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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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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21201-E121202

《旺宅小通房》全2冊

  • 出版日期:2022/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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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通房翻身做夫人,人人都說她命好,
不不不,她家公子才是她的福氣!


藍海E121201 《旺宅小通房》上
打從阿福父母雙亡,寄住舅舅家,就沒過一天好日子,
不僅被舅母苛待,還總被罵是掃把星,
幸好她有做魚的好手藝,被公子看中帶回京城當大丫鬟,
不僅不必嫁給會打死人的瘸腿麻子,還有公子可依靠,
有人陷害栽贓她偷東西,公子出手還她清白,
生辰、過年都有公子特意準備的好禮,
更要緊的是,在她被人反鎖在偏遠小園中險些凍死,
是公子派人及時找到她,還親自守了她一夜……
這般好的主子她決心一輩子伺候,
可卻有人不是這般想,竟然背叛公子,對他下藥……


藍海E121202 《旺宅小通房》下
整個宇文府沒人不知道宇文玨獨寵通房阿福,但有外人想搶做他的妻,
有人故意落水想賴上他,他一句「不會游泳」成功擺脫,
不得不和郡主相看,他以她家即將遭到巨變直接嚇退人,
此事惹得父親很生氣,他脫口連爆一二件皇家祕事,展現能力,
不僅讓父親打消讓郡主成為兒媳的念頭,還熄了讓他和高門聯姻的心,
婚事暫時不用著急,大哥的後宅卻出大事——其妻長公主自盡了!
這下真的氣倒了父親大人,也讓父親下定決心,
三日內誰先找到鳳雛先生,誰就是興國公世子,
這事難歸難,但他憑著細心觀察和阿福給的糕點,竟順利找到人……
葉東籬,八零後生人,
自由散漫的射手座女子,荊楚人士。
有點懶,有點饞,還有點愛做夢。
理工科畢業,本職工作同外語相關。
喜歡讀書,古今中外來者不拒,上學時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泡圖書館,
畢業後回顧一番,發現大學裡做的最得意的一件事竟是啃完了圖書館所有的小說。
愛好旅行,閒暇時漫遊四方,宜然自得,
尤其喜歡名勝古蹟,走在小橋流水的古街上,彷彿穿越時空般奇妙。
尤其愛寫古代文,對於古代文的偏愛,
現在想想,大約源於從小對金庸小說的酷愛,
女漢子的心底一直藏著一個仗劍江湖的武俠夢哩。
浮生若夢,夢若人生,寫文就是織夢,願意做一個造夢師,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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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府當丫鬟
阿福從夢中醒來,門外是舅母凶狠的罵聲,幾乎每天清晨都將她吵醒。
「死丫頭!睡得跟頭豬似的!還不起來?馬桶誰去洗?」
阿福慌忙從被窩裏爬起來,慌張地穿好了衣裳,打開房門時,裝滿屎尿的桶子已經擱在門口了,她瞧著裏面黃黃褐褐的顏色突然有些作嘔。
抬眼,便看到李氏瞪著眼罵道:「愣著做什麼?拎出去洗啊!掃把星!什麼都做不好,瞅著妳就倒楣!」
阿福垂了頭,拎著桶子出了門去。
將近冬月,天氣漸冷,一陣冷風吹過來,凍得她一哆嗦,冷冽的河水冰得她雙手紅腫,她熟練的洗好了桶子拎著回家時,遇見隔壁的蘭嬸子迎面過來。
「阿福啊……」蘭嬸子瞧見她欲言又止。
「嬸子早。」阿福有禮貌的說。
蘭嬸子聽了這話,不由得歎了口氣,站住了腳,「妳還不知道嗎?」
阿福愕然,知道什麼?
蘭嬸子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實情告訴她了,「妳舅媽要把妳嫁給鄰村的孫二麻子了,三兩銀子的聘禮。」
蘭嬸子伸出了三根手指,搖晃在她的眼前。
阿福呆住了,嫁人?她從來沒有想過。
鄰村的孫二麻子?聽說這人養了一隻狗被他打死了,後來養了幾隻貓也被他打死了,這樣的人,要是娶個媳婦,會不會也將她打死?
想到這裏,她不寒而慄。
蘭嬸子瞧著她懵懂的樣子,有些同情,「妳才十三歲啊,都沒到嫁人的年紀,他們怎麼……」但同情歸同情,畢竟是別人家的事情,她即便想說什麼,也沒得立場。
村裏的女孩子一般十四、五歲出嫁,十三歲是早了些,可即便是阿福被舅母一家賣給人做童養媳,她們做鄰居的又能說些什麼?
「要怪,就怪妳運氣不好。」蘭嬸子最後留下這麼一句,轉身就走了。
阿福拎著桶子,木木的往家裏走。嚴格來說,那算不上她的家,那是舅母家,她就是給她家做丫鬟的,只不過落得一口稀飯。
她爹娘去世後,她便住在舅舅家。
她記得她七歲到舅舅家那天,天便下了冰雹子,舅舅為了去接她,驢車被砸爛了,自己還被砸了一頭包,所以到家第一天,她便被舅母狠狠罵了一頓「掃把星」。
八歲那年,舅母讓她帶表弟出去玩,結果表弟調皮非要爬樹,一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差點摔斷了腿,那一次舅母拎著掃把追打她半個村子,一口一個「掃把星」。
自那以後,「掃把星」這稱號如影隨形,彷彿一輩子都摘不下的標籤,連村裏女孩子見了她都退避三舍,生怕她這個掃把星給自己帶來了霉運。
三年前,她隨舅舅去山東販棗,回來的路上被山賊劫走,山賊瞧著他們沒什麼錢,便抓回山寨裏做奴才,一待就是半年,直到官兵剿滅了山賊,她和舅舅逃回了家。可是這一趟出去血本無歸,舅舅還落下一身病,治病花了不少錢。
對窮人家來說,錢就是命,沒了錢比沒了命還要命。
此後,舅母看到她都恨得咬牙切齒,彷彿要一口把她吞了。
阿福邊想邊走,不知不覺到了家門口,這是一個讓她看到就背心發寒的家,而他們終於要將她這個拖油瓶甩掉,扔給一個可怕的麻子了。
想到這,她的淚珠兒滾落下來。
李氏一出門瞧見她在那掉眼淚,不由得罵道:「真是晦氣,大早的號喪呢!快點去燒灶,妳不去沒人燒了!等著吃飯呢!」
阿福抹了眼淚,逕自去廚房燒火。日常家裏頭做飯都是她,燒水、做窩窩頭、煮粥、做菜,她都十分熟練。
李氏瞅了一眼她的背影,嫌棄之中又帶著幾分歡喜。
孫二麻子昨兒讓人帶話,說一早就過來瞧人,等他領了人,不但趕走了這個掃把星,她還能白得三兩銀子,這買賣划算。
她翹首盼望,看了幾次,終於在小道盡頭看到了一個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她瞇著眼定睛一看,真是孫二麻子。
之前都是中間人聯繫,如今瞧見真人,她才知原來這廝不但一臉麻子還是個瘸子。
李氏瞅了一眼廚房,幸災樂禍的想,瘸子拐子麻子,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阿福才忙完廚房的活兒,便聽到表弟阿牛在院子裏叫嚷,「掃把星要嫁人囉!掃把星要出閣囉!掃把星嫁麻子囉!」
她驚得渾身冰涼,麻木的擦了擦手,硬著頭皮挪動了自己的腳,站在廚房門口悄悄往外看出去,只見院子門口舅母正在跟一個黃瘦的男人說話,他不但長得不好,還一臉麻子,身子似乎站不穩,一瘸一拐的,就連說話也夾纏不清。
這一刻,阿福背心被冷汗都打濕透了,她慌張的轉過身,靠著牆,絕望的望著屋頂。
她不想嫁人!真的不想嫁!
心裏突然鼓起幾分勇氣,她想進房裏收拾自己的小包袱逃走,可是逃走後她能去哪兒?她哪兒都沒去過。如今到處都在鬧饑荒,她聽說有的地方還餓到人吃人,萬一逃出去被人吃了怎麼辦?
思來想去,她慌張的想往自己屋裏躲,卻被舅母一把攔住,舅母臉上帶著久違的笑容,「來,跟妳未來相公見見面!」
阿福被舅母硬是拉到了孫二麻子面前,當她的目光觸到那男人的目光時,生生的被他眼裏的貪婪和慾望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男人帶著讓人噁心的笑來摸她的手,她躲閃開了,舅母拍了她一巴掌,對那男人笑道:「小孩子不懂事,還得調教!」
孫二麻子用奇怪的油滑腔調笑著說:「我最會調教人了!」
阿福的眼前驀地浮現出幾隻滿身是血的貓狗,突然胃裏一陣翻湧,她想吐。
男人交付了三兩銀子,說好三天後花轎來接人,李氏破天荒的上街給阿福扯了紅布做了一件紅衣裳。
一向不敢說什麼的阿福,終於鼓起勇氣對李氏說:「舅母,我……我不想嫁人……」
李氏一雙眼毫無感情的盯著她,將她從上看到下。
沒有阿福想像中的暴怒,她冷笑了一聲,諷刺的說:「怎麼,阿福大小姐不想嫁人?妳不想嫁人想幹麼?想吃香的喝辣的讓我們供養一輩子?妳當妳是活菩薩下凡呢?」
她隨後又哄她,「聽話,孫二麻子會對妳好的。再說了,妳也沒別的地方去,妳還是老老實實嫁給孫二麻子吧,有妳好日子過!」
阿福呆呆站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心裏卻是冷得像臘月的寒冰。
她沒有吵鬧,躲在廚房裏了坐了一會兒,想起什麼,從灶膛裏掏出兩個冷紅薯塞在懷裏便出去了。


村頭破舊的觀音廟裏,陰暗的角落裏坐著個老叫花子。
阿福站在門口瞅了瞅,沒瞧見叫花子,問了一聲,「老伯伯,你還在這兒嗎?」
「在呢,往裏走……」
她聽到了老叫花子沙啞的聲音,昨日她看到這老叫花子從山上跌下來傷了腿躺在這裏養傷,看他可憐,便拿了紅薯過來給他吃。
阿福循著他的聲音走去,驀地腳下被什麼絆了一下,「啪」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陰暗中,老乞丐悄悄收回了腿。
「疼……」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從地上爬起來,藉著黯淡的光線一看,呀,流血了!
地上幾片破瓷片割破了她的手心,鮮血汩汩的往外流。
「好疼啊……」
「小丫頭別怕,這兒有點香灰,撒上就不疼了!」老乞丐抓了撮香灰灑在她的手心,很快手心就不流血了,留下一道暗紅色的痂印。
「老伯伯,這個給你。」阿福掏出紅薯遞給老乞丐。
老乞丐笑咪咪的接了,露出了黃黑的牙,「碰到小丫頭,是我老頭子的福氣呢!」
福氣?阿福一怔,第一次有人說碰到自己是福氣。
她沮喪的低頭,「我沒有福氣,人人都說我是掃把星。」
老乞丐一邊津津有味的啃著紅薯一邊道:「他們說的沒錯!」
阿福更加沮喪了。
「但是!」老乞丐話鋒一轉,抓著她的小手,攤開她的手心,那道暗紅色的疤痕異常醒目,「手相即命相!小丫頭,妳以後要走好運啦!」
阿福苦笑,好運?她都要嫁給孫二麻子了,還能有什麼好運?等著她的大概是無盡的噩夢吧!
她沒精打采的走出破廟,廟裏,老乞丐大聲笑道:「小丫頭,碰上老道士,這一跤妳跌得值了,從今往後,否極泰來、福運亨通!」
這些話阿福統統都沒聽到,她舅母和舅舅已經火急火燎的趕過來,罵罵咧咧的將她拉回了家,接著把她扔進了柴房,舅母從外頭鎖上了門。
李氏罵道:「不安分的賤蹄子!眨眼間就不見人影,要是沒了人我怎麼跟人家交代!妳好好的待在柴房過夜吧!」
她無助的坐在冰涼的地上,腦子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死了也許就解脫了吧?
她琢磨著怎麼死不會那麼疼,跳河?上吊?還是撞牆?可是每一種聽起來都那麼痛苦,又讓她苦惱起來。
傍晚時,舅舅錢順過來給她送了兩個饅頭,並且勸了她好一會兒。
「阿福,嫁人是好事。孫二麻子雖然醜點,可是他能養活妳。等妳嫁去給他生了胖娃娃,什麼都好了,日子也好過了。」
阿福父親姓朱,母親姓錢,舅舅錢順是她唯一的親人,他是個老實人,並不會打她罵她,但看著李氏打她罵她也不會說什麼。
沒有想像中的吵鬧,柴房裏的阿福只是乖巧的應了一聲,「好。」
錢順鬆了口氣,這些女人終於不鬧騰了,等阿福嫁了人,以後家裏也能清靜一些了。
他回到堂屋,發現家裏來了客人,是隔壁鄰居蘭嬸子,同李氏正圍桌說話,她看起來面色有些激動,似乎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要宣佈。
「盧員外家要招個丫鬟!」她似乎想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聲調,但似乎沒什麼用,不一會兒她的聲調就揚了起來,「聽說盧員外家來了一位貴客!那貴客的口味同我們這裏不同,要招一個會做淮揚菜的丫鬟,尤其要會做魚!我一聽到這個消息便想到妳家了,妳家阿福不是淮揚人嗎?她不就會做魚嗎?」
錢順聽到這話,不由得在桌邊坐了下來。
「丫鬟?」李氏有些瞧不上,「阿福要嫁人了,怎麼能給人去做丫鬟?再說了,丫鬟能拿幾個錢?」
蘭嬸子看李氏的眼神帶著幾分鄙夷,「妳不知道盧員外是怎樣的人家嗎?」
隔壁村的盧員外,那是十里八鄉少有的大戶人家,聽說他曾經做過官,還是挺大的官。鄉下人不知道什麼樣的官是大官,只知道他家裏連丫鬟都穿著綢子衣裳,院子的大小是別家的五六個大。
但凡村裏人說到氣派,那指定說的是盧員外家。
蘭嬸子激動的拍著桌子,「據說那位貴客要在員外家待上一個月,這次招人招得急,但凡入選的,日常伺候貴客聽候調派,一個月就能拿到五兩銀子!」
「一個月……五……五兩銀子!」
李氏和錢順目瞪口呆,半晌合不攏嘴。
一想到那沉甸甸的銀錠子握在手裏的感覺,那該是怎樣幸福的滋味啊!這一個月的銀錢就比那孫二麻子的聘禮多了將近一倍!
「說不定那位貴客一高興了,賞下什麼金啊玉的,那可不是五兩的事兒啦!」蘭嬸子興奮的彷彿送出去的是自己的女兒一般,「妳家阿福不是做的一手好魚嗎?過年時妳不還向我誇口來著嗎?我在隔壁都聞到妳家的魚香呢!」
阿福有不錯的廚藝這倒是真的,她家就是淮揚一帶的,做菜的手藝也是那邊的,她娘原先廚藝就很好,阿福也學到了她娘的真功夫。
李氏眼珠打著轉,若真像蘭嬸子說的,孫二麻子那三兩銀子算什麼,貴人高興了賞點金玉之類的,他們家不就飛黃騰達了嗎?
她的雙眼倏然亮了,一拍桌子站起來,「不嫁了!送去做丫鬟!」

阿福一直在琢磨著死法,沒想到被李氏拉了出來,說要送去給人做丫鬟,她一臉懵懂不知所措。
錢順有些擔心,對李氏道:「那麻子要是鬧騰怎麼辦?」
李氏嗤笑,「他三天後才來,要是那時候阿福沒進盧家也就罷了,要是進了盧家,咱們還瞧得起他那三兩銀子?扔給他就是!他要是敢跟我耍無賴,我堵他家門口扠著腰罵他三天三夜!我看那瘸子鬧得贏誰!」
李氏的潑辣在村裏出了名的,想到娘子應該可以壓倒那麻子,錢順便沒有後顧之憂了。
這一夜,除了滿心忐忑的阿福,錢順一家子都作著飛黃騰達富貴榮華的美夢。


阿福戰戰兢兢的站在盧家門口,抬頭望,只見高大的門牆上精雕細刻著各樣的人物和故事,黑色屋簷上的怪獸威風凜凜。
盧家是本地望族,盧員外更是盧家最有權勢的那位,據說他曾經在京城做大官,就算是告老歸田,所有鄉下人見到他都要恭恭敬敬的行禮。
阿福以前小時候打盧家大門口經過過,但從未進去過,今兒站在門口,兩隻腿不由得發顫,她覺得很慚愧,自己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
一同來應徵的還有兩個鄉下女孩,跟她一樣,站在高大門牆前面戰戰兢兢的。
李氏親自將她送過來,滿眼懷著殷切,「妳待會進去一定要使出全部的看家本事,知道嗎?我們一家都靠妳了!」
她殷殷的叮囑,讓阿福壓力倍增。
不一會兒從小門出來一個婆子,梳著油滑的頭髮擦著噴香的桂花油,穿著打扮格外體面。
她精明的眼睛掃過三個家人陪送過來的小丫頭,端著架子淡聲道:「妳們也該知道,盧家不是一般的人家。盧家有盧家的規矩,妳們雖然是來應徵的,可是只要進了這個大門,就得有規有矩,不叫妳說話就不要說話,不叫妳動就不要亂動,聽懂了嗎?」
三個女孩急忙低低應道:「知道了,嬤嬤。」
婆子微微點了點頭,「跟我進來吧。」
阿福要隨著婆子進去了,李氏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胳膊,低聲道:「一定要留下啊!」
阿福當然想留下,她若是不留下,就要嫁給孫二麻子。
她在心裏默默的祝禱,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一定要保佑她留下啊!
一進了盧府的大門,阿福瞪圓了眼睛,恍然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不同於他們那破舊的鄉村,倒像是到了傳說中的月宮一般。
撲鼻的草木香氣沁人心脾,穿著一致規整的下人們來來往往,描金的柱子雕花的窗戶,在阿福眼裏都是難以想像的精緻和華麗,耳畔是潺潺的水聲,那水似乎是從某處假山流下來,彙集成一條小溪流,穿過了她們腳底的小橋。
她看到其他兩個小姑娘也跟她一樣,目瞪口呆的樣子分外傻氣。
「不許亂看!」
前面嬤嬤一句冷冷的提醒,嚇得阿福立即垂下了頭,只敢看著自己的腳尖。
幾人直接被帶到了後廚,這裏有寬敞整潔的廚房和燒著旺火的灶膛。
盧家只要一個丫鬟,有一個簡單的考試,三個女孩每人做一份魚,做得好的就留下,至於材料,鱸魚、鱖魚、鯉魚都準備齊全,做菜時嬤嬤在一旁盯著,做不得假。
阿福十分緊張,站在熱騰騰的灶邊,額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她竭力不去想留不下的後果,將全部注意力放在做菜上。
錢氏原本做得一手好菜,嫁到淮揚水鄉後,又學會了如何料理魚,丈夫經常會出去捕魚,捕魚回來,她便笑咪咪的接了,做魚羹、做燒魚給女兒解饞,給丈夫下酒。
阿福記得那時娘總是帶著幸福的笑容,一邊做菜一邊唱著淮揚的小曲。她在灶膛邊跑來跑去的玩耍,娘總是叫她小心別叫柴禾絆倒了……
想著想著,鍋裏的魚已經熟了,她的眼裏也蓄滿了淚花。
她用鱖魚做了一個家常的豆腐魚羹,也是那時候娘最常做的菜。她彷彿看到娘端著魚羹站在廚房門口,笑著對她說:「阿福,吃魚羹啦!」
做完了魚,三個女孩被領到了一個耳房,坐在板凳上安靜的等待結果。
阿福握了握手,手心都是熱汗。她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這麼慢,等待讓人如此煎熬。
門外響起腳步聲,漫長的等待似乎終於要結束了。
還是方才那個嬤嬤,威嚴的目光淡淡掃過三人,最後落在了阿福的頭頂,她對她招招手,「妳過來。」
阿福震驚得差點呆住,一時之間大腦一陣空白,她雙腿顫抖差點軟軟的坐到地上去。
所以,是她嗎?
「愣著做什麼?就妳啦。」
聽到這句話,阿福確信留下的就是自己,她未曾想到自己如此的幸運。這時,她手心的疤痕隱隱刺痛了一下。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心,這傷不是已經好了嗎?
其他兩個女孩臉上都是灰暗的,顯然失望極了,有個女孩還哭了出來,阿福雖然有些同情她們,但是能留在盧府彷彿獲得了新生,她不會因為同情就放棄這機會。
「快點過來!」
聽嬤嬤催促了,阿福急忙跟了上去,心裏滿是快活,她就要留在這個像神仙府邸一樣的地方了!她以後一定要好好幹活,好好表現!
「妳換一身衣裳,這一個月,妳就負責留在貴客的小院子做些洗衣煮飯的事情。」
「是。」阿福聽話的應著。
嬤嬤回頭看她,見她年紀小,身材也瘦小,但還算白淨清秀,一張圓圓的小臉挺乖巧討喜的,語重心長的教訓道:「那位貴人性子有些古怪,沒事不要往貴人跟前湊。但他喜愛吃魚,妳若是做得合了他的心意,未必沒有賞錢。這差事要想做得長久,沒別的,多做、少說、聽話!」
「是,嬤嬤。」阿福心裏是感激的,她頭一次做丫鬟,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嬤嬤的教導她記在心裏。

阿福又匆匆見了舅母一面,有嬤嬤在兩人沒說什麼,但阿福看她歡天喜地的樣子,彷彿是自己中了女狀元一般,便知五兩銀子肯定是給了舅母。
但能夠擺脫孫二麻子,她也就不計較五兩銀子了,回頭換了衣裳,又領了些換洗衣裳,便直接被送進了貴人住的蓬萊院。
院子十分寬敞,光正房就有三四間,又有左右廂房和耳房,還有一個小廚房。
阿福負責做飯洗衣的事情,只算是一個粗使丫鬟,但因為貴客喜歡清靜,除了她,院子裏只有兩個隨身丫鬟,那兩個丫鬟自然不會同她一起住,她得以獨自住一間耳房。
耳房雖然簡單,但桌椅床櫃一應俱全,日用生活品都準備好了,許多東西都是她從前見都沒見過的。
就比方說桌子上的菱花銅鏡,還有一小瓶桂花頭油,一盒面脂,兩朵粉色的絨花,絨花的樣式雖然簡單,但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頭花。
鏡中的女孩,烏黑的大眼睛裏閃爍著光芒,殷紅的唇角微微彎起,她似乎好久沒有在鏡子裏看到這樣的自己了。
驀地聽到外頭有人說話的聲音,她慌亂的擱下了銅鏡,不敢出去,只從門縫裏張望,就見院子門被從外面推開,進來兩個丫鬟。
先進來的一個身著紅色綾羅的丫鬟,十五六歲的樣子,柳眉杏目身材高䠷,很是活潑俏麗;後面那個穿著藍色的羅衣,同樣的年紀,中等身材,生得皮膚白淨端莊秀麗。
兩人讓在門邊低頭斂目,恭敬的等著主人進院。
阿福緊張的握住了雙手,深吸了一口氣,這位就是他們口中說的貴客嗎?
那人身量很高,足足高出丫鬟一個頭,他穿著一襲雪色繡金長衫,腰佩玉帶,身姿挺拔彷彿山間的青松。因為天冷,他肩頭披著一件墨藍色的絲絨斗蓬,兜帽罩住了他半張臉,只露出淡紅的薄唇和蓮萼一般的下頷。
他站在那裏,便彷彿在散發光華,如同天上的冷月。
阿福看得呆住,她從來沒有看過這樣華貴的人,一不小心,門扇被她的身子壓得「咯吱」一聲響。
男人向這邊看過來,紅衣丫鬟立即喝道:「是誰在屋裏鬼鬼祟祟的偷看?」
阿福嚇得一哆嗦,急忙開了門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幾人跟前,「奴……奴婢叫阿福,是……是嬤嬤送來做飯的。」
「好沒規矩的小丫頭!這是什麼地方,有妳這樣行事的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院子裏出了賊呢!」
紅衣丫鬟的嘴巴很厲害,說得阿福心慌意亂,她的確是初次做丫鬟,沒進過大戶人家也不懂得規矩,她萬萬沒想到這才進了府就犯了大錯。
她頹喪的想著,該不會才進來就被趕出去吧?
藍衣丫鬟見她可憐,對紅衣丫鬟道:「妳瞧她初來乍到的,年紀又這麼小,大約也不熟悉規矩,算了吧。」
「怎麼能……」紅衣丫鬟還要說什麼,卻見主子的臉冷了下來,立即識趣的收聲了。
「今日的魚羹是妳做的?」
清冷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阿福心中驀地一震。
她頭一次聽到這樣好聽的聲音,她是鄉下人,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但那聲音就是好聽極了,同他相比,她村裏人說話都是烏鴉呱呱亂叫。
「是。」她不敢抬頭,顫顫的回道。
「進去說話。」說罷,他轉身向屋裏走去,衣角輕輕拂過她的身畔,帶著一股沁人心脾的奇妙香氣。
啊?進去說話?
她一呆,看人走遠了,才終於回神跟了上去。
屋裏氤氳著香氣,阿福也不懂是什麼香,只見廳角的仙鶴銅香爐裏冒著繚繞的白煙,地上鋪著沉香色的軟墊,她跪下時膝蓋並不覺得疼。
「抬起頭。」貴人低聲道。
阿福有些害怕,吞了一口唾沫,慢慢抬起了頭,豁然瞪大了眼睛。
貴人坐在軟榻上,斜倚在紅色的大迎枕上,一隻手優雅的支著下巴,眸色清冷的打量著她,他上半張臉罩著一張黑色金屬面具,看不出樣貌,只看得見那雙眸子深如古潭,透著一股陰冷的寒意。
阿福想起嬤嬤說的那些話,說貴人性子古怪,果然有些怪。
「奴婢……見過公子……」她慌張的收起震驚的表情,垂眸道。
男人唇角微微揚起,問:「叫什麼?多大了?」
「奴婢叫……叫阿福,今年十……十三歲……」阿福緊緊攥著手心,恨自己說話都不利索。
紅衣丫鬟和藍衣丫鬟對看了一眼,都有點詫異,公子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以前也不見他對一個粗使丫鬟有這樣的興趣。
「妳是淮揚人?」
「是,奴婢自小在淮揚長大。」這一次阿福終於努力的說利索了。
「嗯。」
簡單的一個字音落下,阿福再沒聽到任何聲音,她也不敢抬眼看,只覺得屋裏安靜的連掉下一根針都聽得到似的。
「出去吧。」藍衣丫鬟提醒她,「沒叫妳,沒事別亂跑。」
阿福應了一聲「是」便起身退下,直到出了門才長長吁了一口氣。
嬤嬤說的沒錯,大戶人家規矩森嚴,做丫鬟的行走坐臥都不能自由自主,否則動輒要罰跪挨板子。
她歎了一口氣,進門時的興奮彷彿被潑了一瓢冷水似的。
第二章 竟要去京城
接下來數日,公子身邊有兩個大丫鬟出入隨行,阿福只在院中掃掃地做做飯。
她只負責煮公子一個人的菜,公子喜歡吃淮揚菜,尤其喜歡吃魚,她會做的也不過是一些家常菜式,便每日變著花樣做各種魚,公子似乎很喜歡,每次吃完飯,都會叫大丫鬟賞給她兩顆銀珠子。
拿到銀珠子是她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候,她特地找了一個小布袋子收藏這些銀珠子,雖然不知道這些珠子有多重,可是光看著這些漂亮圓滑的小珠子,她便滿心歡喜。
她想著要是做飯滿了一個月,可以積攢一袋子銀珠子,到時候出去了說不定可以買個小屋跟一畝地,過上自給自足的日子。
紅衣的大丫鬟叫紅蕎,藍衣的大丫鬟叫蘭鴛,過來傳話的多數是蘭鴛,她脾氣溫和,阿福更喜歡她。
公子宇文玨對誰都很冷淡,即便是對兩個俏麗的大丫鬟,阿福從來沒看到他真的笑過,偶爾她也會好奇,公子面具下到底是怎樣的一張臉。
每日阿福會去盧家大廚房挑選一些食材,雖然她是新來的,但因她是伺候蓬萊院貴客的,大廚房的廚娘對她格外客氣。
「阿福姑娘,妳瞧瞧,這些都是剛到的魚,都是從河裏才撈上來的,野生的,好的很!」吳廚娘絮絮叨叨的給她介紹各樣的魚。
阿福看著水缸裏歡快游來游去的魚兒,琢磨著今兒做什麼,前天做了紅燒魚,昨兒做了酸魚湯,今天不如做個松鼠魚吧。
做松鼠魚便需要鱖魚,鱖魚做出來才鮮美。
「給我拿這條鱖魚吧!」她選了一條個頭中等的,太大的肉老,太小的沒肉,不大不小的正好。
「阿福姑娘真是眼光好!」吳廚娘笑咪咪的恭維。
阿福笑了起來,雙眼像新月一樣彎起,她喜歡別人叫她「姑娘」,村子裏的人都當她是掃把星,已經許久沒有人叫她姑娘了。
吳廚娘麻利的撈起了魚,親自到後面去收拾了。
現在不是忙碌的時候,廚房有兩個小丫頭在埋頭擇菜,阿福在廚房裏轉,順便挑選一些蔬菜。
「哎喲,我說這是誰啊?」
一個似曾熟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阿福驀地抬頭,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扠著腰走了進來,她穿著綠色的綢衫,一雙杏眼裏滿是不屑。
「春來?」阿福吃了一驚,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了她,春來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小丫鬟,是跟自己一樣穿藍色布衫的粗使丫鬟,看樣子春來在這裏有點地位。
之前聽村裏人說春來在盧家做事,看她現在的穿著,應該是做到了大丫鬟的位置。
「我如今改了名字,叫海棠,是宋姨娘起的。我可真想不到,妳這樣的掃把星竟然也能進盧家?要是盧員外知道妳的名聲,能留妳在這裏?」海棠輕蔑的打量著阿福的粗布藍衫。
宋姨娘是盧員外最得寵的姨娘,海棠現在就跟著這位主子,她跟阿福一個村的,性子最是刁鑽,打小就欺負阿福。
聽到「掃把星」三個字,阿福心裏有些窩火,沒想到隔了兩年沒見,春來一點都沒變。
從前在村子裏時,就是春來帶頭叫她掃把星,後來滿村人都叫她掃把星,彷彿她真的成了掃把星。
「我不是掃把星,妳以後別這樣叫我。」阿福微微漲紅了臉。小時候娘對她說過,之所以給她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她是他們的小福星。
「哈哈……」春來彷彿聽到最可笑的笑話,捂著肚子笑彎了腰,「這位可是咱們牛溝村鼎鼎大名的掃把星,人人都知道,她自己居然不承認,妳們說好笑不好笑?」
她這一笑,後面兩個跟班也跟著笑起來。
阿福氣得滿臉通紅,她不想跟她說話,春來就是一個惡霸!
她取了竹籮拿好蔬菜轉身就往外走,不想春來堵在門口。
「想出去,就乖乖的承認自己是掃把星!不然今兒妳休想出這個大門!」她擋住了大門,兩個粗使丫鬟氣勢洶洶的站在她身後,彷彿兩個門神。
「這裏是盧家,不是牛溝村!」阿福想不到到了盧家,她竟還這樣欺負人,抱著竹籮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春來冷笑,「盧家又怎樣?妳怎麼不看看我穿的是什麼,妳身上又穿的是什麼?妳這樣的粗使丫鬟,當真以為妳的主子會多看妳一眼?我就是揍妳一頓也沒人會多問一聲!妳一個掃把星也配跟我一樣待在盧家?我怕妳害得一大家子都霉運當頭!以為換了個地方妳就變成人上人了?掃把星,妳現在作夢還早了些!」
一聲聲的掃把星如同刀子般扎進阿福的心裏,她身子微微顫抖著,咬緊了牙關,想起了無數次她被村裏人圍著叫掃把星,被小孩子追著丟石子泥巴。
那些年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她一直忍耐下來,彷彿成了習慣,可是突然她不想再忍耐了。
她驀地走過去,用力的推開了堵在門口的女孩。
阿福個子雖然瘦小,力氣卻大,「砰」的一下,春來被推得跌坐在地上,這讓她氣瘋了,尖喊道:「給我揍她!」
兩個小丫鬟一擁而上,阿福從來沒打過架,這一次她卻豁出去了,一時之間三個人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團,緊接著春來也加入戰局。
吳廚娘出來忙將幾人扯開,一個個的頭髮衣裳都扯得凌亂不堪,阿福一個對三個,到底吃虧,臉上已經多了幾道帶血的爪印。
「別打了!我的小祖宗!妳們究竟知不知道這是哪裏?都想被趕出去嗎?」吳廚娘急得跺腳。
春來指著阿福氣呼呼道:「她一個粗使丫鬟,怎麼我還打不得?」
吳廚娘知道她是宋姨娘的身邊人,不敢得罪,耐心解釋道:「海棠姑娘,妳可知道,她雖然是個粗使丫鬟,卻是老爺指派去服侍貴客的,再怎麼樣也不能對貴客的丫鬟動手啊!」
春來微微皺眉,她知道府裏來了一位貴客,姨娘們都在說老爺對他異常的恭敬,只知道是從京城來的,卻不知道是什麼身分。
不過,貴客好像只待一個月,一個月後她再來收拾這掃把星也不遲。
她抹了一把凌亂的頭髮,咬牙切齒地指著阿福道:「掃把星,這件事我不會就這麼算了!妳頂多得意一個月,一個月以後有妳好看!」說罷一甩手帶著小丫鬟離開了。
「妳也是的,怎麼能跟她打起來呢?她現在在宋姨娘身邊可得臉了,到時候貴客離開了,她要欺侮妳容易的很。以後妳想待在盧家,難了!」吳廚娘歎了一聲氣,將收拾好的魚和蔬菜都交給了她。
阿福不說話,扒了扒頭髮,便抱著蔬菜和魚轉頭往蓬萊院走。
雖然打輸了,可是她心裏爽快,至少她在春來的臉上抓了一道。受夠了被人叫掃把星,從來不會還手的她終於替自己出了一口氣!
春來放話說一個月後要收拾她,她也不怕,等她攢夠了銀珠子就自個兒過。
這麼一想,心裏倒是平靜了,她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只要她不怕,就沒有人能欺負得了她!
才踏進蓬萊院,阿福就險些撞到了一個人,驀地抬頭,黑色的面具映入眼簾,面具下那雙眸子清冽如冷泉。
「奴婢見過公子。」阿福慌忙低頭行禮,避讓一邊等他過去,不想對方並未抬腳。
「抬起頭。」
泠泠如泉水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阿福詫異的抬起了小臉。
她白皙的小臉上五道鮮紅的爪痕異常鮮明,隱隱泛著血絲,宇文玨微微瞇眼,緊緊地抿起了唇角。
阿福心中發慌,本以為躲在廚房可以不被人發現,沒想到一回來便撞見了公子。
她閃爍慌亂的眼神都被收在眼底,宇文玨蹙眉,轉身進屋,「進來!」
客廳裏,宇文玨坐在太師椅上,紅蕎和蘭鴛侍立在左右,只阿福一個惴惴不安的立在下頭,彷彿三堂會審一般。
「奴婢……」阿福本想要不要編個理由,但她不是一個善於說謊的人,終究老老實實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低著頭等待宇文玨的發落。
雖然是春來欺負人,可她不守規矩也是事實,她這個時候才開始怕起來,要是被攆走了,回去沒臉不說,舅舅、舅母還會將她嫁給孫二麻子,想想都覺得可怕。
「公子……」晶瑩的淚珠在阿福的眼眶裏打轉,「奴婢……奴婢真的知道錯了……」
紅蕎冷冷道:「瞧著像個本分的,沒想到竟是個喜歡惹事的,咱們公子是什麼樣的身分,敢在這沒規沒矩的,妳以為認了錯就能留下嗎?」
蘭鴛瞥了一眼宇文玨,只見他嘴唇緊抿,不知道在想什麼。
公子的院子裏素來沒人敢鬧事,但這次的事情不全是阿福的錯,她本想替阿福求情,畢竟阿福年紀小、伺候人的時候短,平時也算本分,只是聽到紅蕎說的話,又見宇文玨的表情,硬生生將求情的話嚥了回去。
阿福聽了紅蕎那些話,淚珠從眼眶裏滑落,想著是留不下了,與其讓人趕走,不如自己請辭,於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公子,奴婢……奴婢曉得留不下,這就走了……」
紅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嗤了一聲,裝可憐給誰看?
宇文玨的嗓音卻冷冷響起,「誰讓妳走了?」
阿福一愣,抬著朦朧的淚眼看向公子,蘭鴛也吃了一驚,想著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隨我來!」
宇文玨倏然起身,阿福慌忙緊隨其後,蘭鴛和紅蕎不明所以,一起跟了上去。

描金繪彩的盧府前廳裏,盧員外坐在太師椅上,東首坐著宇文玨。
阿福惴惴不安地站在階下,她萬萬沒想到,丫鬟之間的爭執竟然會鬧到了盧員外跟前。
「把海棠和兩個小丫頭給我押過來!」盧員外怒喝道,待小廝去叫人後,他一臉歉意的對宇文玨道:「公子,真是抱歉,沒想到府裏的下人竟然如此沒有規矩,敢攪擾您這邊,我這就發落下去!」
宇文玨靠在太師椅上,微微蹙眉,不多置一詞。
春來和兩個粗使小丫鬟很快被人押了上來,一同來的還有聞風而至的宋姨娘。
春來幾個平日裏仗著宋姨娘得寵,對其他丫鬟下人吆五喝六的都是常事,哪裏想到今日竟踢到鐵板上了。
春來跪在冰涼的石板地上,臉色蒼白極了,她轉頭求救似的看了一眼宋姨娘,宋姨娘對她點了點頭,又瞅了一眼東首的宇文玨。
她只知道老爺很尊敬對方,卻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來頭,如今一見,只覺得他年紀輕輕的卻戴著個黑面具,古古怪怪的,能是什麼好人?
盧員外瞧著三個鬧事的丫鬟便惱火,喝道:「都攆出去!一個不要留了!沒有規矩,丟了我盧家的臉面!」
春來驚得臉色都灰了,她熬了幾年好不容易當上了大丫鬟,這下被趕出去,哪裏還有臉?哪裏又去找這麼好的差事?
「姨娘……」她趴在地上對著宋姨娘磕頭,「求姨娘救救奴婢……」
宋姨娘忙急道:「老爺!這丫頭是我房裏的大丫鬟,跟了我幾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打架的事情聽說是那個叫阿福的小丫頭先動的手,你怎麼是非不分,倒攆起我的丫鬟來了?」
阿福聽著這話,不由得雙腿顫了顫。
春來瞪向阿福,眼裏彷彿帶著毒一般,驀地叩頭道:「老爺!是阿福先動的手!求老爺姨娘明察啊!」
盧員外有些焦躁,他看了宇文玨一眼,對宋姨娘喝道:「妳一個女人在這裏攪什麼亂?快點回房去,一個丫鬟罷了,這個遣出去,我再買幾個給妳就是了。」
誰料到宋姨娘彷彿跟他槓上了一般,過來扯著他的袖子撒潑,「老爺,這丫鬟是我最喜歡的丫鬟,明明不是她的錯,你怎能為了一個外人攆走我的人!你這樣做,以後我在下人面前還有什麼臉?」
她這招百試百靈,只要撒潑起來,盧員外就拿她沒辦法,這次也是如此,盧員外一時沒再吭聲。
宇文玨微微蹙眉,手指在膝蓋上輕敲了幾下,道:「既是如此,都攆了吧!」
宋姨娘一怔,她本意是保下海棠,如今貴客發聲了,各打五十大板,她還有什麼撒潑的理由?
春來也知事情沒救了,恨恨地盯著阿福的後腦杓,心道,這事鬧起來誰都別想好!便是我出去了,也要拉妳下水!
阿福則是聽得心狠狠往下一沉,直沉入了海底,誰能料到鬧到最後還是這個結果……罷了,她大約是沒那個享福的命吧!或許,她真的是天生掃把星。
宋姨娘沒了話說,盧員外解脫似的甩甩手,毫不留情的道:「都攆出去!」
管家過來押人,正要扯走阿福,不料這個時候宇文玨發聲了。
「既然阿福被貴府攆出,我收她在身邊做個隨侍丫鬟,可行?」
盧員外愣了一下,忙不迭道:「當然可以,這是這丫頭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阿福呆住了,這……這是什麼意思?
宇文玨幽深的目光落在阿福的臉上,道:「阿福,妳可願意跟我回京城?」
這話一出,所有人愣住了。
去京城?那可是人人嚮往的繁華地方,做隨侍丫鬟那豈不是大丫鬟的身分?天啊,這是怎樣的運氣!
阿福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一定是自己聽錯了,她哪有這樣的福氣能去京城,能做大丫鬟?
手心那道疤痕再次刺痛了一下,但只是那麼一下便沒了,阿福此時太過激動,沒有在意。
紅蕎和蘭鴛面面相覷,不知道公子是什麼意思,要知道大丫鬟都是層層篩選出來的,不只要有見識懂規矩,還要能讀書認字會斟茶倒水研墨。別的不說,光是斟茶這一項便要認得許多茶種、手法亦有許多講究,總之沒練就十八般武藝不能伺候貴人。
可是這個鄉野小丫頭,她會什麼?
看她呆在那裏,宇文玨又問:「妳願意嗎?」
阿福恍然從夢中驚醒一般,慌忙跪下叩頭,「奴婢願意,奴婢願意跟隨公子去京城!」
在這裏她沒有什麼可留戀的,比起被舅母一家當牛馬使喚,嫁給可怕的孫二麻子,她在盧家的這幾天已經如同在皇宮一般舒服。公子是第一個願意給她撐腰的人,她願意相信,公子一定不會害她的。
「該死的掃把星,我殺了妳!」春來恨得咬破了嘴唇,瘋了似的要衝過來,憑什麼都是打架,她要被攆出去,這個臭丫頭卻能去京城做大丫鬟!憑什麼?
沒等她發瘋,幾個小廝已經堵住了她的嘴將她拉扯出去。
阿福伏在地上,依舊覺得自己是在作夢,冰涼的地板碰著她的額頭,有一絲寒意。
直到一抹雪白繡金邊的袍角出現在她眼前,她才恍惚抬起頭,看那人低頭看著她,道:「起來,明日回京城。」
「是,公子。」她咬著殷紅的下唇,望著他的臉,眼底泛起了淚花。


夜色漸深,盧府廂房裏,宋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指責盧員外不念情分趕走了海棠,盧員外哄了她半天都不消停。
「你為了一個外人,讓我在所有人面前沒臉,你根本就不疼我!以後這府裏,誰還把我這個姨娘放在眼裏?」
盧員外無奈道:「什麼外人?妳可知道那貴客是什麼來頭?我便是惹得誰不高興,也不敢惹得他不高興啊!妳還說呢,今兒若不是妳這番鬧騰,他也不會這麼快回京城!」
「什麼來頭值得你這般大呼小叫的?老爺你原先不也在京城做官的嗎?有什麼好怕他的!」宋姨娘憤憤道。
盧員外頗富深意地道:「妳可知道,他姓宇文的!」
「哪個宇文?」宋姨娘在京城待過一段日子,倒還有幾分見識,很快便有了猜測,「難道是京城那個大司空?」
盧員外頷首,「貴客就是大司空宇文懷的二公子——宇文玨!」
宋姨娘倒吸了一口氣,「怪不得老爺這麼小心!」
大司空在朝中的地位,便是她這個閨閣婦人也聽說過,那位手握軍政大權,可謂是一手遮天的人物。
想當初先帝去世的時候,宇文懷便是托孤大臣,皇帝年幼,太后執政,那太后便是宇文懷的妹子,自然將所有國政大權都交到了宇文懷的手中。
宇文懷獨攬大權,一晃眼就是十幾年,如今皇帝都二十了,依舊要看宇文懷的臉色行事,文武百官更無人敢拂逆他的意思。
宋姨娘好奇道:「我聽說宇文家大公子宇文卓娶了南陽長公主為妻,如今這位二公子年紀二十出頭,怕不也要娶一位極高貴的女子為妻?」
「自然是門第極高的千金才配得上二公子。」盧員外點點頭,又歎了一口氣,道:「當初我在朝為官是大司空照應,如今我已經告老歸田,可咱們家兒孫還要出仕的呀,怎麼能得罪二公子?妳可真是糊塗!」
宋姨娘埋怨道:「都怪你,也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那位如此厲害。他為何要戴個面具?難道長得不能見人嗎?」
盧員外慌忙捂住她的嘴,「別胡說!二公子想做什麼豈是妳我能置喙的?如今只望二公子沒有怪罪我家便是萬幸!」


阿福正在自個兒房裏收拾行李,明日就要去京城了,她心裏又激動又緊張,想著不知道京城是什麼樣子?作為一個打小在鄉下長大的姑娘,她真的難以想像。
「這是給妳的新衣裳!」
紅蕎進門將幾件衣裳擱在她的桌上,阿福急忙道謝,瞅見她右臉上似乎多了一個紅印,彷彿被誰打了一個巴掌,再瞧她眼圈微腫,好似哭過。
「紅蕎姊姊這是……」
她想關心一下,誰料紅蕎臉一垮,哼聲道:「誰要妳多管閒事!」說罷便扭身出去了。
阿福抿了抿唇,心裏有幾分委屈,但轉頭看到桌上的綢衫在燈光下泛著華麗的光澤,心思便又被引開了,滿心歡喜的伸手輕輕摸了摸,感覺柔滑得好像嬰兒的皮膚。
豆綠的綢緞上還繡著金色的銀杏葉子,裏子夾著細細的綿,暖和又柔軟,她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的衣裳。
不一會兒蘭鴛拿藥過來給她抹臉,順便教她一些基本的規矩,阿福認真的聽著,學完規矩,蘭鴛又教她梳丫鬟的雙鬟髻,這個倒是難不倒她,她一學便會了。
「方才紅蕎姊姊過來,臉上紅紅的,眼睛也是腫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蘭鴛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她實情,「那是公子讓她自己掌嘴的,她大約是覺得委屈悄悄哭了。」
阿福吃了一驚,「為什麼呢?」
蘭鴛笑了笑,「妳那件事她說錯了話,自然是要受罰的。她嘴快,吃個教訓,以後大約是不會再犯了。」
阿福愣住了,沒想到紅蕎竟會因為自己受罰,怪不得沒給她好臉色。
蘭鴛拍了拍她的肩膀,「妳也別多想,公子跟前哪有我們下人插嘴的分兒,她也是自找的。妳是個老實丫頭,定不會犯她那樣的錯誤,明兒一早就要走了,早點歇了吧。」
阿福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些不安。
她不明白公子為何替她做主,難道是因為喜歡吃她做的魚?

一晚的時間眨眼便過,阿福清早醒來的時候已經聽到外頭有人說話的聲音,她急忙起身洗漱梳頭,換了衣衫便踏出房門,想去搭把手。
院子裏小廝們忙著搬東西,阿福一抬眼便瞧見了宇文玨,急忙過去低頭行禮。
女孩梳著雙鬟髻,髮髻間簪著兩朵粉色的絨花,穿著一件豆綠色繡金銀杏的綢衫,襯得她皮膚白皙,眉目秀麗,彷彿春天裏含苞待放的一朵水仙花似的,同剛進府那樣子真是判若兩人。
宇文玨的眸光閃了閃,微微頷首便轉身出去了。
蘭鴛笑著對阿福道:「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換了身衣裳就像換了個人一樣,倒像是咱們府裏的丫鬟了!」
紅蕎咬著牙小聲咕噥一聲,「怪不得公子會留下她,收拾收拾倒也能見人!」
蘭鴛跟阿福都沒聽見,阿福問自己該做什麼,蘭鴛告訴她該做的事情小廝們都做完了,一些細軟也有旁的丫鬟拿,她等著出發就是,阿福便進屋拿了包袱去馬車邊等候。
馬車停在二門之外,前頭的馬車坐公子和隨侍的丫鬟,後面的馬車裝一些行李和其他的丫鬟,馬車後面跟著幾個青衣隨從和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個個身強體壯威風凜凜。
阿福吃了一驚,不知道公子家究竟是怎樣的門第,竟有如此多的士兵來護衛?
她驀地想起舅舅舅母來,他們大約還不知道自己要去京城,如今時間倉促也來不及道別了,左右他們拿了五兩銀子,就當他們把她賣給公子了,緣分已斷。
一切準備就緒,盧員外親自送宇文玨出了大門,一路隨著馬車送了足有十里之遠。
蘭鴛在前面隨侍,阿福同紅蕎一起坐在後面的馬車裏,紅蕎心裏有怨氣不怎麼理她,阿福便看看外面的風景,心中也是快樂的。
她頭一次出遠門,不知道外面原來有這麼多山這麼多水,還有這麼寬敞的大路。
「到京城還要好久,妳這樣看怕不是要看半個月,累不累?」紅蕎帶著幾分諷刺的道。
阿福笑道:「我第一次出遠門,什麼都沒見過,就想多看看。」
「嗤!」紅蕎不由得好笑,「那妳要是去了京城,豈不是眼珠子都轉不動了?妳要是進了宇文府,怕不是以為進了皇宮?」
阿福驚訝極了,「我以為盧家已經像皇宮了!」
紅蕎不屑至極,「盧府算什麼!我們宇文府才是天下第一的豪宅,比皇宮也不差什麼!」
阿福張了嘴巴,半晌合不上。
紅蕎嘲笑的看著她,繼續道:「咱們府的宇文老爺,就是公子的父親,那是天下第一權臣,當今皇帝的親舅舅,聲名赫赫的大司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妳要是見了老爺,可別嚇得尿褲子!」
阿福的確被震懾住了,紅蕎所說的一切已經超出了她的想像。
長這麼大,她見過最大的官就是村長,一個連縣老爺都沒見過的人,卻要進天下第一的府邸,她怕自己到時候連怎麼走路都忘了。
第三章 學著當丫鬟
一個月後,李氏來到盧家門口探頭探腦。
阿福進府的五兩銀子她早已拿到了,自打得了五兩銀子之後,她胃口越發大了,一想到阿福手中金啊玉的賞賜就流口水,今兒過來便是想拿走這些賞賜。
如果阿福能留下,以後每月她都有錢拿,要是阿福留不下,她拿了賞賜依舊將她嫁給孫二麻子,還能得三兩銀子。
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叮噹響,彷彿發大財指日可待,見宅子裏有個婆子出來,她殷勤湊過去打探阿福的狀況。
出來的恰好是吳廚娘,聽她問起阿福,笑道:「我聽說妳家阿福可得了不少賞賜呢。每次做了飯,貴客都要賞她兩顆這麼大的銀珠子!」
吳廚娘誇張的比劃出雞蛋大小,其實阿福拿到的珠子不過蓮子大小。
李氏雙眼放光,「妳說是每天都賞嗎?」
吳廚娘點頭,「貴人有錢,自然是每天賞!」
李氏張大了嘴巴,發財了發財了,一天兩個大銀蛋子,一個月得有多少銀子啊!夠她買大屋買肥田了!
「阿福人呢?」她迫不及待想要找阿福拿到那些銀蛋子。
吳廚娘一愣,「妳不是她親戚嗎?怎麼不知道她已經跟貴人去京城做丫鬟了?」
「什麼?」宛若青天霹靂砸在腦袋上,李氏半晌沒回過神來,好不容易聽懂了這句話,頓時失聲叫道:「走了?阿福她走了?」
「早走了,妳連這都不知道,可見不是親戚,莫再來胡亂打探。」吳廚娘推開她,自顧自做事去了。
李氏雙腿一軟,臉色灰白的癱坐在地上。
京城,怕不是隔了十萬八千里,她上哪兒去找阿福?作了這麼久的美夢,煮熟的鴨子竟……飛了……


另一邊,阿福早在半個月前到了京城。
當巍峨的城牆映入眼簾時,阿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從不知道世界上竟有這樣高大雄偉的城樓。
老百姓進出城門都要逐個驗證身分,可當宇文玨的隊伍到了城門口,開路的軍士亮出了宇文府的令牌,守城士兵立即大開城門,恭敬的放隊伍入內。
一入城門,彷彿又到了另一個世界。
車水馬龍,人潮川流不息,街道兩邊碧瓦紅牆、彩樓錦閣,旗幟招展,看得阿福眼花撩亂,一切景物同村裏大大的不同,這一日看到的東西比她十幾年看過的還多。
宇文府占地遼闊,綠柳掩映下的碧瓦紅牆向兩邊展開,一眼看不到盡頭,大門口兩座漢白玉的石獅足有一人半高,巍峨聳立異常威武,高大門楣上懸著一個金燦燦的匾額,上書「敕造興國公府」。
興國公,正是大司空宇文懷的爵位。
阿福雖然看不懂匾額上的字,可光看那金燦燦的顏色還有兩個大獅子,也知道宇文府的不凡,一顆心七上八下,這裏果然是像紅蕎說的,是尋常人家不能相比的高門啊!這樣的人家,規矩豈不是很森嚴?
到了門口丫鬟們便下了馬車,但宇文玨的馬車徑直從側門入內一直行到了垂花門外。
阿福一入大門,抬眼便是一座影壁,題著龍飛鳳舞的墨字,繞過影壁往內是一座如同仙宮一般的大園子,中間一道寬闊的青石道,兩邊亭臺樓閣水榭遊廊看之不盡,正好深秋,園圃中種滿了各色秋菊,五顏六色美豔非凡。
一路來往下人不管什麼身分,個個規規矩矩衣著齊整,阿福匆匆瞅了一眼也不敢多看,跟著紅蕎蘭鴛一路到了垂花門外,這時宇文玨才下了馬車。
行李早有隨從搬進了屋子,宇文玨的居所名叫懷明軒,是一座精緻典雅的院子。
院中花木蔥蘢泉水叮咚,幾座玲瓏的太湖石矗立蓮池中,幾尾錦鯉在其中悠閒的游來游去,沿著漢白玉的抄手遊廊進去,中間是大廳,左右六間正房都是雕梁畫棟。
想不到公子住的一個院子都比盧府大堂不知道要華麗多少倍,阿福心中暗暗驚歎,怪不得紅蕎說比皇宮都不差什麼。
宇文玨喜歡清靜,原先能進屋子的只有蘭鴛紅蕎,如今又多了一個阿福。
貼身丫鬟住在南邊的偏房裏,蘭鴛和紅蕎原就住一間,現在阿福來了,便單住了一間,房中桌椅櫥櫃俱全,清一色的紅漆楠木,典雅舒適,桌上擺著青花瓷的茶具,床上鎏金的彎月鉤勾著青色紗帳,懸著紅色流蘇,床褥是撒花錦緞絲綿,柔軟暖和,房角還擱著一個碩大的天青色琺瑯梅瓶。
她特別的喜歡那瓶子,想著若是冬天插上幾枝梅花,豈不是滿屋飄香?
蘭鴛進了她屋裏,看她歡喜得不知所措的樣子,不由得笑道:「妳倒是得了便宜了,如今落個單數,倒獨得了一間房,自由自在的。」
阿福羞愧道:「蘭姊姊,我第一次住這麼好的房子,心裏忐忑的很。想著要在公子身邊伺候心裏便緊張,我真的……什麼都不會。」
她也就會幹幹粗活,哪裏會伺候人?眼瞧著這樣的規矩森嚴的高門大戶,她就怕一不小心做錯了事又被攆了出去。
蘭鴛笑道:「剛入府的丫鬟都要送到循玉院去學規矩,那邊有教導嬤嬤,妳該學什麼,該會什麼,嬤嬤心裏有數。公子吩咐下來了,讓妳去循玉院學習一個月再伺候。」
阿福吃了一驚,進盧府時不過是老嬤嬤說說規矩,沒想到這裏竟有專門的地方學習。
紅蕎不知道什麼時候抱著雙臂靠在門口,挑眉道:「做一等丫鬟可不容易。我們哪一個不是在府裏被教導幾年的?一個月功夫,我倒要看看妳能學成什麼樣!」
阿福聽她這麼說,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循玉院裏,丫鬟們都在認真上課,泡茶的泡茶、研墨的研墨,又有學按摩打扇子鋪床疊被的。
能來循玉院的,最低是二等丫鬟,一等丫鬟有年紀大了的要配人的,自然得有人頂上去,老嬤嬤們在二等丫鬟裏挑些機靈能幹聽話的,培訓以後往上頂。至於那些做粗活的三四等丫鬟,自然是連循玉院大門都不配進的。
這日許嬤嬤才給丫鬟們訓完話,正瞇著眼喝茶,抬眼便見一個穿著豆綠色綢裙的小丫鬟過來了,瞧著白白淨淨的長得挺秀氣,圓圓的臉兒還是一團稚氣,不知道是哪個院子的。
「嬤嬤,我是來上課的。」阿福交了管事給的帖子。
許嬤嬤接了帖子瞇眼一看,「等等……妳是二公子屋裏的大丫鬟?」她的雙眼驟然瞪圓了。
阿福羞澀的點頭,「是的,嬤嬤。」
許嬤嬤驚訝的上下打量她,瞧著她這年紀,頂多能做到二等丫鬟就不錯了,怎麼也想不到她竟會是大丫鬟!
大丫鬟是主子身邊最得力的幫手,哪個不是八面玲瓏伶俐聰明的,眼前這個懵懵懂懂乳臭未乾的小丫頭怎麼會當上二公子的大丫鬟呢?
許嬤嬤驀地想起下人們都在說二公子從外頭帶了一個鄉下小丫頭回來,莫非就是這個?
她覺得很有趣,饒有興致的問:「妳現在都會什麼呀?」
阿福如實道:「會做家常小菜,洗衣、打掃,還有農活。」
許嬤嬤不由得皺眉,這不是粗使丫鬟做的事嗎?
「認得各色上品茶葉嗎?」她隨口問。
阿福茫然搖頭。
「會熏香嗎?」
阿福又搖頭,她從前摸都沒摸過。
「字總識得幾個吧?」
阿福小臉漲的通紅,還是搖頭,她斗大的字也認不到一籮筐。
許嬤嬤扶著額頭,長長歎了一口氣,「妳這帖子上寫了,叫我在一個月內訓練好妳,這下倒好,這回是要跌了我老許十幾年的名頭啦!」
她調教丫鬟十幾年,都是有些基礎,這給她一張白紙,一個月怎麼夠?
「噗嗤!」阿福身後傳來笑聲。
「這也不會,那也不會,豈不是隻呆鵝?」
「何止是隻呆鵝,簡直是隻笨母雞!」
不知何時,幾個下完課的丫鬟過來圍觀,妳一句我一句,說的阿福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一個紅衣小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道:「妹妹,妳別怕,有我陪著妳,我……我也什麼都不會。」
有小丫鬟道:「別說了,人家可是大丫鬟!」
「大丫鬟?我才不信呢!」另一個小丫鬟笑道:「哪裏有這樣的大丫鬟?」
許嬤嬤將眉一豎,喝道:「都自個兒忙去!才教的規矩都忘了?」
小丫鬟聽了一哄而散,都跑了。
那同阿福認真說話的小丫鬟叫珍兒,是四夫人院中的三等丫鬟,一次打掃偶爾拾了四夫人的金釧主動交了出來,四夫人瞧她老實本分有心提拔,便交到這邊來學習。
珍兒今年十四,高瘦白皙,比阿福大一歲,也是剛來,兩人倒是談得來。
許嬤嬤給阿福安排和珍兒一樣的課業,只一件事叫她頭疼——認字不是朝夕可以學會的,一個月也不知道能不能教會阿福認字。
珍兒也不會,但不打緊,她頂多做個二等丫鬟,認不得字不要緊,可阿福不同,她是二公子身邊的大丫鬟,若是教不好,她沒法跟二公子交代。
不過叫許嬤嬤吃驚的是,阿福這丫頭雖然看著憨,學東西倒是很快。每日教給她二十個字,都能記住,其他像斟茶倒水焚香按摩,學得像模像樣,比起那些在府裏待了幾年的二等丫鬟一點都不差。
「阿福,這個字怎麼念啊?瞧我這笨的,怎麼就記不住?」下課後,珍兒撓著頭問。
阿福看了一眼,耐心道:「這是楊,楊樹的楊。妳一邊念一邊寫,記得牢些。」
珍兒點點頭,「好,我試試。」
阿福已經跟上了其他人的進度,珍兒卻落下了一大截,珍兒心中也著急,畢竟難得四夫人瞧得上她有意栽培,她要是學不好怎麼有臉回去面對夫人?
她拿筆也不熟練,寫起字來亂揮亂晃的,才蘸了濃墨起筆時一不小心甩出了一串墨珠子,好巧不巧,正好都甩在了路過桌邊的丫鬟衣裳上。
丫鬟們的衣裳都是有數的,弄髒一件便少一件,何況被這濃墨染了洗都洗不乾淨的,那粉衣丫鬟瞪大眼睛看著袖子上的一串墨痕,眼底瞬間燃起怒火,五指漸漸攥緊。
珍兒嚇了一跳,急忙擱下毛筆道歉,「姊姊,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可話音未落,「啪」的一聲,一個耳光狠狠打在珍兒的臉上,她猝不及防一個趔趄往後倒在了阿福身上。
阿福一看,珍兒臉上多了紅紅的五個指印,嘴角還流出了鮮紅的血珠,人被嚇得眼眶裏淚花直打轉。
阿福生氣的說:「她都道歉了,妳為什麼還打人?」
粉衣丫鬟橫眉豎目,「我打了怎麼樣?她一個三等丫鬟,我想打便打!」
她身後丫鬟起哄道:「咱們碧珠姊姊是大公子院中的人,妳們這種小丫鬟惹得起嗎?」
此時已經下課,教導嬤嬤不在,丫鬟們有恃無恐,再者宇文府裏本就等級森嚴,二等丫鬟的地位壓著三等丫鬟,便是打了也沒什麼。
這個名叫碧珠的二等丫鬟是大公子宇文卓院中的,仗著這樣的身分,她在這些二等丫鬟中儼然以老大自居。
碧珠打了珍兒依舊不饒,一手攥著珍兒的領口,「小丫頭,妳說,妳弄髒了我的衣裳,怎麼說?五兩銀子拿來,不然今兒妳就別想出這個門!」
珍兒哭道:「我……我的銀錢都寄回家了,我沒錢。」
碧珠頓時惱了,舉起巴掌又要搧下去,驀地卻被人攥住了手腕。
她抬頭一看,原來是阿福,阿福的力氣還挺大,攥得她的手腕不能動彈。
「臭丫頭!」碧珠咬著牙罵道,「妳想幫她,怎麼不看自己幾斤幾兩?妳信不信我連妳一起打!」
阿福挺起胸脯,道:「三等丫鬟也是人,既然珍兒道歉了,就不該被妳這麼打!妳想打我,怎麼不看妳自己幾斤幾兩重?」
她從來都不懂得什麼叫做仗勢欺人,可是她如今也明白,宇文府等級森嚴,一級壓一級,她沒有什麼可以依仗的,除了這大丫鬟的身分。
碧珠並不知道阿福是什麼來頭,聽到這話不由得一愣。
這時有知情的道:「碧珠姊,她是二公子院子裏的大丫鬟呢!」
碧珠一怔,立即嗤笑道:「我才不信!多大點年紀,還大丫鬟,騙誰呢?」她朝身後的小跟班嚷道:「還等什麼?兩個一起打!」
丫鬟們有膽怯躲閃的,有想上前又怕阿福真是大丫鬟的,竟沒人敢幫她,一時之間兩人僵持在那裏。
「鬧什麼?」
一聲呵斥從門口傳來,眾丫鬟嚇了一跳,接著許嬤嬤大步走進來,一把拉開碧珠,「啪」的一個耳光打在她的臉上。
碧珠捂著臉怔怔望著許嬤嬤,震驚極了。
許嬤嬤冷肅的望著眾人,高聲道:「一個個的都鬧什麼?循玉院是學規矩的地方,不是鬧事的地方!」
她斥責碧珠,「阿福是二公子身邊的大丫鬟,不是妳一個連廂房都進不了的二等丫鬟惹得起的!今天我這巴掌就是教妳,做丫鬟的要認得人!連人都認不得,以後挨巴掌還是輕的!」
碧珠恨恨看了阿福一眼,碰到許嬤嬤的眼神時立即垂下了眼睛。
「今兒的事就這麼著,都散了吧!」
嬤嬤發話,丫鬟們做鳥獸散。
阿福扶著珍兒,拿帕子擦去她嘴角的血漬,輕聲問:「沒事吧?」
珍兒搖頭,感激的說:「阿福,謝謝妳。」
阿福點了點頭。從前在村裏她沒有什麼朋友,好不容易有個朋友,她不想別人欺負她。但凡她能幫她護她,哪怕得罪人,她也願意做。
許嬤嬤瞅著阿福,淡聲道:「瞧妳小小年紀,倒是不怕事。但是妳也要曉得,在咱們府裏,下人最忌諱多管閒事,碧珠雖然是個二等丫鬟,卻是大公子院裏的,宇文家最要緊的主子除了老爺,便是大公子和二公子,我勸妳以後最好別惹那邊的人。做丫鬟的,自己都朝不保夕呢,還想保別人?」
阿福聽著這話心裏沉甸甸的,是啊,自己都泥菩薩過江呢!同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子比起來,她們這些下人真如螻蟻一般。
可即便是螻蟻,被人踩在腳底也得掙扎兩下。


晚上回到懷明軒時天色已經晚了,丫鬟們的晚飯都吃完了,阿福只得自己進廚房煮了碗麵。
公子回來的時間不一定,最近在院子裏吃的時候少,但是小廚房一直備著新鮮的蔬菜魚肉,只要公子要吃,便是半夜也得去做。
她剛吃完麵,便聽到外頭有聲響,出去看,原來是公子回來了。
轉眼間天氣已經冷了許多,京城已經下了雪了,宇文玨身著一件墨藍色的繡金雲紋錦袍,披著一件雪白的羊絨披風,臉上依舊戴著那枚黑色的面具,但長身玉立,彷彿畫中人。
他看到阿福,眼眸微閃,道:「我今晚想吃魚。」
阿福忙應道:「是,奴婢這就去做。」
正轉身,卻聽到身後那人又道:「想吃酸的。」
「奴婢遵命。」她如今規矩學的好了,連說的話也講究了。
宇文玨聽著到這話,不由得微微揚起了淡紅的唇角,轉身進了屋。

阿福做了一個酸筍魚湯,又做了油菜香菇和煮乾絲,加一份珍珠米飯,用一個保暖的提盒拎著往屋裏去了。
從前她還是小丫鬟的時候,飯送到了門口便有大丫鬟接進去,如今她也是大丫鬟了,能夠進去伺候了。
蘭鴛站在門口道:「今兒公子在暖廳用飯,妳直接送進去吧。」
阿福聽了不禁緊張,她這是第一次在公子身邊伺候呢。
紅蕎在一旁嗤了一聲,「瞧妳這慌張的樣子,到時候可別把勺子筷子都弄錯了!」
阿福沒把紅蕎的嘲笑放心上,乖乖進屋,外頭天氣寒冷,暖廳卻溫暖如春,她進去的時候,宇文玨已經摘了斗篷,換了一件天青色的竹枝紋錦袍,立在窗邊看外頭落下的雪花。
「下雪了。」他輕歎一聲。
阿福緊張的將菜擺了出來,輕聲道:「公子,用飯了。」
宇文玨轉身,便看到了一張緊張的小圓臉,小姑娘眉目清秀,滿臉稚氣,穿著一件淡紅的薄綿綢裙,身形嬌小,體態平板。
他心道,還是個孩子。
宇文玨坐了下來,阿福連忙開始布菜,她細細的幫她剔除了魚肉裏的小刺,去循玉院的日子不長卻做得有板有眼。
看著她恬靜的側臉,有些記憶不由自主的湧進了宇文玨的腦海。
他還記得,上輩子她也進了他的院子,只是比現在晚一年。
進來時,她一直做著粗使丫鬟的活計,他並未注意過她,直到有一日姨母硬塞了幾個通房丫鬟給他,那年她十五,他第一次認真看了她一眼。
幾個丫鬟中她最安靜,低頭站著一句話不敢說,一個多餘的動作不敢做,其他幾個卻悄悄的挺著胸脯,不動聲色的送出秋波。
身邊總要留個人伺候,他這次不選,姨母下次還要動腦筋,他不喜歡這些女人的小心機,隨手一指,最安靜的她便留了下來,成了他的通房丫鬟……
「公子,可以吃了。」
阿福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他面前的碗裏已經堆了小半碗剔好的魚肉。
魚肉入口酸鮮,味道很好,其他兩個小菜也很可口。阿福雖然做的都是家常菜,但總能讓他胃口大開,上輩子如此,這輩子也是。
他吃了一碗飯,又喝了半碗魚湯便已經飽了,但桌上的菜還剩下一半。
阿福緊張的心漸漸放鬆了,看來公子是真的喜歡吃她做的菜,她煮的魚公子吃了一大半呢。
想到這,她的嘴角悄悄的彎起,看著自己煮的菜被人吃掉,總有一種成就感。
「妳晚上吃了嗎?」宇文玨擱下筷子,看了她一眼。
阿福一怔,愣愣點頭。
「吃什麼?」
「麵……麵條……」每次她跟公子說話都很緊張,現在人近在咫尺,面對那雙寒星一般的眼睛,她說話又開始結巴了。
宇文玨不滿的蹙了眉,望著桌上的飯菜命令,「妳吃吧,不許剩下。」
啊?阿福兩顆眼珠子差點從眼眶裏滾出來,她不知道從前蘭鴛和紅蕎伺候公子的時候是不是也要吃剩菜,可她曉得下人是不能跟主子一桌吃飯的。
公子的意思大概是這些剩菜剩飯他吃不完,都賞她了?
「多謝公子!」她晚上吃麵條的確不夠飽,自己做的菜倒掉也心疼,自己吃了也好。
她開始收拾碗筷,打算搬到自己屋裏吃,誰料宇文玨說了一句「就在這裏吃吧」便起身離去了,她呆在原地,看著宇文玨消失在門口的挺拔背影,著實琢磨不出這是什麼意思?
許嬤嬤說過,主子的飯廳只能主子吃飯,丫鬟不能逾矩。要是擅自坐了主子的桌子,是要挨板子的,但她也不敢不聽公子吩咐……
看看飯菜還熱著,她站在桌邊一股腦的將剩下的飯菜一掃而空,蘭鴛進來的時候,她剛放下筷子打了個飽嗝。
「妳……」蘭鴛大驚失色,「妳這丫頭怎麼這麼不懂事?妳怎麼可以在這裏吃飯,吃的還是公子的飯菜?」
紅蕎跟著進來,瞪大眼睛叫道:「我看妳是造反了!這是什麼地方,妳居然亂來!」
阿福嚇了一跳,忙解釋道:「這是公子吩咐的,他讓我在這裏吃完,我也不敢坐,就站著吃完了。妳們若是不信,可以問公子去。」
宇文玨此刻正在沐浴更衣,他沐浴不喜歡人伺候,蘭鴛兩人才得以空閒,聽了阿福這番話面面相覷,雖然不信,但又覺得阿福沒這個膽子敢在公子的暖廳胡作非為。
紅蕎想說什麼,蘭鴛搖了搖頭。
阿福以為她們不怪罪自己了,忙收拾了東西出去。
紅蕎這才氣呼呼道:「真是怪事!咱們伺候了幾年,從沒在這裏吃過飯,她憑什麼?這小丫頭到底哪裏好了?公子究竟看上她哪一點?」
蘭鴛沉吟半晌,低聲道:「別叫公子聽到妳說的話,難道忘了上次的教訓?」她意味深長的看了紅蕎一眼,「妳只記得,以後想平平安安,便對阿福好一點。」
紅蕎不服氣的狠狠磨了磨牙。
這一晚,阿福吃得飽飽的,睡得也極踏實。
她又在夢中回到了小時候的小漁村,看到娘做了一桌子淮揚家常菜,和她一起吃飯,可是一眨眼娘就不見了,卻換了一個戴著面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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