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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被鬼下聘書
濱海市盛夏,風裡都帶著炙熱的溫度和花香。
夏琰的考試成績出來了,如願以償地被T大建築系錄取,全家都在恭喜他,表姊也帶著禮物如期而至。
綠草茵茵的花園裡,夏琰放下手裡描繪玫瑰的畫筆,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對面正期待地望著自己的表姊。
「所以……舅舅又替妳物色了一個相親對象,但妳先前已經放了六次鴿子,舅舅說妳如果敢取消這場相親,他就凍結妳的帳戶?」
「是啊,取消是不可能取消的,去也是不會去的。」顧希歎了口氣,「阿琰,姊姊從小到大可沒少疼你,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拜託你替我去吧!」
夏琰輕聲說:「姊……不好吧,不說別的,我的性別不對。」
「哎喲,去個男生,對方鐵定死心,說不定直接不相了轉身就走。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你們都是男生,他也不能把你怎麼樣!」說完這句話,顧希心虛地看向夏琰,夏琰在襯衫外套了一件畫油畫專用的圍裙,他頭髮烏黑,膚白如雪,是個氣質溫潤如玉的大美人。
因為患有先天性哮喘,夏琰從小到大都是個藥罐子,還比同齡人晚了一年上學。
他一直被保護的很好,就連跟陌生人講話都彬彬有禮,更別說跟別的男生打架了。
欺負清純男高中生的愧疚感從心頭油然而生,但顧希管不了那麼多,因為來不及了!
「相親就在今天下午,阿琰你一定要去啊!」
在表姊軟磨硬泡下,下個月才滿十九歲的夏琰接下了這門替人相親的苦差事。
當天下午,晴空萬里的濱海市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雨水劈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水窪,水窪像是一面昏暗的鏡子,倒影著過往行人的影子。
夏琰在海邊一家咖啡店外下了車,剛下車就不小心踩到水,水漬濺在了他的球鞋上,但他匆匆而過,並沒有低頭去看水窪裡自己的倒影。
他不是很喜歡雨天,潮濕和陰冷總能滋生許多陰暗的生物。
這世界上除了人類的確還有其他未知生物的存在,因為八字極陰的緣故,夏琰偶爾也會窺見一二。
傳言農曆七月十五鬼門大開,夏琰就誕生在那日的凌晨兩點零二分。
三歲那年他乖乖巧巧地同祖母在河邊放風箏卻差一點兒被水鬼拉進河裡,那之後詭異的事情接連發生,全家上下都開始替他求神問佛,結果算命先生說他八字極陰,天生就是鬼怪眼裡的美味佳餚,怕是活不過十九歲就要被鬼吃掉。
夏家從祖輩就開始從商,對命理玄學深信不疑,夏琰爺爺聽了算命先生的話大驚失色,費了好大勁兒替夏琰求了一塊保命的血玉。
那血玉自從掛上夏琰脖子便從未摘下,這麼多年來,他雖然時不時就撞鬼,倒也好好長大了。
咖啡店門口掛著的鈴鐺被風吹過,清脆地響了兩聲。
夏琰推開門,店裡冷氣撲面而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大雨,咖啡店裡只有他一位顧客。
他落坐在表姊預定的位置,差不多到了見面時間,那位陸先生還沒到,他於是先點了一壺熱檸檬茶,又看著窗外發了會兒呆,突然想到還沒見過陸先生的照片便又傳了訊息給表姊微信要照片。
沒等表姊回覆,夏琰又覺得一陣涼意從頭頂襲過全身。
這種冷和進門時的冷氣不同,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根寒毛彷彿突然炸開,就像是小動物察覺到了危險。
夏琰抬起了頭,一位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人不知何時進了店裡,正徐步向他而來。
對方身形修長,西裝合身精緻,奇怪的是男人在室內還撐著一把黑傘,外面下了這麼大的雨,這把黑傘滴水未沾,傘面是乾的,男人的皮鞋也不曾在地板留下水漬。
等男人收了傘,夏琰才看清對方的臉。
男人十分英俊,年紀看起來大概二十五歲,夏琰學了這麼多年美術,從未見過比面前這位先生更符合美學的臉,可他看著對方的眼睛卻覺得自己像淋了一場陰鬱的大雨。
這雙深邃的眼睛好像有魔力,讓他不知不覺就被吸引。
他盯著對方看了許久才回神,有些尷尬地低下頭說道:「陸先生嗎?你好。」
男人同樣也在認真打量夏琰,他沉默良久才饒有興趣地說道:「你好,小朋友。」
夏琰更尷尬了。
還沒等對面的男人興師問罪,夏琰主動認錯,「我叫夏琰,是顧希的表弟,我姊姊今天不想來就讓我來了。」
見對面的男人沒說話只是看著自己,夏琰又陷入了尷尬的十八層地獄,他垂著眼睛輕聲說:「哥哥,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夏琰沒想到的是,男人非但沒有生氣,眼裡反而逐漸地浮現了淡淡的笑意。
「不,你很好。」
陸先生的聲音低沉而悅耳,像是大提琴一樣低沉好聽。
但……「你很好」是什麼意思?
「哥哥,你別開玩笑了。」夏琰輕輕歎氣,「我替表姊再次向你說對不起。」
「不,你很好。」陸先生說,「你的生辰八字同我結親更合適。」
生辰八字?結親?
夏琰完全迷糊了,他不知道陸先生為什麼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又為什麼用這樣認真的語氣同他說話。
他抬起頭,有些迷茫地看向對面邪氣俊美的男人。
雖然他時不時就會被男同學表白,但跟男人相親被相中八字的體驗還是第一次。
「哥哥,我下個月才滿十九歲,不到法定結婚年齡。」夏琰極力抗拒,「而且我身體也不是很好,算命先生還說我的八字極陰,十分不祥,活不過十九歲就會被鬼吃掉……」
夏琰說得很急,輕輕咳嗽了幾聲,雪白的臉泛起粉紅。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見他咳得厲害,為他倒了一杯熱茶,似笑非笑地說:「嫁給我,就不會。我叫陸秉文,記住我的名字,我相中了你,夏琰,農曆八月初八乃良辰吉日,到時候,我來娶你。」
夏琰還沒回神,陸秉文已經起身向屋外走去,不過幾秒鐘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屋外的傾盆大雨中。
夏琰鬆了口氣,卻突然想到兒時外婆說,室內打傘長不高,而且……只有鬼怪才會在屋裡打傘。
下一秒,手機震動起來。
表姊傳了一張圖片,並回覆他:這個!見到了嗎?他的全名應該是陸何。
夏琰在看到照片那一刻便驚愕地睜大眼,他方才見到的男人和照片上的人並不是同一個人,名字、長相、身高,全部都不一樣。
想起方才那把沒有濕痕的黑傘和男人身上陰鬱邪氣的氣質,夏琰後知後覺地抓起脖子上的血玉——血玉發燙,不知何時已經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幾乎就要碎成兩半。
大白天的,他又撞鬼了,這鬼還要在兩個月後來娶他!
夏琰的背泛起一陣寒意,他匆忙站起來去櫃檯結帳,抱著最後一絲期望問道:「您好,剛剛有什麼人來過嗎?」
老闆搖頭道:「沒有,今天下午就你一個客人。」
夏琰臉色煞白,推門離開。
回家路上夏琰只對表姊說她的相親對象沒去赴約,別的事情全都沒說。
自他記事起,但凡撞鬼都是脖子上這塊血玉護他周全。
現在血玉碎了,那算命先生的話便徘徊在他腦海裡——這孩子怕是活不過十九歲生日,就要被鬼吃掉了。
距離他十九歲只剩下一個月,無論如何,血玉碎了,都不是一個好兆頭。
夏琰到家時雨已經停了。
夏琰父母已經做好了晚飯在等他,見他雨天還出門,母親顧蓮關切地說:「小琰,什麼事這麼急啊,怎麼雨天還出門呢?」
夏琰扯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見了一個朋友。」
顧蓮點頭,拿過乾毛巾替他擦了擦髮絲上的水,說道:「嗯,快來吃點熱飯,一會兒去洗個熱水澡。」
時間越來越接近夏琰十九歲生日,雖然父母未曾言語,夏琰卻能從父母眼裡看出他們的焦慮和不安,夏宅大門前也貼了幾張高僧寫下的驅邪符咒。
不想讓他們更加惶恐,夏琰思前想後並未將血玉碎裂的事情告知父母。
當晚,他在睡前檢查了門窗,又點了一炷安魂香,然後站在床邊猶豫了很久才躺上床。
他撫摸胸口的玉石,心道:這不是還沒完全碎成兩半嗎?也許還是有點作用。
夏琰閉上眼睛,輾轉反側到了凌晨,濱海市又下起了雨。
樓上父母早已入睡,偌大的別墅裡安靜的出奇,只剩下雨水敲打窗戶的聲音。
不知不覺,夏琰終於睡了過去,只是在夢裡,他依然翻來覆去,好似睡得不安穩。
隱隱約約,他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瞬間從床上坐起。
他四下看了看,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正要再躺回去,一陣劇烈的跑步聲突然從門口傳來,陰邪之氣從四面八方襲來,夏琰怕極了,握著胸口的玉石祈禱它能再幫自己一次,他想活下去。
幾秒鐘後,腳步聲戛然而止,夏琰壯著膽子,一點一點地挪到了房門門口,從門底下的縫隙看去——
原來是一隻通體黑色的小貓,小貓嘴裡叼著一封紅色的信件,盤著尾巴坐在房間門口。
因為哮喘病,夏琰家裡從未養過寵物,管家也會定期驅逐院子裡的流浪貓狗,家裡從未有小動物出現。
小貓似乎發現了夏琰在看自己,牠用綠油油的眼睛和夏琰對視,然後用頭將書信從門縫裡推了進來。
夏琰這才看清一切,紅色的卡紙上有著毛筆寫下的兩個字:聘書。
他顫抖著翻開聘書,聘書裡是不羈的行書——
陸秉文謹定農曆甲辰年八月初八與夏琰完婚。
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繫,白首永偕。枕前髮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
吾將護夏琰一世周全,謹訂此約。
啪地一聲,血玉徹底碎裂,掉落在地。
夏琰從夢裡清醒,大口喘息著坐了起來,這才發現窗外陽光明媚,竟已日上三竿,而他掛在頸上的玉石已經裂成了四塊散落在他的床榻,像是無聲的威脅。
與昨夜陰森詭譎的夢境相同,一封紅底黑字的聘書安安靜靜地躺在夏琰臥室門口。
夏琰撿起聘書,看著落款「陸秉文」三個大字,手指不住顫抖。
他真的撞鬼了,而且是一個想與他結親、能力不可估量的鬼。
夏琰混亂的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昨日所見的那雙眼睛,對方的目光彷彿早已看穿一切,在強大的鬼怪面前,他沒有什麼可以掙扎的餘地。
叩叩。
敲門聲讓夏琰回過神,他打開門,顧蓮憂心忡忡地望著他。
「小琰,媽媽早上在臥室門口撿到了一封聘書,好像是給你的。我和你爸爸看了監視錄影,昨晚……昨晚家裡沒進人,你沒有哪裡不舒服吧?」她聲音有些顫抖,手裡還攥著一封和夏琰手裡一模一樣的聘書。
見夏琰搖了搖頭,顧蓮鬆了口氣,下意識看向了夏琰的脖頸,可那裡一片空蕩。
「小琰,你的護身符呢?」她大驚失色,「你放哪兒了?」
夏琰見已經瞞不住了,便說:「媽媽,今早起來,血玉已經完全碎了。」
在顧蓮的認知裡,兒子能夠平安活到今天多虧有這護身符,如今護身符碎了,那兒子也凶多吉少,她震驚又難受得幾乎要暈倒。
夏琰扶住了她又安慰道:「沒事的,我下個月就十九歲了,或許……生日之後,我就再也用不著這護身符了。」
「那怎麼行!」
顧蓮有點崩潰地大叫。
夏琰的父親夏潮從樓下匆匆趕來,被妻子抓著聽她倉皇地說了狀況後,安撫地拍了拍妻子的背,然後對夏琰道:「小琰,今天哪裡都不要去,劉道士馬上來。」
在發現聘書之後他們就聯絡了經常往來的劉道士,對方也確實來得很快。
今天的濱海市起了大霧,夏家大門上貼著的符咒凌亂地落了一地,和樹葉黃黃綠綠的交織在一起堆在門前。
劉道士撿起了一片撕碎的符咒,手指剛放上去就露出了驚懼之色。
「夏先生,這是極凶的厲鬼。我的道行不夠,您還是另請高明!」
說罷,他不顧夏潮的挽留,拔腿就走。
此後一週,夏家天天有各路天師進出,院落裡被佈置了各種驅鬼陣法,家裡也掛滿了各種避邪之物。
夏琰整日靠在二樓窗前看著天師作法,他安靜地看著黃色的紙錢漫天飛舞,彷彿也在欣賞某種絢爛而詭異的節目。
那兩封聘書依然好好地躺在他的書桌上,封面還被貼了一個用人血寫下的符咒。
一週後,夏潮重金請來了一位據聞道行極高的高僧。
高僧年紀古稀,身體乾癟,僧袍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彷彿一陣風就能將他和僧袍一起吹走,他送給夏琰一串帶著檀香味的佛珠,讓他暫且用佛珠護身。
夏琰父母追問道:「大師,那這厲鬼的聘書怎麼辦?」
「若是不想結親。」高僧看向夏琰,「那就燒了吧。」
夏琰懵懵懂懂,抬手把兩封聘書扔進了火盆,聘書上的黑色字跡在跳動的火光中一點點消失殆盡,化為塵埃。
臨走時,高僧又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看令郎的命不該絕,必有轉機。」
那之後佛珠似乎真起了作用,聘書也好、鬼怪也好,全都不見了。
折騰了半個月,事情好像就這麼過去了。
顧蓮鬆了口氣,認為找到了夏琰的新護身符,她對丈夫開個玩笑,「咱們兒子的桃花運未免也太好了吧?鬼都想和他結婚。」
夏潮「嘖」了一聲,說道:「還是一位英俊男鬼。」
夏琰用畫板遮住了臉,受驚之餘也覺得此事荒誕。
顧蓮笑起時牽動了眼角的皺紋,她輕聲叮囑夏琰,「小琰,你出去玩,就算是洗澡佛珠也不能隨便摘,你的藥也要帶好,記住了嗎?」
「嗯,知道了。」夏琰輕聲道,「爸,媽,你們別擔心我了,我沒事的。」
正值高考過後的盛夏,同學們決定前往隔壁市的瀑布風景區度假村進行旅行。
夏琰半個月沒踏出家門,父母本不希望他去,可夏琰覺得是最後一次班級活動了,他又跟班裡同學關係不錯,還是想和大家聚一聚。
夏琰父母為了此事,又找看著夏琰長大的劉道士幫夏琰算卦,算出來的結果竟是大吉,從卦象來看,夏琰這趟遊玩能遇到命裡的貴人,說不定能逆天改命,是個絕妙的機遇。
夏琰父母便決定賭一把,萬一真遇到貴人了,那就不枉此行。
到了出發那天,一上車,夏琰的同桌陳桐就站起來對他招了招手,「夏琰,這兒呢!」
夏琰坐了過去。
陳桐興高采烈地對他說:「夏崽,學校光榮榜上看見你考上T大了。我們夏崽是真厲害,三年高考一年半自習,照樣上T大。」
「謝謝。」夏琰對他笑了笑,「那你呢?準備去哪裡讀書?」
「我啊,我就打算留在濱海市念大學了,抄了你三年作業,也沒抄出點你的精髓,不過也混了個一本,我爸媽都高興極了。」陳桐說,「對了,最近約你出來玩你都沒答應,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家裡有點急事。」夏琰彎著眼,「下次一定和你去玩。」
「哦哦,那就行,我以為你又病了呢。」陳桐的表情像一位慈愛的老父親,「沒生病就好。」
「哇,夏琰來了啊!」
伴隨著開朗的聲音,蔣若若拎著旅行袋走了過來,她是陳桐的女朋友,坐在了陳桐前方的位置。
她雙膝跪在座位上,抱著椅子靠背看向夏琰,說道:「夏琰,恭喜你考上T大!你知道嗎?我們班今年是高考明星班級,韓崢也考上了T大物理系,你倆可是替班導長臉了。」
夏琰不知道怎麼回答,只是笑了笑。
之後陸續有人來找他說話,他不太回應,漂亮的眼睛溫和地注視著每一位和他交流的同學,時不時笑一笑表示自己有在聽。
他就像是一隻被人群圍觀的漂亮貓咪,捲著尾巴端莊地坐好。
因為性格內向,他大多數時候都是被動選擇朋友,在人群之中也並不多話,甚至有些輕度社恐。
「你們聊什麼呢,熱火朝天的。」司見空坐到了夏琰後方,「夏琰,你報了什麼科系啊?」
還沒等夏琰回答,就有人替他說:「建築學。」
說話的人正是即將和夏琰讀同一所大學的韓崢,他隔了走道坐在夏琰的右前方,一直豎著耳朵旁聽著夏琰和朋友們的交流。
司見空站起身換了座位,一屁股坐了韓崢身邊,笑嘻嘻地說:「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我也去B市讀大學,以後我就跟夏琰同城了。」
「我跟他不僅同城,還能做四年同學。」韓崢拿出耳機戴上,「所以我當然清楚。」
蔣若若和陳桐臉上同時浮現了尷尬的神色。
班裡明眼人都知道,司見空和韓崢是老情敵,韓崢暗戀夏琰不是一天兩天,雖然沒表白,但大家都能看出來他喜歡夏琰,而司見空上學期對夏琰表白,被禮貌拒絕了。
夏琰察覺到氣氛不對勁,默默地從包裡拿出了一包檸檬糖分給大家。
陳桐把糖扔高,張開嘴接住。
蔣若若被逗笑,「你小心噎死自己。」
「這有什麼,小意思。」陳桐這才發現夏琰的佛珠手串,「崽,你什麼時候開始戴佛珠了啊?」
夏琰低頭看了看佛珠,說道:「爸媽送的。」
「你這高考禮物還挺特別。」陳桐嘖嘖稱奇,「不過佛珠也挺好看的。」
夏琰笑了笑,司見空還想跟夏琰說話,但夏琰已經側過了身子看向窗外的風景。
他非常清瘦,淺色的瞳孔映著大樹青蔥的倒影,就像是一隻曬太陽的漂亮小貓,身上有種奇異的神祕感。
九點半,大巴駛離學校。
夏琰靠在座椅上小睡了一覺,再醒來時車子已經行至深山。
山內雲霧繚繞,能見度很低,古樹的枝杈在雲霧中若隱若現,詭譎陰森。
陳桐正好奇地打量著窗外奇形怪狀的古樹,見夏琰醒了,他說:「夏琰,這山裡應該挺冷的,你帶外套了吧?」
「嗯,帶了。」夏琰向窗外看去,「我們晚上住的酒店是在山下嗎?」
「應該就在半山腰,而且不是什麼酒店,就是普通賓館。」陳桐說,「我聽說這山上早就沒人住了,是班導的親哥在這兒開了個度假村,遊玩飲食起居一條龍服務,我們也算照顧班導的生意了。」
蔣若若關上了窗戶說道:「你倆覺不覺得……這山裡陰氣有點重?跟班導給我們看的那些宣傳資料不大一樣。」
可能是昨夜剛剛下過雨的緣故山中漫起大霧,明明是大夏天中午卻陰冷陰冷的,冷風透過大巴的車窗滲進來,讓車裡的氣溫也低了幾度。
「說啥呢,奇奇怪怪的,可能就是天氣不好吧。我可是連鬼片都不敢看的人,別嚇唬我啊。」陳桐哼著小曲兒,「咱中午吃羊排,下午看瀑布,晚上還有營火晚會,活動安排得非常陽間,晚餐據說二十個菜,厲害不厲害?」
夏琰彎起眼笑了笑,「厲害。」
在閒聊中,大巴終於停在了「山澗賓館」前。
同學兩兩一間房,夏琰和陳桐住一間,夏琰提著行李箱下車,司見空和韓崢搶著要幫他拎箱子,他連忙道:「箱子不重的,我自己來就好。」
司見空還想展示自己體育生的體力,而韓崢見夏琰不願意就鬆開了手。
「那好,有事你喊我。」韓崢不輕不重地踢了司見空一腳,「你也走吧。」
夏琰道了謝,跟在陳桐身後進了他們的房間。
房間裡有一點霉味,陳桐四處看了看,說道:「嘖,這賓館年頭不少了吧,插座還是這種在桌子上的插座。」
夏琰把窗戶打開通風,覺得頭皮有點發麻,卻是說道:「嗯,不過還挺乾淨的。」
這山裡的確陰氣很重,從進山開始他就覺得不舒服。
好在到了下午,山間的霧氣終於散去,溫度也升高了不少。
瀑布傾瀉而下,發出轟隆隆的巨響,瀑布旁的玫瑰花海嬌豔欲滴,美不勝收。
「哇,彩虹!」蔣若若喊道,「大家圍過來吧,我幫大家拍照。」
夏琰站到了最邊上的位置,又被陳桐扯到了最中間。
陳桐笑嘻嘻地說:「班寵就該站最中間嘛。」
夏琰有點害羞,雖然是清冷大美人的長相,但他笑起來有一個很甜的小梨渦,拍照的蔣若若看著也情不自禁地跟著他一起笑了起來。
「若若,妳怎麼突然露出在貓咪咖啡廳拍布偶貓的表情?」有女同學道,「妳剛剛笑得也太姨母了吧。」
「嘿嘿嘿,我這幾張拍得可好了,彩虹都拍到了。」蔣若若瞇起眼睛準備再拍一張,可透過鏡頭,她突然看到了夏琰肩膀上有一隻半透明的手,「啊!」
蔣若若被嚇白了臉,要不是相機掛在脖子上,她險些摔了相機。
一旁的陳桐正忙著問班導晚上他們能不能喝點啤酒,聽到蔣若若的叫聲,他連忙走到了她身邊。
「怎麼了?」陳桐湊過去,「是有蟲子嗎?」
蔣若若搖了搖頭,捧著相機仔細看了看,照片裡夏琰溫柔而安靜,那雙半透明的手也已經消失不見了。
「沒什麼,剛有點眼花。」她揉了揉眼睛,「可能是昨晚太興奮了,沒睡好吧。」
陳桐說:「沒事兒,那妳站過去,我幫你們拍。」
蔣若若心有餘悸地看向夏琰說道:「好。」
夏琰緩緩走到陳桐身邊,小聲對他說:「我來拍吧,你讓若若站到我的位置,她應該想和你一起拍。」
陳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把相機交給了夏琰,笑著說:「還得是我的夏崽啊,知道操心爸的姻緣大事。」
到了晚上,度假村所有的小木屋都掛上了漂亮的彩燈。
夏琰坐在人群裡喝著飲料看篝火晚會的節目,陳桐作為班長正端著啤酒杯給大家敬酒,等他走到夏琰面前的時候,已經微醺了。
「夏琰,多虧你幫我補習,不嫌我笨,一道題能講十遍,我才……我才考上了一本。」陳桐仰頭乾了這杯啤酒,「那我也不祝你別的了,就祝你身體越來越健康,百毒不侵。」
夏琰被他逗笑,回敬一杯,「客氣什麼,祝你前程似錦,得償所願。」
不到十點鐘,陳桐敬了一圈酒,蹲在路邊哇哇地吐。
這山裡的陰氣到了晚上更重了,夏琰也有些不舒服,決定先回賓館休息,便和蔣若若扶著陳桐坐上了度假村負責接駁的小電動三輪車。
三輪車行至林間小路,蔣若若說:「呃,夏琰,你看那是墳地嗎?」
夏琰順著蔣若若的目光看過去,連忙移開視線。
這林子比他想的要深又是十五月圓之日,真的很容易招惹髒東西。
另一邊,營火晚會還在繼續,司見空帶著一群同學玩真心話大冒險。
今晚韓崢的運氣不好,他每次都會輸給司見空,他每次都選大冒險,一個提問的機會都沒給司見空。
司見空發現夏琰走了,皺起眉說:「真無聊。」
「無聊?」韓崢笑了,「那我們玩點有意思的。今晚是十五,月圓之夜陰氣最重,適合玩通靈遊戲。我們在深山老林,說不定真能召喚出點什麼東西。」
「咦,好嚇人啊。」有同學說,「我膽兒小,玩不了。」
「膽兒小的,怕鬼的,就別玩了。」韓崢看向司見空,「誰慫了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就玩這個!」司見空一拍桌子站起來,「還有誰要玩?」
「我也來!」任曉萍舉手。
「加我一個!」彭浩也舉起了手。
這群剛剛從試卷中解脫出來的年輕人都尋求著刺激,有八個人選擇了參與,有四人不想玩但想旁觀,其他人則是有自己的活動。
「這麼多人,我們可以玩碟仙。」任曉萍提議道,「萬一碟仙真的來了,說不定還能幫我們解答困惑呢!」
今晚的月亮不僅圓還很亮,淒冷的月光映在山澗,說不出的陰森,但卻越讓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學生興奮。
「首先,準備好一張大一點兒的紙,然後把碟子倒扣,在紙上描繪碟子的輪廓。紙上可以寫一些提示詞,最簡單的就是『是』和『否』,方便小碟仙回答問題。」任曉萍解釋玩法,「開始之後,我們把手指都放在碟子上,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請碟仙顯靈,這個環節一定要虔誠哦。」
司見空不信這些,但他跟韓崢叫板慣了,裝作認真的樣子「哦」了一聲,說道:「那我什麼問題都可以問?」
「嗯……應該都可以吧,只要別問那種會惹碟仙生氣的問題就可以。」任曉萍說,「而且儀式開始之後,我們不能隨便中斷,一定要好好把碟仙送走。」
「都聽清楚了?」韓崢說,「那我們開始吧。」
班裡同學有的還在喝酒,八人便找了遠離篝火的一張桌子,把畫好的圖紙放在了桌子上,圍著桌子站了一圈,然後都伸出了右手把手指壓在了白色的餐碟上。
「好緊張啊。」任曉萍對另一個女同學眨了眨眼,「我們開始吧。」
大家低下頭默默請著碟仙,足足三分鐘過去了,碟子也沒有任何反應。
「沒反應啊。」有人說,「果然電影裡都是騙人的。」
就在大家都想要放棄的時候,碟子突然動了一下。
「啊!」任曉萍激動道,「是碟仙來了嗎?」
「哇靠。」司見空一瞬間跳出了一公尺,「真的假的啊。」
「假的,是我推的。」韓崢勾著嘴角看向司見空,鬆開手指聳了聳肩,「不過司見空你剛剛好像被嚇到了,對不起。」
「韓崢,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眼看著司見空和韓崢要打架,附近的同學連忙衝上前拉住了他們。
班導匆匆走來說道:「你們幹什麼呢?馬上就要十一點了,我送大家回賓館,快點過來排隊,我點點人數。」
除去剛剛報備過已經回去的三人,現場應該還剩三十七個學生,可班導點了一遍,不知是不是自己點錯了,他數到了三十八人。
有的同學背對著他說話,他也看不清楚人臉。
他以為自己今晚和同學們喝多了,又讓副班長任曉萍點了一遍,任曉萍點完後說道:「老師,沒有問題,我們回去吧。」
第二章 結冥婚保命
賓館離舉行營火晚會的位置並不遠,走路大概十分鐘就到了。
賓館一○一一室裡,喝多了的陳桐在吐了三次之後恢復了神志。
洗過澡後,陳桐半躺在床上喝夏琰遞過來的檸檬水,喝完後說道:「夏崽,難為你把比你多十五公斤的我弄進屋了。」
「還好。」夏琰檢查了門鎖後,坐到了自己床上,「我和你女朋友把你拖進來的。」
「托?謝謝你們啊。」陳桐感激地看向夏琰,又看向門把手上放著的水杯,感歎道:「你好嚴謹,每次出門都這樣嗎?」
「嗯。」夏琰咳嗽了幾聲,「這山裡好冷。」
「的確。風景哪有宣傳片說的那麼漂亮,又冷又荒涼。」陳桐趴在床上看夏琰,他鼻子高挺,下顎線分明,五官非常精緻。
上回學校開美術作品展,夏琰戴了一副無框眼鏡,穿了一件寬大的白襯衣,被隔壁學校的小女生偷拍了無數張,照片至今還在濱海市各大校園社群裡流傳。
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不僅瞳色淺,眼尾也微微向上,看起來有點像貓。
若是和夏琰沒有接觸,單看外貌的話,會認為他是一位清冷小酷哥,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非常軟萌,不僅不會和人生氣,偶爾上課還會打瞌睡。
夏琰一邊點頭,一邊回了訊息給家人,見時間不早了,對陳桐說:「陳老闆,我們可以熄燈了嗎?」
陳桐立刻關了燈,「好,晚安。」
兩人住在一樓的最東側,同班同學回來後,走廊裡傳來了大量的腳步聲和吵鬧聲,但一兩分鐘過後就沒聲音了。
老房子隔音效果都不好,沒多久,隔壁房間傳來了水流聲。
陳桐說:「夏琰,你睡了嗎?」
「沒有。」
「咱們隔壁是誰啊?」
「左邊是若若和曉萍。」夏琰回憶道,「右邊應該是司見空和韓崢。」
陳桐剛剛睡了一覺,這會兒精力正旺盛,他刷著手機看班級群組裡的消息,才知道司見空和韓崢差點又打起來了。
「他倆睡一間房啊?方便打架嗎。」陳桐「嘖」了一聲,「快收手吧,我們夏琰還是個崽崽,這都是在幹什麼。」
夏琰裹緊了自己的被子,沒有搭話,心裡卻在想,一天已經過去了,劉道士說的貴人他沒有遇到,倒是覺得這趟旅行有些令人不安。
很快,四周都安靜下來。
這裡是一樓,夏琰睡前把門窗都鎖上了,他開了空調的睡眠模式,此刻房間裡只有空調的嗡嗡聲。
可就在這寂靜的夜裡,走廊裡卻傳來了很輕的腳步聲。
噠,噠,噠。
這腳步聲極其緩慢,夏琰翻了個身,突然莫名地心慌。
噠——噠。
腳步停在了蔣若若房間門口,可沒多久又繼續響了起來。
這人的腳上好像沾了水,走路發出的聲音就像是濕答答的高跟鞋踩著木質地板才會發出的聲音,班裡的女孩子為了出遊方便,今天都穿了運動鞋,而這賓館今日只接待了濱海一中三年二班的同學,不應該有一位穿高跟鞋的女性。
最終,腳步聲停在了他們房間的門口。
夏琰迅速從床上坐了起來,輕聲道:「陳桐,你還醒著嗎?」
回答他的是陳桐響亮的呼嚕聲。
叩,叩,叩。
門外傳來了三下有節奏的敲門聲,每一下的間隔都正正好是一秒鐘,而與此同時,一陣徹骨的寒氣從門外幽幽傳來,夏琰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他敢確定,門外的絕對不是人。
叩,叩,叩。
見沒有人開門,門外那東西又敲了一次門,夏琰躲在被窩裡蜷縮著身體,不斷地在心裡默念別進來、別進來。
下一秒,他聽到輕微的門把手轉動聲,然後他放在門把手上的水杯「啪」地一聲掉落在了地板上。
見打不開門,那東西似乎有些生氣,瘋狂地扭著門把,門把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我操,什麼聲音。」
陳桐終於醒了過來,他一把按開了燈,那飛速轉動的門把手也終於停了下來。
他皺著眉頭下床走向門口,說道:「是我們班哪個醉鬼喝多了亂闖吧!我倒要看看,是誰酒品這麼差。」
「別開門!」夏琰叫住他,「外面……不對勁。」
陳桐不明白「不對勁」是什麼意思,但卻習慣性地相信夏琰,他收回正準備開鎖的手,瞇起一隻眼看向了貓眼,說道:「奇怪,外面什麼都沒有啊,誰啊,跑得也太快了吧。」
什麼都沒有就對了……恐懼讓夏琰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他摩挲著手腕上的佛珠,祈禱門外那東西已經走了。
陳桐回到床上,想到方才看到的腳印,疑惑地拉開窗簾看向窗外,「外面下雨了嗎?地上有一串濕答答的腳印。」
而他拉開窗簾的瞬間,夏琰睜大了眼睛,因為在他們窗戶的最上方,正垂著瀑布似的黑髮,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截髮梢在空中飄蕩,也就是說那東西是倒掛在牆壁上的。
陳桐八字很硬看不見那個,只看見外面明月當空,有些無語地拉上了簾子,撲上了床,說道:「願世界沒有神經病。」
說完後,他關了燈,很快就又睡死了過去。
夏琰卻冷汗都出來了,他已經睡意全無,滿腦子都是那一小節髮梢。
都市傳說中,可以倒掛在樓外移動的鬼就叫作「沿掛」,這些鬼會想方設法讓人打開窗戶探出頭去,然後把人拉下樓吃掉。
但「沿掛」只會沿著牆壁移動,它們是不會走進房屋裡的。
也就是說……裡面走路的這個跟外面這個是兩個不同的存在。
剛想到這裡,門外再一次響起了高跟鞋落地的「噠噠」聲。
夏琰壯著膽子從被窩裡爬了起來,小心翼翼地靠近貓眼,瞇起一隻眼向外看去——
一位身著紅裙的女人正從走廊盡頭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夏琰只知道紅衣鬼是厲鬼,他還想仔細看看,那女鬼卻突然加快了腳步,喀喀喀喀喀,不到三秒鐘,一隻猩紅的眼珠貼在了貓眼上。
夏琰害怕地鑽回了被窩,恐懼席捲了他的全身,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握著佛珠躲在被子裡,在心裡祈禱:我還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
可這一次,佛沒有站在他這邊。
「喀噠」一聲,門鎖開了,那聲音很輕,但在這寂靜的夜裡卻像是一聲驚雷炸裂了天空。
夏琰本能地喊道:「陳桐,陳桐,醒一醒!」
可陳桐好像是睡死了過去,對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反應。
一隻慘白的手覆上了夏琰身上這床白色的薄被,夏琰閉著眼睛瑟縮在被子裡,那女鬼竟鑽進了他的被窩,一步步地爬向他。
夏琰根本不敢睜開眼去看女鬼的樣貌,他緊緊握著的佛珠使女鬼向後退了幾步,可隨後又像是受了刺激,一把奪走了夏琰的佛珠,又掐住了他的脖子陰森地笑著。
夏琰的眼淚都被逼了出來,他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甚至開始後悔來這趟旅行。
他有很愛他的家人、有自己的夢想,未來還沒有開始,他不想就這麼稀裡糊塗的結束。
慌亂之中,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名字——
夏琰倉皇失措地喊道:「陸秉文,我錯了,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下一秒,被子被一股力量掀起,女鬼掐著夏琰脖子的雙手驟然鬆開,尖叫著滾下了床。
陸秉文從夏琰身後擁住了他,低聲道:「夏琰,你終於想起我了。」
虎口脫險的夏琰大口呼吸著,半天才冷靜下來。
他沒想到陸秉文真的來了,還來得如此及時。
「你剛剛說你錯了。」陸秉文不緊不慢地問,「你錯哪兒了?」
「哥哥,對不起!」夏琰情急之下抱住了他的胳膊,「我不該燒你給我的聘書,只要你……只要你願意護我一世周全,我願意和你結婚。」
夏琰怕極了,眼淚落在了陸秉文的手背上,卻不敢鬆開抱著陸秉文手臂的手。
「你怕我倒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陸秉文冰涼的手指溫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淚,「別哭了。」
下一秒,女鬼像是被某種力量衝撞,眨眼間竟煙消雲散,不大的房間裡散發出了淡金色的光芒,緊接著窗外那些「沿掛」也尖叫著消失了。
陸秉文輕輕捉住了他纖細的手腕,說道:「那老僧予你的佛珠不好看,還是白玉珠更襯美人。」
夏琰左腕被扣上了一條冰冷的手串。
陸秉文沉聲道:「這條玉珠就當作聘禮送你了。」
當天夜裡,陸秉文消失後,夏琰就發起了低燒,他身體弱,每逢遇到髒東西都得病上個兩三天。
次日一早,三年二班的同學們都坐上了回程的大巴,夏琰懨懨地靠在椅背上輕輕咳嗽了幾聲,而他身旁一向身強體壯的陳桐也在今早罕見地發起了高燒,看起來非常疲憊。
陳桐奄奄一息地對夏琰說:「夏崽,我跟你講點事情,你別害怕啊。」
夏琰點點頭,我昨晚已經害怕過了,今天你就算說你是鬼我也不怕了。
「昨天夜裡我半夢半醒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穿紅衣服的長髮女人站在你床前,指甲又尖又長,還穿了一雙……紅色的高跟鞋。我嚇壞了,一直想出聲喊你,但我怎麼都發不出聲音,身體也動不了。」陳桐心有餘悸,「然後我就莫名其妙地昏了過去,我也不知道這是夢還是真的……」
「可能是夢魘吧。」夏琰輕聲說,「昨天你喝太多了。」
蔣若若看昨天還活蹦亂跳的陳桐和夏琰今天臉色都不好,問道:「你們倆是不是昨晚空調溫度調得太低了?」
「也沒有吧。」陳桐撓撓頭,「我記得就是25度。」
「也許是水土不服,今早好多同學氣色都不好。」任曉萍說,「我昨晚也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會不會是碟仙來過了?」
蔣若若看上去竟然是昨晚睡眠品質最好的一位,她好奇道:「什麼碟仙?」
「昨晚你們走後我跟幾個同學一起玩碟仙了,不過當時也沒召喚出什麼東西來,倒是熄燈之後,我聽到走廊裡傳來了高跟鞋的聲音。」任曉萍說,「不過沒多久我就睡過去了。」
夏琰震驚地睜大了眼,萬萬沒想到他的同學竟在農曆十五時集體找死。
「嗯。」任曉萍若有所思起來,「現在回想了一下……班導跟我說昨晚集合時他第一次數人頭數到了三十八個人,會不會碟仙那時候就已經被召喚出來了?」
「碟仙還穿高跟鞋啊?肯定是哪個女生大半夜不睡覺夢遊。」司見空頂著大黑眼圈,一臉憔悴地坐下來,「昨晚我也聽到了,媽的,吵得我都沒睡好。」
一直沉默不語的韓崢也忍不住發話,「我也聽到了。」
「你們都聽到了?」蔣若若皺起眉,「我怎麼沒聽到,而且我們班女生沒有穿高跟鞋的啊。」
同樣感到疲憊的韓崢說:「我聽到聲音之後,起身從貓眼向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個穿紅裙子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著,當時就覺得有點怪,想再看一眼的時候,她竟然就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你們別說啦,怎麼越說越恐怖啊。」蔣若若捂住耳朵,「那不就跟陳桐夢見的是同一個人嗎?」
「我是聽到窗戶外面有奇怪的聲音。」一位住在二樓的同學說,「就是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風聲,但在下半夜就沒有了。」
「哎,你這麼一說,我好像也聽到了。」
一群平常都相信科學的學生圍繞著昨晚鬧鬼的話題越說越激烈,就在這時,昨晚參與碟仙遊戲的彭浩跳上車,快步向大家走來。
「哇靠,我今早在自助餐那跟班導碰上了,我聽了個大八卦,這個度假村宣傳片跟仙境一樣,但以前死過人啊!」
同學們紛紛追問起來。
「啊?」
「死過人?怎麼死的?」
彭浩坐了下來,沉聲道:「一開始,這山上是一片亂葬崗,會有村民把家人安葬於此,後來因為有瀑布就蓋了一個度假村,前幾年度假村的生意還很好,來來往往很多人。」
蔣若若說:「啊,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昨晚回去的時候看到了一片墳地。」
彭浩擺擺手,示意不要插嘴,又繼續說下去,「大概是三年前,有一對小情侶來度假村度假,男的懷疑女生出軌,就在這度假村把她活活掐死了,又想毀屍滅跡把人丟到了瀑布下的水潭。當天正巧是女生的生日,她以為男朋友會給她驚喜對她求婚就打扮得很漂亮,穿了一雙細跟的紅色高跟鞋,還有一條紅色的長裙,沒想到竟然就這麼死於非命了。」
「我靠,那不就是我昨晚夢見的那位女士。」陳桐驚恐道,「她可真是慘啊。」
又有人驚呼,「啊?這麼說的話,邏輯就通了,這世界上難道真的有鬼啊!」
「是啊。那之後就時不時有人見到她在這個度假村附近遊蕩,尤其是來玩的男生經常碰見她。」彭浩說,「大概是因為陰氣太重,來度假村玩的人也越來越少了,眼看著就快要倒閉了,班導就帶咱們來了,他是覺得咱們都是高中生,陽氣旺,不礙事。」
「哎,這事兒……咱班導辦的有點問題。」陳桐咳嗽了一聲,「屬於一種殺熟。」
夏琰聞言點點頭,心道這何止是殺熟啊,那紅衣厲鬼怨氣沖天,高僧的佛珠都鎮不住,要不是昨晚陸秉文來了,那紅衣厲鬼怕是要把全班同學一通亂殺。
想到這裡,夏琰又悄悄看了眼自己手腕上這條白玉珠手串。
因為母親喜歡玉,夏琰略懂一些,知道他手上這串看品相價值連城,玉珠共有十八顆,每一顆都被打磨得溫潤透亮。
這是厲鬼送他的禮物,那應該也並非尋常玉珠吧?
「咳……咳咳……」
夏琰又咳了幾聲,眼角微微泛紅,他從包裡拿出了襯衫蓋到了自己身上,準備睡一會兒,卻沒想到附近的幾個同學同時一臉關切地看向他。
「夏琰,你沒事吧?」蔣若若說,「要不要喝點熱水?我有帶保溫杯。」
「我沒關係,可能昨晚著涼了。」夏琰又好心提醒道,「不過,有的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以後還是不要在這麼荒蕪的地方玩通靈遊戲吧。」
「夏崽說的對,哎,下次不敢了。」
回到家後,夏琰的低燒變成了高燒,他一連躺了三天身體才逐漸轉好,期間還聽說自己班導騎車摔了一跤,骨折住院了。
燒得朦朦朧朧之際,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感受到一雙冰冷的手摸到了他的額頭為他降溫,後來他退了燒,那種感覺就再也沒出現過。
病好之後,他一五一十地向父母訴說了這趟旅行發生的事情,並給父母看了自己手腕的白玉珠。
這一回,夏琰父母又找了相熟的劉道士,在家裡供奉了陸秉文的牌位。
陸秉文是何方神聖,即便是威震一方的劉道士也不能算出來,只說這厲鬼道行極高,已經存在了幾千年,修煉到了幾乎成神的地步,在冥界都是相當輾壓式的存在,跟那種散落人間的孤魂野鬼不一樣。
他還說,夏琰之前燒了聘書引起那隻鬼的不悅,這趟出遊卻平息了對方的怒氣,因而取得了這串白玉珠,日後或許也能得到厲鬼的庇護,不會莫名其妙橫死。
驚慌之餘,一家人也都明白了與陸秉文結陰親並非一件壞事。
「阿琰,我跟你父親在你學校附近給你買了一間公寓,公寓裡也供奉了陸先生的牌位。我知道你想跟同學一起住宿舍,但週末有時間的話,你記得去為陸先生上炷香。」顧蓮歎了口氣,「希望這位陸先生能護你周全,對你好一點,別把你給吃了。」
夏琰點點頭,乖巧道:「應該不會吧?他要吃的話,我早就被吃了。」
夏潮則皺著眉頭問劉道士,「人鬼結陰親,除了供奉牌位,還需要做什麼呢?」
「這……」劉道士含蓄地說,「自然是人類結婚做什麼,厲鬼結婚也做什麼。」
他說得已經非常委婉,夏潮看了看夏琰又歎了口氣。
夏琰安靜地坐在桌前,他大病初癒,披著一條棕色的毛毯,模樣依然精緻漂亮得像是一幅畫。
夏潮又問:「那夏琰就沒有其他辦法可以長命百歲了嗎?」
劉道士沉思良久才說道:「貧道暫無他法,從今天的卦象來看,令郎跟這位陸先生結親十分有益,生命線都延長了,我想這位陸先生大概就是令郎命裡的貴人,而且……」他神祕兮兮地靠到了夏潮耳邊說:「陸先生大概在冥界有很多下屬!」
夏潮沉默。
「不過,人與厲鬼結親不利於功德積累甚至會影響輪回轉世,公子平日裡要注意多多積攢功德。」劉道士說。
「影響輪回轉世?」顧蓮驚愕道,「這又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如果不積德,令郎可能會轉世為一隻草履蟲。」劉道士說,「又或者是根本就轉不了世,成了世間一抹孤魂野鬼。」
夏琰微微睜大眼,有些震驚。
「知道了,我會好好積攢功德的。」夏琰已經看開了,生死面前無大事,他這輩子只想活下去,下輩子暫且管不了。
劉道士看他們沒問題要問了,便告辭離去。
顧蓮又咳聲歎氣了很久,然後默默為夏琰削了一個蘋果,切成塊放上了小叉子,叮囑夏琰多吃一點水果補充維生素,然後就拎著包匆匆前往晚上的慈善宴會。
這些年,夏琰父母為了替兒子積福,為慈善事業做了不少貢獻。
夏琰當然明白父母的用心良苦,他玩起了手上這串珠子,和父親輕聲打趣道:「至少這位陸先生相貌堂堂,不像其他厲鬼那樣樣貌恐怖。」
夏潮無奈道:「嗯,估計也不缺金銀珠寶,聘禮就給了價值四千八百萬的玉珠一串。」
夏琰彎起眼笑了起來,「爸爸,換一種角度想,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夏潮點點頭,又去為陸秉文點了三炷好香,在祠堂對這位準兒婿賠禮道歉。
「陸先生,找人驅鬼的事情都是我莽撞,您不要怪罪夏琰。」夏潮將三炷香插進香爐,「夏琰還小,您多多包涵。」
夏琰也去為陸秉文供香,他在祠堂輕輕咳嗽了幾聲,又對著陸秉文的牌位祈禱自己能平安度過十九歲生日,最好能活得久一點。
離開祠堂時,他莫名感覺到了絲絲入骨的寒意又小小的顫抖了下。
而他離去不久,那長明燈的光便閃動了幾下,靜謐的祠堂香煙裊裊,沒過多久,那煙似乎形成了一個修長的人影。
陸秉文站在祠堂裡看著夏琰遠去,又撐起傘,瞬移到了冥界。
冥界萬鬼城佈滿紅雲,大片大片的曼珠沙華裝點著冥王殿,這裡像是馬上有喜事發生,鬼差們來來往往佈置著殿內,各種珠玉隨處可見。
新時代的冥府實行數位化管理,冥府工作人員分為了勾魂組、投胎組、酷刑組三大組,在冥王的帶領下按部就班的料理人類的身後事。
陸秉文存在於世間已有幾千年,在冥界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修鬼道也會遇到瓶頸,他的修為在百年間一直無法更上一層。
找一個生辰八字合適的人類結合,恰好能以雙修的方式突破修道的瓶頸,因而他選擇了和夏琰結親。
忘川河邊,無數鬼魂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待著去投胎。
這些鬼已經取得了投胎的號碼牌,他們按順序喝完孟婆的布丁奶茶,然後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一個個往一口叫作「人間美井」的井裡跳。
跳進去就可以轉世了,但並不是每一隻鬼都有資格投胎,在冥府投胎號碼牌可謂一張難求,有的鬼功德不夠,需要等待兩百年才能投胎,他們住在萬鬼城的高樓大廈等待時機,若是有人敢逃跑,必然會被鬼差抓回來。
而生前作惡多端的鬼魂,因為功德不夠,要麼變成了孤魂野鬼魂飛魄散,要麼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無論是哪一種都不能進入輪回。
而冥界近日最大的喜事就是冥王陛下要娶親,投胎號碼牌每日多發放一百五十個,真是令鬼開心。
自那之後,夏琰每日都會去祠堂給陸秉文供香。
他大病一場又清減了不少,臉都小了一圈,夏琰父母心頭又彌漫著馬上就要把兒子嫁給男鬼的悲傷,且擔心夏琰活不過十九歲生日,因而對他格外好。
夏琰倒是心態還不錯,每過完一天,夏琰就對自己說,又活了一天,很棒了。
最近天氣很不錯,到處都是溫暖而和煦的景色,他喜歡溫暖的天氣,但因為上次旅行的事情,夏琰閉門不出,閒來無事就畫畫,有時候畫人物,有時候畫自家的花園,再無聊了就和陳桐打遊戲。
就在這樣一天又一天的期盼中,夏琰終於平安無事地迎來了自己的十九歲生日。
夏琰父母盼了很久才等到了這一天,他們倆都非常高興,劉道士說這天越熱鬧越好,所以夫妻倆打算晚上為夏琰舉行一個小型的生日宴會,讓夏琰叫自己的朋友們來家裡玩,他們也會借此機會,請濱海市的權貴來家裡做客,向他們介紹夏琰。
雖然夏琰本人高中三年比較熟的也只有同桌陳桐,但他的人緣比他想像的要好很多,陳桐稍微傳達了一下夏琰要過生日的消息,蔣若若、彭浩、任曉萍都想要來。
除此之外,劉道士還說在生日這天捐款有利於積功德,夏琰便約了陳桐下午去青年慈善美術展看展,順便去捐一筆善款,晚上再一起參加生日宴。
當天下午,陳桐跟夏琰先碰面。
「夏崽,生日快樂!」陳桐遞給夏琰一個盒子,「十九歲生日好神奇,陰曆和陽曆都是同一天。」
「對啊。」夏琰捧著盒子說,「謝謝陳老闆。這是什麼啊?還挺沉的。」
「降噪耳機。」陳桐嘿嘿笑著說,「感覺你畫畫的時候能用得上,網戀也能用得上。」
陳桐這直男連商家的包裝盒一起送了,夏琰拆開紙盒,準備把耳機放進包裡,這才發現盒子上放了一張藍色的貓耳耳機圖片。
他沉默了幾秒鐘,開始懷疑陳桐眼裡他究竟是什麼形象。
「晚上司見空和韓崢也想來,你覺得行嗎?」陳桐已經自顧自地轉移了話題,「要不我想個由頭拒了,去的人是不是有點多了,在家裡吃飯……可能會有點擠?」
「沒關係,人多熱鬧。」夏琰說,「院子很寬敞,不會擠的。」
「院子?」
「嗯。」夏琰點點頭,「我父母應該也會叫些朋友來家裡玩,所以我這邊多一個人少一個人都沒關係。」
陳桐若有所思地看著夏琰,夏琰在學校裡一直很低調,除了高二時舉辦過一次畫展,遊戲裡瘋狂氪金抽角色外觀,夏琰的生活和其他高中生沒什麼太大的差別,但現在他開始懷疑學校裡關於夏琰是大企業實際控制人兒子的傳聞是真的了。
今天是畫展的最後一日,又恰逢週末,美術館門口前的隊長到從北門繞到了南門。
正值盛夏,陳桐被曬得汗流浹背,夏琰體寒,一滴汗都沒流。
他身周的溫度似乎都要比別人低個三度,整個人就像是一抹凜冽的春雪,就算是不說話,站在那兒也十分引人注目。
有一個女生和兩個男生來要夏琰的微信,夏琰都禮貌拒絕了。
「剛剛那妹妹很漂亮啊。」陳桐真誠道,「不加一下聊聊嗎?」
夏琰搖頭,雖然他本來也不會加陌生人微信,可自從陸秉文出現,他就莫名地進入了一種已婚狀態,就更沒打算理會搭訕了。
萬一他那鬼老公生氣了,不管他死活,那他可就徹底涼了。
學校裡對夏琰表白的人一直是男生更多一些,但夏琰彷彿不食人間煙火,對於青春期的男孩子來說,他似乎過於清心寡慾了一些。
陳桐拿不准夏琰的心思,終於忍不住問:「夏崽,那你以後準備給爸爸找個兒媳婦還是兒婿。」
夏琰不假思索道:「兒婿吧。」
「噢。」陳桐點點頭,「那也挺好。」
在閒聊中,兩人終於進了美術館,美術館裡的冷氣開得很足,因為是七月半,入場大廳顯眼的位置擺著一副巨型的《百鬼夜行圖》。
這幅畫畫得非常精巧,畫中所畫正是七月半當日,冥界鬼門大開,鬼怪都來陽間尋親,親人們拿出禮品供奉鬼怪的畫面。
夏琰認真看了看,發現畫中代表陰間的位置有一處宮殿,宮殿裡似乎也供奉著一位紅衣鬼神,一眾惡鬼都在向鬼神下跪。
在這張畫裡,惡鬼皆為青面獠牙,人類則為粉面,而鬼神也是粉面,形象更接近於普通人類。
陳桐指著一個畫裡角落的綠臉嬰兒說:「這是什麼?」
「是已經成形卻沒有出生的惡嬰。」夏琰淡淡道,「傳言這種嬰兒因為沒能做人,怨氣極重,會不斷地尋找可供自己附身的身體。」
「那這個呢?」陳桐指了指河邊正在爬行的長髮男鬼,「這是淹死的?」
「是的。」夏琰輕聲說,「這幅畫裡,綠臉的都是鬼。」
陳桐又仔細看了一會兒,指了指畫作角落的一男一女,說道:「你看這兒,這男人是綠臉,女的白臉,他倆都穿著喜服,好像是在結婚。這是不是……冥婚啊?」
夏琰眼睛微微睜大,輕聲應了一聲,說道:「傳言古時候有些大戶人家的男孩子如果沒有結婚就死於非命,家裡就會挑一個八字合適的女人與之結親。」
陳桐吐槽道:「人死都死了,還要什麼老婆啊,無聊。」
夏琰在心裡給陳桐點了一根蠟燭,並祈禱陸秉文沒有聽到。
他並不想繼續看畫鬼神的畫了,便拉著陳桐走遠。
美術館的光線非常昏暗,夏琰每一幅作品看得都很認真,但陳桐則是走馬看花,對互動型的藝術作品更感興趣。
進入長廊之後,陳桐和夏琰就走散了。
夏琰站在長廊盡頭,看向面前這張名為《呼救》的畫作。
這是一幅十分逼真的油畫,畫中車子零件散落在高速公路上,車子翻在水塘裡,隱約能看到車裡有一簇黑色的頭髮和一雙拍打著玻璃的手掌。
這幅畫絕大部分的水都用了螢光綠打底,燈光昏暗,就顯得畫裡的一切像是一個漩渦,要把人的目光吸進去。
說是油畫,實際上更像是美化過的事故現場照片。
夏琰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這幅畫,感到渾身都很不舒服,甚至還隱約聽到了車子裡年輕男人拍打車窗的喊聲。
「救救我!」
「救命!」
「有人嗎!救救我!」
夏琰回過神,這才發現方才還擁擠的長廊已經沒有人了。
這條長廊並非直線設計,而是彎彎繞繞的回形長廊,夏琰心裡發慌,轉過身想要原路返回,結果走了沒有三十步,他又回到了這幅綠油油的畫像之前。
夏琰怔了怔,以為是自己走錯了路,所以他換了一個方向,走了三十步,卻再一次地回到了這幅畫前。
畫裡的內容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方才拍打車窗的手消失了,只剩下了一撮頭髮。
昏暗的燈光下只有夏琰的影子被拉的很長,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強裝鎮定地打了通電話給陳桐,才發現手機竟然沒有訊號。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地背過身準備離開,這時卻聽到了一串陰森的笑聲。
「嘻嘻……」
那聲音似乎就從夏琰背後傳來,夏琰連回過頭的勇氣都沒有,他快步向外走,可無論他走多遠,那笑聲都如影隨形,就像是有一個人跟在他身後。
第三章 浪漫生日宴
夏琰意識到自己可能是遇到鬼打牆了。
他再一次地走到了死胡同,出現在他面前的還是這幅《呼救》。
這一次,畫的內容似乎又變了,車裡連頭髮都沒有了,倒是河岸邊出現了一隻剛剛爬上岸的水鬼。
那水鬼全身都濕透了,看身形是男人的身形,可頭髮已經變得很長,就連手指甲都變得十分尖銳,身上的肉似乎都開始腐爛。
夏琰輕聲驚叫了一聲,又迅速地回過頭向前走,可卻再一次地撞見了這幅畫,並看到那隻在岸邊爬行的水鬼向著畫框外的世界移動著——他起初在河岸的最北邊,短短幾秒鐘的功夫,卻已經爬到了河岸靠南的地方。
「嘻嘻嘻……」水鬼垂著長長的頭髮,竟從畫框裡探出了半個頭,像是機器人一樣搖搖晃晃地爬了出來。
夏琰能夠聞到河水淡淡的腥味,也能聞到惡鬼身上的腐臭味,他本能地要逃開,可他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步都不能動彈,想要呼救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他大意了,以為自己平安活到了生日,就可以順利活下去了。
可如果死在生日這天也太可憐了,不是嗎?
四周似乎越來越暗,夏琰被恐懼淹沒,似乎能聽到四周窸窸窣窣的惡鬼交談聲。
水鬼已經爬到了距離他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它拖出了一條很長的水跡,正獰笑看著夏琰,眼放綠光。
「嘻嘻嘻……你……好香……」
水鬼一把撩起了自己的長髮,露出了被泡得發脹的臉和滿嘴的獠牙,凶狠地朝著夏琰撲了過去。
夏琰恐懼地閉上眼睛,可惡鬼碰到他的剎那間,他手腕的玉珠在黑暗裡發出了幽藍色的光芒。
下一秒,一把旋轉的黑傘出現在了虛空之中。
方才還囂張跋扈的水鬼像是見到了什麼極其恐懼的事物,尖叫著向畫框爬回去,可它沒爬幾步就被一股更為強大的力量打成了一縷青煙,緩緩消散。
整個過程只有不到十秒鐘,夏琰還沒回神,呆滯地看著漂浮在空中的黑傘。
黑傘下的陸秉文依舊西裝筆挺,手捧一束火紅的彼岸花,深邃的眼睛望向了臉色蒼白的夏琰,見他驚魂未定,陸秉文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為他掃去了厲鬼留在他身上的鬼氣。
夏琰仰起頭,他剛剛被嚇得頭髮凌亂,像一隻炸了毛的小貓,卻還是小聲道謝。
陸秉文冰冷的手指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髮頂,說道:「夫人對我,不必言謝。」
彼岸花的花瓣閃動著淡金色的光暈,華美而詭譎。
他把花束放進了夏琰的懷裡,俯下身對夏琰道:「生日快樂,夏琰,所願皆所得。」
祝賀完,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說來也怪,每逢撞鬼,夏琰身體都不舒服。可今日被陸秉文摸了摸頭,他卻頓感神清氣爽,而那幅綠幽幽的《呼救》已經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周圍環境也變得正常。
「夏琰,你在這兒呢。」陳桐從不遠處匆匆跑了過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叫你半天了。」
看著陳桐緊張的表情,夏琰誠懇道:「對不起啊,剛剛走神了,沒聽到你叫我。」
他眼神裡還殘留著恐懼和無措,懷裡還抱著一束詭異的紅色花束,陳桐覺得眼前的場景略顯奇特,他指了指花說道:「你這……哪兒來的花?」
夏琰這才低頭看向了懷裡這束彼岸花,說道:「噢,剛剛……遇到了一個朋友,這是他送的生日禮物。」
陳桐「噢」了一聲,他順著夏琰的目光望向了這幅《呼救》,嫌棄地皺起眉頭,說道:「這畫好可怕啊。」
「嗯?」
「我也不懂什麼藝術,就覺得這幅畫的顏色和視角都讓人很不舒服。」陳桐縮了縮脖子,「你覺不覺得……這幅畫的視角像是一個人謀殺了另一個人,站在岸邊看著他的車子掉進去,享受地看著他在水裡掙扎啊?」
夏琰眨了眨眼,竟覺得陳桐的描述讓畫面活了起來。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呢。」夏琰看向畫框邊的小字,「作者還是佚名。」
「臥槽,你看畫框下面,竟然還有一小灘水?空調漏水了嗎?總不能是畫漏水了吧。」陳桐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美術館裡空氣也不流通,我悶得慌,要不然咱走吧?」
夏琰點點頭,說道:「好,我去捐個款就走。」
計程車上,夏琰腦海裡不住地浮現陸秉文英俊的臉。
他撫摸著手腕上這串晶瑩剔透的玉珠,開始相信陸秉文真的可以護他一世周全。雖然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危險會發生,可陸秉文總能及時出現。
陳桐看著夏琰懷裡抱著的一小幅插畫,好奇道:「夏崽,我也捐錢了,怎麼沒有送我畫啊?」
夏琰這才回神說:「我稍微……多捐了一點。」
陳桐再次陷入了深思。
計程車最終停在了濱海市的獨棟別墅區,這是夏琰父母找風水大師選的風水寶地,能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
看著宛若電影中貴族莊園般氣派的夏宅,陳桐震驚說道:「夏琰,這不會是你家吧?」
夏琰抱著懷裡的彼岸花,腳步輕盈地走進了庭院。
「嗯,好像一直沒什麼機會請你來玩。」夏琰說,「陳老闆,晚上還要麻煩你和我一起去接大家進來。」
「啊,沒問題,我記住路了。」陳桐有些頭暈目眩,「夏崽,我還有資格當你的野生父親嗎?」
夏琰被逗笑了,「當朋友吧。」
他帶著陳桐穿過偌大的院子,他家裡的傭人已經在準備晚上的自助餐,院子裡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期間陳桐還和顧蓮問了好。
「你媽媽真漂亮啊。」陳桐說,「你爸媽是怎麼認識的?」
「他們倆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玩到大的。」
「真好啊……夏琰,那你找對象要找個門當戶對的嗎?啊,說不定還得家族聯姻?電視劇上都是這麼演的。」
夏琰思索了幾秒,半開玩笑地說:「那我大概沒機會了。」
晚一些的時候,夏琰換了身黑色西裝,跟在父母身旁迎接賓客。
純黑的高級訂製西裝襯得他身形修長,原本應當佩戴手錶的地方戴著一條價值連城的白玉珠,那玉珠更襯得他氣質溫潤,膚白勝雪。
但哪怕是穿上了西裝,夏琰也並沒有什麼精英氣質,倒是有種易碎感。
蔣若若和任曉萍頭一回見夏琰穿這麼正式,遠遠地看了一眼就抱在了一起,兩眼冒光的發出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小夏真的是大美人啊啊啊!」
司見空只看了一眼,便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我這輩子一定要跟這樣的人交往,我願意做夏琰的狗。」
「你已經被拒絕過一次了。」韓崢挑眉,「你還是下輩子直接做狗吧。」
「我總比一些不敢表白的人強。」司見空嗤笑一聲,「你不就成績比我好點,長得還沒我帥呢。」
韓崢喝了一口香檳,說道:「我體力也比你好。」
司見空白了他一眼,「我體育生,我體力更好。」
「你倆把腰子割了比比大小得了。」陳桐受不了了,「我兒子還是個寶寶,你們倆還在這妄想什麼鬼東西?滾滾滾。」
司見空勾起了嘴角,說道:「陳老闆,人家夏琰都十九歲了,你還覺得人家是寶寶,這不合適吧。」
「合適不合適,關你什麼事?」韓崢嗤之以鼻。
蔣若若笑嘻嘻地說道:「你們別吵了,我實話實說,你們都和夏琰沒有CP感。」
陳桐一頭問號,「什麼是CP感?」
蔣若若激動地說道:「在我心裡沒人能配得上夏琰,除非對方是超級大帥哥,強大無比又對夏琰很好很好,還有很多金銀財寶!」
陳桐只覺無言。
夏琰的同學這邊想法很單純,其他賓客卻就不是那回事。
夏潮和顧蓮這些年很低調,這還是他們頭一回為兒子舉行這樣隆重的生日宴會,基本上能請到的人都請來了。
顧蓮婚姻幸福,兒子又如此優秀,一個貴婦忍不住悄聲感慨,「這孩子長得真好,成績也好,性格還這麼好,不過,妳們聽說了嗎?」
「可惜活不久。」另一位太太的語氣裡多了些酸味,「我聽說他身體虛弱,好像還有一些命理的問題,被鬼怪困擾什麼的,顧蓮生了這種孩子,也真是沒福氣啊……」
「哎,是啊。」
她們聊著天,夏琰與父母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她們身後,把她們的話聽了個清楚。
其中一人的丈夫方才正跟夏潮應酬,想要結交,沒想到被自己太太擺了一道,連忙說道:「夏總和尊夫人平日裡常做善事,功德無量,令郎也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是的是的。」那酸言酸語的太太這才意識到說錯話,「夏公子一定長命百歲。」
「謝謝方阿姨。」夏琰抿唇笑了笑,語調依舊溫和,「但我母親有多少福氣,並不是妳和張阿姨聊幾句天就能改變的。」
等這些人走遠了一些,身著黑裙的顧蓮才對夏琰笑了笑,把B市新買的那套精緻裝潢公寓的鑰匙放進了夏琰掌心。
「生日快樂,寶貝。」顧蓮彎起了眼睛,「以後,公司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只要做你喜歡的事情就好,我們不希望你過得很累。上大學之後,讀書也不要太用功,別累著自己。」
夏琰感慨良多,輕聲笑道:「媽媽,哪有妳這麼勸的。」
夏潮一向不善言辭,但此時此刻望著兒子的眼神也非常溫柔,「書還是要認真讀,還要多做好事,多積累功德。」
夏琰很乖地說:「好。」
對於夏琰來說,每一年都好像是一個關卡,好在父母一直支持他,關關難過關關過。
顧蓮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去陪你朋友吧,晚一點爸爸媽媽再過去看看你們。」
陳桐看夏琰就要過來了,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蛋糕模型,用筷子指揮道:「兄弟們,起!」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唱完歌,大家又異口同聲地說:「夏琰,快許願啦!」
夏琰被簇擁在朋友中間,閉上眼睛,許下了他的十九歲生日願望——
他希望自己和家人都能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夏琰認認真真吹滅了十九根蠟燭,然後拿起蛋糕刀小心翼翼地切了下去,「好漂亮的蛋糕啊。」他邊切邊問:「這是奶油蛋糕嗎?好硬,根本切不動。」
陳桐笑嘻嘻地端出了真正的蛋糕,說道:「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兒會中計,這才是我們準備的大蛋糕!」
夏琰有點愣,「嗯?」
他平常都迷迷糊糊的,還真沒有數學考滿分的那份嚴謹。
「哎呀,兩個蛋糕就能許兩次願望了啊。」陳桐又替夏琰點了一遍蠟燭,「姊妹們,起!」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夏琰又閉上了眼睛,許下了第二個異想天開的生日願望——
他希望自己能有異能,能成為可以驅鬼的天師,不再依賴別人,厲害到全天下所有鬼都怕他!
夏琰睜開眼,吹滅了所有蠟燭。
「願望一定成真!」陳桐舉起酒杯,「大夥兒,乾杯!」
這晚,夏琰因為高興喝了不少紅酒。
蔣若若拿出拍立得替大家拍照,夏琰雪白的臉因為喝了酒而泛起淡淡的紅暈,他暈暈地對著鏡頭笑了起來,琥珀色的眸子比寶石還漂亮。
照片很快就出來,陳桐捏著照片打了個酒嗝,問道:「誰的手摸我兒子腰上了啊,不講武德!」
幾個人都喝多了,東倒西歪,沒有人回答他。
倒是夏琰立刻藏起來了這張相片,漂亮的眼睛看向了什麼都沒有的四周,輕聲問道:「陸先生?」
回答他的只有蕭瑟的風聲。
陳桐喝大了,正拿著筷子唱道:「一起來看流星雨!流星雨!」
夏琰也有點醉,他暈沉沉地坐在家裡的秋千上,邊蕩秋千邊說:「那我不要看流星雨,我要看桃花雨。」
他話音剛落,頭頂就飄落了無數片桃花花瓣。
夏琰捏住了一片花瓣,仰起頭輕聲說:「原來真的可以願望成真。」又小聲嘀咕,「哥哥,我就……我就知道……你在。」
距離他和厲鬼的大喜之日還有二十四天。
厲鬼來去如風,如影隨形。
今日是七月半,鬼門大開,百鬼夜遊,大街小巷都彌漫著森森鬼氣,街上隨處可見燃燒了一半的紙錢。
這是陸秉文一年中最忙碌的一天,此時卻身著一襲紅袍,坐在夏家別墅最高處,為夏宅撐起了一道結界,護他的未婚妻百鬼不侵,又手握玉盞,慢悠悠地喝著夏宅醇香的白酒。
鬼差前來說道:「陛下,亥時了。」
陸秉文長袖一揮,飛到了轎輦之中,五方鬼王為他抬轎,百鬼簇擁著轎子一起向那打開的鬼門而去。
在夏天的尾巴,夏琰獨自坐上了前往B市的飛機,開啟了自己的大學新生活。
夏潮夫婦本想送他去B市,但被夏琰婉拒,顧蓮只好在前一晚把夏琰的行李箱裝滿了各種避邪驅鬼的小道具和常備藥,她甚至想要夏琰帶上一把桃木劍掛在宿舍,整個人都有些過度焦慮。
倒是夏潮像是送夏琰去旅行一樣輕鬆,只讓他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想住宿舍的話就去公寓住,萬事不要勉強。
夏琰從出生開始大部分時間都在濱海市生活,他頭一回離家這麼遠,心裡隱隱地有些興奮,等真正的站到了T大校園門口,他才有了幾分離家的真實感。
「建築系新生在這裡簽名報到,然後刷一下身分證,去那邊的接駁車就好啦,會有大叔幫忙搬行李的。」迎新的學姊對夏琰笑笑,「歡迎你來到T大。」
B市位在內陸,夏天比濱海市還要炎熱但沒有潮濕的海風,校園裡的綠色植物向陽生長,到處都是生機勃勃的模樣。
夏琰謝過了學姊,拖著行李坐上了接駁車。
他的宿舍房間是兩人房,而且有獨立浴室,兩人房與四人房的上床下桌不同,床和桌子是分開放的,床正對著書桌,佈局類似於飯店的雙床房,兩張床中間還掛著前輩們留下來的簾子,晚上睡覺拉上簾子就能形成一個較為私密的空間。
夏琰的床在靠門的一側,他體力不太好,打掃完房間已經有些疲憊了,於是把平安扣繫在自己的床頭,坐在椅上吹著冷氣發呆。
沒過多久,一個子不高的娃娃臉男生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從門外進來,笑咪咪地對夏琰打招呼,「嗨,我叫蘇景喬,叫我小喬就行!接下來四年就要做室友了,多多關照啊!」
夏琰對他笑笑,「我叫夏琰,多多關照。」
雖然夏琰不擅長交際,但他室友很好相處,把自己帶的一大箱江西特產與他分享。
到了晚上兩人已經把宿舍收拾得乾乾淨淨,開始玩遊戲,夏琰靠著高超的遊戲技術迅速和蘇景喬建立了友誼。
「夏琰,你聽說過咱學校的怪談嗎?」蘇景喬躺在床上說,「每個大學不都有幾個傳說嘛。」
夏琰叼著一塊餅乾,快速地操作著遊戲角色狙了一個人頭,漫不經心地回應,「嗯?」
「學校的討論板說,十八號宿舍七樓夜裡鬧鬼,咱們住的是幾號宿舍來著?」
夏琰怔了怔,放下餅乾,說道:「我們就在十八號宿舍七樓。」
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蘇景喬嘿嘿笑了幾聲說道:「怪談其實都是騙人的,世界上哪有鬼?倒是軍訓比較可怕,B市這麼熱,不得把人曬暈過去。」
夏琰點點頭,他也怕自己暈在訓練場,那接下來四年他就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但他也怕鬼怪,所以他睡前還檢查了放在床頭的平安扣,以及包在香囊裡的平安符。
因為白天太累,夏琰兩人洗過澡就睡覺了,熄燈很早。
夜裡他隱隱約約聽到了室友上廁所沖水的聲音,夏琰淺眠,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正巧看到一個黑色人影從自己床頭的位置匆匆而過。
夏琰以為是室友,翻了個身就沉沉睡去,還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他是知道自己在作夢的,雖然夢裡的他就站在宿舍門口,讓作個夢異常真實。
他看到一個身形高大的男生在宿舍的走廊踱步,手裡還拿著一本《建築學概論》,一直在很大聲的朗讀上面的力學知識。
片刻後,讀書的男生好像是累了,百無聊賴地模仿起了小鳥的聲音。
「喳喳……喳喳。」突然,他面無表情地模仿道:「我叫蘇景喬,接下來四年就要做室友了,多多關照啊!」
那聲音正是室友的聲音,夏琰被嚇了一跳,從夢中驚醒,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
此時天已經亮了。
說起來,自打戴上這串玉珠,他的睡眠品質就好了很多,很久沒有作噩夢了。
本來心想應該是不熟悉新環境的原因,可好巧不巧,昨天他繫在床頭的平安扣竟然莫名其妙自己掉了下來。
「早啊。」蘇景喬從洗手間出來,「睡得不好嗎?怎麼黑眼圈這麼重。」
夏琰輕聲歎了口氣,疲憊地抱住了枕頭,「我想再睡一會兒。」
「好,我也要再睡一會兒。」蘇景喬打了個哈欠,「中午見。」
兩人在睡覺方面意外的默契,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來,準備參加完社團招新活動就去學生餐廳吃飯。
夏琰入學當日就上了學校匿名表白版面,成了各大社團爭搶的對象。他入學成績是系裡第一名,長得又好看,很難不被人發現。
建築系的同學都有美術功底在,美術社的學姊們瘋狂引誘夏琰加入社團,但夏琰最終報了T大志工社,他打算大學期間多做點好事,多積點功德。
蘇景喬報了八卦玄學風水社,說是對怎麼看風水很感興趣。
在去學校餐廳的路上,蘇景喬笑道:「夏琰,你剛剛就像是一隻被姊姊們包圍的布偶貓,眼神裡還有幾分不知所措。」
夏琰不止一次聽人說他像貓,高中時陳桐和蔣若若就經常這樣形容他,夏琰覺得是因為自己總像貓一樣懶洋洋的曬太陽。
「你也覺得我像貓嗎?」
「是啊,你眼睛又大,瞳孔顏色又淺,就很像貓咪。」蘇景喬說,「我家裡養了一隻布偶貓,等我把你介紹給牠認識認識。」
「我也很喜歡貓,不過我對動物的毛髮過敏,所以不能養。」夏琰歎氣,「不然我也挺想養貓的。」
蘇景喬暑假就跟學長和學姊混得很熟了,他詳細地為夏琰介紹了哪一家的飯好吃。
夏琰點了一份檸檬龍利魚,還點了一個檸檬小蛋糕。
「你看,貓都愛吃魚。」蘇景喬說,「我家貓也愛吃龍利魚。」
夏琰抿唇笑了起來,他笑起來有個小梨渦,給人冬雪消融的感覺。
「我喜歡吃檸檬味道的東西。」夏琰端著餐盤坐在了蘇景喬對面,「下午你打算做什麼?」
「不知道呢,我一會兒回去想打個視訊電話給我男朋友,然後就睡覺吧。」蘇景喬嘿嘿笑了笑,「打遊戲認識的,網戀對象。」
夏琰點點頭,說道:「我下午可能要出去一趟。」去為陸秉文上炷香。
蘇景喬見夏琰很自然地接受了他有男朋友這件事,話匣子算是徹底打開了,嘰哩呱啦地跟夏琰講了不少關於自己的事情。
「你呢,有戀人了嗎?」蘇景喬好奇道,「追你的人一定很多。」
夏琰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一周後自己就要跟男鬼成親的事情,只好說道:「我身體不太好,暫時不想談戀愛。」
「會好起來的。」蘇景喬擔憂地看向他,又說:「等遇到很喜歡的人,你就不會這麼想啦。」
夏琰只當他在安慰自己,對他說了謝謝。
父母送給夏琰的那間公寓離學校並不遠,走路十分鐘就到了。
夏琰還是第一次過來,他沒想到這間公寓這麼大,如果只有他自己住的話,一整層的空間實在有些空蕩。
房間裡家具用品古色古香,大部分都是木製品和銀器,客廳還擺放了一盆蘭花,昨天清潔阿姨打掃過房間,地板被擦得很乾淨,床單也是新換的,屋子裡乾淨整潔。
公寓單獨留了一間房供奉著陸秉文的牌位,那間房拉著厚厚的遮光窗簾,漆黑一片。
夏琰認真洗過自己買來的柑橘類水果,把水果一個個擺進了供盤,放到了牌位前,又點燃了三炷香。
他對著陸秉文的牌位鞠了三個躬,直視著牌位輕聲說:「謝謝陸先生救我兩次,您要是有什麼未了的生前心願都儘管和我說。」
他把香插進香爐,安靜地祈禱了一會兒,就去了主臥戴著陳桐送的藍色貓耳耳機打遊戲,打累了就趴桌子上睡了。
陸秉文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一隻藍色螢光貓趴在桌子上睡覺,睡顏十分乖巧。
他看了一會兒夏琰的睡顏,又把夏琰的貓耳耳機摘下,把他抱到了床上睡。
夏琰這一覺睡得特別沉,等他醒來,已經差不多到了晚飯的時間,他這才發現自己並不在桌前,而是在大床上蓋著薄毯,貓耳耳機也被摘下來放在了桌子上。
「陸先生?」夏琰小心翼翼地問,「你在嗎?」
見沒有人回話,夏琰略感失落,便關門走掉了。
天已經黑了,夏琰路過麵包店時還替室友帶了蛋糕,但他回宿舍的時候,室友並不在。
夏琰猜蘇景喬可能是去買飯了,自己坐在書桌前看了會兒書,突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夏琰,我忘記拿鑰匙了,幫我開門吧!」
夏琰認出是蘇景喬的聲音,立刻起身去開門,但因為被自己的鞋子絆了一下,他晚了幾秒,誰知門外就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蘇景喬的聲音也凶了幾分。
「夏琰,幹什麼呢,快幫我開門啊!」
「嗯,這就來了!別急啊!」
夏琰走到了離宿舍大門還剩下兩三步的距離時,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總覺得依小喬的性子不會這樣催促他,所以事情有點奇怪,可門外的聲音卻又是小喬的聲音……
就在這時,夏琰的手機響了,正是蘇景喬打來電話。
「喂,夏琰,我跟社團的學長學姊去吃燒烤啦,馬上就回去。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幫你帶點回去,你要吃什麼啊?」
夏琰的頭皮瞬間發麻,與此同時門外的「蘇景喬」像是等不及了,大力地踹了兩下門,他大著膽子看向了貓眼,發現站在自己宿舍房門前的,正是那個出現在他夢裡的男鬼。
男鬼七竅流血,頭還破了,腦漿都滴在了肩膀上,他睜著血紅的眼睛,發瘋似的用頭不停敲門,同時還在模仿蘇景喬的聲音說道:「夏琰,夏琰,當我開門吧!」
「啪」一聲,綁在門上的辟邪香囊掉落在了地上,下一秒,門開了。
男鬼對著夏琰邪氣地笑了笑,兩隻手臂像是麵條似的突然拉長,狠狠地掐住了夏琰的脖子,他的聲音變得陰森而低沉,「夏琰,怎麼不幫我開門呢?」
夏琰曾聽劉道士說過,生前怨氣越重的人,死後越容易變成厲鬼,厲鬼們帶著怨念徘徊在人間,不停地害人,擴散自己的怨氣。
此時此刻,男鬼掐著夏琰的脖子把他推向陽台,顯然想要置他於死地。
夏琰和他僵持在陽台欄杆處,攥著圍欄的手指已經發白,他喊道:「同學,我燒紙錢給你,燒很多很多紙錢,你鬆手!」
男鬼流出兩行血淚,說道:「我不要紙錢,我要保研資格!」
夏琰咳嗽了幾聲,因為窒息而臉色慘白,勉強地說:「咳咳……好,我燒個保研資格給你,帶公章的那種!你鬆手,鬆手……咳咳!」
可顯然無法與鬼談判,下一秒,男鬼用力一推,把夏琰推下了陽台。
夏琰睜大了眼睛,可預期的失重感並沒有出現,他落入了一個冰冷懷抱。
是陸秉文,陸秉文終於來了。
見大事不妙,流著血淚的男鬼迅速地向門外跑去。
陸秉文橫抱著夏琰懸在空中,手中黑傘化成一條彷彿有著生命的黑絲綢,黑綢飄蕩在夜空之中,說不出的華美詭譎。
黑綢飄向了男鬼,像是繩子一樣綁住了他的身體,絲綢越收越緊,男鬼尖叫著爬行了幾步,不再動彈,化作一縷青煙消失。
「咳咳……咳……」
因為恐高,夏琰只能貼陸秉文緊一些,雙手也摟緊了對方冰冷的脖子,而剛才跟男鬼搏鬥已經讓他體力耗盡,又被掐了這麼久脖子,他本就肺不好,頓時不住地咳嗽,眼淚都咳了出來。
他仰起頭求助地看向陸秉文,可陸秉文看上去一如既往的高貴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緒,漆黑的眸子裡倒映著他蒼白的臉。
夏琰幾乎要喘不過氣,覺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就在這時,陸秉文俯下身,渡了一口真氣給懷裡的少年,又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
夏琰在昏迷前恍惚地想,厲鬼的嘴唇,果然也是冰冷的。
再醒來時,夏琰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蘇景喬一臉關切地看著他。
「夏琰,你怎麼啦!」蘇景喬接了杯熱水遞給他,「我回來就看你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你沒事吧?是不是低血糖,怎麼臉色這麼白?」
夏琰聽到蘇景喬的聲音,心裡還有點驚怕,他懵懵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終於重啟了大腦的運轉。
「可能睡太久了。」夏琰輕輕咳了幾聲,「我沒關係。」
蘇景喬帶回來了一份麻辣小龍蝦拌麵,還貼心的幫他重新加熱了。
「那你快吃點東西吧,我這有巧克力,你先吃一塊。麵還熱著,你吃完肯定就好啦。」
夏琰化恐懼為食慾,吃了一整碗麵,還氪了三千遊戲幣,抽了五百抽大轉盤,成功抽到了自己想要的遊戲角色造型。
到了熄燈的時間,夏琰洗完了澡,在宿舍的小床上上輾轉反側。
他覺得自己已經算堅強了,但今晚差點被鬼從高樓推下去的事情著實嚇到了他,越想剛剛發生的事情越覺得怕,一個人在被子裡無聲無息的哭了一會兒,恍惚之間,他又想起自己獻給厲鬼的初吻。
那可以算是一個吻嗎?
陸秉文是他的未婚夫,親他抱他,好像都不算什麼出格的舉動。
夏琰默默發著呆,並不知道陸秉文沒有離開他的宿舍。
熄燈後,陸秉文安靜地躺在了夏琰的身邊,打量著縮成了一小團還在偷偷哭的夏琰。
此時此刻的未婚妻,看上去確實有一點可憐。
陸秉文回味著人類少年柔軟而溫熱的嘴唇和漂亮的眼睛,此刻夏琰若是翻個身,定能撞入陸秉文的懷裡。
但夏琰睡覺一直很乖,他哭累了就睡著了,側臥著淡藍色的小熊睡衣勾勒出了腰線的形狀,只有窄窄的一小節。
陸秉文忍不住伸出手量了量夏琰的腰,又用手指拭去他眼角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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