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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50001-E150002

《重生後夫君轉性了》全2冊 贈限量典藏透卡【商璴】

  • 作者千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4/06/19
  • 瀏覽人次:7137
  • 定價:NT$ 720
  • 優惠價:NT$ 576

夫君虐我千百遍,我待夫君如初戀。

前世全族被滅,經歷艱困逃亡卻仍逃不過惡毒人心,最終慘死。
今生,商璴發誓要扭轉命運,誰知事情發展卻出乎她的意料──

因為賜婚,邕王聶晟被迫她與結為夫妻,
起初,聶晟對她冷漠厭惡,
但隨著時間推移,他卻一反常態的漸漸親近她,
主動揪出前世害死她的元兇,讓她揭開家族滅亡的真相。

當她決定送亡母的骨灰回家鄉時,他放下手中事務相陪;
她在採藥時失足墜落懸崖,亦是他不顧自身安危,拚命護她安全,
而這份救命之恩,動搖了她想和離的心。

商璴終於明白,聶晟對她不僅是出於責任,更是真心的關愛。
他們從陌生的賜婚夫妻變成可以並肩作戰的戰友,
可以攜手摧毀曾帶給彼此無盡傷痛,致力殘害眾人的邪惡幫派……


千尋,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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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後山發現一具女屍,村長已經請來縣太爺……」聶西在屋外稟報。
天已大亮,昨夜搞到深更才迷迷糊糊入睡,聽見聲音的聶晟立刻下床。
走出屋外,家家戶戶升起裊裊炊煙,正是準備早膳時分,卻傳出重磅消息,惹得一陣哄鬧,聽說是進山打獵的獵戶發現的。
聶晟說:「我去看看,你告訴夫人,中午再出發。」
「是。」
聶晟很快就領著兩名錦衣衛來到現場。
離山腳處不遠,一群村民圍著大樹,他走近,仗著身高從外往裡望進去。
地上趴著一具赤裸女屍,後背處有一道砍痕,砍下的力道很大,深可見骨,流出來的血滲進泥土,留下一片褐色血漬。
然而吸引聶晟注意的不是刀痕,而是女屍的後頸,他細細看清,確定無誤。
「有人認得她嗎?」縣官對圍觀百姓問。
這名縣官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人,圓圓胖胖的,肥嘟嘟的手指戴著兩個翡翠戒指,一看就曉得很昂貴,隨便一個都得花掉縣官兩年俸祿,是個養尊處優日子過得極滋潤的男子。
聶晟對他有印象,他叫伍銘宗,曾在京城碰過面,家裡是開綢緞鋪子的,去年成為皇商開始供應內務府。
「她是個寡婦,四五個月前搬到村子裡。」有村人發聲。
「她剛來的時候可慘啦,全身上下就那身衣裳,連房子都是村長看她可憐借給她住的。」
「那時我就說別濫發好心收留這種女人,看吧,果然鬧出風波了吧!男人啊,一個個遇到漂亮女人就失心瘋啦。」
女人拔尖的嗓音讓一群男人全數安靜。
「怎麼回事,村長在嗎?出來說話。」伍銘宗說。
官老爺發威,村長抖著手腳站到縣官面前,滿臉無奈。「回青天大老爺,這女子名叫邱芬,剛進村子時身無分文,她告訴大家,她成親後生了個孩子,但孩子沒保住,不久丈夫也死掉,婆家的叔伯看她沒得依靠,又嫌棄她剋子剋夫,就把她趕出家門。
「她只能一路流浪到此,當時如果不是我們給她一口飯吃,說不定人早就沒了。我家那口子心善,想著娘家小弟搬到城裡,老屋子空了好幾年,一直沒人打理,說不定哪天就倒了,不如讓邱娘子住進去。我們真是好心做善事,沒想到會出事。」
「大人不知道,邱娘子不守婦道,才搬來沒多久就和李大鐵對上眼,從那之後有不少人看見她和李大鐵眉來眼去,勾勾搭搭。」聲音拔尖的婦人又搭上話。
伍銘宗在問話,聶晟卻注意到一個男人,他眼下泛黑,臉色慘白,像是整夜沒睡。
他既好奇又害怕,墊著腳尖往裡看,看兩眼就退開,走幾步又繞回來,來來回回猶豫不決,直到村長回話,他才打定主意靠近。
「妳懷疑李大鐵?」
「除了他還有誰?我猜肯定是李大鐵發現她勾搭上別的男人,心火難忍,一刀把人給砍啦。」
「別胡說八道,李大鐵膽子小又手無縛雞之力,別被砍就算好的,怎能砍得了人?比起李大鐵,他家老婆更兇狠,如果妳說是杜氏砍的,我更相信。」男人反駁。
許多人聽見這說法,紛紛點頭。
「青天大老爺,李大鐵的岳父是殺豬的,他老婆杜氏從小就跟著親爹學殺豬,刀起刀落俐落得很。前天李大鐵還為了邱娘子的事被她揍得鼻青臉腫,我看肯定是她殺的。」
「領路,去李大鐵家。」伍銘宗一聲令下,讓兩名衙役抬起屍體送去衙門,剩餘一群人浩浩蕩蕩下山。
聶晟沒離開,他在案發現場四處走動,尋找蛛絲馬跡。
聶東緊隨身後,看著泥地上雜遝的足印,低聲嘟囔。「居然沒封鎖現場,伍銘宗的官是不是捐來的啊,啥都不懂。」
聶晟莞爾,倒不是捐來的,是實打實考出來的,只不過他的成績……水灌得有點厲害。
十七、八年前,邊關戰況激烈,又逢旱災糧食欠缺,伍家啥都不求就送上三十萬石糧草,這麼個忠義之家啊,皇上感念,知道伍家有人參加鄉試,朱筆一揮,在鄉試榜單上添入伍銘宗三個字。
皇上本打算會試時再放一次水,沒想到伍銘宗清楚自己幾斤幾兩重,打死不敢報名會試。
於是在家長到處尋人脈想替兒子謀個小官位時,皇上即刻示意吏部,給了他一個七品小縣官。
這一上任,十幾年下來他就在這個位置上賴著不走,還以為他安貧樂道,對仕途缺乏汲汲營營的野心,沒想到是個昏庸的,當官多年,竟然還不曉得命案現場需要完整保存。
幸好當時伍銘宗有自知之明,沒繼續參加會試、殿試,否則依照皇上那副慷慨性子,他有那個臉皮考,說不準皇上真會讓他進翰林院。
想到這裡,聶晟嚇出兩滴冷汗。
他在距離陳屍處十尺的地方走動觀察,意外在幾棵樹幹上發現磨擦的痕跡,還在突出的樹枝上發現兩三片被扯下來的碎布。
往後退開數十步,視線把具備摩擦痕跡的樹幹連起,聶晟推估兇手在殺死邱芬後跌跌撞撞往前走。
他邊跟著連線走,邊忖度著。
是恐懼?恐懼到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以至於走向山谷?
是喝醉?但醉到想殺人,應該沒有那麼大的力氣,那一刀幾乎把人給對半砍了,那麼是……
「駱廷,去找幾個人下谷尋找。」
***
***
確定中午才出發,商
領著真兒去了陳家。
剛到門口就見一家人進進出出,陳小弟發現商
,立刻縮起脖子往回撤。
真兒搶快一步喊住他。「小哥兒,老太太情況怎樣?」
「姥姥剛嚥下最後一口氣,姊姊和娘正在給姥姥洗身換衣衫。」
「你父親、大哥呢?」
「他們出去找人借錢,想給姥姥買一口薄棺。」
示意真兒,真兒從荷包裡掏出十兩銀子。「這錢給老太太辦喪事。」
接過真兒強塞過來的銀子,少年不知所措。
商璴又道:「我可以見見你二姊嗎?」
「姑娘等等,我去叫二姊。」
丟下話,他快步進屋,不久後陳二姑娘出來。
商璴對她微笑,不周旋輾轉,開門見山問得直接。「我能幫妳把脈嗎?」
陳二姑娘明白她想要什麼,搖頭道:「不必,我看過不只一位大夫,大家的說法大同小異,我早已死心,這輩子再沒多餘念想。」
商璴不同她爭辯,只道:「就當是回報吧,我剛給令弟十兩銀子為老太太辦喪事,妳讓我把脈,那筆錢就不必還。」
話都說到這當口了,陳二姑娘還有什麼好反駁,她領商璴進自己屋裡。
商璴細細把脈後,透出輕淺笑意,果然是她想的那樣。「姑娘是否經期時來時不來,極不規律,有時一拖就是大半年,經血呈現赤褐色或者接近黑色,甚至有塊狀物?」
「對。」
「情況沒有妳想像的那麼悲觀。」
「姑娘的意思是我還能生孩子?」
「對,我先為妳施針。」
銀針插上後,見屋裡沒有桌子,真兒就著床板磨墨。
商璴跪在地上斟酌著開方子。「先連續吃三天,三天後自會來小日子,小日子結束往後數二十日再吃三天,維持這頻率,估計無誤的話,五個月後經血顏色就會回歸正常,經期也會慢慢規律,不過還是再多吃兩、三輪,這對妳的身子有益無害。」
「不必了,家裡這狀況,姥姥的藥費已經拖垮全家……」
商璴取出五十兩銀票。「這藥帖約莫五、六錢銀子,二十幾帖藥也就十幾兩,剩下的讓長輩把妳家三姑娘贖回來,一家人齊心合力終究會度過難關。」
「姑娘為什麼這樣幫我們?難道昨天……您不覺得我們是一家子狼心狗肺不孝不悌的壞蛋?」
「人生在世各有難處,誰能批評誰?我的能力有限,不能幫所有人排憂解難,但相逢即是有緣,銀子能解決的是小事。」
至於大事……就像即使苟延殘喘仍拚命要活下來的老太太,她有再多銀子也幫不了忙。
商璴拍拍陳二姑娘。「我保證妳會好起來,忘掉過去的艱困,如若有幸遇上知心人,別自輕自賤,要傾力為自己爭取幸福。」
陳二姑娘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眼底閃著淚光,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想到會有峰迴路轉的一天。「多謝姑娘。」
「不客氣。」
商璴走出屋子,望著老太太所在的屋內,猶豫著要不要再去看一眼,但再看十眼又能怎樣?
離開陳家後,商璴與真兒順著小路回村家長,卻見迎面一群村人圍著縣官走過來,在前方十尺處轉彎,進入巷弄。
「夫人,時辰還早,不如去看看發生什麼事?」真兒眼睛亮亮的,一臉的好奇八卦。
「好啊,去看看。」
***
***
門敲半天無人回應,伍銘宗下令把門砸開。
「等等,我來了。」
在急促的應聲後,又過好半刻門才打開。
杜氏扶門站立,她生得濃眉大眼,身材粗壯,不高,體重至少有一百三十斤,膚色黝黑,肌肉精實,看得出來是長期勞作之人。
比起柔柔弱弱、身子板纖細的邱芬,但凡腦袋正常的男人都會更喜歡那一位。
門剛開,衙役就不管不顧地衝進屋裡,差點撞翻杜氏。
她急忙扶住門框,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就見衙役又匆匆出來,把找到的包袱呈給伍銘宗。
原本伍銘宗還存有幾分疑慮,但包袱確立了他的想法。「好啊,如果不是本官來得夠快,妳就要畏罪潛逃了?來人,把殺人兇手杜氏帶回衙門!」
幾句話不但破案,連罪名都定下。
杜氏被這陣仗嚇到,聽見這串話更是嚇得雙腿發軟,呼天搶地喊叫。「冤枉啊,我哪有殺人,誰看見我殺人啦?我又殺誰了?哪個爛心爛肺的混蛋胡說八道,這是要害死我啊,菩薩開開眼,佛祖開開眼吶……」
「還說沒有,邱娘子死了,難道不是妳殺的。」
「邱娘子死了?」杜氏不敢相信事情居然會成真,她詛咒邱娘子千百次,真心恨她,希望她死無葬身之地,可是……居然死了?不會吧,難道詛咒真的有用?
「對,妳盡快認罪,可以少點皮肉痛,妳輕鬆,本官也省事。」
伍銘宗話音方落,杜氏立刻扯起嗓子,哭喊叫鬧。「我是盼著她死,可我沒殺人啊!她那麼招人恨,自從她搬到村子裡,哪個男人不被她勾得心癢難耐,別說我家李大鐵,就是張狗子、王小利,誰的眼珠子沒往她身上黏?大人怎不說張家、王家的女人殺人,非要賴到我頭上?」
「妳別亂攀扯,關張狗子、王小利啥事?李大鐵和邱娘子好上,這件事誰不知曉?更別說張狗子、王小利家的媳婦一個個瘦巴巴、怯生生,膽子小得連殺雞都不敢,哪像妳一身蠻力,能一刀把邱娘子給剖成兩半?」
張狗子的大嫂跳出來說話,打死都不讓髒水往他們家潑。
滿村子上下你一言、我一語,分明沒有證據,可一人一支釘,非要把杜氏釘死在殺人兇手四個字上,好像不管她有沒有做,這事都得由她認下。
更可怕的是伍銘宗的態度,啥都不問,直接就要把人給定罪。
「大人,我冤枉啊,我沒有殺人……」
杜氏極力爭辯,然眾口鑠金,不管她說什麼都有人駁回去,根本沒人在乎她的話。
最終伍銘宗還是下令把她給拘回去。
看到這裡,商璴再也忍不住,撥開人群走上前,對著伍銘宗道:「小女子斗膽,想問大人一句,請問邱娘子是什麼時候死的?」
這話把伍銘宗給問懵了,沒有仵作驗屍,他哪能知道。
他還沒說呢,就聽見村民道:「肯定是昨天晚上。」
「為什麼?」
「因為黃昏的時候我還看見她在院子裡收衣裳,今天早上就聽說她在山上被人殺害。」
說話的是個男人,他剛開口就被身旁的婦人剜了一眼,手起,兩根手指俐落地把他的耳朵扭成麻花。「就曉得你心癢,一天到晚衝著那院裡看。」
聞言,人群裡爆出一陣笑聲。
商璴道:「回大人,倘若邱娘子昨晚被殺死在山上,那麼兇手就不會是杜氏。」
「妳說這話有什麼證據?」
「請大人看看杜氏的右腿,她的腳踝受傷,依腫脹的情況來看,並非剛剛撞上的。杜氏,我能看看妳的腳嗎?」
終於有人替自己說話,杜氏哪有不肯的道理,往地上坐去,一把拉開褲腳,任由商璴察看。
她的腿摔得很厲害,腳脖子腫得跟豬肘子同粗,上面還有道傷口。
「大人請看,杜氏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腳腕的青紫色淤血也有外擴的現象,可見她受傷到現在至少有一天以上。很痛嗎?」最後三個字,商璴轉頭問杜氏。
「痛死了,我想出門找大夫,可一下地就鑽心的疼。」杜氏愁眉苦臉答。
商璴道:「在這種情況下,別說殺人,光是上山都有困難。」
聽到這話,方才振振有詞忙著往杜氏頭上扣罪名的村人一個個閉上嘴。
商璴又問:「妳這傷是怎麼來的?」
「還不是李大鐵,昨天一早他吞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氣勢洶洶跑過來跟我說要娶邱娘子進門。哼,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連老婆都養不起還想養小妾。可他說邱娘子已經懷上兒子,我們成親八年一無所出,他不能讓李家絕後。我嘲笑他,跟邱娘子不清不楚的男人不止他一個,可別養了野種,他一氣惱,居然把我推倒,自顧自跑掉。」
杜氏指向牆邊水缸,水缸旁有一塊用來壓醬菜的大石頭,石頭邊橫放著柴刀。「我的腰撞到水缸,跌倒後腳脖子又卡到石頭,那柴刀原本是立著的,結果倒下來,劃了我一刀,痛得我差點兒沒掉魂。
「我指著他的背影破口大罵,說要回去讓我爹和兄弟來找他討公道。想當初他連一片蓋頭頂的瓦片都沒有,要不是我娘家給他蓋房子謀差事,幾百年前他就活活餓死,這狼心狗肺的東西……」說到這裡她再忍不住滿腔辛酸,掩面嗚嗚大哭。
聽到這裡,伍銘宗覺得面上無光,但百姓視線都落在他身上,他不得不強撐精神問:「既然沒殺人,為什麼要畏罪潛逃?」
「大人,我沒要畏罪潛逃啊。」
「沒有,幹麼收拾包袱?」
「這不是想回娘家討救兵嗎,要不是腿痛得下不了床,我早就回娘家了。方才門敲得砰砰響,我硬撐著腿,好不容易才走到門口。」
見伍銘宗怎麼都問不到重點,商璴嘆氣,又插上嘴。「妳家相公去哪兒了?」
「除了狐狸精家還能去哪兒?昨天他不但推我,居然還說這個家他不要了,好啊,我倒要看看沒有我,他能不能活?」杜氏賭氣說完,不禁悲從中來,眼眶泛紅。
商璴朝門口望過去,意外發現聶晟站在那裡,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會嫌棄她多事嗎?肯定會吧,但就算嫌棄,該做的事還是得做,她無法眼睜睜看著無辜之人受害。
然而想起昨晚的不歡而散,聶晟……還在生氣嗎?
垂下眉睫,她從藥箱裡拿出膏藥。「藥膏厚敷、綁緊,一天換一次藥,以後再發生這種情況,要先用冷水冰敷,放著不理,情況會越來越嚴重。」
「多謝姑娘。」
這時伍銘宗發話。「來人,帶本官去邱娘子家。」
第六章 夜半遇襲


聶晟又看見那個形容緊張、眉目焦慮的男子,當他聽見伍銘宗要去邱芬家中時,趕緊從人群中跑開,一路上跌跌撞撞,像身後有鬼在追似的。
他不疾不徐地抓起石頭往那人的膝窩射去,那人幾步踉蹌後朝前撲倒。
錦衣衛葉鳴得到示意,飛身上前揪住對方後領,搶在伍銘宗之前離開。
貪看熱鬧的村民則一個個跟著衙役縣官離開。
聶晟遠遠望著商璴,「想去嗎?」
她可以?他沒嫌棄她拋頭露面、招惹麻煩,彼此的關係也沒有停在昨晚的爭執裡?太好了!
商璴鬆口氣,她反省過了,聶晟並不糊塗衝動,他對她娘的誤解定有原因,她不該同他拌嘴生氣,該好好與他解釋分析。
因此翻篇了?高興,她也不想糾結在昨夜裡。
「當然要去。」她把醫箱遞給真兒,快步朝他跑去。
她的快步落入他眼底,令他濃眉飛揚。
不是因為看好戲要爭分奪秒搶位置,而是因為她的目標是自己。
他放慢腳步,讓她不至於跟得太辛苦。
兩人同步緩行,沒有對話就這樣並肩走著有點小尷尬,於是從不主動找話題的聶晟尋出話題。「我以為妳會留在村長家。」
「沒,我去了陳家一趟,陳家家徒四壁,沒錢給老太太下葬,我給他們一點銀子,再幫陳家二姑娘看病。」
「情況真像他們說的那樣糟?」
「沒有,能治的,我開了藥方。」
「但他們不是說接連換過幾個大夫,講法都一致。」
「這就是我懷疑的地方,到底是當下大夫醫術稀鬆平常,還是陳家阮囊羞澀,找不到好大夫。」
他無法確定,但……「張太醫是太醫局裡的一把好手,妳認為他的醫術是好是壞?」
「他開的藥方中規中矩,劃膚取血的手法不行,讓人多吃不少苦頭,把脈能力也有待加強……」商璴曾經按住穴道企圖影響脈案,他竟然沒有發覺。「如果太醫局的太醫程度普遍如此,那麼還有很多值得改進的地方。」
「會不會是妳的醫術太好?」
「在商族,我的醫術只是中上。」
所以民間傳聞為真,商族女子有本事起死回生?
「回京後,妳想進太醫局嗎?」如果她願意,他可以上折子請求皇上考慮,即使太醫局沒有女太醫的先例。
「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該留在京城嗎?」
「我沒這個意思,只不過妳要是進太醫局,一方面能夠跟醫術高明的太醫相互切磋,二方面那裡搜羅許多民間醫案可供研究。」
商璴笑了,她的嫁妝裡有不少太醫局的醫案呢。「我打算收幾個徒弟,手把手教導醫術。」
意思是……不想回京,還是不願進太醫局?聶晟蹙眉深思。
走著走著,姍姍來遲的兩人終於來到邱芬的家門前。
令人意外的是,伍銘宗與百姓竟然被擋在大門口。
眼見聶晟到來,伍銘宗連忙帶隊上前,彎腰躬身,眼神警戒,態度恭謹。「下官伍銘宗,見過聶大人。」
看見堵在門前的錦衣衛,商璴方才明白有人亮出身分了。
除葉鳴之外,還有一個形容猥瑣的男人佝僂著背站在門口,而方才口口聲聲指證杜氏是兇手的婦人站在他旁邊,氣得搓手跺腳像個跳梁小丑。
「伍大人判案的方式與眾不同啊。」聶晟笑著說話,自認態度溫和,卻逼出伍銘宗滿身冷汗。
倒是婦人無知便無畏,她搶上前質問:「大人為什麼抓我家狗子?他又乖又聽話,絕不會殺人,邱娘子的死與他無關。」
「有關無關,證據說話。」
撂下話,聶晟領著商璴進屋,剛進院子就看見一個倒地的大木桶。
證據這就來了嗎?他沒打算這麼快就找到啊。
商璴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應是有人撞翻木桶,濕泥地上留下清晰的腳印。
聶晟吩咐道:「魏新,把張狗子的鞋拿進來比對腳印。」
這命令把張狗子嚇得整個人癱軟在地動彈不得。
兩人繼續往裡走,廳裡一片狼籍,桌子被掀翻,飯菜碗盤掉滿地。
商璴蹲在地板上,把飯菜逐一拿起來細細辨識。
聶晟裡裡外外轉圈,在廚房窗框上又找到兩枚腳印,很輕,沾泥不多,可推測此人身懷武功。
有武功就不會是普通百姓,換言之應該不是明面上的張狗子或李大鐵。
聶晟再走進廳裡時,就見商璴拿著酒壺,裡面還殘餘一點酒液。
「看我發現什麼。」
聶晟接手,湊近鼻尖細聞。「味道不對。」
「是,酒水裡有藥。」
「什麼藥?」
「神彌,會讓人產生幻想,並出現暴力行為的藥粉,這是紅幫的常用藥。」
又是紅幫,與上回的木僵粉有關聯?
兩人從屋子走出時,失神昏厥的張狗子已經被魏新搧醒。
聶晟居高臨下看著他,似笑非笑問:「聽過錦衣衛嗎?」
他搖頭,滿臉的苦惱。
「這麼孤陋寡聞嗎?看來本官聲名尚未遠播。沒事,我親自為你分說。錦衣衛的差事主要是幫皇帝逮補窮兇惡極的壞蛋,為了讓犯人說實話,我們發展出千百種整治犯人的方法。比方從頭頂挖洞灌入水銀,這樣一來很快就能把一張完整的人皮給撥下來,技術好的錦衣衛剝下整張皮後,那犯人可還是活著的,還能掙扎喊叫。比方讓犯人趴在塗滿油脂的鐵柱上,從一端爬到另一端,下面堆柴燒火,鐵柱很滑,攀爬的時候要非常小心,要是疏忽了,就成炙烤人肉了……」
話沒說完,張狗子已失聲大喊。「我招,我通通都招,求大人饒命!」
這麼沒膽,怎還想摻和命案呢?聶晟嘆道:「說吧。」
輕輕巧巧兩個字落下,張狗子忙不迭開口。「……李大鐵是個傻子,還以為邱娘子對他一心一意,事實上村裡很多男人都跟她做過哪檔子事,只要給幾十文錢或一頓好吃的就能同她交換。那天我買了肘子跟醬鴨,又打一壺酒,本想過來與她玩玩,沒想到李大鐵突然怒氣沖沖跑過來,邱娘子求我趕快躲起來,還允諾會補償我兩回。雖然捨不得滿桌好酒菜,但聽說李大鐵打算娶她回家,我知道她一個女人有多難,總不能壞她好事,於是趕忙躲進房裡。
「我在裡頭聽見李大鐵問『沒事,妳幹麼整治這麼多菜』,邱娘子回答『聽說你與杜姊姊吵架,料想你心情不好,這才把壓箱銀子拿去買酒菜』。邱娘子說很多,都是在勸他與杜氏好好說話,這樣她嫁過去後一家人才能和樂融融。李大鐵聽進勸告,說等一會兒就去同婆娘好好說道。
「當時我還想著等李大鐵回去後就能輪到我了,於是躺在床上等他們吃飽喝足,剛開始都還好,可不知怎地李大鐵突然發瘋,也不曉得是不是喝醉。我先是聽見巴掌聲,然後是桌子掀翻聲,我嚇著了,連忙把房門打開一個縫往外看,只見李大鐵雙眼泛紅,突然抓起掃把猛打邱娘子,邱娘子邊喊救命邊往外跑。李大鐵很快追出去,他腳步不穩踢翻水桶,丟下掃把抓起牆邊柴刀追出去。我啥都做不了,只能跑回家躲在棉被裡……」
在張狗子陳述昨晚發生的事時,駱廷帶人抬著一具屍體過來。
聶晟令他點幾個人下山谷尋找證據,沒想到會在那裡找到李大鐵,但他已經摔斷脖子與四肢,整個人呈現一種奇怪的趴姿。
「是李大鐵!」村長出面指認。
伍銘宗鬆口氣。「多謝大人破案,李大鐵殺死秋娘子,良心過不去跳崖自盡。」
商璴苦笑,這叫破案?這麼高的才情應該去寫話本子,他是被政治糟蹋了的文學家。
聶晟咬牙,原來鄭國不僅大夫素質不高,辦案官員的素質更是令人髮指。
「既然李大鐵想娶邱娘子,為什麼殺她?」喘一口氣,聶晟耐下性子嘗試引導。
「因為……發現邱娘子與他人有染?」伍銘宗覺得自己的答案真好。
「他沒看見張狗子,怎麼會發現邱娘子與他人有染?」喘兩口氣,聶晟額頭冒黑線。
「也許是在外面聽人說的。」在他的灼灼目光下,伍銘宗的答案很心虛,只能用乾巴巴的笑容來填補。
「既然已經聽說,為什麼進門時沒發瘋,飯吃一半才推桌打人?」喘三口氣,聶晟額頭黑線交織成網。
「因為飯菜不合口味。」
「為什麼李大鐵狀若癲狂,雙眼泛紅?」喘四口氣,他問出死神的氣息,周遭空氣結了冰。
「因為喝醉?」
啊──放棄了!聶晟在喘過五口氣後咬牙,皮笑肉不笑。「邱娘子的屍體我要帶走,可以嗎?」
「但憑大人做主。」這句話伍銘宗回得自信振作。
看著聶晟,商璴知道他現在有多平靜,心裡就有多無奈。如果朝廷官員都這副德性,國運堪憂啊。

回到村長家裡,聶晟立刻提筆寫信,內容很長,有七、八張紙,連同邱芬的屍體派人送回京城。
中午過後,聶晟與商璴集結車隊,繼續往麒麟山的方向前行。
送她上車時,他突然說出一句。「我很高興。」
吭?她沒聽懂。
他解釋。「很高興和妳一起破案,一起完成一件事情。」
商璴愣住,遲遲無法作答。
直到他放下車簾轉身,她才輕聲接話。「我也很高興。」
話音落下的那刻,車簾同時落下,她以為他沒聽到,但他聽到了。
翻身上馬,他的嘴角上揚。
***
***
因為出發的時間太晚,趕不到下一個城鎮,不得已一行人只能露宿郊外。
天色未黑,駱廷找到合適的林子,車隊圍成圈,中間燃起火堆,大家分工合作,有人挑水燒水,有人負責打獵,有人負責埋灶作飯。
聶晟讓人燒水送進馬車裡,在真兒的伺候下,商璴把身子擦洗一遍。
在外頭原沒那麼多講究,但有聶晟和真兒的細心,這一路上她沒吃太多苦頭。
清洗過後,商璴站在馬車外,讓真兒也端水進馬車裡打理一番。
看著男人們打鬧說笑,這群令人膽戰心驚的皇帝鷹犬不過是群青春少年。
一陣哄堂大笑傳出,有人朝一堆人噴屁,無比響亮的聲音響徹雲霄,驚起幾隻小鳥,被屁砸中的捏緊鼻子猛跳腳,下一刻合力拽起始作俑者練摔跤。
笑聲更大,氣氛更熱鬧,讓商璴想起小時候,那時他們也是這樣玩鬧戲耍,無慮無憂,真希望時光能夠倒流。
頭髮散在背後,身上還帶著水氣,剛洗完澡的聶晟上岸,撞見她眼底的笑意,溫婉柔美的笑紋和緩了她眉眼的鬱色。
他們離開村子時,正在辦喪事的陳家人放下手邊要事,非要把他們送到村口,連腳腫得需要倚賴拐杖的杜氏也夾在人群當中道謝,他們對商璴感恩戴德。
直到車隊走遠了,他們還跪在地上頻頻磕頭。
他很清楚這是為什麼,好像有商璴的地方就有陽光,她身上散發的善良總能輕易蒸融人們心中的陰暗。
她像磁石,無意識間吸引人們靠近,於是他……靠近再靠近……
「在笑什麼?」聶晟問。
他靠得很近,近到商璴能感受他身上的溫熱水氣,心跳不由漏跳兩拍。「想到你恐嚇張狗子的話。」
「那是可怕,不是可笑,妳表錯情了。」
她指指玩成一團的男人道:「錦衣衛沒你說的那樣可怕。」
「我說的都是事實。」
她斂起眉頭,眼底透出一絲畏怯。「錦衣衛詔獄真是那樣玩的?」
「對,不過那是先帝的錦衣衛,皇上繼位後大力改革,我們不再監控朝中官員,詔獄問案也寬和得多,做的事和大理寺沒有太大差別,只是官府、大理寺不敢查辦的大案件會落到我們頭上。過去高門大戶都不願意家中子弟成為錦衣衛,現在一個個爭破頭想擠進來,在他們眼裡,錦衣衛成了天子近臣。」
商璴緩緩鬆氣,捶捶脖子,笑道:「我就知道。」
「知道?」
「我曾受過錦衣衛幫忙,那時就覺得錦衣衛值得信賴。」
「發生什麼事?」
「有人追擊我與我娘,是錦衣衛出手相幫,我們才能順利逃過。」
「妳們被追擊?對方的目的是什麼?」
「兩個孤身弱女子手握財富,自有那恃強凌弱的傢伙出現。」
「是哪個人幫助妳們?」回頭找個名目回報。
「他沒留下姓名,不過再見面能夠認得。」
兔子烤熟了,陣陣香氣傳來,晚膳是大家合力捕抓的,獵物豐富,能夠敞開肚子使勁吃。
真兒抱著毛茸茸的小東西上前,身後跟著聶東,她把兔子捧到商璴跟前。「聶東讓奴婢拿給夫人。」
聶東連忙解釋。「是大爺讓留的,送給夫人解悶。」
禮物嗎?聘禮不算,這是他頭一回送禮。接下聶晟的善意,商璴誠心道謝。
沒想到他居然說:「兔子太小,烤熟沒幾兩肉,不如讓妳養胖再殺。」
聞言聶東忍不住扶額,主子會不會說話啊,明明是善意,是心裡擺著王妃,是在乎她的心情,怎麼說得好像要王妃養殖牲畜?
商璴接過兔子沒接話,毛都洗淨了,身為未來的「食物」不需要這麼認真對待。她莞爾,沒介意他的違心之論。「謝謝。」
一句謝謝逗出聶晟耳垂處些許紅暈。「餓不?肉烤熟了。」
「餓了。」
商璴隨聶晟走到篝火旁,剛坐定就有人殷勤地送來一大盤烤肉,她有些遲疑,這是要他們分食?誤會了吧,他們什麼時候親暱至此?
沒想到聶晟竟從善如流地夾起一塊肉送到她嘴邊。
她愣愣望著,這……怎麼辦?不吃怕他下不了台,吃了,善意接收太多,以後怎麼收場?
他固執地讓肉停在她嘴邊。
也不知道是他的動作太突兀,還是太匪夷所思,眾人紛紛轉頭看向兩人。
尷尬死了,她趕緊張口把肉咬住。
搞不清楚是誰起的頭,居然有人拍起手。
商璴有些無語,這種時候拍手合適嗎?
「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邊拍手邊唱和,氣氛越發熱烈,有人給他們送來兩杯酒,然後在眾目睽睽下,洞房花燭夜沒做的事,在錦衣衛少男的呼叫中完成。
紅紅的火光映在每個人臉上,歡騰喜樂的笑臉張揚。
夜幕展開,晚會開啟,有人就著火光唱歌跳舞,渾厚高聲響徹雲霄,有那膽大的在火堆上飛來跳去顯擺輕功。
看著眾人的歡聲笑語,商璴不管明天,不在乎往後,刪除尷尬,放縱自己開懷暢笑。
兩杯酒下肚,錦衣衛駱延膽子肥了三寸,衝到商璴跟前為主子說話。「夫人別看我家大人老擺臭臉,可他心善吶,對誰都好,兄弟受了傷,他比誰都擔他的月銀全拿來養我們這票兄弟啦。」
都是世家子弟,有幾個人會缺少花用?但上司從月頭忙到月尾,俸銀剛入袋就捨出來給兄弟們當獎勵,這種實質鼓勵比啥都強。
他不爭功、不諉過,上頭指責,他一肩承擔;上面嘉獎,兄弟們一個都不落下。能跟著這種頭頭混,是前輩子燒高香。
聽見駱延說話,有人一手往他後腦杓巴過去,腆著笑臉解釋。「夫人別聽阿駱胡扯,以前頭頭沒成親,大手大腳不知節制,現在頭頭有夫人了,掙的銀子自然要用來養家。」
「夫人別誤會頭頭,雖然男人都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我們頭頭不是這麼想的,他對您的心思日月可鑒、天地可表。」駱延連忙更正。
還日月可鑑、天地可表呢,他對她哪有心思,他的心思全落在小表妹身上。商璴下意識撫摸腕間三道深刻的割痕,也不知道要多久才除得去,說不定這輩子就烙下了。
是不是不公平,他的愛情在她身上烙印,偏偏他愛的不是自己,冤枉吶。
她微小的動作,聶晟看見了,眼底笑意瞬間抹去,惱怒道:「幾杯黃湯下去就胡言亂語,今晚還要值夜……」
頭頭生氣?兩人連忙應聲。「知道知道,今晚沒有阿駱的班,頭頭放心,肯定不會誤事。」
說完一左一右把駱延拉下去。
看著他們的背影,商璴掩嘴輕笑。「你的下屬很崇拜你。」
聶晟勾起嘴角,哪是崇拜,分明是扯後腿。
見他不語,她接話。「這點我就做得很糟,身為族長必須讓族人崇拜,要能夠鎮住全族,我沒辦法,大家都說我是甜姐兒,沒有心機城府,缺乏領導能力。爹娘對此很是頭痛,尤其是爹爹,想方設法教導,企圖讓我轉移心性。但我缺乏慧根,商雲有句話沒說錯,比起我,她更適合當族長。」
「既知不適合,怎麼不讓?」
「商族的傳統是以『血』來選取族長,想改變這條規則,我得先當上族長。但即便如此,怕也是不易改變。」
輕喟,她看向篝火旁的真兒和聶東,這一路上聶東對真兒的照料明明白白,倘若他們真能發展出什麼,那就不能把真兒帶在身邊了。
「只要下定決心,再難的事都能改變。」
「是嗎?可我覺得改變一個人的執念很困難。就像我,說得再多也無法改變你對我娘的偏見。」
四目相對,她但願他坦誠相告,告訴她偏見的起源。
聶晟沉默片刻才開口。「我娘是個很好的女人,她溫柔和善,對所有人都有耐心,事事為他人著想,從不心存怨恨。」
「是個好人。」
「但她被害死了。」
「找出兇手沒?」她轉頭望向他,不安隱約自心中竄起,她看見火焰在他眼底跳躍,像要將她焚燒殆盡。
他停頓很久才輕啟雙唇。「找出了。」
「繩之以法了嗎?」
他搖頭,每一下都搖得極其慎重。「沒有。」
「為什麼沒有?」
一句句逼問,他沒回答,她卻心跳加速,怦怦、怦怦的心跳聲不斷撞擊,好像是……接近了答案。
兩人的對話在這句之後,斷章。
***
***
夜深,一張皮毛、一件披風往地上鋪去,入睡。
蟲鳴聲唧唧,聶晟沒回答的話始終在商璴腦中縈繞。
應該勇敢逼迫他回答的,但她沒有。這不像她,因為那一刻,她膽怯了。
手指滑過腰間荷包,那次之後她習慣把碧血丹帶在身上。其實應該吞掉它們的,這樣一來就能替自己免除不少麻煩,只是終究捨不得。
真兒躺在身旁,睡得很沉,這是沒心事的人才有的待遇,像她就不行,常常從噩夢中驚醒。認真想想,取血過後的那幾天,她睡得最好,這算因禍得福?
商雲現在怎麼了,還活著嗎?她對她失蹤的這幾年好奇,好奇她怎麼活下來,好奇她去了哪裡。
咻!商璴聽到風裡傳來細微的聲響,那是什麼?聽錯了嗎?
「有刺客!」聶東驚喊。
「真兒,快起來。」她使勁兒將真兒推醒。
揉揉惺忪睡眼,真兒不曉得發生什麼事,迷迷糊糊問:「天亮了嗎?我覺得才剛睡著……」
「有刺客!」聶東聲音再起,緊接著抽刀取劍,鐵器碰撞聲刺激了耳膜。
真兒尖叫,卻被商璴捂住嘴巴。「別出聲,我們幫不了忙,至少不能拖後腿。」
真兒全身發抖,張大眼睛猛點頭。
這時外頭已經交上手,商璴分辨不出來人多少,但刀劍碰撞鏗鏘有力,對手不是普通盜匪。
「我放手了?」商璴問。
真兒點頭。
商璴鬆手打開醫箱取物,為此次出行,她做了不少準備,看看左右,她拉來幾個箱籠,把真兒掩在後頭,又拿起被子。
「夫人……」
「妳乖乖躲好,別發出動靜教人發現,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夫人別出去,好危險的。」
「放心,我有準備。」商璴揚揚手中的油紙包,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後,攤開被子將她遮得密密實實。
她跳下馬車,舉目望去竟有幾十人。
雙方對峙情勢緊張,地上倒了三、四個黑衣人,證明目前錦衣衛佔上風。
然而下一刻,情況陡然轉變,就在聶晟與刺客交手時,對方從懷裡掏了一把,下一刻掌心射出銀色粉末。
聶晟緊覺,咻地往後竄開,險險避開銀粉,但他的屬下就沒這等幸運了。
銀粉進入眼底,刺痛感瞬間爆開,眼前一片模糊卻不敢放下刀劍,他們不斷舉劍朝空氣猛揮。
戰況丕變,眼看己方受制,商璴心急不已。
她衝上前,撕開紙包一角,手臂揮舞,粉末四散,吸進粉末者先是不斷咳嗽,緊接著腦袋逐漸昏沉,最後兩眼一閉,直挺挺往後倒。
聶晟注意到了,施展輕功朝她飛去,手臂一勾,她被攔腰抱起。
沒有討論、沒有分析,單單純純憑藉默契,他帶著她飛,每每接近刺客,她就撒下粉末。 
不過片刻,此起彼落的咳嗽聲四起,激烈得像要把肺管子給咳出來似的。
眼見敵方皆中招,聶晟才把商璴放下來。
駱延和幾個身手俐落的搶上前連連點上十大穴,非要確定沒有漏網之魚方才歇手。
商璴見戰況穩定,回到馬車裡從藥箱裡找出兩瓶藥丸。「真兒快出來幫忙。」
真兒推開箱籠、掀開被子,問:「結束了嗎?」
「敵人已經制住了,妳過來幫我餵藥。」
主僕倆下車,逐一走過每個錦衣衛身邊,藥丸入口,開水一沖,藥在喉嚨間化開,沒多久功夫聶晟的人都沒事了。
真兒把眼睛沾上銀粉的人扶過來,在商璴施針的同時以藥水為他們洗眼睛,不過片刻,視線雖還有些許模糊,但刺痛灼熱感消失。
眾人鬆口氣,還以為自己的眼睛就要廢了,這會兒都認定商璴醫術高超,有她同行多了幾分安心。
聶晟沒歇著,對著那些刺客的下頷一拍,卡在齒縫間的毒藥掉出來。
他沒急著解穴,先當起強盜,把對方身上的物品全數清理出來。
不得不說相當精彩,半點不輸商璴的充分準備。
「過來看看。」聶晟對她招手。
商璴上前,蹲在地上一一打開囊袋,越看眉頭越緊,把所有東西全部聚攏,問:「這些可以給我嗎?」
「可以。」
聶晟剛答完,真兒立刻變身強盜二號,迫不及待把所有東西聚集收攏。
商璴為一名刺客解毒,問:「你們是來抓我的嗎?」
聶晟點開刺客穴道,對方一獲得自由立刻反抗,但他動作更快,一拳一腿就將人壓制倒地。
商璴揪住對方的衣襟再問一遍。「你們是來抓我的嗎?」
刺客沉默不語,垂下眼皮,裝死擺爛。
「不想說?那就試試自己帶來的好藥。」聶晟道。
「沒用的,要入紅幫之前得先經過篩選。」
又是紅幫?「篩選什麼?篩選百毒不侵的?」
「差不多。他們會被先當成藥人,用各種藥材養上半年,基本上按照這樣的養法,只要沒被養死,九成毒藥對他們都沒用。」方才她用的不是毒,而是會讓人藉由咳嗽排出五腑六臟毒素的藥,缺點是會造成短暫昏迷。
商璴問話時,男人不見反應,但這幾句卻讓他瞠目結舌,啞聲問:「妳怎麼知道紅幫的事?」
商璴贈他冷眼一枚。「我問的你不答,你問的我卻要乖乖說,當我是傻子嗎?不講就憋死你,哼!」她抬高下巴,故意轉頭對聶晟笑。「那些銀錠子可不可以也歸我?」
聶晟笑了,因為她的笑。
只是眉眼彎彎、微露貝齒,只是帶著兩分張揚、三分驕傲,他就被她的笑容迷惑,恍惚回到那年。
「不能嗎?」商璴又問。
「行。」聶晟回過神。
她一聳肩,對真兒招招手走回馬車,只不過剛走幾步又折回來,走到男人面前站定,彎下腰勾起嘴角,很刻意、很惡毒地說:「忘記告訴你一件事,紅幫的毒藥我已經破解二十三種,剩下的七種……謝謝你們帶在身上,我保證一個月之內就能全部破解,到時你們儘管害人,我會努力救人,救一個收銀千兩,我能不能發家致富就靠你們好好努力哦。」
噗地,男人氣得吐血,被自己滿口鮮血嚇著。不可能,自己身強體壯,身為紅幫小領袖,這一點點情緒起伏怎就把自己搞得吐血?
這時商璴冷冷的聲音飄過來。「別懷疑,你中毒了,這毒不好解哦,解一次二千兩,要我幫你嗎?喔,對不起,我忘記了──你沒錢。」
說完手一揚,撥開披在身後的長髮,頭髮在半空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用世間最跩的腳步往前走。
商璴這波操作讓聶晟看懵了,他不知道她居然還有這麼調皮的一面,她溫和善良,說話的口氣永遠是勸世人,怎麼會……
可以控制的,但他不想控制,勾起嘴角哈哈大笑。
商璴聽見了,彎眉抬下巴,也笑了。
驚險的夜晚,驚人的刺客,應該帶來的震驚化為愉悅,兩人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麼。
接下來的大半夜,失眠的商璴睡翻過去。
聶晟廢掉那群人的武功,以鐵鍊穿過琵琶骨,分成兩串塞進兩部馬車裡,就著篝火寫下一封長信,讓韓張把人連同信件送回京城。
做完這一切,星子偏西,本打算讓大夥兒稍作休息的,但駱延說到下一個城鎮得五六個時辰,倘若不想露宿郊外,還是趕路的好。
一個晚上就讓商璴歷經這些事情,再來一晚她能承受得住?「走吧,大家輪流進馬車休息。」
丟下指令掀開車簾,只見商璴已經睡得不省人事,反倒是經過這場,真兒心臟依舊怦怦跳得起勁,翻來覆去睡不著,乾脆起身幫她蓋被子。
聶晟指指外頭,真兒會意,輕輕悄悄下馬車,坐到駕駛馬車的聶東身旁。
他登上馬車,躺在商璴身邊。
外面天際翻起魚肚白,微光透過窗戶映在她的睡臉上。
看著她長而捲翹的睫毛,他控制不住伸出食指輕輕一碰,羽毛似的觸感在指尖流連,癢癢的,是手指也是心。
慾望催促著他向她靠近,已與自己和解的他心裡一片寧靜,幸福感湧上,他想抓牢她,一世不放。
看著她甜美的睡顏,他估計自己睡不著,沒想到他很快就睡著了,這是他們第一次同床共枕。
也許呼吸是會傳染的,她平穩的呼吸感染了他,令他陷入沉睡。
夢中的他回到無慮無憂的童年,娘抱著他,輕輕哼著歌兒。
她說:「晟兒要當個好哥哥,把弟弟教得和你一樣好。」
「好啊。」他說。雖然他並不喜歡這差事,比起來他更想和妹妹玩耍。
他的妹妹圓圓的,一雙眼睛像塗了漆,黝黑深邃,眼睛張張閉閉,羽睫晃動他的心。
他的妹妹很可愛,總是跟在他身後喊哥哥,甜甜嫩嫩的聲音甜了他的心。
***
***
早上收到聶晟的信和邱芬的屍體,下午又收到信加上兩串犯人,皇帝鄭煦讀著已經讀過無數次的信件,他始終不願意相信,可是越來越多的證據證明他不願意相信的事情是事實。
連同聶晟送回來的邱芬,已經是第三個後頸椎被插入銅管的女子,這件事只有當年不小心闖進密穴的四個人知道。
邕王聶邕死了、安王鄭奕死了,剩下的只有他,所以從頭到尾都是他?
「把人送去錦衣衛,就說過去朕禁止的那些手段現在通通拿出來在他們身上用一遍,朕就不信他們的嘴巴比骨頭硬。」
「是。」太監弓著身子往後退,直退到門邊才轉身往外。
皇帝從桌邊的瓷製畫缸挑挑揀揀,找出一幅畫,打開,裡頭畫的是個青春明媚的女孩,他的思緒不由回到過去。
她長得很美,但最美的是那雙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河水,看著她,那汪河水從心底緩緩淌過,把人心洗滌得無垢無塵。
站在她面前,他們顯得無比骯髒,一肚子算計、一肚子謀略,明明是奸險,卻要誇自己聰慧,好像不懂計謀害人就是傻瓜。
當時她聽著他們的對話,笑了,他們見狀追問,「笑什麼?」
她不肯說,他們非要逼迫,她是寬厚人,沒有嘲笑他們俗氣,只淡淡問:「害了人,心就舒坦了?」
害人,心哪會舒坦,但他回答。「目的達到便舒坦了。」害人是為了達成目的。
她問:「天底下的目的那麼多,為什麼要挑一個要害很多人才能達到的目的去實現?」
鄭奕回答。「因為想達成同樣目的的人太多,多了就出現競爭,就得用殺戮讓競爭對手退開。」
他在心裡補上一句,弟弟說得對,不管是用騙的、踩的、害的……都要以成功為目的做到底。
只有「他」不同,笑得眉眼瞇瞇,拍手說:「妳是對的,我聽妳的。」
就是那次,他相信「他」對帝位不存心思,鄭奕才是自己的對手,如今回憶起來,最坦蕩的竟是鄭奕。
「皇上,皇后娘娘求見。」吳公公上前回稟。
「宣。」皇帝將畫捲起,皇后進門時,他恰恰把圖畫收進畫缸中。
她視線掃過用金黃色絲綢綁起的圖畫,又看了?
身為皇后,她很清楚後宮佳麗三千人,丈夫從來都不是她一個人的,從小到大她都被教育並要求──寬容接納、淑德賢良。
她努力完成人們對自己的要求,並不介意那些女人,因為她們不會是自己的對手。她與皇上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們之間的情分無人可及,所以她從不把那些貓狗寵物似的女人放在眼裡。
她待妃嬪們極其寬厚,後宮朝堂都對她齊聲讚譽,事實也證明皇上對她確實不同,她的地位穩固,她的孩子得到皇上全力栽培。
都說皇上不近女色,性情清冷,都說皇上眼裡只有國家朝廷沒有私慾,這對妻子來說並非好事,但對「皇后」來講是實打實的好事情,因為他對妻子無情愛,對其他女人更不會有,因而她經常說服自己,她是個幸運女子。
但後來的後來,在發現那幅纏著金黃布條的畫軸之後,她明白,並不是。
成親後不久,他曾與幾個兄弟出門辦皇差。
那年青春得意,先帝有意磨練幾個兒子,但他們失蹤了,幾個月後安然返回,眼前的丈夫還是那個模樣,但身為枕邊人,她很清楚有什麼東西不同了。
那幅畫上的女子以及以女子為題的詩句讓她幡然大悟,皇上不是沒肝沒肺沒感情,只是後宮女子沒得到他的感情,包括她自己。
這個想法讓她很傷心,其實她沒有外人想的那麼在乎皇后的位置,她更在乎的是他的情、他的心。
「皇后有事?」
皇后不想刺激他,但那幅畫刺激了她,所以她想要任性一回。
「太后娘娘生病了,伺候的人稟報說太后娘娘作了一夜噩夢,一直在喊二弟的名字。」她停頓,窺探他的目光。
他的心被刺撓上,皺眉問:「太醫怎麼說?」
「太醫的說法一致,都說太后娘娘憂思過重,臣妾想……要不要派人護送太后娘娘微服出巡,去一趟……」
「閉嘴!」性情溫和的皇帝一聲斥喝,嚇得皇后倒退兩步。
果然啊,一提到這事,他就會失了分寸。
皇后心底笑著,臉上卻寫滿不解,望向皇帝的目光誠惶誠恐,卻在低下頭時嘴角透出笑意。誰規定只有他可以刨她的心,她卻不能砍他的軟肋?這天地間終究要一來一往才算公平不是?
她屈膝跪地抓起帕子抹掉不存在的淚水。「臣妾說錯話,求皇上原諒。」
皇帝閉上眼睛,深深吸氣、緩緩吐氣,再張眼時已然恢復平靜,他緊盯著皇后看,半晌問:「讓老大多到太后跟前盡孝。」
皇后當然知道皇帝這樣說是因為長子鄭綮長相肖似安王鄭奕,或能解太后相思之苦,所以這種事她沒少做過,可太后天性固執,滿心滿腦想的都是鄭奕,她能有什麼辦法。
「綮兒公務繁忙,但他讓韞兒進宮承歡膝下。」皇后溫溫柔柔回答。
「行了,退下吧。」
「是。」溫婉起身,她的任性結束。也就只能這樣了,誰讓她是皇后呢。
皇后離開後,皇帝猶豫半晌,提筆寫信,從盒子裡取出虎符。「把這送到聶晟手裡,告訴他有必要的話可以調動軍隊。」
「是。」太監郁磽拿起木匣子,弓身退出。
把差事交代出去後,他伸個懶腰,撓撓頭髮。
他已經請好假,明兒個準備去一趟留鎮。老陰的生辰沒人慶賀,身為好友,這事兒他得擔著。
至於這生辰禮要送啥呢?其實送個女人是最好的,免得他孤家寡人一輩子寂寞孤獨冷。自己是沒辦法,家裡為銀子捨了他的命根子,可老陰不同啊,要錢有錢、要長相有長相,多少女人都看著吶。
可惜老陰太固執,一生念想全給了她,可那女人豈是能隨便高攀上的?
好吧,就算能夠高攀,可現在人都死了,難不成他還能地府遊一遭,懇求閻王高抬貴手讓她還陽?老陰該早點想開才好。
不如趁這次把那女人的死訊透露給老陰?可……這份生辰大禮會不會太殘忍?
再想想,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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