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她在適當的時候下台階就行。
裴月明心裡這才稍稍有些底,勉力保持鎮定上了輦,一路緊張又忐忑,只覺得這轎輦走得無比之快,才一會功夫,紫宸殿就到了。
黃琉璃瓦重簷廡殿頂,連廊面闊九間進深五間,坐落在高高的漢白玉台上,一道九龍陛階自底下直直延伸到最頂端。帶甲執矛的禁軍三步一哨兩步一崗,井然肅立從殿門一直延伸到廣場上,從下往上仰望,金色陽光在金瓦紅牆和漢白玉台之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宮殿雄偉,莊嚴肅殺,裴月明不禁一凜,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不是故宮,也不是哪個遊人如織的博物館,而是古代封建皇朝的權力中心,居住其中的人操縱生死,殺伐立決。
一種禁不住的戰慄從尾椎竄上後背,半晌,她努力定了定神,才跟著那個姓張的御前太監登台階而上,順著寬大的朱廊來到大殿門前。
守門侍衛道:「三殿下到!」
裴月明聽到一個略有些年紀的男中音說:「叫進來。」
張太監笑吟吟,「三殿下請。」
到了這裡,王鑒也不能跟進去了,兩人一對眼神,裴月明迅速鎮定下來,抿唇,露出一個蕭遲招牌式的不悅表情,跟著張太監入了殿。
殿內很大,侍立的太監宮人很多卻沒發出半點聲息,正中玉階上的御案後是皇帝,而龍椅左側設一座,端坐著一身著鳳袍眼神凌厲的秀美婦人,這不用說就是朱皇后。
玉階之下也有一座,坐著另一個宮裝美婦,美婦身後站了一個比蕭遲略大的玉冠四爪龍紋袍的年輕男子,而右側是熟面孔蕭遇,見裴月明進來立時面露怒色。
裴月明略略一想,那左側的應該就是容妃和二皇子了。
皇帝面相嚴肅蓄三綹長鬚,眉目間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著一身海藍色的常服,是簡簡單單的家常穿戴,光看打扮,就知他想大事化小。
果然,皇帝見了裴月明神色,輕輕一歎,而後緩聲道:「遲兒,兄弟間偶有口角不稀奇,你怎這般按捺不住脾氣?這半個月時間,你可悔悟了?」
先把事情定調為家事,輕描淡寫一筆帶過,頂撞父皇直接忽略,毆打太子則說成是兄弟爭執,裴月明聽得一喜,差點就要一口應下了,只想起自己現在扮演蕭遲,勉強按捺下來,抿緊唇露出一抹倔強不馴。
「陛下!」一道女聲和裴月明的表情同時出現,是朱皇后,她不可置信看著皇帝,「蕭遲毆打太子,頂撞陛下,您、您就這麼輕輕放過?蕭遲他目中可有君父,可有倫理綱常?遇兒可是一國儲君,他辱打儲君……」
憤怒的朱皇后話未說完,便迎上皇帝不悅的目光,聲音生生一滯,胸口劇烈起伏片刻,忍耐半晌到底忿忿,目光轉哀,悲傷泣道:「陛下,非妾不容人,只是您去看過遇兒的,這麼大一個人被打得臉腫齒搖,眾目睽睽的,他尊嚴何存?他也是您的兒子啊!陛下!」
玉階下,蕭遇亦露出屈辱難堪之色,哽聲道:「父皇!」
皇帝眉心攢成一個結,「好了!」
諸多聲音一滯。
他怒聲道:「在場的已理乾淨了,此事不會外傳,朕也罰了遲兒跪太廟。一家骨肉,遲兒有悖忠孝便是你們所樂見的?」
說到底,這事若鬧大對蕭遲影響非常惡劣,所以必須大事化小。
皇帝冷臉訓誡,「皮肉之傷,數日便癒。皇后身為嫡母,可有慈母之心?太子身為長兄,可有寬容友愛手足之情?」
再抓住不放,朱皇后就有為母不慈的嫌疑,蕭遇也涉狹隘不容手足,又顧忌皇帝心意,兩人噤聲,不得不退一步。
半晌,朱皇后冷臉看裴月明,「蕭遲須自悔其過,向遇兒道歉。」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皇帝點點頭,「應當如此。」
他看一眼張太監,張太監輕手輕腳快步上前,來扶裴月明,「殿下。」
張太監做的是提的動作,實際上卻暗暗往下壓,拚命使眼色,恐蕭遲桀驁,拒絕道歉。
接到眼神,裴月明一後背的冷汗,忠孝可大可小,她可不敢亂來毀了蕭遲,皇帝這台階她必須接下來。
可該怎麼接,才不顯得怪異?
電光石火間,裴月明靈光一閃,昂首大聲道:「難道就我打了他嗎?」她看蕭遇,目露譏誚,「我是打了他,可所謂兄友弟恭,我以為兄長知我脾性大,會多容讓一些,誰知……哼!」
她是不知當時詳情,但蕭遲總不會見人就打吧?又不是瘋子,且太子也不可能乾站著被打吧?肯定是先發生了爭執口角,蕭遲先動手,繼而互毆的,只不過蕭遲的武力值明顯更高罷了,要罰就一起罰,憑什麼一個人背鍋呢?一人一半唄。
蕭遇表情一僵。
皇帝卻點頭道:「確實,兄友弟恭,遇兒是兄長,該多容讓一下兄弟,切不可失了太子度量。」於是順勢各打五十大板,皇帝訓蕭遲道:「你不該動手打人。」又訓蕭遇,「你該多容讓兄弟。」
裴月明挑釁看了太子一眼,跪下道:「父皇,兒子知錯。」
「好!那下回可不能再犯了。」皇帝捋鬚,又看蕭遇。
蕭遇不得不跪下,僵硬道:「父皇,兒子知錯。」他極不甘,只是大勢已去,他知道皇帝想聽什麼,低頭調整表情,再抬起時已見羞慚,「是兒子浮躁了,日後再不如此。」
「好!」皇帝極欣慰,親自下了玉階扶起兩個兒子,將兩人的手放在一起,「兄弟即如唇齒,偶見碰撞乃常事,卻應互相包容體諒。」
裴月明和蕭遇碰了一眼,雙方都勉強擠出一個笑。
她表面皮笑肉不笑,心裡卻大鬆了一口氣,終於過關了!
冷汗濕透後背,緩過來後只覺一陣陣寒意,不過她還得撐著,因為欣慰的皇帝要留兩兒子用晚膳,以示嫌隙盡散。
等熬過晚膳,裴月明筋疲力盡,連話也說不了,爬上轎輦差點直接趴下。
不行了,她要死了,她真的盡全力了。
裴月明往軟座上一癱,昏昏睡去,然後蕭遲就回來了。

重華宮內殿燭光明亮,蕭遲赤足斜靠在軟榻上,掌中轉動黃玉麒麟把件。
王鑒正站在榻前,小聲複述白日之事,他說得很客觀,說完後低低加了句,「依奴才看,裴姑娘應對尚算得宜。」
客觀來講,裴月明臨場發揮確實還行的,但一想到「自己」跪下悔過認錯,蕭遲心口就一陣憋悶。
他怒道:「我沒錯!蕭遇那廝嘴巴不乾淨就是欠打!」
但事已成定局,他再氣也不能怎麼樣了。
王鑒小小吐了口氣,他不由得有些許慶幸,若日間那個是他家殿下,那恐怕無法收場,也算歪打正著吧。
蕭遲一口悶氣不上不下憋得他兩肋生疼,赤足在內殿踱了幾圈,回頭看見王鑒神情,怒了,飛起一腳,「你這奴才是什麼眼色?滾!」
蕭遲腳才挨過來,王鑒直接往邊上一倒,哎喲兩聲而後飛快爬起,溜了出去,氣得蕭遲抓起兩個黃玉麒麟一擲,「劈啪」兩聲砸在門框上。
蕭遲氣了半天,扭頭躺到床上,卻氣到睡不著。
他認床,症狀還挺嚴重的。他這床是從小睡到大的,床帳被鋪不肯輕易換新的,就算新的也必須同一個顏色款式,不然他就容易失眠。
時人多睡硬枕,他偏愛軟枕,軟枕睡久了中間會有個窩,他後腦杓必須放在那個窩裡頭,人必須躺在床裡側,才能睡得著。
伺候的人都知他毛病,不敢輕易碰他的枕頭,可偏偏裴月明會跟他互換。
作為秒睡黨的她隨意翻幾個身,然後就呼呼大睡了,如此次數多了,枕頭上這個窩難免有點變形了。
蕭遲翻來覆去老是覺得不對勁,氣得一掀被子坐起,咬牙切齒道:「裴月明!」接著怒氣衝衝吩咐睡眼惺忪跑進來的王鑒,「以後讓她睡那邊!」
他十分惱怒,指著斜對面一張小榻,然後就把王鑒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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