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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匡噹一聲，長劍從手中脫落，劍尖著地的剎那，這把曾經削鐵如泥的寶劍突然從根部開始脆斷，幾息間便四分五裂。
蘇杭愣愣地看著撲向自己的道侶，連寶劍墜地都毫無所覺。
男子的後背被劍貫穿，破開一個血洞，分明身著玄衣，還是能清楚看見鮮血接連不斷湧出，極為迅速地在衣裳上暈染開來。
看著面前的景象，蘇杭好像突然失了聲，耳朵裡嗡嗡作響，雙目赤紅，面容顯得有些可怖。
男子最終力竭，抱住他的手也喪失力氣，在他的面前緩緩地滑下地，可蘇杭就連扶住對方的勇氣都消失殆盡。
瀕死之際，男子抬了抬手，似乎想要觸摸他的眼睛，最終還是作罷，只嘴角勾起一抹與從前別無二致的笑容，須臾就沒了生息。
手刃魔尊的那人眼中沒有勝利的喜悅，因為蘇杭是更加難纏的對手，他握著長劍的手指向外側旋轉，隨著劍光閃爍，出其不意般朝著目標刺去。
蘇杭尚未從道侶殞命的巨大打擊中回神，胸腹就被人猛刺一劍，血流如注。
他這才不緊不慢地低頭看上一眼，任憑自己的血液盡數浸染了衣袍，接著手指成爪猛然襲向眼前人的胸膛。
那人悶哼一聲，心口劇痛，眼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隨即拚盡全力再次將手中長劍狠狠扎進蘇杭的胸口。
世界安靜下來，什麼都沒有剩下，只餘漫天的血彷彿細雨般緩慢飄落。
再之後，蘇杭的記憶就不甚清晰了，只依稀記得最後一刻，大約是他倒在道侶的懷裡，感受著那從未有過的冰涼體溫，轉瞬間便徹底墮入黑暗。
昏昏沉沉間，蘇杭是被強烈的窒息感驚醒的，胸腔內的空氣越發稀薄，逼迫他無奈之下微微啟唇，在成功呼吸到新鮮空氣的剎那猛然睜開眼睛。
憑藉屢次從生死邊緣習得的敏銳度，他意識到現在的自己似乎正躺在地上，脖頸被人狠掐住，力道卻並沒有方才夢境中那般重。
與此同時，他的手也掐在對面那人的脖頸之上，蘇杭條件反射般摸了摸，是光滑細膩的觸感，等到視野清晰，看清對方面容的瞬間，他不由得呼吸一滯，想也沒想立時鬆開了壓迫對方脖頸的手。
原因無他，面前這個掐著他的脖子，面紅耳赤，臉色甚至有些猙獰的男人正是他的道侶，卿子揚。
蘇杭幾乎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畢竟前不久他才親眼見到卿子揚滿身是血地倒在自己身前，可對方此刻明顯活得好好的。
怔愣過後，遲來的悲痛和重逢的喜悅令蘇杭陡然紅了眼眶，不論眼前是幻覺與否，他原本垂在兩側的雙手緩緩抬起，想要抱住卿子揚。
脖頸處的束縛突然消失，卿子揚下意識放鬆些力道，但他並沒有注意到蘇杭望向自己的眼神已然轉變，眼角餘光看見身旁的泥土，壞心眼的轉了轉眼珠。
蘇杭這隻小狐狸狡猾又心狠，哪怕從前他以為是小打小鬧，對方都能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留下傷口，他可不會犯相同的錯誤，拿小命去賭。
卿子揚瞅準時機，猛地抓起泥土向前狠狠一揚，蘇杭完全沒料到對方的動作，匆忙間只來得及閉眼，深褐色的泥土就這麼飛濺在臉上。
始作俑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爬起，沒命似的向前狂奔，多年交手讓卿子揚練就了一身逃跑的好本領，甚至有餘力「關心」一下死對頭的現狀，恰好看見蘇杭茫然的表情，搭配與白淨臉龐完全不符的泥土，顯得十分滑稽。
於是乎，方圓十里之內都能聽見卿子揚不加掩飾的笑聲和他越跑越快的腳步聲。
躺在地上的蘇杭狠狠把差點脫口而出的「阿揚」二字嚥進肚裡，還險些把自己的舌頭咬出血，又花了一點時間才接受現實。
被一劍穿心之後，他似乎是……重生到了二十年前。
多虧他記憶力超群，不過片刻便輕鬆回想起方才打鬥所處的時間點，不，那甚至不能算作打鬥，兩人從頭到尾都沒想置對方於死地，或許稱之為過家家更合適。
理清思路之後，蘇杭深吸了一口氣從地上站起身，他一邊拍著身上的灰塵，一邊想著年僅十六歲的他與卿子揚雖然水火不容、見面必鬥，但對方尚未墮魔，也未曾淪落到人人喊打的境地，一切都還來得及。
思及此，蘇杭長舒了口氣，抬手擦擦臉頰，看見了袖口沾上的深褐色泥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似乎是從他臉上蹭下來的……
二十年後的修仙界，無人不知蘇杭仙尊愛潔的嚴重程度。
蘇杭的臉猛然僵住，隨後試探性地再度用袖口沾上自己的側臉，浸染在衣袖之上的土色霎時加重。
重生的喜悅被沖淡，心中升起騰騰燃燒的怒火，他握緊拳頭，骨骼因大力而發出清脆的響動，因為咬牙切齒連雙頰都鼓起。
卿子揚，你給我等著！
雖然只有臉上沾了些泥土，但蘇杭還是選擇了沐浴，不過因為心裡揣著事，這估計是他有史以來洗得最快的一次澡，最後再狠搓了把臉，確定沒有沾染什麼髒東西後，他換上夜行衣，轉身踏進黑夜裡。
有夜色輔佐，蘇杭靈活地穿梭於房頂上，沒有驚擾到任何人，到達卿子揚的房間後，他幾乎是整個人趴在頂端，將瓦片輕輕挪開，露出的洞口毫無阻礙地展現出下方情形。
此時的卿子揚正在沐浴，木桶之內，水漫過胸前，層層激蕩，裸露出的手臂時不時往身上舀水，他回憶起前不久蘇杭的表情，再度爆發出一陣大笑，最後甚至愉悅地吹起口哨來。
下一瞬，只聽「啪」的一聲輕響，卿子揚感覺後腦有股奇怪的觸感，還沒來得及反應頭就被用力摁進水裡。
「唔！是……誰……」卿子揚拚命掙扎起來。
蘇杭總算大仇得報，嘴角扯出笑容，手上的力道鬆懈許多。
然而，方才還用力撲騰的卿子揚突然沒了動靜，兩臂無力垂下，濕漉漉地搭在木桶邊緣，似乎因為溺水昏過去了。
可蘇杭半根頭髮絲都不相信，當初，是誰一次次抱住他沉入溫泉水底，再強勢地扣著他的腰，求他說這是最後一次的？
但隔了很久，卿子揚依舊沒有動靜，他不禁開始懷疑難道十六歲的卿子揚當真不會水？
思及此，蘇杭急忙上前，試圖抬起卿子揚的腦袋，就在指尖觸碰到卿子揚額頭的剎那，突然一陣天旋地轉，他被硬拽進浴桶中。
「就你個小道童，還想整小爺我？」卿子揚摁著他的腦袋狂笑，語氣充滿嘲弄。
那捏住蘇杭脖頸的手時而抬起時而落下，蘇杭嗆了好幾次水，他眼尾通紅，撐在浴桶邊緣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不知第幾次抬頭之後，蘇杭迸發出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忽然意識到自己恐怕還是過於心軟，居然忘記以前的卿子揚是個什麼德行，為了避免失手殺夫，他抬手飛快點了對方的睡穴。
卿子揚在瞬間的錯愕之後，沒來得及出聲就陷入昏睡，乖乖軟倒在蘇杭懷裡。
蘇杭再度偏頭悶悶地咳嗽兩聲，眼角止不住溢出淚水，他實在氣不過，用手狠掐住卿子揚的臉頰，直捏得卿子揚臉部泛紅才收手。
蘇杭身上早已濕透，他抹了把臉從浴桶中跳出來，再將卿子揚抱回床邊，直接將褻衣褻褲套在卿子揚身上，再把人整個裹進被子裡。
他隨意從卿子揚的衣裳中挑了件穿在身上，看了下床上的少年，只一眼就像被黏住似的，怎麼也捨不得挪開。
雖然年齡不斷增長，但修道者往往駐顏有術，因此眼前的卿子揚與二十年後的並無太大區別，只不過眉眼間更加青澀稚嫩。
蘇杭在床沿坐下來，看著道侶熟睡的面容，眸色溫柔，忍耐許久最終還是情難自已，稍稍俯身給予了一個擁抱。
穿雲門學堂之中，各家弟子屈膝而坐，作為浦先仙尊的關門弟子，亦是學生中佼佼者，蘇杭的位子位於第一排。
授課的郎宮長老捧著書籍念得搖頭晃腦，彷彿沉溺其中，還時不時背過身以靈力在字板上寫字。
就在郎宮長老背過身的瞬間，蘇杭忽覺後背被砸了一下，然後是連續不斷的第二下、第三下，被壓緊的紙團不斷撞到背上後落於地面，雖然並無痛感，但蘇杭覺得有些煩，不用回頭都能猜到這是誰的把戲。
身後一陣嬉鬧聲，也許是還顧忌郎宮長老，那些弟子掩唇忍笑得十分辛苦。
前世兩人成婚後，卿子揚對蘇杭可謂是百依百順，無形之中也增長了蘇杭的脾氣，他轉過頭瞪了卿子揚一眼，眼底藏著警告。
卿子揚正翹著二郎腿歪歪扭扭倒在蒲團上，見蘇杭望過來還詫異地挑了挑眉，要知道從前不論他怎麼折騰，小道童在課堂上都是絕不會搭理自己的。
「卿兄，你又招惹他做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先生可寶貝他，到時候被先生瞧見，受罰的還不是你。」身側倚過來另一個少年，以手背掩唇小聲勸說著。
卿子揚根本不搭理他，聽了這話反倒變本加厲，將紙團扔得越來越勤。
蘇杭瞇起眼，兩指拈訣，指尖飛快燃起一團藍火，以靈力包裹住散落四周的紙團，他頭也沒回，只手指微微彎曲，那聚攏的紙團便呈現出鋪天蓋地之勢，盡數朝著卿子揚的方向砸去。
之前勸說卿子揚的少年也被波及，捂著腦袋「哎喲」一聲倒在蒲團上呻吟，實則偷偷等著看卿子揚的笑話。
如此大動靜怎可能不驚動郎宮長老，他一轉頭便看見埋在紙團堆中的卿子揚，頓時怒髮衝冠。「卿子揚！」
被點名的少年從紙團中伸出一隻手，做了個制止的動作，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瞥了眼蘇杭的方向，倒是沒多說什麼，只道：「行了，耳朵都磨出繭子了，面壁思過對吧？我出去便是。」
對於卿子揚這種不尊師重道的行為，郎宮長老氣得吹鬍子瞪眼，指著卿子揚離開的背影「你你你」一陣也沒你出個結果，索性用力一甩袖，背過身去深呼吸。
蘇杭思量片刻，立起身來拱手道：「先生，請允許弟子監督卿子揚面壁。」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原本往外偷看著的人也縮回腦袋震驚地看著蘇杭，居然能讓蘇杭寧願不聽課也要追出去找碴。
乖乖，這下卿子揚可闖了大禍啊，不會被追著打吧？
郎宮長老也有些回不過神，沒弄明白蘇杭到底想要做什麼，不過他對弟子的喜愛勝過一切，點點頭算作應允。
蘇杭在庭院中找到了卿子揚，對方當然沒有面壁思過，而是繼續翹著二郎腿，手裡拿著根狗尾巴草來回在石桌上戳弄。
聽到動靜，他不緊不慢地停下動作，扭頭一看卻差點從石凳上摔下來，狗尾巴草也從手中掉落。
卿子揚瞪大眼睛看了眼學堂，又重新將目光放在蘇杭身上，「你怎麼出來了？」
他的表情很厭煩，像是嫌棄自己擾了他的清靜，但蘇杭輕而易舉地從他的眼中看出了退縮。
退縮？卿子揚是在怕他什麼？
蘇杭一挑眉，直接走到那方石凳坐下，明顯感覺到他湊近時卿子揚往外挪了挪身子，他奇怪地看過去，卻見對方的耳朵有些泛紅。
「你躲什麼？」蘇杭覺得十六歲的卿子揚真的很難懂，一點也不如魔尊時期的他直接。
「我躲你？」卿子揚誇張地指了指自己，嗤笑一聲，正欲反駁，忽而想到什麼，臉頰發燙，又開始左顧右盼起來，「應該是你躲我才對！」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在無意識敲擊著，蘇杭十分熟悉這個小動作，通常是卿子揚說謊時會做的，他也不拆穿，只是微微俯過身去。
誰知卿子揚對這個動作似乎極為驚恐，猛地往旁邊彈了半步，食指顫抖著指向蘇杭，嘴裡發出驚呼，「你昨天偷看我身體，今天還想做什麼？你厚顏無恥！」
蘇杭被這個指控整懵了，「我偷看你身體？」
「沒掐死你算小爺我脾氣好，你現在還敢貼上來找打！」卿子揚看上去氣得不輕，臉頰都漲紅了。
蘇杭這才慢半拍地回想起對方應該是在說昨夜的事，當時他沒想太多，直接幫卿子揚換了衣服，但事實上以他們這時期的關係，無論如何都不會有這麼親密的動作，直接把人丟在浴桶內凍上一夜才是正常。
「我……」蘇杭腦中飛速運轉，思考著對策，可一時間也找不出任何反駁的理由。
「你沒話說了吧！」卿子揚上前兩步提住蘇杭的衣領，面上作出凶惡的表情。
蘇杭懶得跟他掰扯，直接上手想甩開糾纏。
好不容易有一次處於上風，卿子揚可不會輕易放棄，攥著衣領的手指更加用力，兩人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就在蘇杭覺得有些不舒服，準備開始掙扎的時候，卿子揚忽然福至心靈。
他皺著眉頭緩緩開口。「你說你是不是……」
蘇杭眼睛一亮，難道卿子揚看出來他是重生的了？
如果卿子揚自己發現，那他就能順勢把一切坦白，兩人的關係也可以快速拉近，最好直接變成道侶，如此定能避免重蹈前世的覆轍。
「……想做我的小弟？」
腦袋點到一半猛地頓住，嘴角緩緩揚起的幅度也卡在中途，蘇杭抬起眼，突然覺得自己的道侶年少時可能就是個笨蛋。
見蘇杭並未反駁，卿子揚認為自己發現了真相，抓住蘇杭衣領的手倏地鬆開來，轉而扶住他的肩膀搖晃。
「真的嗎？你真的這麼想？」卿子揚語氣中的喜悅溢於言表，整個人都開始飄飄然起來。
浦先仙尊的弟子做他的小弟，說出去多威風啊！
蘇杭氣得不行，劇烈掙扎起來，具體表現為反手狠掐卿子揚的脖子。
卿子揚一手扯著蘇杭的衣服，一手想要揪蘇杭的頭髮，嘴裡還罵罵咧咧，「怎麼這麼小氣呢，當我小弟又不會虧待你！」
「滾！」蘇杭黑著臉，陰沉沉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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