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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檸檬457

大唐綺鏡之三《魔魅郎君》

  • 作者巫靈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1/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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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90
  • 優惠價:NT$ 150
為自己最深愛的男人誕下一子,她的一生心願已足──
難產的她用盡全身氣力盼到孩子出世,滿足的嚥下最後一口氣,
原以為再無緣與摯愛共享天倫,想不到頭七那天她竟回了魂?!
死而復生雖難以置信,但夫君狂喜的懷抱是如此熾熱而真實。
無奈好景不常,她漸漸發覺夫君像變了個人似的,
不時頭疼眩暈,不支踉蹌,卻面露邪魅之笑,
直到有日他重傷他人被官差關進大牢,她才心驚發現,
原來夫君和附在家傳千年古鏡的邪靈做了筆魔鬼交易──
邪靈附上他的身,如此犧牲的代價只為讓她還魂復生……
夫君的愛令她刻骨銘心,卻也笑他怎會為愛癡傻入了魔。
為挽回夫君鑄下的大錯,她決心與古鏡邪靈對抗到底,
但唯一的方法竟是以人祭鏡,才能成就與邪靈相抗衡的力量?!
儘管如此,為了再見心愛的夫君重展俊朗笑顏,
就算要她再死一回,亦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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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頭七,乃死者回歸之日,亦為死者回來見家人最後一面的機會。
他守在靈堂前,看著家人哀戚的面容,鎮定的表情下卻是充滿期待,激動地等待他身亡的妻子的魂魄歸來,然後……復活!
為了讓妻子復活,他不惜付出代價與「他」訂下約誓,「他」會助他奪回妻子的,夫妻重逢之日即將來到。
只要她的屍身未壞,頭七她的魂魄回歸之日,我就有辦法留下她的魂魄,讓她再度活過來。頭七那一日,就是你的妻子復生之時。
誰都無法阻止他奪回妻子,就算是地府鬼差也不行!
子時一到,靈堂外的跨院吹來一陣涼風,三道身影在黑暗的跨院上忽隱忽現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完全現出身形。
他往門外一望,眼眸頓時閃過一抹精光,滿心企盼著。
來了,這關鍵的一刻終於到來了!
第1章
大唐開元五年 揚州城
靈鏡作坊,揚州城內數一數二的製鏡名坊,無論是鏡子的質地、鏡紋刻繪的精美細膩程度,皆是其他鏡作坊難以比擬的。
就算靈鏡作坊享譽揚州城,甚至聲名遠播京城長安,不少達官貴人爭相競購,卻不因此而擴展作坊及人手加快產出,以免銅鏡品質下降,毀了建立已久的聲譽。
靈鏡作坊分成前、中、後三段,前院是會客廳堂,中院則是居住的院落,鏡坊主人及鑄鏡師等人的家眷都居住在此,佔地最大的後半部就是製鏡的工作坊。
它在揚州城最熱鬧的市集設有一間店鋪,專門販售銅鏡,和作坊相距約步行一刻鐘的距離。
日正當中,一名十一歲的男孩興致勃勃的從前院衝到工作坊內,他剛才從娘那兒聽說今日來了一名從海的另一頭過來學習鑄鏡技術的大哥哥,覺得新奇得緊。
他進到工作坊內,從左至右瞧了一圈,馬上發現到一個陌生的背影,那背影又高又瘦,看起來長他幾歲,應該就是那人沒錯。
他大剌剌的直接來到那名少年面前,非常好奇的與少年四目相對,本以為從大海另一頭過來的人應該也像從西域來的人一樣,長得和他們中原人不太像,怎麼這位大哥哥倒是與他們沒有太大差異?
少年初到陌生之地,就被一個比自己還要小的男孩子盯著看,感到尷尬極了,「請問……有事嗎?」
「我叫鑒知陽,你呢?」男孩一開口,口氣可不小。
姓鑒?靈鏡作坊的主人姓鑒,這位小公子該不會是坊主的兒子吧?「我叫鞍作淳郎。」
他是跟著日本遣唐使來到大唐學習的鑄生,今年才十五,因為要在大唐久留學藝,事先學過唐語,雖然說得還不太標準,但溝通交談只要不是太艱深的用語,是沒什麼太大問題的。
「鞍作淳郎?好奇特的名字呀。」鑒知陽小歸小,但眸中已有精明之色,就連此刻的笑也不似同齡孩子般純真,像是在算計什麼,「你要在咱們這兒住下,是吧?」
「是。」鞍作淳郎點點頭。
「那就太好了。」鑒知陽這下子笑容更耀眼了。
鏡坊內這年紀的孩子不多,他又是獨子,常常感到無趣,現在來了一個會久住的大哥哥,他就像找到一個玩伴,接下來的日子應該會熱鬧許多吧,他萬分期待。
好什麼?鞍作淳郎不解的輕蹙眉頭,繼續和鑒知陽大眼瞪小眼。不過鑒知陽倒是讓他想起家鄉的兩個小弟,和鑒知陽差不多年紀,看久了倒是覺得有些親切感,態度便不若初時那樣拘謹。
此時另一個更小的身影突然衝入工作坊內,直直撲向鑒知陽,抱住他的腰,開心嬌嚷,「陽哥哥!」
「哎唷!」鑒知陽被小人兒的力道狠撞了一下,往旁一頓,花了好大力氣才勉強站住腳,只覺得自己的腰快被撞斷了,「秋兒,妳又來黏著我了!」
抱住他的小女娃是坊內鏡紋繪師的女兒典秋水,今年才六歲,什麼都還懵懵懂懂的,唯一最愛做的事就是黏著他,總是纏得他哭笑不得,要是將她甩下,她還會不依的低聲啜泣,像是他欺負她,害得他老是一個頭兩個大。
典秋水繼續抱著鑒知陽的腰,從他後頭探出一張小臉蛋望向鞍作淳郎,一雙水眸眨呀眨的,顯然也對他非常好奇。
好小、好可愛的女娃!鞍作淳郎與她對望,在瞧見女娃對他漾起甜笑時,他倒有些害羞的輕扯嘴角,靦覥的回以一笑。
「唉,被妳纏著,我又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了。」鑒知陽對著典秋水碎唸完後,朝鞍作淳郎笑說:「咱們往後有機會再聊。」
說罷,他趁機溜出典秋水的「掌控」,跑得可快了,一眨眼就離開了工作坊,溜得無影無蹤。
「呃?」典秋水錯愕的眨了眨眼,看看大門,又再看了鞍作淳郎一眼,才趕緊追出大門,嘴裡叫著:「陽哥哥—」
鞍作淳郎看著他們一前一後跑出大門,忍不住噗哧一笑,原來來到陌生環境的隔閡感頓時淡去不少,心情也跟著放鬆下來。
笑完之後,他再度瞧著陌生的工作坊。既來之,則安之,留在鏡坊的這些年他會好好學習,精益求精,然後等待歸家之日的到來。
雖然那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不過,他會忍耐的,無論多久都會耐心等下去。
 
轉眼之間,十個年頭過去。
「太好了,終於完成了!」
廚房裡,典秋水掀開不斷冒著熱氣的蒸籠,雖然早已熱得滿頭汗,就連雙頰也被熱出紅暈,可臉上的笑意始終不減。
今年十六的她正慢慢褪下女孩的生澀,成為一個嬌俏的姑娘家,雖沒有讓人第一眼見到就驚豔的美貌,但她清甜的笑意卻像道溫潤的流水,緩緩滑入人們心田,讓人感到無比舒心。
和她相處越久,就越會被她百看不膩的笑臉給吸引,在靈鏡作坊內,她從小人緣就好,坊內上上下下的長輩都疼寵她。
她的爹爹是鏡坊內的鏡紋繪師典畯,因為娘親在生她的時候難產逝世,她從小就與爹爹相依為命,跟著爹爹一同在靈鏡作坊待下。她希望能繼承爹爹的衣缽,同樣成為靈鏡作坊的鏡紋繪師,平時便努力學畫銅鏡花紋圖稿。
典秋水拿起一粒包子,這包子內餡可是她特地調配過的,雖是豆沙包,甜度卻只有一般豆沙包的三分之一,就算一口氣吃好幾粒也不會感到甜膩。
不顧包子剛蒸出來還燙著,她掰下一小塊放進嘴裡嚐甜度,在確定是「那個人」喜好的滋味後漾起微笑,將蒸籠內的包子放一些到食盒內,打算趁熱送去。
她在離開靈鏡作坊後,就急著往市集上的銅鏡鋪子走去,原本一刻鐘的腳程只花半刻鐘就到了。
顧店的夥計陳亮一見典秋水進到鋪子裡,馬上揚起笑,「典姑娘,怎麼有空來到鋪子裡?」
「陽哥哥呢?」典秋水左顧右盼著,「他現在不在嗎?」
店鋪內除了陳亮及幾名正在挑銅鏡的客人外,就沒再看到其他人,沒見到她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頓時有些喪氣。
她可是專門為他蒸包子的,只因為這段時日為了坊內生意他常常忙得連飯都沒法好好吃一頓,吃包子方便,他要是感到餓,隨手拿一粒就能填肚子,免得他餓出毛病來。
「少坊主在後頭的廂房內。」
原本的坊主鑒展嵩在兒子鑒知陽滿二十歲時,就把靈鏡作坊的經營生意全都放給他處理,自己則樂得窩在工作坊內和其他鑄鏡師研究如何再提高銅鏡的品質,因此坊內的人還是稱鑒展嵩為坊主,而鑒知陽則是少坊主。
鑒知陽對經商很感興趣,但對鑄鏡的技術就沒那麼有心,而鑒展嵩則是相反,這下剛好,一個主外,一個主內。
「在廂房內?是有什麼貴客到嗎?」典秋水好奇的問。
「什麼貴客?」此時陳亮倒是揚起一抹曖昧的笑,「是王媒婆來了。」
「王媒婆?」典秋水一頓,她可是揚州城最負盛名的媒婆,「她來咱們鏡坊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當然是來幫少坊主作媒的呀。」
「轟」的一聲,典秋水的腦袋像突然遭雷劈,嗡嗡作響,腦子一片空白,好一會兒都沒辦法反應過來。
王媒婆來幫陽哥哥作媒?陽哥哥要娶媳婦了
「不只王媒婆,城內其他媒婆也虎視眈眈,希望能成為少坊主的媒人。」陳亮沒注意典秋水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繼續說:「也難怪,咱們少坊主少年有成,經商有道,前途無可限量,長得又是一表人才,若我是未出嫁的姑娘,我也想嫁……典姑娘,妳去哪兒呀?」
典秋水一回過神來,心慌的掀起門簾走到店鋪後頭,想要一探究竟,完全忽視陳亮的呼喚。
她躡手躡腳的來到廂房外,輕輕將窗戶推開一個小縫,瞧著廂房內的情況。
廂房裡一男一女隔著桌子對坐著,那女的看來四十多歲,有些福態,臉上的笑意極度諂媚,想必就是名動揚州城的王媒婆。
而坐在王媒婆對面的正是靈鏡作坊的少坊主鑒知陽,今年二十有一,神采俊朗,同樣帶著笑意,將他本就好看的樣貌襯得更加光彩耀人,就連閱人無數的王媒婆看了也有點招架不住,心兒亂跳一通,真是造孽呀!
「鑒公子,要不是我家女兒全都嫁人了,我也真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你,免得便宜其他人;在揚州城內,像鑒公子這樣年輕又有經商手腕的人才,可比沙漠裡的珍珠還難求,年輕姑娘能嫁與鑒公子,肯定不知是燒了幾輩子的好香呢……」
「王媒婆謬讚了,在下只是略懂經商之道,賺點小錢罷了,怎比得上王媒婆替眾人牽上一段段好姻緣?與其去拜月老求姻緣,倒不如直接來拜王媒婆,您可比月老還要更靈驗呀。」鑒知陽臉上笑意不變的誇讚著。
舌燦蓮花!典秋水不屑的輕哼一聲。
他最會灌人迷湯了,死的也可以讓他說成活的,她常常懷疑鏡坊的生意越來越好,是不是客人們都被他那張甜嘴給騙了?
不過,最會騙人的是他那張笑臉,他的表裡不一她可清楚得很,別人都被他善於交際的外表給騙了,以為他是個好脾氣的青年才俊,姑娘都爭著想嫁他。
哼!他哪裡脾氣好,他根本就是笑面狐一隻,最會欺負人了。
「呵呵呵……」果然,鑒知陽的舌燦蓮花哄得王媒婆心花怒放,笑得臉皮上的皺紋都在抖動了。「鑒公子將我給比作月老,我可承擔不起呀。」
「在下只是實話實說,這事是大家公認的。」
王媒婆笑到開心極了,終於將放在桌上的一疊畫卷移向鑒知陽,裡頭畫的可全是她精挑細選未出嫁的閨女。「既然如此,我想幫鑒公子牽姻緣線,鑒公子可千萬別錯過了。」
不要收、不要收,快退回去!典秋水急急在內心吶喊著。
「既是王媒婆推薦,那肯定條件皆極為出眾,在下當然要仔細品鑑,才不會辜負王媒婆的好意。」鑒知陽笑容洋溢的欣然接受。
一見鑒知陽收下那些畫卷,典秋水感到自己的心一沉,又悶又難受,接下來他和王媒婆又說了些什麼,她已無心再聽下去,轉身回到前頭的鋪子裡。
她從小是由鑒知陽的娘親葉如貞帶在身旁拉拔大的,幾乎是與鑒知陽一起玩到大的,她把他當哥哥,這些年來始終沒變,她甚至還想,只要他不拒絕,她可以一直當他是自己的哥哥,到死都不會改變。
但就在剛才那一刻,她突然驚覺原來他已經長大,該娶妻生子了,這本來沒什麼,但一想到他會和另一個女子卿卿我我、互許終身,她就感到……很不是滋味。
她若是真心將他當成哥哥就該祝福他才是,但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咦?典姑娘怎麼了,妳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陳亮看她從裡頭出來後就僵著一張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便好奇的問。
典秋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直接將食盒塞到他懷裡。
「這是給他的,告訴他趁熱吃吧,要不,冷了味道就不對了。」交代完後,她轉身離開鋪子,不再停留。
「嗄?典姑娘……」陳亮摸不著頭緒,滿腦子困惑。
沒過多久王媒婆及鑒知陽也從裡頭走出來,兩人依舊交談熱絡。
「呵呵呵……那麼鑒公子,等你仔細瞧完那些畫卷後,看中意哪家姑娘再告訴我,我好幫你們牽線。」
「當然,勞煩王媒婆走這一趟,辛苦了。」鑒知陽始終一臉笑意,就算王媒婆浪費了他不少時間,也不見他有一絲一毫的不耐。
「哪兒的話,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
直到將王媒婆給送走,鑒知陽一回到店鋪裡,立刻拉住陳亮往裡頭走,那腳步又快又急,害陳亮差一點跟不上,腳步踉蹌了下。
「啊……少坊主,走慢點。」
鑒知陽拖著陳亮又回到廂房內,瞬間臉色大變,沒好氣的指著桌上那堆畫卷,「把這些東西都拿去倉庫堆起來。」
從他滿二十歲以來,這已經不是第一回媒婆上門來騷擾他,每一回他都得按捺著性子與她們周旋,想趕又不能趕,因為做生意就是要圓滑,最忌諱得罪任何人,所以就算他目前尚未有成親的打算,還是得應付應付,忽略不得。
只是他爹娘都不急了,這些媒婆們到底在急些什麼?真是多事!
「少坊主,你看都還沒看呢。」陳亮對於少坊主這表裡不一的真實性情早已見怪不怪,在人前八面玲瓏,哄得客人們以為他的性子有多好,人後少坊主脾氣可大了。
「你想看?那你拿去看,看中了哪一個,我讓王媒婆說親去,直接幫你討一房媳婦回來。」鑒知陽冷笑的拍拍他的肩說。
「少坊主,你可別這樣玩我呀!」陳亮嚇得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趕緊處理這些畫卷,「你明知道我已有個青梅竹馬,等我掙夠了聘金就要娶她過門了,她要是聽到你要幫我作媒,可是會氣得不理我的。」
「那你還多嘴?沒聽過『禍從口出』嗎?」
「是是是,小的受教了,小的馬上替少坊主將事情給辦妥!」陳亮將畫卷抱滿懷,趕緊送到倉庫去,免得礙了少坊主的眼,最後遭殃的卻是他這個小小夥計。
鑒知陽看到放在桌上的食盒,納悶的輕蹙眉頭,總覺得食盒很眼熟,好奇的打開盒蓋一看,一粒粒又圓又白的包子散發出熟悉的甜香味。
他拿起一粒包子咬下一口,淡而不甜的豆沙包滋味讓他即刻認出來,這是典秋水做的包子。
陳亮在此時去而復返,他馬上問:「秋兒剛才有來過?」
「喔,是呀,這食盒是典姑娘帶來的。」
「那她人呢?怎麼一聲不響就走了?」依她的性子,應該會在鋪子裡纏著他好一陣子才甘心離去,怎麼這回如此反常?
「可能是剛才王媒婆在,典姑娘不便打擾就走了。」
「我知道了。」鑒知陽點點頭,「你去忙吧。」
在陳亮離去後,鑒知陽繼續吃著包子,忍不住喃喃自語,「那個丫頭到底是怎麼了?就算有客人,也該等我忙完吧,竟招呼也沒打一聲就走,這一點都不像她會做的事。」
等他回去再找她好好問一下,順道和她說說話,這陣子事情多到忙不完,他已經許久沒與她鬥鬥嘴了,正好趁機逗一逗她。
想起她,他輕勾起嘴角,原本被王媒婆煩到悶極的心,不知是因為她還是豆沙包而舒展開來,又充滿了活力。
 
鑒知陽突然發現,典秋水似乎在躲他!
這絕不是他的錯覺,她是真的在躲他,而不是兩人「恰巧」錯過。
以前她總是無所不在,隨時都能見到她笑著出現在他面前,現在想和她說上一句話卻找不到人,她總是「很巧」的先離開一步,害他像個傻子一樣滿宅子到處繞,宅子內所有人他都見過了,獨獨見不到她。
一天如此也就算了,但一連好幾日都是這樣,這事絕對有問題。
「那個丫頭到底在搞什麼鬼?」
鑒知陽坐在馬車內忍不住抱怨,他剛才去拜訪完客人正要回到店鋪,又想起這陣子典秋水刻意躲避他的行為,讓他感到非常不是滋味。
兩人一塊長大,一開始被她纏著,他頗感無奈,但纏久倒也習慣了,甚至偶爾還會捉弄她,看她氣得跳腳卻還是死賴在他身邊不走,就覺得有趣又好笑,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
這些天她突然一反常態的避著他,他反倒不習慣,總覺得生活少了一個味,心也莫名覺得慌。
思考了一會兒,他突然對前頭的馬伕吩咐,「我要回靈鏡作坊一趟。」
馬伕順勢掉了頭,將鑒知陽載回靈鏡作坊。他一下馬車進到大門,負責打掃的僕從不禁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回來。
鑒知陽才不管僕從呆愣的反應,直接問:「知道秋兒在哪嗎?」
「典姑娘……似乎在後院工作坊那兒。」
鑒知陽即刻邁步往工作坊走去,他就不信自己突然回鏡坊的情況下,她還能像泥鰍般滑溜的避開他。
他一來到後院,就見到典秋水坐在工作坊門前小花圃的涼亭內,只不過她並不是一個人,與她一同坐在涼亭內的還有鞍作淳郎。
今年二十五的鞍作淳郎外表敦厚,個性也沉穩內斂,雖然不甚起眼,卻給人一種安心感,好像只要靠在他身旁,天塌下來也會有他撐著,不必擔心害怕。
此刻典秋水與鞍作淳郎捱得可近了,笑容甜美的不知在和他說些什麼,鞍作淳郎臉上也揚著淡淡笑意,意外看到這一幕,鑒知陽心中莫名冒起一股無明火,不懂典秋水哪時與鞍作淳郎如此親密了?
看著她又往鞍作淳郎身旁靠近,鑒知陽突然快速走上前去,一開口,語氣酸溜溜的。
「唷,你們倆何時感情變得如此好了,連我都給瞞住,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典秋水一聽見鑒知陽明顯調侃的嗓音出現,原本帶著笑意的臉瞬間一僵,暗叫一聲糟,當下就想落跑。
她才想站起身,鑒知陽就迅速插入她與鞍作淳郎中間,一手抓住她的肩,隱隱施力將她再度壓回椅子上坐定,另一隻手輕放在鞍作淳郎的肩上,笑容洋溢,看起來親切無害,就像恰巧經過順道問候一下。
他太卑鄙了,欺負她力氣小,居然硬扣著她的肩膀不讓她走!典秋水忿忿不平的瞪著身旁根本就是笑裡藏刀的可惡男人。
鞍作淳郎明顯感到典秋水的不自在,以及她與鑒知陽之間的「暗中角力」,氣氛很不尋常,為免兩人繼續瞪出火花來,他趕緊開口緩和氣氛,「知陽,你這時不是應該在鋪子裡,怎會突然回來?」
他少年時常伴著鑒知陽與典秋水一同玩耍,就像是他們的大哥一樣,彼此的稱呼也就沒那麼多規矩。
「有點事情,就回來一趟。」鑒知陽開玩笑的道:「淳郎,終於讓我逮到一回你在偷懶,而這還是託了秋兒的福。」
鞍作淳郎自從進到靈鏡作坊學藝後,態度認真又嚴謹,非到休息時候絕不輕易放下工作,十年來如一日,讓坊內的師傅們對他讚嘆不已,直說已經許久沒遇到如此吃苦耐勞的好學徒。
也就因為這一份認真,鞍作淳郎是新一輩鑄鏡師中手藝最好、進步最快的,連坊主鑒展嵩也非常看重他。
被鑒知陽這麼一調侃,鞍作淳郎有些尷尬的微微紅了臉,「是坊主讓我來與秋水討論圖稿,互相切磋學習的。」
典秋水正在學著畫鏡紋圖稿,畫出來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繪師所畫出的紋樣在製作時會遇到什麼困難,鑄鏡師最清楚,所以圖稿都需要和鑄鏡師討論過後做適當修改,才能將在製鏡時會遇到的困難降至最低。
因此坊主才會要她與鞍作淳郎討論切磋,藉此訓練、增進彼此的能力。
見他們倆桌前的確放著好幾張鏡紋圖稿,證明鞍作淳郎所言不假,但他們討論切磋有必要靠得如此近嗎?鑒知陽看了,心中仍感到不悅。
「淳郎,不介意我先向你借個人吧?」雖然內心正燃燒著熊熊烈火,不過鑒知陽表面上還是保持一貫的笑意。
鞍作淳郎倒是識相的沒吭聲。他知道秋水最近躲知陽躲得可勤了,這一回被逮到,知陽當然不會善罷甘休,肯定要找秋水好好「談一談」。
鑒知陽當鞍作淳郎的沉默代表答應,這下子他的笑容又大了些,「淳郎,多謝了。」
「淳郎大哥……」典秋水一邊被鑒知陽拉著走,一邊不敢置信的瞪著鞍作淳郎,沒想到他居然選擇幫鑒知陽而不幫她。
直到兩人離涼亭有段距離,鞍作淳郎不會聽到他們倆的談話後,鑒知陽才問:「秋兒,為何這陣子刻意躲著我?」
「我哪有刻意躲著你?」她硬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眼神卻不敢直視著他。
「妳的性子我還不明白?以前三不五時就在我身邊繞的小丫頭,這陣子卻一反常態不見蹤影,不是在躲我又是什麼?」
「我……我長大了不行嗎?」她沒好氣的辯駁,「你放心吧,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像以往那樣纏著你,你肯定鬆一口氣吧?」
嘴上雖然這麼講,但她的心還是忍不住微微酸澀。
是呀,她不能再纏著他了,他終究會娶別的女人為妻,到時他的妻子又怎會容忍她繼續纏在他身邊,沒個規矩?
但她又無法將這些話說出口,只好彆扭的到處躲著他。
她長大了,不想再纏著他了?意識到這件事情,鑒知陽不但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反倒有口氣梗在喉頭,不上不下的,難受得緊。
「妳可以不必改,反正我不介意。」他說不出自己此刻心中那糾結的情緒代表什麼,總而言之他不希望兩人的距離因此拉開。
「可我介意。」她努力掩飾黯然的神色,轉身不讓他發現,「不和你說了,淳郎大哥還在等著我呢。」
「秋兒?」
典秋水沒有停下腳步,逕自回到鞍作淳郎身邊,繼續討論圖稿,努力將他拋到腦後,不再去想。
鑒知陽錯愕的瞧著她的背影,還是不明白她為何刻意疏遠他,但肯定不是像她說的那樣簡單,胸中那股窒悶之氣更難受了,還伴著難以言喻的悵然若失。
第2章
在那之後,鑒知陽與典秋水之間的關係變得非常微妙。
典秋水雖然不再刻意避開鑒知陽,但與他見面時已不復過往那樣毫無芥蒂的親密,開始變得生疏、拘謹,兩人之間出現一道無形的隔閡。
她卻轉而與鞍作淳郎往來頻繁,雖然大部分都在討論鏡紋圖稿的事,但看在鑒知陽眼裡、甚至是鏡坊內其他人眼裡,卻覺得沒那麼簡單。
該不會秋水這個小丫頭情竇初開,對鞍作淳郎萌生情愫,才會拋下少坊主,開始黏向鞍作淳郎,就這麼「移情別戀」了吧?
對於長輩們三不五時的調侃,典秋水總是羞紅著臉辯駁,但她越是害羞否認,長輩們就逗她逗得越起勁。
「呵呵……秋水那個小丫頭與淳郎?」鑒展嵩一邊喝茶一邊笑道,「挺有意思的,若是淳郎能夠定居大唐,別再回日本,秋水嫁給他也沒什麼不好,終究還是咱們鏡坊的人。」
「喀」的一大聲,同一桌陪爹娘喝茶談天的鑒知陽將茶盞重重一放,嚇到了二老,他們倆瞧向臉色明顯有些怪異的兒子,對他這突然失控的舉止頗感到有意思。
「知陽,怎麼?這茶盞是礙到你了,非得把它給磕壞不可?」鑒展嵩隱隱帶笑的詢問。
「呃?」鑒知陽直到此刻才驚覺自己剛才一時衝動做了什麼,趕緊揚起笑意掩飾自己真正的情緒,「磕壞了,才能買新的呀,孩兒最近看到一組新茶具,瞧了挺喜歡的,正愁沒機會買。」
「咱們要買新茶具,難道還缺這點錢,非得把舊的磕壞才能買新的?」葉如貞接著笑道:「陽兒,不開心就直說吧。」
「孩兒沒有不開心。」鑒知陽斬釘截鐵的回答。
這陣子他已經聽坊內太多人笑鬧著要將秋兒與鞍作淳郎湊成對,明知道大家只是玩笑話,但他卻是越聽越不是滋味,胸中那股悶氣也越積越多,始終找不到出口發洩。
沒想到連爹也跟著瞎起鬨,在聽到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像被雷擊中,才會失手在爹娘面前露出異樣。
他豈只不開心,簡直是怨極了!
原本始終跟在他身邊繞的小丫頭,現在轉而纏在別的男人身邊,他內心強大的失落感根本沒人能夠了解,偏偏又不能發作,只因他根本沒立場說什麼。
於是他忍,忍到自己都快得內傷了。
「陽兒,你是娘生的,難道還看不出來你是否不開心?該不會是秋兒不再像兒時那般黏著你,你這個做哥哥的一時間難以適應,感到失落?」
「誰是她哥哥?」鑒知陽萬分不甘的脫口而出,「我才沒把她當妹妹看待。」
「喔?那你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葉如貞頗有興致的追問。
「我……」鑒知陽頓住,一時之間,他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確沒當她是妹妹,若真當成妹妹那倒好,無論她與淳郎「曖昧」到何種程度,他不但不會吃味,甚至還會與其他人一同起鬨,笑看她如何的困窘。
那他到底把她當作什麼?又何必為她和別人有曖昧而悶悶不樂?
看著兒子困惑不解的神情,鑒展嵩與妻子互望一眼,心想這孩子平時挺機靈的,沒想到遇到男女之事倒開始糊塗起來。
或許是因為兩人從小相伴到大太過熟悉了,反倒有些事情瞧不明白,正所謂當局者迷。
「陽兒,你還沒回答咱們的問題呀。」葉如貞看他猶如置身在五里霧中找不到出路,就忍不住嘆氣。
「孩兒想起鋪子裡還有些事必須趕緊處理,爹娘慢用,孩兒先行一步。」他內心混亂,無法回應,乾脆使出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先逃過雙親的聯手夾攻再說。
葉如貞看著兒子走得匆促,像後頭有人在追趕似的,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要他好好認清自己對秋水的真正情感,難道真是件那麼可怕的事?
鑒展嵩繼續悠閒喝茶,語氣隱含笑意,「看來是刺激還不夠。」
「該怎麼辦?你倒是想想辦法呀。」葉如貞沒好氣的瞪丈夫一眼。秋水從小就跟在她身邊,是她親手拉拔長大,她相中這媳婦已經很久了,可不想肥水落到外人田裡去。
「一切順其自然吧,該是誰的跑也跑不掉,就算咱們想插手,恐怕也只會弄巧成拙。」鑒展嵩倒是沒這麼堅持,打算靜觀其變。
好不容易從爹娘房裡逃出來,鑒知陽大大鬆了一口氣,就算剛才說鋪子內有事只是藉口,他還是打算先到鋪子「避難」去,暫時不想再聽到爹娘提什麼娶不娶、嫁不嫁的問題。
他快步在院子內奔走,恰巧迎面碰上懷裡抱著幾張圖稿的典秋水,兩人沒料到會互相碰著,皆頓下腳步,有些尷尬的一愣,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典秋水處於自身的矛盾彆扭當中,甚至刻意偏過眼神,不敢與他四目相對。她這舉動反倒讓鑒知陽有所誤會,以為她不但刻意生疏他,甚至開始不將他放在眼裡了,一時之間怒火中燒,燒得他的理智都快化成一團灰燼。
鞍作淳郎真有那麼好?不只坊內長輩想將他們倆湊在一起,就連他爹也樂得起鬨,她甚至還因此疏遠他!
「又要去找淳郎?」鑒知陽冷笑揶揄,「這一招倒好,以公護私,美其名要去討論銅鏡圖稿,卻正大光明與他幽會。」
「連你也拿這事來笑話我?」典秋水不敢置信的瞪著他,沒想到他會說出如此污辱人的話,頓時氣得大聲回道:「鑒知陽,你真是太過分了!」
他內心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再也克制不了問:「難道妳此刻不是要去找淳郎?」
「我的確是要去找淳郎大哥,卻沒你想的那樣齷齪!況且我要找誰,你管得著嗎?你憑什麼干涉?」典秋水氣得不甘示弱的回擊。
被擊中最大的弱點,鑒知陽臉一僵,顯得有些狼狽,「妳……」
「淳郎大哥還在等我,恕不奉陪。」不想再理他,她繞過他身旁繼續往前走。
「等等,秋兒!」鑒知陽心急趕緊轉身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請你放手,鑒知陽。」典秋水沉下臉,想收回自己的手,卻被他緊緊扣住。
聽著她喚淳郎大哥,喚他卻是連名帶姓,他內心的不滿更是直衝天際,「原來咱們已經生疏到必須連名帶姓的喚我,連一聲『陽哥哥』都不肯喊了?」
「你本就不是我哥哥!」
典秋水這句話像狠狠甩了鑒知陽一巴掌,讓他狼狽不堪。
是呀,他本就不是她哥哥,她改掉稱呼不正好,他還眷戀她喚他陽哥哥時表現出的親暱做什麼?他何必在乎,又何必感到……心痛?
刺痛一點一滴的逐漸加深,越來越強烈,胸口的脹痛感清晰到他不想在意都不成。
他們倆的關係已經回不到過去,再也回不去了……
鑒知陽鬆開手,果斷的轉身離去,不再妨礙典秋水到鞍作淳郎的身邊,獨自一人越走越遠。
典秋水見他那孤寂的背影,心頭不由得一陣刺痛,還有一股衝動想追過去,「陽……」
但她最終還是停在原地,一臉的沮喪失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兩人的關係越來越糟了,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卻又無力挽回……
 
「若薇,妳說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典秋水離開靈鏡作坊,到「周記酒坊」尋找她的手帕交周若薇,吐場苦水,講到最後她眼眶都泛紅了,淚水就聚在眼角要掉不掉的,看起來好不可憐。
鑒知陽不理她了,之前是她避開他,現在反倒變成他主動避她,遠遠看到她的身影就馬上繞路,這下子兩人連靠近的機會都沒有。
她好難過,一顆心都泛疼了,她渾身無力的趴在桌上,一臉頹喪,那半死不活的模樣看得周若薇忍不住猛搖頭。
她雖與秋水同年,但酒坊往來的客人較複雜,所以她比秋水要早熟不少,也懂得察言觀色,聽了好一會兒秋水所吐的苦水,她很快便抓住要點—
秋水因為媒婆幫鑒知陽說媒這件事,猛然驚覺自己對他的兄妹之情早已變了樣,卻因為不知該如何面對這陌生的情愫,耍起彆扭,將鑒知陽越推越遠,現在她後悔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周若薇無奈的翻了記白眼,乾脆建議她,「妳就主動去找他,和他把話說明白不就成了?」
思忖良久,典秋水還是搖頭,「不成,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他對她只有兄妹之情,她要是向他吐露愛意,不就弄巧成拙,可能將他推得更遠?
「典秋水,妳真是膽小如鼠!」周若薇沒好氣的瞪著癱在桌上像廢人似的手帕交,嘴上唸歸唸,還是開始替她想辦法,「要不這樣吧,咱們就來試探鑒大哥的心意。」
如果試探出的結果,發現鑒知陽對秋水亦有情,便皆大歡喜,若鑒知陽只當她是普通妹子,那就看秋水打算如何走下去。
原本死氣沉沉的典秋水終於稍微振作了些,抬起頭來,「怎麼試探?」
「妳這個人演不了戲,要是事先告訴妳,反倒壞事。」周若薇賊賊一笑,「反正一切都交給我,妳只管照著做。」
若是確定鑒知陽對秋水沒有心,她會勸秋水趕緊割捨這份情,免得感情越放越深,到時候更痛苦。
不過她有預感,這一回試出好消息的機會……應該不低!
 
陳亮明顯感覺到這陣子少坊主非常不對勁,經常獨自一人發愣,面對客人時雖然依舊揚著一貫的笑容,但他看得出來那笑意有些勉強,甚至帶有淡淡的倦意。
肯定有問題!少坊主絕對有心事,要不然不會如此反常。
此時一名僕從打扮的男子緊張不已的衝入鏡坊鋪子,一見到鑒知陽在,即刻衝到他面前,「鑒少坊主,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原本想事情想得出神的鑒知陽頓時回過神來,認出這名僕從是周記酒坊的人,感到有些納悶。周記酒坊的人怎會找上他?
「是你們鏡坊的典姑娘在咱們酒坊那兒暈過去了。」
「你說什麼」鑒知陽趕緊抓住酒坊僕從的肩膀,「秋兒怎會在你們酒坊內暈過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的也不太清楚,周姑娘只吩咐小的趕緊來報訊,要不鑒少坊主您趕緊隨小的去酒坊一趟看看情況吧。」
「咱們快走!」鑒知陽沒有猶豫的即刻走出鋪子,留陳亮繼續顧店。
周記酒坊與鏡坊鋪子相隔約一刻鐘腳程的距離,鑒知陽疾走,恨不得直接飛奔過去,想盡快確定典秋水的安危。
好不容易到達周記酒坊,僕從領著他到周若薇所住的院落,指著周若薇的房門,「典姑娘正在咱們周姑娘房裡。」
「秋兒!」鑒知陽已經顧不得禮節問題,直接推開門闖了進去,一臉心急,「秋兒到底怎麼了?」
他一進到房內,就見典秋水趴倒在桌邊,一點動靜都沒有,桌上擺著幾瓶小酒壺,而神智清醒的周若薇就坐在典秋水身旁,看到鑒知陽闖進來時那心慌意亂的模樣,忍不住嘴角微勾起笑意,心裡已經有譜了。
他來到典秋水身邊,瞬間一陣濃烈的酒氣襲來,瞧她的臉蛋呈現不自然的暈紅,他頓時蹙起眉頭,忍不住困惑。
她這是……醉倒了?但她從不喝酒的,怎會突然醉得如此離譜?
「欸,我是要人去傳個消息給能將秋水帶回鏡坊的人,怎麼會是鑒大哥親自上門?」周若薇故作訝異道。
「周姑娘,這是怎麼一回事?」鑒知陽凝眉質問:「咱們秋兒怎會在妳這兒醉到暈過去?」
「她不開心,來我這兒藉酒澆愁罷了。」她一臉無辜的回答。
她不開心?是為了什麼不開心?鑒知陽一方面氣她不該如此傷自己的身子,也怪周若薇,「妳怎麼不阻止她,還任由她胡來醉倒?」
「鑒大哥,你說這話就不對了,請問有哪條法令規定只許男人買醉,不許女人藉酒澆愁?」周若薇微露埋怨的輕哼駁斥。
鑒知陽無心與她多說,只想趕緊將典秋水帶回鏡坊。他才伸手要將昏睡的典秋水打橫抱起,卻遭到周若薇阻止。
「等一等,秋水不該由你帶回去。」
鑒知陽蹙眉,心中也冒起一股火,「妳這是什麼意思?」
「她畢竟是個未嫁的姑娘家,總該顧及她的名節,還是……」周若薇勾起一抹詭魅的笑意,「你要負起她的名節?」
「呃?」鑒知陽一愣,他一心只想將人給帶回去,倒沒想這麼多。
「不願意嗎?唉!我想也是。」周若薇故意嘆了口氣,「你對她無心,或許也將她當成麻煩吧。」
「是誰說我對她無心的?我也從沒將她當成麻煩!」他即刻反駁。
「是嗎?既然你對她並非無心,也沒將她當成麻煩,那又為何這陣子刻意避開她?」周若薇剛好趁這機會弄明白他的真正想法。
「她不再需要我了。」他自嘲苦笑,「現在的她,有淳郎就夠了。」
他無法見她與淳郎之間越來越親近,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只要他什麼都沒看到,就不會想太多。但他明白,這只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喔……所以將來秋水若真嫁給鞍作公子,你也不打算吭一聲,甚至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倆成親,也不會覺得……不甘心?」
鑒知陽表情倏變,心在此時狠狠抽了一下,她這話讓某個始終迷濛不清的癥結點似乎清明了起來。
「其實也不一定非得是鞍作公子,無論是哪個男人想娶秋水,你都能大方祝賀,心無任何不甘?」
不,他做不到!無論是哪個男人想娶秋兒,他絕不可能祝福,肯定不甘心到了極點!
直到這一刻,他終於明明白白認清一件事—他不願見秋兒投入任何一個男人的懷裡,成為別人的妻子,替某個他以外的男人生兒育女!
他習慣了無時無刻都能見到她主動來到他身邊,對他漾起燦爛的笑意,她的笑容只屬於他,誰都不能奪走。
原來,他對她的情感早在不知不覺間變了樣,所以這陣子聽到她與淳郎被硬湊在一起時會有古怪的情緒。
那是嫉妒、不甘,直到即將失去,他才意識到她的重要,才發現她早已在他心底佔了一個重要的位置,不容其他人來搶奪。
此生此世,他願好好守護著她,但是……她願意讓他守護嗎?
既然他已經認清自己的感情,那無論如何他都得試試,努力挽回兩人越見疏離的關係,只要她還沒與任何一個男人許了終身,都有轉圜餘地!
鑒知陽不再猶疑,將典秋水打橫抱起,打定主意要親自送她回去,「多謝周姑娘一番提點,在下受教了,來日若有機會,當好好報答周姑娘今日之恩。」
周若薇見鑒知陽原本困惑的神色已不復見,甚至對典秋水透露出一股不容錯認的佔有慾,她暗自欣喜,看來這一對終於有譜了。
「不必說什麼報不報答的,我也只不過掀掀嘴皮子,又沒做什麼。」她輕笑道:「對了,鑒大哥,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什麼事?」
「你知道秋水為什麼不再喚你陽哥哥?」
鑒知陽一頓,這是令他萬分介意的事。難道周若薇曾經從秋兒口中聽到什麼他所不知道的?
周若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非常介意這件事,好心提點他,「你若是喜歡一個姑娘,會願意喊她妹妹,只將她當妹妹看待嗎?」
當然不願意!鑒知陽瞬間睜大雙眸。周若薇的意思難道是……秋兒是因為喜歡他,才不再喚他哥哥?
「她不再喊你哥哥,面對鞍作公子時卻依舊喚他一聲大哥,這其中的差異,值得你細細琢磨。」周若薇選擇點到為止,其他的就讓他們倆自己去互訴情衷吧。「我叫下人備馬車,好方便鑒大哥送秋水回去。」
鑒知陽在周若薇這兒經歷不少震撼,直到帶著典秋水坐上馬車,他還是遲遲無法從震驚中冷靜下來,理智思考來龍去脈。
在秋兒心裡,她已不想再繼續將他當成哥哥般看待,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才會演變成後來兩人間的誤會、生疏。
與她疏遠並非他的本意,若是可以,他多麼想……多麼想就像此刻一般,時時刻刻將她擁在懷裡,獨享她的柔軟馨香……
馬車一路顛得典秋水有些不舒服,她輕蹙眉頭,本能的在鑒知陽懷中輕蹭著,想要尋找一個最舒適的位置,「陽……」
她這無意識的輕蹭,蹭得他心都軟了,那嬌柔萬分的低喃更是醉人心魂,幾乎要化了他的心,徹徹底底為她折服。
他輕揚起笑,微微收緊雙臂,讓兩人更是貼合。真希望這一段回家之路能夠長一些,別太早結束。
她不當他是哥哥了,這樣很好,因為他也不想當她是妹子,就盼她能當他的娘子。
原來他之前連看都不看媒婆送來的畫卷,不是因為他真的不想太早成親,而是他早就心有所屬卻猶不自知,直到剛才周若薇的當頭棒喝,他才猛然驚醒。
因為他的心底早就有秋兒,除了她以外,其他女人再也入不了他的眼,他真要成親,對象也只會是她,不做第二人選。
「成親呀……」這下子他倒是一改之前的態度,從原本的興趣缺缺變得興致勃勃,有了不一樣的期待。
若是她,他心甘情願,甚至是樂見其成。
 
不勝酒力的典秋水,隔日被宿醉的頭疼給折磨醒了。
「好痛……這輩子我再也不沾酒了……」
一醒來,她親爹典畯就親自端了一碗解酒茶來到她房裡,看著她喝下。
典畯平素沉默寡言,也不太限制女兒做任何事,但她昨日的荒唐行徑,已經逼得他不得不開口訓誡一番。
「秋兒,妳要喝酒不是不行,但醉到讓少坊主親自將妳給抱回來,那就真的是……太難看了。」
「呃?」典秋水錯愕的瞧向爹,「我……我是被鑒知陽他……給抱回來的?」
周若薇太不夠意思了,居然如此害她!她可是全然信任她。
好不容易等到父親訓示完畢離開房間,典秋水已顧不得腦袋依舊抽痛著,趕緊換衣打算出門一趟,去周若薇那兒好好問個明白。
沒想到她才剛出房門走在穿廊上,鑒知陽就從對頭迎面走來,害她驚訝一頓,想避開也不知該往哪兒避。
「秋兒,妳的頭不痛嗎?怎麼出來蹓躂了?」
一想起自己昨日是被他給抱回來的,她羞得不敢看他,眼神左右飄移,就是不與他正面對視,「我……我出來蹓躂也不關你的事。」
鑒知陽見她耳根泛紅,分明是在害臊,忍不住勾起笑意就想逗一逗她,「枉費我昨日還抱著妳回鏡坊,費了多大一番力呀,沒想到妳一醒來就翻臉不認人,真是無情。」
既已明白她的心思,她這些小彆扭就不再讓他難受,反倒覺得可愛,也就有心情好好逗弄她了。
「又不是我求你把我抱回來的,你這麼做,對我來說才是困擾……」她又羞又窘的低嚷,他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非得這麼欺負她不可!
鑒知陽突然伸手捧住她發燙的臉蛋,故意將她的臉轉向他,不讓她繼續逃避下去,輕蹙起眉頭問:「妳的酒還沒退嗎?」
「怎……怎麼可能還沒退。」她結結巴巴的回道,一時之間心跳加快,她甚至可以聽到心兒咚咚狂跳的聲音。
他怎能如此捧著她的臉?就算是親兄妹也不能這樣亂摸的呀!
昨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的態度怎會瞬間大變,本來還理都不理,弄得她都快哭了,現在卻主動來見她,還對她做出根本就是調戲的舉動?
「真的退了?那為何妳的臉蛋還是紅得通透,像是又醉一回似的?」鑒知陽故意笑道:「還是我比那些酒厲害,妳光用看的……就已經為我迷醉了?」
典秋水這下子臉蛋更紅了,他分明是在取笑她的不知所措,將她的害羞全看在眼裡,捉弄她捉弄得不亦樂乎!「你……你別太過分了,快放手!」
她趕緊將他的手給拍下,轉身就跑,一刻都不敢停頓。
鑒知陽沒想到自己逗弄得太過火,把人家給逼得逃跑了,「秋兒……」
「我不聽我不聽—」她故意摀住雙耳繼續飛逃而去,簡直把他當成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
「嘖,這膽小的丫頭……」鑒知陽失笑的搖搖頭,沒有追上,就暫時放過她一馬。
對於她,他勢在必得,她逃得了一時,可逃不了一世,總有一日,他會將她給緊緊握在掌心內,不再放手,要她再也離不開他。
若她真如周若薇給他的暗示,偷偷喜歡他,他也就不必急在這一時將她給逼得太緊,免得適得其反,反倒嚇壞她。
到底該如何將她給牢牢擄獲住?他可要好好想想才是。
第3章
「若薇,妳到底和鑒知陽說了些什麼?」
典秋水急急趕到酒坊,在酒窖內找到周若薇劈頭就問。
「瞧妳緊張的,妳和鑒大哥發生什麼事了?」周若薇一臉興味的瞧著滿面通紅的典秋水。
「欸,是我先問妳的,妳該先回我的話。」典秋水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也沒說什麼,只是替妳探一探口風,看他是否對妳有意思。」
「就只有這樣?」典秋水還是非常懷疑,「肯定不只,妳一定跟他說了些什麼,要不然他才不會對我……呃……」
「對妳怎麼了?別吞吞吐吐的,快從實招來。」周若薇賊笑的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跑,非得問出點東西不可。
在周若薇的強力「逼供」下,典秋水只能羞紅著臉,將剛才被鑒知陽逗弄的事情簡單講過,聽得周若薇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樣很好呀,這不就表示鑒大哥對妳有意思,妳求的不就是這個結果?」鑒知陽一被點醒後就有所行動,周若薇替好友開心。
「可……可是,他突然對我……那樣,我好不習慣,都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她面露羞澀與苦惱,之前他們倆可沒如此親密的舉動,他一改與她的相處方式,她反倒慌了手腳,難為情到了極點。
「不習慣也得趕緊習慣,他現在只是摸妳的臉,妳就羞得逃到我這兒來,到時你們倆成親洞房,妳不就要逃到天涯海角去了?」周若薇笑著揶揄。
「妳胡扯什麼?」典秋水這下臉蛋簡直是紅透了,「八字連半撇都沒有,誰說我一定會嫁給他?」
「喔,妳不想嫁他,那又何必來我這兒吐苦水,哀怨的說他都不理妳?」
她真是快被周若薇給捉弄得七竅生煙了,「周、若、薇—」
「呵呵呵……好了好了,不鬧妳了。」周若薇稍微正經一點,「鑒大哥對妳有情,妳可要好好把握良機,別再與他鬧彆扭了。」
能知道鑒知陽對自己有情,典秋水當然開心,但她還是有些慌亂無措,不知該如何面對,只因這對她來說太過陌生,「怎麼把握?」
「這要問妳自己呀,別什麼事情都想依賴我。」
「喔……」典秋水既甜蜜又苦惱的微噘起嘴,情竇初開的心又喜又慌,既期待又不安,不知她和鑒知陽之後到底會有何轉變?
摸著自己始終熱度不減的臉蛋,她難掩羞澀的笑意,煩惱的想著再與他見面時到底該對他說什麼,還有拿什麼表情面對他?
之前不開心時苦惱,現在開心了也同樣苦惱,她也真是矛盾呀……
 
當典秋水再度回到鏡坊時,鑒知陽已經離開去忙生意了,這讓她忍不住慶幸,因為自己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他,卻也有一點失落,他一出門去忙,她又得盼到夕陽西下才能等到他回來。
她坐在房裡,因為心有牽掛,根本沒有心思繼續練習畫鏡紋圖稿,思緒飄呀飄的,就是定不下來,多希望能趕緊見到他。
沒想到午時才過後沒多久,鏡坊內卻傳來一陣奇怪騷動,就連待在房內的典秋水都聽到從前方傳來不對勁的喧嘩聲。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困惑的輕蹙眉頭,好奇的推開門走出去看情況。
她才剛往前院的方向走,就見葉如貞一臉心急的從對頭走過來,她內心訝異,只因來到鏡坊這麼多年,從沒瞧見過葉如貞出現如此心慌的模樣。
「夫人,發生什麼事了?」
「秋兒││」葉如貞緊抓住典秋水的手,緊張得眼眶泛淚,「快,咱們快去陽兒的房裡!」
「陽哥哥怎麼了?」
「聽說剛才有人刻意去鋪子內尋釁,傷到陽兒,剛剛才被陳亮給送回來。」
「什麼」典秋水錯愕的睜大雙眼,也跟著心慌害怕起來,但因感覺到對方的無措,貼心的說:「夫人,我扶您過去!」
她們一同來到鑒知陽的房門外,在這之前已有不少坊內的人聚集過來關心,而大夫也已經在房內處理鑒知陽的傷勢,為免妨礙到大夫,只有鑒展嵩及陳亮在房內關注,其他人都在房門外頭等待進一步消息。
過了好一段時間後,他們終於盼到房門有所動靜,鑒展嵩與陳亮一同送大夫出房門,鑒展嵩停在房門口,陳亮繼續跟著大夫回藥鋪抓藥。
葉如貞由典秋水攙扶著來到丈夫面前,擔心的問:「陽兒傷到哪兒了?要不要緊?」
「唉!」鑒展嵩沉重一嘆,「情況還很難說……」
今日去鋪子鬧事的是鏡坊同業「薛記鏡作坊」,因為那間鏡坊的銅鏡製作水準日漸低落,其中一位大買方放出消息要另尋鏡坊,被鑒知陽趁機搶下這一筆生意,薛記鏡坊主人心懷怨恨,才會有此報復之舉。
那名薛坊主買通幾名地痞無賴,不但上鋪子鬧事,還刻意用石灰傷了鑒知陽的眼睛,雖然當下陳亮就趕緊幫他做了緊急處置,還是傷到雙眼。大夫剛才包紮處理妥當,只說傷得不算嚴重,但必須靜養一個月,眼傷才能痊癒,不過……視力可能會有所損傷,大夫要他們多多少少心裡有個底。
聽完鑒展嵩說明狀況後,葉如貞急急進到鑒知陽房裡,典秋水也跟著進去,只見鑒知陽一人坐在床邊,眼上蒙著白布,臉色有些蒼白,聽到開門及腳步聲,原本有些疲累的腰桿又挺直,努力打起精神來。
「陽兒……」葉如貞來到他面前緊抓住他的手,看到兒子受傷,她的心也跟著痛,忍不住哽咽起來。
「娘,孩兒沒事。」雖然因為眼傷的關係,直到現在他依舊有些難受,還是揚起笑安撫,「只是一點小傷,會痊癒的,娘不必太過擔心。」
葉如貞努力忍住淚水,柔聲回答,「娘不擔心,你安心養傷,就當是趁機休息,你也有好一段時日沒好好休息了。」
「是呀,這樣說來我倒是因禍得福,不做事也沒人能怪我。」鑒知陽語氣輕鬆的笑道。
剛才父親已經對他說過,養傷的這段日子鏡坊之事就交由他全權處理,要他放心休養。
典秋水在一旁看著,心也跟著好疼好疼,他眼睛受傷了肯定很痛、很心慌,卻反過來安慰自己的娘親,換作是她,恐怕慌都慌死了,根本就沒心思打起精神來安慰其他人。
不知她能為他做些什麼?她好想幫助他,任何一點小事都好,就是無法忍受自己只能在一旁手足無措,眼睜睜看著他一人承受著痛苦。
為了他,她什麼事都願意做,只要她能幫得上忙的話……
 
鑒知陽在傷了眼之後就像個瞎子,做什麼事情都不方便。
他眼睛裹著藥,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憑著腦海中的記憶慢慢在自己房裡摸索前進,卻還是接連撞到東西,碰倒原本好好擺在几上的小盆栽,甚至連水盆架差點都被他給踢倒,盆內的水濺了他一身。
他就算看不到,也知道此時的自己是何等狼狽。
他厭惡如此脆弱無助的自己,什麼事情都做不好,簡直窩囊到了極點,連個孩子都不如!
就當他還在自己房內亂闖亂撞時,房門打開了,他往聲源方向瞧過去,不知到底是誰進來。
「那個……陽哥哥,該用膳了。」典秋水猶豫一會兒,最後還是有些彆扭的回到原本的稱呼叫道。
她先將盛著晚膳的盤子放到桌上後,才來到鑒知陽面前,想扶著他的手領他到桌邊坐好。
然而典秋水才一碰到他的手,他馬上避開,語氣有些僵硬的說:「我可以自己一個人走過去。」
為什麼來的人是她?他最不想讓她見到他什麼事都做不了的狼狽樣。
他無法容忍自己像廢人的模樣赤裸裸的展現在她面前,因此,不但排斥她此刻的出現,更想著要快些將她趕走,不讓她看到更多他的狼狽無助。
他回拒她的幫助?典秋水內心有些刺痛難過,她是特地為了他攬下這段時間照顧他的責任,沒想到他居然不領情。
她在一旁擔心的瞧他慢慢摸索到桌邊,好不容易才坐下來,她打起精神,心想他剛受了傷,心情不太好才會亂發脾氣,她要體諒他才是。
典秋水坐到鑒知陽身邊,替他將飯碗擺在他的前方,並且拿起湯匙放到他的手上,「飯在這兒,湯匙在這兒,你想吃什麼菜就吩咐我一聲,我好替你夾到湯匙內,方便你入口。」
「妳東西放著就好,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他語氣冷淡的拒絕她的好意。
典秋水的心再度感到一陣刺痛,不懂他為何一定要拒絕她的幫忙?現在的他一個人根本無法好好吃完一頓飯。
「有我在,你可以更方便些。」她繼續振作精神,絕不輕易被他此刻極不友善的態度打倒。「你養傷的這段日子,就讓我當你的眼睛吧,你看不到不要緊,有我幫著你看。」
「沒人要妳多事。」他微帶惱意的低斥,就是不想在她面前丟臉。
試問有哪個男人會願意在自己喜歡的姑娘面前醜態百出?就算她是好意,就算她不笑話他,他還是無法接受。
「就當我多事吧,反正坊主及夫人都答應讓我多事了,直到你的雙眼痊癒前,你都歸我管。」她也有些惱了,硬是與他槓到底。
鏡坊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她算是較清閒的,才主動提起這段時間負責照顧鑒知陽的起居,坊主及夫人更是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她絕不會任由他一人摸索老半天,卻連一頓飯都吃不好,甚至菜餚掉滿桌,光用想的她就無法忍受,她絕不會讓他真的面臨如此不堪的窘境。
「典秋水,妳—」
「你要是再有異議,我可以親自餵你,反正我是絕對不會走的!」她激動的揚高嗓音,賭氣意味濃厚。
鑒知陽一怒,也跟她賭氣,他摸索著桌面拿起飯碗,只吃飯,完全不吃菜,也就不必開口與她說任何一句話。
典秋水見他居然如此倔強,氣得眼眶微泛起淚意,不過她並沒有真的落下淚,他倔強,她也就跟著他一同倔強起來,看誰先認輸。
接下來幾日,她依舊不顧鑒知陽排拒親自照料他的起居,任由他說多麼尖酸刻薄的話語她都充耳不聞,執意與他耗下去。
她不只親自照料,也親自幫他煎藥,待在熱烘烘的廚房內看顧著爐火,一想起這幾日鑒知陽的冷言冷語,她又忍不住紅起眼眶,緊咬下唇,說什麼都不讓眼淚有機會落下。
她知道他並不是故意說話傷她,只是因為他眼睛受傷什麼都看不到,一顆心惶惶然才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等到他的傷痊癒,他一定又會回復成她所熟悉的那個鑒知陽。
等藥煎好後,她小心翼翼的端著藥碗回到鑒知陽房內,一推開房門她就喚道:「陽哥哥,該喝藥了。」
「妳是聽不懂我所說的話,還是刻意要與我作對,惹我氣惱?」鑒知陽沉下嗓音,語氣明顯惱火,「我不需要妳的幫助,養傷的這段日子,請妳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典秋水充耳不聞,坐在他的身旁,將藥碗遞給他,「陽哥哥,喝……」
「別過來!」
「啊—」
鑒知陽一甩手,本來只是想制止典秋水靠近,沒想到卻打到她的手,湯碗一翻,又熱又燙的藥汁瞬間灑上她的手、濺濕了她的裙,害她忍不住痛叫出聲。
鑒知陽聽到碗落地的碎裂聲,心一驚,趕緊朝她的方向摸索過去,頓時懊惱後悔不已,「怎麼了?燙傷了嗎?」
「不……不打緊……」典秋水強忍住手背上的疼痛,不希望他因此自責。
鑒知陽怎會聽不出她強忍疼痛的語氣,又急又慌,好不容易碰到她的手臂,馬上將她從椅子上拉起,「到底傷到哪了?快去水盆那兒泡一泡!」
在鑒知陽的堅持下,典秋水只好跟著他一同來到水盆邊,將燙到的左手放入水裡,手臂上原本難耐的灼熱感才緩了下來。
鑒知陽的手也跟著探入水裡,摸到她的左手,心房又刺又痛,真恨自己剛才的一時失控,「秋兒,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從沒想過要傷她,聽著她因為疼痛而暗暗抽氣的聲音,他更是萬分愧疚。
在這一刻,他更感到自己的無力,他什麼都無法替她做,連趕緊去幫她拿藥來抹都沒辦法,甚至連她燙得嚴不嚴重,他都沒辦法知道。
他厭惡現在的自己,不但給人添麻煩,還害她受了傷,他寧願燙到的是他自己,也不要她受這不必要的苦。
「不要趕我走……好嗎?」典秋水微哽著嗓音,因為手上的刺痛,她再也難以克制自己的淚水,一滴滴逐漸滑落,「讓我陪著你,我想與你一同走過這段煎熬的路,一個人熬……太辛苦了……」
她不願見他獨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沉浸在什麼都看不到的沮喪失落當中,有她在他身邊,至少還有一個伴,她也能給他力量,只要他不排拒她,願意敞開心胸接納他的幫助,很多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
鑒知陽伸手慢慢摸索到她的臉蛋,摸到她頰上的濕意,更是心疼不捨,他從來就捨不得讓她哭泣,但他還是該死的弄哭她,做出了他最自責懊悔的事。
「別哭了……」他將她輕擁入懷,讓她的臉蛋埋在自己的胸膛柔聲哄著,「秋兒,別哭……」
他因為眼傷而焦慮不安,她在一旁看著又何嘗好過了?他錯得太離譜,以為只有他一個人在承受煎熬,完全沒有顧慮到關心他的人其實也同樣跟他煎熬著,沒比他好過到哪去。
他因為無謂的自卑而驅趕她,只是加倍傷害她也傷了他自己,只不過他一直自欺欺人,直到失手傷害她,犯的過錯已經無法挽回才來懊悔不已。
他真是該死!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也不會再令她傷心難過了……
典秋水一埋首在他的胸膛,更是止不住洶湧而出的淚水,緊抓住他的衣襟低泣著,聽到他的溫聲道歉她反倒哭得更厲害,像是要將這陣子所受到的委屈全都一次哭盡。
「秋兒,是我不對,我知道錯了,原諒我好不好……」
他一遍又一遍的安撫,同時也下定決心,不會再將她趕離自己身邊,她要陪著他,他就讓她陪,只要這麼做她能開心,他又何必要硬撐著那沒有必要的自尊心,不只對自己一無益處,也連帶傷害到她。
他真是蠢,幸好終於清醒,不會一錯再錯……
 
幸好典秋水的燙傷並不嚴重,泡了水、抹上藥,也就沒什麼大礙。
因為這場意外,鑒知陽的態度有所改變,不再冷言惡語逼典秋水離開,倒是開始反過來順著她,只要她開心就好。
對於他頭一次毫無抗拒的讓她幫忙用膳,典秋水真的嚇到了,之後就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欣喜,整日都笑嘻嘻的,像是巴不得整座鏡坊內的人都知道她有多開心似的。
這算是因禍得福嗎?早知如此,她就快快讓自己燙上一遍,讓他心疼,也就不必與他耗上這麼一段日子。
「陽哥哥,今日天氣挺好的,咱們坐到窗邊曬曬暖陽吧。」
典秋水知道他自從眼睛受傷之後就不想出房,可一直悶在房裡總是不好,若能在窗邊吹吹外頭舒爽的涼風也好。
鑒知陽也不阻止她,由她攙扶著他的手臂,兩人坐到窗邊的軟榻上。
兩人像是回到兒時的情景,她總是喜愛黏在他身邊,亦步亦趨的像是個小跟班,想甩都甩不掉。
只不過他的心境已經與過往截然不同,單純的陪伴再也滿足不了他,他想要從她身上得到更多……
她不自覺的傾身,與鑒知陽捱得更近,她身上淡雅的香氣像是種媚香,一直蠱惑著他,害他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再也難以顧及其他。
多想將她擁入懷裡,她身子的柔軟始終讓他無法忘懷,他眷戀著與她互相依偎的親密,真希望能光明正大與她親密無間,誰也無法非議他們。
只要她成為他的妻,就什麼顧慮都沒有了,只屬於他的妻呀……這是何等美好的想望……
典秋水將桌上的茶壺與茶杯移到軟榻上的小几,握住鑒知陽的右手,將斟了七分滿的茶盞放到他的掌心內,「陽哥哥,喝茶。」
他握住茶盞,輕笑一聲,「妳可以不必再勉強自己繼續喚我『陽哥哥』。」
他聽得出來她總是喊得有些彆扭無奈,在知道她不這麼喊的原因後,他當然也不想她這麼喊,也不願只當她的「哥哥」。
「呃?」典秋水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有些慌亂無措,「要不……我該怎麼喚你?」
「看妳想怎麼喚就怎麼喚。」
「我怎會知道怎麼喚才好……」她忍不住低聲咕噥著。
「要不……就直接去掉哥哥,喚我一聲『陽』就好。」他還記得那一日在馬車內,她那聲又嬌又柔的叫喚,幾乎將他的心都給化了,直到現在都還回味無窮。
若是這個稱呼,她愛喚他幾遍就幾遍,他聽得可舒服了。
典秋水臉一紅,忍不住害羞起來。這個稱呼太過親暱、太過撒嬌,她……她才喊不出來。
「怎麼不出聲了?快點試著喚聲來聽聽。」鑒知陽心情大好的逗弄著她。
「你……不正經,我才懶得與你一同不正經!」
她羞窘的輕斥一聲,收回原本停放在他手背上的纖指,沒想到鑒知陽卻突然伸出另一隻手,牢牢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內,那動作之快、方向之正確,著實嚇了她一跳,以為他的眼睛已經看得見了。
但不可能呀,他現在雙眼還蒙著布條,還有,他如此緊抓著她的手做什麼?她摸他是礙於情勢,是為了幫他才暫時拋下男女之別,可不表示他就能隨意造次。
雖然她已經使力抽回好幾下,他卻仍沒有收手的意思,其實她也挺矛盾,明知他這麼做已經逾矩了,她卻還是克制不了的怦然心動,又惱又羞又喜,甚至……捨不得他太快放手。
鑒知陽感覺到她不再有抽手的打算,暗暗欣喜,更是沒想太快放手,貪戀著掌心內柔嫩且溫暖的美妙感受。
「秋兒。」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注意力都放在被他握住的手上,屬於他的溫度透過掌心燙在她的手背上,真讓她無所適從,臉蛋也跟著莫名發熱起來。
「假設……我只是假設,若我的眼傷比想像中嚴重,甚至從此之後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象,妳……會如何看我?」
雖然大夫說他的眼傷並不嚴重,應該能順利痊癒,但他還是有些不安,就怕事情會有個萬一,讓人難以預料。
典秋水一愣,這段日子他的不安焦慮其實她都看在眼裡,他會問出這種問題她倒是可以理解,知道他始終沒有真正放下心過。
他的無助不只在生活上,他的心也非常煎熬,她心疼他,很想給他力量,不讓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給打倒。
「無論你的眼傷是否能夠痊癒,你依舊是你,在我眼中不會有任何改變。」她反握住他的手緊緊相扣,以此讓他明白,她對他堅定不移的心意,「而我也願意繼續當你的眼,只要你不趕我走,我就不離開。」
這是她唯一能為他所做的,她是心甘情願陪著他,一點都不以為苦,也不覺得麻煩,甚至甘之如飴,只要能與他在一塊,她就滿足了。
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她對他的心絕不會改變,永遠永遠……都不會改變……
她的真摯情意深深打動鑒知陽的心,讓他備感欣慰,她始終都在他身邊,他卻直到現在才明白她的好,他也真是夠遲鈍了。
幸好還不遲,他還有機會緊緊抓住她、好好珍惜她,除了她以外,他知道再也沒有別的女人能夠入得了他的眼、他的心。
他只想娶她為妻,不作第二人想,只認定她一人。
第4章
難熬的一個月終於過去,今日鑒知陽終於要拆下眼上的布條。
他既期待,也難免有些忐忑不安,就怕復原程度不如預期,甚至有什麼意料之外的狀況發生。
大夫來了之後,就由鑒展嵩及葉如貞在房裡陪著鑒知陽,典秋水及坊內其他關心的人就暫時在房門外頭等待消息,希望一切順利。
沒過多久,大夫從房裡出來了,鑒展嵩及葉如貞也跟著走出來,他們倆的表情說不上是好或不好,讓人捉摸不清,連帶的眾人也跟著忐忑不安起來。
「坊主、夫人,陽哥哥他可好?」典秋水再也忍耐不下去,一臉心急的率先詢問。
鑒展嵩與葉如貞對望一眼,依舊無法從他們倆的表情中看出一點端倪,之後鑒展嵩才對典秋水說道:「秋水,妳想知道,就自己進去瞧瞧吧。」
不是他們刻意賣關子,而是剛才兒子已經特別吩咐想自己告訴秋水,給她一個「驚喜」,他們倆才裝模作樣的搞神祕。
典秋水聞言心焦的進到房裡,迫不及待想知道鑒知陽的傷是否順利痊癒。
「陽哥哥!」
她來到桌前,就見坐在桌邊的鑒知陽微低著頭,還用一隻手摀住自己的雙眼,像是非常沮喪的模樣,她的心一突,忍不住慌亂起來。難道他的傷勢……
聽到典秋水的聲音,鑒知陽沒有抬起頭,摀住眼的手也沒有放下,另一隻手往她的方向摸索,嗓音有種難以掩飾的沙啞,「秋兒……」
「我在這兒!」她趕緊伸手讓他握住,眼眶微紅,痛心不忍。難怪剛才坊主及夫人一點喜色都沒有。
雖然淚水慢慢泛出,但她告訴自己,不要緊的,無論他變得如何她都不會離開他,絕不離開!
鑒知陽聽典秋水突然沒了聲音,偷偷從指縫觀看情況,發現她緊抿著唇,一臉難過得幾乎快掉下淚來,他才驚覺糟糕,這個玩笑開得太大,惹得她又傷心了。
其實他的眼傷已經完全痊癒,沒有任何異樣,他本來只想逗一逗她,再給她一個驚喜,可沒想到卻將她給弄哭了。
「秋兒,別哭。」他趕緊站起身,懊惱萬分的捧著她淚濕的臉蛋柔聲輕哄,「是我不好,不該拿這種事情開玩笑,我向妳道歉,別再哭了好不好?」
她一落淚,他的心也跟著擰了起來,又疼又難受。早知如此,剛才他就不逗弄她了,傷了她也害了自己。
「呃?」典秋水淚眼婆娑的瞧著他晶亮有神的雙眼,仔細端詳好一會兒,才確定他的眼神是落在她臉上,而不是失焦的狀態,「你的眼睛……好了?」
「好了,完全好了。」他心疼的接連抹去她兩頰的淚水,但那晶瑩的淚珠還是一顆顆往下掉,看得他都急死了。「妳不必再替我擔心,不必再當我的雙眼,所有磨難都已過去,這是件好事,妳也別再哭了。」
典秋水先是呆愣,在終於接受他的雙眼已經痊癒的事實後,心中一把火倒是生了起來,忍不住氣憤。
她緊張到幾乎無法呼吸,他卻拿這事來捉弄她,害她白揪心一場,真是太可惡了!
「你討厭、討厭……」典秋水繼續落淚,還氣惱的搥打他的胸口,非得將內心的怨氣全都發洩出來不可。
鑒知陽自知理虧在先,便由著她打,完全不阻止,愧疚心疼的柔聲哄著,「秋兒,我知道錯了,我向妳保證再也不這麼嚇妳,原諒我好嗎?」
「誰要原諒你?你這個可惡的傢伙……」
「別哭,妳哭得我心都痛了,好不容易眼傷好了,現在換成心傷磨人。」他耐心的一再安撫,還擺低姿態裝可憐,挺怕她真的不原諒他,兩人就這樣鬧翻。
「你活該!」她嘴上依舊不饒人,但已露出些許笑意,雖然臉上的淚一時之間還是止不住。
一見典秋水泛起笑意,鑒知陽才暗暗鬆下一口氣,他愛憐的繼續拭著她臉上的淚痕,而她也不再使性子搥打他,兩人間的氣氛慢慢轉變,微甜又曖昧。
睽違一個月再見到她的嬌顏,他總覺得她似乎變美了,帶淚的水眸閃閃動人,連笑意也更是甜美,那張飽滿的紅潤豔唇更是散發誘人氣息,擾得他心思浮動,情難自禁。
他黯下雙眸,還是壓抑不了內心的渴望,俯下身吻住她的唇,終於品嚐到她的柔軟甜美,雖只是輕輕觸著,卻足以醉人心魂,捨不得太快結束這極度美妙的滋味。
典秋水睜大雙眼,沒想到他居然會對她做出如此親密之舉,雖然心跳得異常快速,明知兩人不該,卻沒有推開他,羞怯萬分的輕抓著他的衣襟,閉上雙眼任由他點點輕吮,雙唇時而離開,時而貼合,輾轉纏綿,萬般輕柔,卻引出她萬分悸動。
兩人糾纏了好一會兒,鑒知陽才眷戀難捨的停下,免得一發不可收拾,就怕會嚇壞她。
她紅著臉蛋,水眸泛著嬌羞之意,瞧著他滿足得意的笑臉,她更是羞窘無比,轉身就想逃出房去。
「等等,秋兒!」他趕緊從後頭抱住她,圈住她纖細的腰,低頭在她耳旁輕語,「嫁給我,當我的娘子,可好?」
被他的氣息給緊緊纏繞住,她感到自己的臉蛋似乎變得更燙了,此刻的她羞得完全不敢轉頭看他,故意嬌嚷,「我為什麼要嫁給你?」
能嫁給他,可是她夢寐以求,她明明快壓抑不了內心狂喜,卻還是強忍著,不想讓他輕易就得到她的允諾。畢竟她是姑娘家,還是得稍微矜持些,況且……她想從他口中聽到他之所以想娶她的理由,那最重要的一句話……
「秋兒,我對妳的心意,難道妳還不明白?」若不是在意她、喜歡她,他怎會對她做出這些親密之舉?他從來不是什麼風流種,也並非玩弄女人的爛男人。
「你對我有什麼心意,我又怎麼知道?」她就是要裝傻裝到底。
「我的心裡……只容得下妳一個人。」雖然將自己心意表達出來真是很難為情,但為了安撫心上人,他還是只能硬著頭皮說了,「我想要妳的笑顏只為我一人綻放,想要妳的心裡同樣只有我一個人存在;我早已喜歡上妳而不自覺,好不容易明白自己的心意,此生要是錯過妳,我肯定會懊悔一輩子。」
終於聽到他坦白愛意,典秋水心花怒放,得非常努力才能克制臉上展現笑意,但雙頰已緋紅,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說喜歡她……她要的,也只不過是這句簡單的答案,代表著他赤裸裸的真心,不再有任何遮掩……
「秋兒,妳的回答呢?」
她嬌羞的睨了他一眼,拐個彎回答他,「要提親找我爹說去,看我爹答不答應吧。」
拋下這句話之後,她就趁機從他懷裡掙脫,害羞的一溜煙的跑出房去。
「嗄?」看著她飛逃而去的背影,鑒知陽先是一愣,之後輕笑出聲,明白她剛才的意思。
她答應嫁他,但也得按照規矩向她爹提親才行。
那有什麼難的?他馬上稟明自己的父母向典畯提親去,肯定水到渠成!
 
鑒知陽說做就做,即刻向父母稟明想娶典秋水過門的事情,葉如貞早已盼了許久,當然笑呵呵答應,鑒展嵩也沒有任何意見,樂見其成。
為了以示慎重,由鑒展嵩親自向典畯提婚事,典畯一聽到鑒展嵩的來意,沒有太大的表情,倒是將女兒給喚來問她的意思。
女大當嫁他當然明白,對象還是鑒知陽,年輕有為,沒什麼不好的,只不過他還是得確定一下女兒的心意,免得將女兒誤嫁過去,惹得女兒悶悶不快,他這做爹的也不會好受。
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當然希望女兒能嫁給心儀的郎君,兩人能恩恩愛愛白首到老。
典秋水沒想到鑒知陽這麼快就有動作,聽到爹爹的詢問,她紅著臉蛋嬌羞回答,「一切但憑爹作主。」
這態度很明顯了,典畯當然也就欣然接受鑒家的提親,兩方決定三個月後挑個好日子成親,鏡坊上下更是開始忙碌起來準備辦喜事。
鑒知陽要成親對鑒家可是一件大事,鑒展嵩在兩人成婚前挑了一個好日子祭拜先祖,向祖先告知這樁美事,保佑這對即將成親的孩子順利白首,美滿一生。
而在祭祖的同一日,鑒知陽帶著典秋水進入前院廳堂正下方的一座密室裡,這座密室歷來只有鑒家人能夠進入,典秋水即將成為鑒知陽的妻子,算來也是鑒家人了,鑒知陽才會將她給帶進來。
典秋水好奇的跟著他走下樓梯,進到地面下的暗黑密室內,等鑒知陽點起密室兩旁的燈火後,她才終於能夠看清裡頭的樣貌。
一間方正的密室內,左右兩方的架子上擺著鑒家歷來做過的鏡子,能收藏入密室內的鏡子皆是工藝頂尖的極品,也代表鑒家一路走來的歷史痕跡。
而密室最裡處有一個單獨的小檀木桌,桌上只用鏡架放著一面非常古老的圓形銅鏡,那面銅鏡很大,鏡身有一尺五寸寬,差不多與典秋水的肩膀同寬度,鏡背的花紋是以鏤刻技法刻出的蟠螭紋樣,彎曲的蟠螭神獸覆滿整個鏡背,又多又複雜。
典秋水在鏡坊這麼多年,當然對各個朝代的鏡紋有一定的概念,她一看就驚喜的睜大雙眼,「這……是戰國時期出現過的『透雕鏡』吧?」
她驚喜的原因除了這面鏡子工藝精湛外,一千多年前的戰國古鏡可是難得一見,況且這面鏡子還不是掌心可握的普通小鏡,而是一面大鏡,製作難度更高,更是珍貴。
「不愧在咱們鑒家住了多年,一眼就瞧出它的歷史。」鑒知陽笑意盎然,也替自己未過門的娘子感到驕傲,「聽說它是咱們鑒家先祖在戰國時期做的鏡子,在製作時還曾經以人祭鏡,才成就這一面銅鏡。」
「以人祭鏡?你是說……像傳說中干將莫邪劍那樣,以人投身熔爐內?」典秋水訝異的雙眼又睜得更大了。
「沒錯,聽說這面銅鏡帶有靈性,是咱們鑒家傳家之寶,還有先祖們曾經見過『鏡靈』出現。」
真的假的?典秋水有些緊張的四處張望,就怕突然冒出的身影嚇到她。
「怕什麼?妳就當它是守護咱們鑒家的守護靈,不就好了?」鑒知陽好笑的看著她瞬間變臉,真是膽小。
話雖如此,但歷代只有幾個人見過,是否真有鏡靈存在也是存疑的,或許只是那少數幾人眼花看錯也不一定。
「喔。」典秋水還是趕緊靠到鑒知陽身旁比較安心些。「就只是做個鏡子而已,為何得以人祭鏡?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我也不清楚,一千多年前的事,很多都失傳了,許多細節早已不可考,只知咱們鑒家只做過這麼一次以人祭鏡的事,之後便再也不曾出現過。」
他們代代相傳保存這面銅鏡,就算經過戰亂遷徙都不曾拋棄過,並且定時祭拜,幾乎將這面銅鏡當先祖牌位看待。
鑒知陽之所以特地帶典秋水下來這一趟,也是因為父親吩咐他按照鑒家規矩來祭拜銅鏡,就順道帶她來開開眼界,反正她在成為鑒家媳婦後,終究要踏進這個地方。
突然間「咻」的一聲,一陣涼風從樓梯上方吹下來,滅了四周燈火,也嚇了典秋水好大一跳,她一面尖叫一面撲進鑒知陽懷裡,「啊—是什麼聲音?」
「噗呵呵呵……」鑒知陽笑著輕摟住她,拍拍她的肩,柔聲輕哄膽小的人兒,「沒事的,只是風聲罷了。」
「陽,你會不會覺得……這裡似乎特別冷?」都是他剛才說什麼鏡靈,讓她感到毛毛的,似乎這密室內真有什麼看不到的東西存在。
「這密室在地下,一年四季都有涼意是再正常不過。」鑒知陽的語氣非常尋常,一點都不受影響。
「喔……」她有些沮喪的應答。真的只是她一個人在胡思亂想?無論是不是,她都不想再繼續待在這有些陰森的地方。「陽,咱們還是上去,好不好?」
「好,就依妳的。」
鑒知陽帶著典秋水轉身離開,就在他轉頭的那一瞬間,眼角餘光似乎瞥見什麼不尋常的景象,他納悶的停下腳步,再度回頭,想確認是不是自己眼花。
「怎麼了?你在瞧些什麼?」典秋水納悶的詢問。
「沒什麼。」鑒知陽收回視線,「咱們走吧。」
他剛才一度以為古鏡在黑暗中散發微弱的金色光芒,但當他再度轉頭瞧向古鏡時,卻什麼異樣都沒有。
想想也是,鏡子怎麼可能發出金色的光芒?是自己眼花了吧。
 
不久後,鑒知陽與典秋水大喜之日終於到來。
鏡坊上上下下一片熱鬧,來恭賀的客人絡繹不絕,鑒展嵩及葉如貞開心招呼客人,就連一向沉默的典畯也難得掛著淡笑,心情愉悅的接受來人賀喜。
而身為新郎官的鑒知陽當然是最開心的那一人,完全掩飾不了內心的喜悅,歡歡喜喜接受眾人的祝福。
直到夜已深,客人才逐漸散去,鑒知陽終於能回到新房,面對他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燭夜。
一進到貼滿大紅囍字的房裡,龍鳳紅燭搖映,洋洋喜氣一片,而他的新娘子靜靜坐在床邊,頭上紅巾掩住她的面容,讓人亟欲一探究竟。
他來到她面前,迫不及待掀起她頭上的紅巾,一張精心妝點過的臉蛋終於展現在他眼前,令人心神蕩漾。
她嬌羞的抬眼瞧向他,朱紅小唇欲語還休,只因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太過熾熱,幾乎讓她無法招架。
兩人對望了好一會兒,鑒知陽終於啞著嗓音,俯身對她低喃,「秋兒,妳真美!」
她羞澀緊張的閉上眼,下一刻柔唇就被他給擄獲,一吻再吻,這回已不再像上次一樣只是淺啄輕吻,而是切切實實的唇舌交纏,親密無間。
他一邊吻著她,一邊鬆開她身上的喜服,美好的雪肩在衣裳下若隱若現,引人無盡遐想,他更進一步吻上她纖細的頸項,漸漸向下延伸,引來典秋水害羞敏感的輕顫,忍不住輕吟出聲。
「嗯……陽……」她有些慌亂無措,不知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事情,臉蛋也早已紅得通透。
「別怕,放心交給我吧……」
她隨著他躺倒在床,羞怯的任由他引領著她,激起她體內一波波陌生情潮,只為他一人綻放嬌媚。
漫漫長夜,他們倆的親密糾纏就像是永無止境,誰也捨不得輕易放開誰……
 
新婚燕爾,剛成為夫妻的鑒知陽與典秋水當然希望時時刻刻都能膩在一起,共享纏綿甜蜜,要是能不出房門就再好不過了。
只可惜這種事情只能想想,鑒知陽依舊有鏡坊的生意要忙,只陪了她三日,就又開始忙起生意。
典秋水也明白他身上肩負的責任,當然不會怪罪他為了生意奔波忙碌,至少他會盡可能的別太晚歸來,好爭取一些兩人夜裡相處的時刻,這對她來說已心滿意足了。
而她在鑒家的生活沒有太大改變,除了向公婆請安,多花些時間陪婆婆說話解悶之外,她繼續練習畫鏡紋圖稿,希望能夠盡快出師,繪出足以吸引人且有特色的紋樣,好繼承爹的衣缽,也替鏡坊再添一份力量。
「淳郎大哥,你這會兒有空嗎?」工作坊內眾人都在認真工作,典秋水拿著最近新畫的圖稿找到正在熔爐邊準備鑄鏡原料的鞍作淳郎,漾起一抹柔笑問。
鞍作淳郎沉默的瞧著她,在成婚之後她的氣質慢慢轉變了,從原本還帶有稚嫩之氣的少女,慢慢多了一抹嬌柔嫵媚。
她正在蛻變當中,而使她蛻變的關鍵正是她的丈夫,看到她紅潤的臉色,不用想也知道婚後的她很幸福。
心中泛起一股說不出的酸澀,鞍作淳郎即刻拋開心中那不必要的情緒,對典秋水淡笑,「坊裡熱,咱們出去外頭談吧。」
「好。」
兩人來到工作坊外頭,一如過往般在亭子內討論圖稿製作的可行性,並沒有因為她的身分改變,他就變得拘謹起來。
他還是把她當成從前那個典秋水,只把他當普通大哥的典秋水。
兩人討論到一半,鞍作淳郎還是忍不住問:「秋水,既然妳已嫁給知陽,那就好好當鏡坊的少夫人就好,何必繼續辛苦的練習畫圖稿?」
別以為畫張圖稿很簡單,為了求新求變求突破,一張圖稿總要絞盡腦汁、再三琢磨才有辦法完成,就算是以極大心力精心繪製出的圖稿,也很有可能被打回票。
若是之前還說得過去,以外人的身分待在鏡坊內,學習必要的技術是應該的,但現在她既已成為鑒家人,大可不必如此辛苦,安安心心當她的少夫人就好。
「誰說我嫁給他後就得放棄我所好?這兩者並不衝突,夫君也很支持我繼續努力,相信我總有一日終能出師,得到眾人認可。」典秋水鬥志高昂的回道。
他們鏡坊的鏡子大致上可分成兩種,一種是一次批量產出的銅鏡,價位普通;另一種是客人指定圖稿,專門量身訂製的銅鏡,通常只鑄一面,鑄成之後鏡模就會銷毀,因此造價不菲。
而她的目標是像爹一樣幫客人專門繪製指定的銅鏡圖樣,通常這類客人要求極高,常在細節處挑毛病,想讓這些客人滿意點頭可不是件容易事,但爹卻能在最短時間內讓客人滿意,有些客人甚至直接指定要他繪製,她必須非常努力才能達到像爹一樣的境界。
鞍作淳郎看她依舊如此有活力,沒有因為成親而變得事事收斂,有些感慨道:「知陽對妳很好。」
多數的丈夫都希望自己妻子能乖乖在家相夫教子,若不是家中過不去,是絕不希望妻子拋頭露面工作的,像鑒知陽這樣鼓勵典秋水繼續努力的丈夫真的不多,更顯得難能可貴。
「他對我當然好。」一提到新婚丈夫,典秋水不自覺露出幸福笑意,笑了好一會兒才發覺自己似乎有點得意忘形,趕緊一整面容,「淳郎大哥,真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她已經被坊內的不少長輩取笑,就愛拿她與知陽新婚正黏的事情調侃,她可不想連淳郎大哥也逮到機會來趁機取笑她。
「這是哪兒的話。」鞍作淳郎淡淡一笑,可沒取笑她的打算。
「對了,淳郎大哥,你也已經二十有五,難道……沒打算找個與自己投緣的好姑娘成家嗎?」
「與自己投緣的好姑娘哪有那麼好找?」鞍作淳郎避重就輕的回答。
「我就認識一個不錯的姑娘,至於投不投緣……淳郎大哥也得和她相處了才知道。」典秋水睜著一雙水眸,頗有興致想當一回媒人。
鞍作淳郎訝異的微微挑眉。她哪時改行做媒婆了?
「周記酒坊的周若薇有時會來鏡坊找我,淳郎大哥你應該多多少少有些印象吧?」
若薇某回到鏡坊找典秋水偶然見過鞍作淳郎一面,就被他的沉穩內斂給吸引,頻頻抓著她問他是誰,就這麼將他給記下了。
她知道若薇對鞍作淳郎頗有好感,而她此時新婚正甜蜜,也希望身旁的人能幸福美滿,若薇更算得上是她半個媒人,她當然要試著牽線,希望他們也能得到幸福。
周若薇?鞍作淳郎腦中馬上出現一張笑容燦爛的臉蛋。這個姑娘他有印象,感覺是個挺開朗大方的女子,應該不難相處。
但就算印象不錯,他對她還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失笑的搖搖頭,「妳還是別亂替人牽姻緣線吧。」
「真的不行?你連試都沒試過,為何不給自己及若薇一點機會?」典秋水有些沮喪。
「我並不打算在大唐成親,所以也不想給任何一位姑娘希望,耽誤她們寶貴的年華。」
在大唐,他只是個過客,終究要回日本去的,他不希望在大唐留下任何牽掛,到時真要回去才不會走不了。
「你真的不留在大唐?我聽爹他們說,也是有不少隨著遣唐使船來到大唐的人最後就留在這兒落地生根,不再回日本去。」
她知道公公非常欣賞鞍作淳郎的手藝及認真的態度,三不五時就會試著遊說他在大唐定居,別回日本去了,況且等到下一回日本遣唐使船再來,不知是什麼時候,連會不會再來都還是個問題。
鞍作淳郎來到這兒已經十年,日本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若再過個十年、二十年,還是沒有遣唐使船出現,鞍作淳郎不就白白浪費這麼多年光陰在等待上?倒不如看開些,若真有好姻緣就定下終身,免得到最後不但家鄉回不去,還得光棍一輩子。
「我不知道那些留下來的人是怎麼想的,至少直到現在,我還是希望能夠回家鄉。」鞍作淳郎非常篤定的回答。
就因為如此,他心中始終藏著一個祕密不曾說出口,默默在一旁看著典秋水與鑒知陽結為連理,而他……只能祝福。
十年的時間說短不短,他看著典秋水從一個小娃兒慢慢變成嬌俏的姑娘家,看著她在面對他總漾著甜美無比的笑意,讓他感到如沐春風,就算學藝的日子再累再辛苦,只要一瞧見她的笑容,他就又有力氣再努力下去。
他早在不知不覺間將她給擺在心上,只不過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
他來大唐是要學藝,不是來談男女私情的,也很清楚她只將他當成普通大哥看待,並無其他特別感受,所以他對她始終僅止於禮,不敢再有更多的奢望。
他們倆……就只能是朋友,他很早就認清這個事實,一直將對她的情感封藏在心內,沒讓任何人知道。
就算只能在一旁靜靜看著她,就算能給她幸福的那個人不是他,只要她活得開心就夠了。
典秋水無奈的微癟著嘴,只能說人各有志,她也不好再勉強他,於是識相的不再提這件事,將話題轉回圖稿上頭。
雖然她也希望鞍作淳郎能夠留下來,但這麼想的確是自私了些,他有權決定自己的歸處,最後他若還是想回日本,也沒人有立場阻止他。
只能說一切隨緣吧,該走該留,皆有定數,是強求不了的。
第5章
典畯身為靈鏡作坊的鏡紋繪師,住在鑒家本來很尋常,但沒想到女兒最後會與鑒知陽成親,他這個身為丈人的繼續住在女兒夫家,總覺得有說不出的奇怪。
在鑒家向他們提親後他本想搬離鏡作坊,在附近買下一間小屋子好當女兒的娘家,但鑒展嵩力勸他繼續住下,不但工作方便,而且他只有一人,在外獨居沒人好照應,女兒也會擔心。
況且鑒家也非常歡迎,要他把他們當一家人看待,最後典畯還是沒搬出去。
小倆口感情甜蜜可羨煞了不少光棍,而靈鏡作坊在製鏡工藝越發精湛及鑒知陽出色的經營下生意越做越大,就連當今聖上李隆基要在自己生辰之日贈百官們鏡子,也指定靈鏡作坊承接。
從那之後,李隆基的生辰之日便定為「千秋節」,他在生辰當日賜給百官的鏡子專稱為「千秋鏡」,靈鏡作坊在揚州鏡坊內的地位也達到無人可及的頂峰,他要是說自己製鏡只能算第二,沒人敢說自己第一。
轉眼來到五年之後—
人來人往的揚州城大街上,鑒知陽突然從鏡坊鋪子內衝出來,直往回鏡坊的方向奔跑,一臉心急如焚。
剛才家中僕人來報,說妻子突然在工作坊內暈了過去,已經去請大夫,但還不知是何狀況,他根本連等都等不下去,即刻衝出鋪子,非得親自確認妻子的平安無事不可。
她在兩年前正式成為鏡坊的鏡紋繪師,進工作坊是尋常的事,但他都有特地注意她的身子狀況,很少准許她熬夜畫圖稿,她怎會突然暈過去?
好不容易終於回到鏡坊,鑒知陽即刻往房間的方向奔去,恰巧遇到母親及岳父剛從房內走出來。
「娘、岳父,秋兒到底怎麼了?」他焦急的詢問。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從鋪子趕回來了,葉如貞先是一愣,之後才漾起笑,「陽兒,別太緊張,秋兒沒什麼大礙。」
典秋水剛才在工作坊內暈倒後,就由同樣在工作坊裡的典畯送回來,而大夫也已經來看過,剛離開不久,葉如貞才如此放心回答。
「沒什麼大礙,又怎會突然暈倒?」
「大夫說大概是工作坊內太熱,而她最近身子狀況又有所改變,才會一時適應不了,就這麼暈過去。」
鑒知陽聞言不解的皺起眉頭,「她的身子有什麼改變?」
葉如貞與典畯對望一眼,最後還是由她笑著解答,「陽兒呀,你就快當爹了。」
鑒知陽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要當爹了?娘的意思是……秋兒已經有身孕了?
「剛才大夫看過,說是已經兩個多月,脈象穩定,只要多休息就沒事,要咱們不必太過操心。」
震驚過後是極度的狂喜滿溢心房,他已迫不及待衝入房內,壓抑不住臉上興奮至極的笑意,快速來到床邊。
典秋水此刻還躺在床上休息,已經醒過來有一會兒了,她見到鑒知陽出現同樣感到訝異,「陽,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秋兒!」他開心的俯下身,將她給緊擁入懷,「咱們有孩子了,咱們終於盼到孩子了。」
「是呀。」她漾起欣慰的笑容,眼角微帶淚珠,「咱們盼了很久的孩子……」
他們成親五年好不容易才盼來這個喜訊,雖然鑒知陽與他的父母不曾給過她壓力,只說一切順其自然,而他也始終不曾有過納妾的打算,只打算與她一人相伴一生,她還是無法不在意子嗣的問題。
鑒家一代單傳,就盼著她能生下兒子傳宗接代,若她始終無法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她真的無顏面對鑒家列祖列宗。
幸好盼了五年終於讓他們盼到好消息,她會努力保護肚裡的胎兒,順利生下他,讓鑒家後繼有人。
鑒知陽內心的激動終於勉強緩和下來,鬆開抱住她的手,愛憐的輕撫她鬢邊髮絲,「放寬心養胎,我相信孩子絕對能順利長大,平安生下來的。」
他知道她心中一直掛記子嗣問題,承受極大壓力,他不想見她如此難受,卻始終無能為力,現在她終於能夠鬆下一口氣,他也跟著放心不少。
「嗯。」她漾起甜美的微笑,相信只要孩子出生之後,他們一家肯定會更幸福圓滿。
葉如貞和典畯站在門邊,瞧著裡頭那對開心的小倆口,臉上也是同樣欣慰的笑容,一想到等孩子出生後鏡坊就會熱鬧起來,更是期待這得來不易的新生命趕緊降生。
「哎,我得趕緊告訴夫君這個好消息……」葉如貞率先轉身離去,臉上的笑意久久不絕。
而還留在原地的典畯,在欣慰過後忍不住染上一抹愁緒,只因女兒的懷孕讓他想起了遺憾的過往,想起他早逝的妻。
他的妻子……因難產而逝的妻子……
 
典秋水懷孕之事當然給鏡坊帶來極大欣喜,一時間大家一見到典秋水出現,不是催促她趕緊回房休息養胎,就是問她身子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問得她哭笑不得,覺得自己在他們眼裡似乎成了易碎的陶娃。
本以為他們的緊張只是一時的,再過段時間就會恢復正常,卻沒想到一切完全不如她所預想,隨著她肚子越來越大,眾人的「關注」也越來越濃,讓她吃不消。
而其中最緊張的,莫過於頭一回當爹的鑒知陽—
「會很疼嗎?」
床榻上,鑒知陽看著典秋水已懷胎八月圓滾滾的肚子,突然出現起伏不定的明顯動靜,雖然知道那是孩子在肚子內擠壓肚皮所造成的,也不是第一回看到這情景,但他還是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他總擔心妻子的肚皮會不會一不小心就被撐破了?想起來就可怕,忍不住暗自心驚。
「沒事,已經習慣了。」典秋水輕笑出聲,由著他小心翼翼的輕摸她的肚皮,還是一臉緊張。
鑒知陽側躺在她身旁,想著她從懷有身孕以來的種種辛苦,感到萬般心疼不捨,幸好再過兩個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到時她也能卸下肚子這個重擔。
「秋兒,咱們生完這一胎就別再生了。」
「為什麼?」若頭一胎是女娃,那該怎麼辦?
「太辛苦了,這種辛苦一次就夠,我捨不得妳再經歷幾次。」他是說真的,頭幾個月她吃什麼都吐,他跟著難受不已,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飽受孕吐之苦,自己卻束手無策。
典秋水欣慰的漾起笑容,他能有這種想法對她來說就夠了,她再辛苦也值得。「先把這孩子順利生下來再說,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談。」
能有他的憐惜,要她再多受幾次苦她也心甘情願,甚至甘之如飴。
孩子這會兒都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她可不會輕易答應他的懇求,當然是先用拖字訣拖到孩子生下來再說,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幫鑒家傳承香火不可,這可是她成為鑒家媳婦最重要的使命。
鑒知陽不滿的皺起眉,他怎會不知她在想什麼。「秋兒……」
「我想睡了。」她故意打個呵欠就閉上雙眼,蹭入他懷裡,面露笑意的入睡。
她真是越來越賴皮了!鑒知陽沒好氣的瞪她一眼,之後還是認命的環住她,陪著她一同入睡。
不知生下來的孩子到底是像她還是像他?他也真是矛盾,既不想她受苦,卻還是忍不住期待,盼著孩子出生的那一日趕緊到來。
 
兩個月後,典秋水的肚子終於出現動靜,開始陣痛起來,葉如貞見她即將臨盆,趕緊命人將產婆請來,也要人通知在鋪子內的鑒知陽,鑒家人又是欣喜又是緊張,好不容易終於等到這一日來臨。
鑒知陽一得到消息即刻從鋪子回到鏡坊,與自己的父母及岳父在房外心急等待。
「啊—」
典秋水痛苦尖叫的聲音不斷從房內傳出,聽得鑒知陽心驚膽戰,冷汗直冒,有好幾次都想衝入房內,卻總是被自己的娘親給擋下,不讓他進去攪和。
「冷靜下來,女人家生孩子會痛那是正常的,不痛還生不出來呀。」
「但她還得痛多久?咱們從晌午等到現在都已經傍晚了,她還沒生出來,難道折磨得還不夠久?」他緊蹙雙眉,每聽典秋水哀叫一次,他的心也跟著狠狠揪痛一下,都快受不了了。
「娘當年生你的時候,可是整整痛了一天一夜。」葉如貞好笑的拍拍他肩膀,「你要真受不住,就先去前院休息吧,等孩子順利出世我再讓人喚你過來。」
她正為了生孩子備受煎熬,他怎麼休息得下?鑒知陽斬釘截鐵拒絕,「不,我要在這兒繼續等!」
「那就耐著性子等,別再想著闖進去添亂子。」
鑒展嵩像是看到當年等妻子生產的自己在鑒知陽身上重現,忍不住輕笑出聲,那種心急如焚的感覺他明白,也挺能理解兒子此時的感受。
然而站在鑒展嵩身旁的典畯臉色始終凝重不已,無法輕鬆以對,只因眼前所見所聽,在在勾起他當年的回憶,那再痛苦不過的回憶。
希望女兒別像她娘一樣過不了生孩子這關,悲劇不會重演的,他相信上天不會如此殘忍,不會惡意捉弄她們母女,讓女兒步上與娘親同樣的後塵……
房外的人們繼續等待,直到夜深還是沒等到典秋水將孩子給生下來,葉如貞一開始還能鎮定的制止兒子慌亂,到最後連她也開始有些焦躁不安,沒了之前的冷靜。
「啊—」
典秋水的痛叫聲也變得越來越無力,那虛弱的掙扎嗓音令人心驚。
沒多久,產婆突然從房內走出來,神色凝重的來到他們面前,更是讓他們有種不好的預感。
鑒知陽率先焦急詢問:「我娘子她還好嗎?為何過了那麼久,孩子卻還生不出來?」
「你們最好先有個底,胎兒難產了。」產婆輕嘆一聲,「時間拖得越久,對你娘子越是危險,我能幫的地方都幫上了,但熬不熬得過,還得看她自己,若是熬不過,母子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這種事情她已經看太多了,女人家生孩子,就等於是在生死關頭走上一圈,生離死別全在這一刻,半點不由人。
他們一聽,全都擔心不已。
最緊張害怕的還是鑒知陽,他緊抓住產婆的手臂,心慌意亂的吼著,「秋兒絕不能有事!求求妳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下我娘子,我絕不要失去她!」
怎會讓他們遇到這種事?他痛心懊悔,早知道她會面臨生死難關,他死都不會讓她懷孕,絕不讓她承受如此多折磨!
他只要她平安無事,只要她不死,孩子怎樣他都不在乎,就算他們倆不會有半個孩子也無所謂,他只要她!
「我只能盡力而為,其他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產婆叮囑完就回到房內,繼續關注情況,而外頭眾人已經慌成一片,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葉如貞瞧見兒子明顯慘白的臉色,擔心的趕緊安撫,「陽兒,你要相信秋兒,她一定能熬得過去的。」
鑒知陽雙手緊握成拳,努力壓抑心中的慌亂。他要相信她,她一定熬得過去,她絕不會拋下他獨自離去!
她今年才二十一,他們倆還有幾十年可以相伴,她怎捨得這麼快走?她一定會為了他努力熬過來的!
產婆回到房內,一臉擔憂的看著已快筋疲力竭的典秋水,連聲鼓勵,「小娘子,妳一定要撐下去,孩子快出來了,絕不能放棄!」
典秋水掙扎到此時,臉色早已慘白到毫無血色,甚至唇色已經開始泛紫,她虛弱的輕啟雙唇,眼角隱隱泛著淚光,「孩子……幫我保下孩子……」
她知道自己再撐也撐不了多久,是過不了這一關了,但她還是要幫鑒知陽保下這個孩子,就算得用她的性命去換,她也在所不惜。
只可惜她再也無法陪著他與孩子繼續走下去,這漫長的人生路,她得先離開了,雖然痛心不捨,她還是不得不面對此刻的難題。
或許……他們倆的緣分就是這麼淺,她無緣與他相伴到老,兩人只有短短五年的夫妻情分。
她絕望的落下淚,永別了她的好哥哥,她的夫君,她對不起他,得拋下他與孩子先走一步了。
若還有來世,來世他們再續未完的情緣吧……
「哇……哇哇哇……」
初生嬰兒響亮的哭泣聲劃破夜的寧靜,外頭焦慮守候的人們似乎聽到希望,既然孩子已生下來,那典秋水應該也脫離險境了吧?
鑒知陽再也忍耐不了,推開門衝進房內,葉如貞他們也急急忙忙跟著衝進去,想要趕緊知道所有情況。
此時產婆已經將剛出生的嬰兒洗去身上血污,妥當包裹住,雖是向他們道喜,臉上表情卻反常凝重,「恭喜,是個健康白胖的兒子。」
鑒知陽完全沒看孩子一眼,直接奔到床邊,想知道妻子是否安好,卻沒想到床上的人兒像是靜靜睡著,慘白的臉色沒有任何動靜。
他的心緊緊揪起,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不願意相信自己腦中閃過的答案,只盼這一切都是誤會。
「秋兒?」他輕聲喚道,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她依舊靜靜躺在床上,憔悴的面容上死氣逐漸濃厚。
不,不會的!他在床邊跪下,伸出忍不住顫抖的手,覆上她汗濕的臉頰,掌心下的臉蛋泛著微涼之意,無論他如何輕撫、揉搓,暖不起來就是暖不起來。
他不信、他不信!這一定不是真的,他肯定正在作夢,還是一場惡夢,這些情景都嚇不倒他,只要他從夢裡醒來,就能見到他的秋兒依舊活脫脫的對他笑著,與過往沒什麼兩樣。
「她是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才勉強將孩子生下來的。」產婆語氣沉重的解釋,「請節哀順變,至少……孩子是保下了,還是個兒子。」
葉如貞眼眶含淚的瞧著鑒展嵩,沒想到他們得了一個孫子,卻失去媳婦,這要他們兒子該怎麼辦才好?
鑒展嵩無奈的輕嘆口氣,人生無常,任誰都無法預料,他們也只能硬著頭皮面對了。
而同樣聽到惡耗的典畯,再也難忍的眼眶泛淚,痛心不捨。他的女兒……還是走上與她娘相同的路,以自己的命換下孩子的命,終究難兩全。
「不……我不信……我不信!」鑒知陽悲痛的咆哮出聲,將她逐漸失溫的身子緊緊抱入懷中,聲嘶力竭的大喊,「秋兒,妳快睜開眼看看我,秋兒—」
痛心的淚滾滾而落,悲不可抑,她怎能真的拋下他而去,獨留他繼續痛苦的活在世上,獨自承受失去她的無邊折磨?
他什麼都可以不要、什麼都能放棄,要他折陽壽也好、絕子絕孫也罷,只要她能活過來,要他付出什麼代價都不要緊,他都心甘情願。
別如此殘忍的將他最心愛的女人帶走,他承受不起啊!
「秋兒……回來呀,秋兒—」
悲痛欲絕的哭嚎聲在鏡坊內傳開,聲聲哀慟,久久不絕……
 
孩子出世本是件開心的事,但鑒家人根本無心慶祝,抱著沉重的心替典秋水辦後事,喪幡高高掛起。
孩子一出生就沒了娘,既可悲又可憐,鑒知陽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始終無法接受典秋水因為生了兒子而離去的事實,只能由葉如貞暫代照顧孩子的責任,趕緊尋了一個奶娘來給孩子餵奶。
鏡坊的前院廳堂改成靈堂,從早到晚鑒知陽都守在靈堂內,陪伴在典秋水身旁,模樣迅速憔悴下來,讓眾人擔心不已。
他再這樣下去,就怕典秋水的後事都還未辦完,他也跟著倒下。
孩子已經沒了娘,可不能再連爹也沒了,但鑒知陽就像著了魔似的,不願離開典秋水身旁,無論誰來勸他休息他都不肯。
被徹底梳理打扮過的典秋水始終靜靜躺在棺木裡,原本慘白的臉色因為塗抹腮紅而泛著淡紅色,就連泛紫的唇也塗上紅豔的胭脂,神色平靜,就像是單純睡著,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甦醒。
鑒知陽整整在靈堂守了三日三夜,一語不發,總在棺旁看著愛妻面容,總是盼著她會突然睜開雙眼,然後告訴他她回來了,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他的惡夢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醒?他日也盼、夜也盼,就是不肯死心,總希望能有奇蹟出現,上天能夠憐憫他的癡心,將他的妻子還給他。
「夫人,請節哀順變……」
周若薇聽到典秋水難產而逝的消息,紅著一雙眼到鑒家來上香,安慰一臉愁容的葉如貞,她本以為可以開開心心吃到一頓滿月酒,卻沒想到典秋水如此早逝。
「我不要緊。」葉如貞抹掉眼角的淚水,瞧向同樣在靈堂內的兒子,「現在最令人擔心的,其實是陽兒。」
周若薇同樣憂心的瞧著駐足在棺木邊的鑒知陽,卻也不知該拿什麼話安慰他,只盼他能早點接受事實,別再自我折磨下去。
這一夜,是鞍作淳郎來陪鑒知陽守靈,他腳步沉重的踏入靈堂內,對於典秋水的驟逝同樣感到萬分悲痛,但他只能把大部分的難過壓在心底,振作起來,試著安慰鑒知陽。
「知陽,聽夫人說,你已經好幾日沒好好進食了,我去廚房幫你張羅一些吃食,你多多少少也吃一點吧。」
「我不餓。」他還是守在棺木旁,姿態完全沒動,連抬眼瞧鞍作淳郎都沒有。
「就算不餓,也得吃一些。」鞍作淳郎無奈的輕蹙眉頭,「你可知你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憔悴無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眾人有多擔心你。」
「我很好,不勞諸位操心,別太大驚小怪了!」他有些惱怒的回道。
他只想好好陪伴秋兒,為何他們總要來打擾他,總以一臉擔憂的神色看著他?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並不需要他們多餘的擔憂,那只會讓他感到無比心煩!
「就算真是咱們大驚小怪好了,我還是得提醒你,你現在的模樣要是讓秋水瞧見,她肯定會心疼難受的,難道你打算要她無法安心離去,才會如此折磨自己,以為這麼做真能留下她?」
鑒知陽臉色一僵,不想承認鞍作淳郎說中了他的意圖,他就是要她心疼難受,盼著她因為不忍而回到他身邊,無論是以什麼方式歸來。
可笑嗎?荒謬嗎?他早已管不了那麼多,若不這樣折磨自己,他不會好過的,他會更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瞧著鑒知陽強忍悲痛的表情,鞍作淳郎無奈輕嘆一聲,「唉,我還是去廚房替你張羅,到時候吃不吃,隨你吧。」
他轉身離去,靈堂內暫時又只剩下鑒知陽一人,安安靜靜,也倍感淒涼。
鑒知陽伸出手,輕撫棺中人兒冰涼的臉蛋,一顆心也跟著絕望冷然。
他好不甘心,不甘心兩人只有短短幾年夫妻情緣,就必須面臨生離死別的痛苦。
上天為什麼要如此折磨他?他到底犯了什麼錯,必須承受這種痛苦?他好恨,真的好恨!
「秋兒……回來吧,別拋下我……」哀痛的淚珠逐漸凝聚在眼角,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他這三日的椎心之痛,他也像是跟著心死了一遍,只剩個軀殼繼續苟延殘喘活著。
要不是他還有父母,還有一群靠著他過活的鏡坊夥伴,或許他早就不顧一切的隨她而去,什麼都不管了!
想要你的妻子活過來嗎?呵呵……我能幫你……
原本安靜的靈堂內突然出現一道陌生男子的嗓音,鑒知陽訝異的左右張望,卻沒見到半個人,他甚至無法確定剛才的聲音到底是從何而來,「誰躲在這?」
我一直都在這兒,從沒離開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想要你的妻子活過來嗎?
他想!他當然想!難道是他已經出現幻覺,以為真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與他交談?「別再裝神弄鬼的,你到底在哪裡,快點出來!」
我無法離開所依附的本體太遠,你若是想要妻子死而復生,就來找我吧,來地下密室找我。
「地下密室?」那不是擺放歷代銅鏡之處?
雖覺得萬分詭異,但鑒知陽像著了魔似的邁開步伐離開靈堂,進到前廳後方的地下密室入口,推開地磚慢步而下,終於到達樓梯最底處。
黑暗的密室內,只有盡頭處那一面古老銅鏡閃爍著奇異的金色流光,鑒知陽瞪大雙眼,幾年前他也曾經見過銅鏡發光,只因一閃而逝,那時的他只當是自己眼花,這一回銅鏡的光芒明顯,他想騙自己眼花都不成。
難道……他真的因秋兒的死瀕臨瘋狂?幻象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讓他即將分不清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全都攪亂成一團?
鑒知陽來到擺放戰國蟠螭鏡的桌前,更是清楚見到在鏡子上流竄的金光,緊接著鏡子上現出一個模糊的淡白色男人身形,只有上半身,臉上的樣貌完全看不清。
鑒知陽嚇得倒退好幾步,「你……你……」
「曾經……有人喚我為鏡靈。」男人淡淡的說道。
鏡靈?鑒知陽訝異不已,他曾聽過鑒家先祖有人見過鏡靈,本以為只是不可信的傳說,沒想到此刻卻讓他遇上了!
既然是在鑒家多年的銅鏡鏡靈,並非什麼孤魂野鬼,鑒知陽的驚恐退去不少,勉強能冷靜應對,「你為什麼出現在我面前?」
「因為看你可憐。」鏡靈輕笑出聲,「生死萬般皆是命,早些看開就少受點苦,不過我和你有緣,打算幫你一把,就看你願不願意接受。」
並非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存在,這需要一點機緣,歷來鑒家與他有機緣的人不多,恰恰好鑒知陽就是其中之一。
「你要幫我?」鑒知陽訝異的睜大眼,想起之前鏡靈所說的話,「你真能讓秋兒死而復生?」
「只要她屍身未壞,頭七她的魂魄回歸之日,我就有辦法留下她的魂魄,讓她再度活過來。」
鑒知陽難掩欣喜,沒想到自己以為的妄想居然有機會成真,他的秋兒真的能夠還魂歸來!
原來上天還是憐憫他們的,沒有讓他陷入永遠的絕望,一輩子痛苦,事情還是有轉圜餘地。
「你可別高興得太早,我答應幫你,卻不表示是無條件幫忙,你也得付出相對的代價才是。」
鑒知陽原本狂喜的表情微斂,「什麼代價?」
「我要你的身子。」鏡靈語氣非常堅決的回答。
「我的身子?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附在你身上。」鏡靈輕嘆了口氣,「我的本體是這面鏡子,若是沒有其他依附之物,我的靈體是無法離開本體太遠,而我已經待在這兒待到乏味了,若是能轉而依附到你身上,我便能靠著你到處行走,不再受限於此。」
他的本體雖是鏡子,但他卻不一定要依附在鏡子上不可,只要能與其他人訂下約誓,他就能將靈體轉移到其他人身上,暫時脫離鏡子的箝制。
而他想依附在鑒知陽身上,就得與鑒知陽有所約誓,以約誓之力綑綁住彼此,免得到最後鑒知陽反悔,他就白白替鑒知陽做事了。
鑒知陽雖然一心想讓妻子復生,但一聽到鏡靈的條件倒有所警戒,並沒有一古腦便答應下來,「我若是被你附身,對我來說有何種改變?」
「大致上不會有太大改變,你就當是身旁跟了一個魂魄,而這個魂魄還能幫你辦事,對你來說有好無壞。」
真是這樣?他總覺得……狀況對他太有利,反倒不怎麼真實。「那你依附在我身上之後,你又想做什麼?」
「我還沒細想過,目前我只想趕緊離開這陰暗的地下密室,其他的等離開之後再慢慢想吧。」此時鏡靈的口氣倒有股濃濃的厭惡之感。
「若只是想離開密室,我替你將鏡子帶離密室不就成了?」
「那可不同,依附在鏡子上頭對我有諸多禁忌,但要是依附在人身上,會好辦得多。」
這到底有何差別?鑒知陽還是不太懂,總覺得鏡靈解釋得太簡單,有許多未明之處。
鏡靈見鑒知陽依舊有所遲疑,乾脆對他下一帖猛藥,「你到底是答不答應?我可沒多少耐性,要是錯過這次機會,你再也別想她還能復生了。」
「我答應你!」鑒知陽再也顧慮不了那麼多,趕緊回答,「只要你能讓我的妻子復生,我就讓你依附!」
先讓秋兒還魂歸來最要緊,其他的問題只能待之後再來想辦法解決了,他絕不能失去這個大好機會。
「那好,咱們的約誓就此成立!」
頓時之間,古鏡上的金光凝聚成一個光球,瞬間撞向鑒知陽的心口處,他痛哼一聲,感覺到那光球像是想滲入他胸膛裡,強烈的擠壓感痛得他冷汗直流,整個人跪倒在地,閉眼咬牙承受痛苦。
光球在完全進到他胸口後,他全身上下都泛著莫名的高熱,難受至極,猶如在火裡煎熬,不知折騰了多久,如火灼的痛楚才慢慢淡去,他拚命急喘著氣,感到全身無力,又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力氣撐坐起身。
睜開疲累的雙眼,一抹異樣金光從他的眼裡一閃而逝,他看著自己的手,感受得到體內有股陌生的力量正醞釀著,隱隱浮動。
頭七那一日,就是你妻子復生之時,你放心的等待吧。
腦袋裡回響著鏡靈的聲音,也讓他終於振奮起來,他開心的揚起笑,已經迫不及待頭七那一日趕緊到來。
只要能換回秋兒,要他付出什麼代價,他在所不惜!
第6章
鞍作淳郎去了廚房一趟,當他回到靈堂時卻不見鑒知陽的身影,他困惑的四處尋找,沒想到一會兒之後,鑒知陽主動回到靈堂內。
鞍作淳郎明顯感覺到鑒知陽的改變,原本意志消沉的他,不知是何原因突然振作起來,眼神明亮,還將他帶來的飯菜全都吃得精光。
鑒知陽能夠振作起來當然是件好事,但他卻總覺得似乎哪裡不對勁,有種說不出的擔心。
其他人知道鑒知陽振作起來後也是開心不已,眾人以為他終於接受典秋水已經逝世的事實,卻不知道他的振作其實另有原因。
他在等,等頭七那一日到來,他要以最好的面貌迎接秋兒的回歸,絕不讓她見到他憔悴的樣貌。
好不容易終於捱到頭七當晚,鑒展嵩夫婦、典畯,甚至鞍作淳郎等人全都一起守夜,大家的面容哀戚不已,只有鑒知陽鎮定異常,隱隱期待著,知道兩人重逢之時就快到了。
子時一至,靈堂外的跨院裡吹來一陣涼風,三道身影在黑暗的跨院上忽隱忽現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完全現出身形。
是典秋水的魂魄在頭七歸來了,她披散著長髮,一身白衣,面無表情,左右各有一位鬼差隨著她回來看親人最後一眼。
在靈堂內的人渾然不覺典秋水魂魄的存在,只有鑒知陽靠著鏡靈依附在他身上的力量,清楚見到她的魂魄歸來了!
他難掩激動的脫口而出,「秋……」
別打草驚蛇,今晚之事由我全權處置,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鏡靈的警告聲音在腦海響起,鑒知陽只好硬生生吞下未竟話語,努力忍下滿腔的激動。
鬼差與典秋水一同飄入靈堂內,其中一名鬼差對典秋水說:「快吧,這是妳最後一回見他們的機會,見完之後,咱們就該回去了。」
典秋水平靜的瞳眸瞧著坐在靈堂兩旁的眾人,不顯任何情緒,大家默然無語,寧靜的氣氛中瀰漫著濃濃的哀戚,非常沉重。
然而當她的視線望向鑒知陽時,卻發現他的眼神竟直直盯著她,分毫不差,像是他真的看得到她一樣。
有可能嗎?他怎會瞧得見她?現在的她……可是魂魄呀!
此時鬼差們也特別注意到鑒知陽,只因他周身散發著異樣的微弱金光,那絕不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
「那男子是誰?身上怎會有異象?」其中一名鬼差納悶道。
「他似乎瞧得見咱們。」另一名鬼差訝異著。
就在此時,鑒知陽周身的金光瞬間高張,幻化成無數隻手突然朝鬼差他們狂襲而去,在靈堂內掀起一陣狂亂風勢,也引起極大騷動。
「發生什麼事,怎麼會突然起狂風呢?」
「啊—」
狂風吹翻了靈堂內的幡布,紙錢漫天飛舞,也將眾人吹得不得不趴倒在地,就連鑒知陽也難以抵擋這狂亂旋風,趴在地下,以袖子掩住面容。
耳旁眾人驚叫聲不斷,除此之外,鑒知陽也聽到鬼差訝異驚呼的聲音,以及鏡靈的咆哮。
「這女人的魂魄我要了!」
「大膽!竟敢搶魂!」
典秋水驚愕的瞧著無數隻金光手朝她狂襲而來,卻意外的沒碰到她半分半毫,眾多金手分成兩半朝她身旁的兩位鬼差糾纏而去,鬼差猝不及防,被牢牢綁縛住,想施法掙脫,卻意外發現此靈的道行比他們要高上數乘,他們根本難以抵擋!
「妳還呆愣在原地做什麼?快回到妳的身子內還魂!」
「什麼?啊—」
一股強勁之力從典秋水背後將她猛一往前推,她的魂魄穿過靈堂前祭拜的香案,準確無誤的撲入後頭的棺木內,之後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碰到我算你們倒楣,快滾吧,能滾多遠就滾多遠!」
「啊—」
能力不逮的鬼差們被強力震出靈堂,驚叫聲越來越遠,直至再也聽不到,而靈堂內的狂風也在此刻漸漸平息下來,不再出現任何異象。
大家驚魂未定的睜開眼,只見靈堂內一片狼藉,東西散落各地,久久還回不過神來。
只有鑒知陽在風勢一停之後,就趕緊從地上爬起,奔到香案後頭的停棺處,奮力將已經蓋上的棺蓋往旁推開。
「咚」的一大聲,棺蓋落地,鑒知陽將躺在裡頭的典秋水打橫抱起,直接跪在棺木旁,不斷搓著她冰涼的臉蛋、雙手,希望她能趕緊回復暖意,甦醒過來。
看著他這瘋狂的行徑,鑒展嵩驚愕的喊道:「知陽,你這是在幹什麼?」
「秋兒,快醒來吧。」鑒知陽對爹的詢問置若罔聞,一心關注著懷中人兒的動靜,繼續搓著她臉蛋,「妳已經睡得夠久,是時候該醒來了。」
他們面面相覷,本以為他這幾日變得正常許多,他們終於可以鬆下一口氣,沒想到在頭七這一日他卻突然變得更瘋狂。
絕不能讓他再繼續抱著典秋水的屍體,鑒展嵩從地上站起身來,「得馬上將秋水放回棺木內,不能再讓知陽瘋狂下去。」
鞍作淳郎也接著站起身,「坊主,我也來幫忙。」
「你們別靠過來!」鑒知陽緊抱著懷中的人兒,怒聲咆哮,「她會活過來的,別再將她放回棺木裡!」
「知陽,你趕緊醒一醒,她已經死了,都已經死七日了!」
「我說了,她會活過來!」
沒想到兒子會瘋狂到這種程度,簡直像是入了魔,鑒展嵩憤怒不已,「你這個冥頑不靈的劣……呃?」
他錯愕的突然止住嘴,瞪大眼,只因他剛才似乎見到兒子陽懷中的典秋水手指微動一下,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鞍作淳郎也詫異的睜大眼,他也看到剛才典秋水手指輕顫的現象。
鑒知陽感覺到懷中的人兒似乎有所動靜,趕緊低下頭來檢視她的情況,「秋兒妳醒了嗎?秋兒……」
典秋水的指頭又動了一下,緊接著始終沒有氣息的她突然大喘了一口氣,就像是溺水之人剛從水中被救起來一樣,胸前終於有所起伏,身子也開始暖了起來。
鑒知陽欣喜的揚起笑,終於盼到她復活了,「秋兒,妳可回來了,真是謝天謝地……」
她虛弱的睜開雙眼,看著鑒知陽一會兒,完全無力開口說話,就又閉上雙眼,在他懷裡沉沉睡去,呼吸又輕又緩。
死去七日的人居然又活回來了?葉如貞嚇得雙腿根本無法施力,繼續跪坐在地上,就連典畯也是遲遲不敢相信,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除了鑒知陽之外,其他人都是又驚又惶,不知該有何反應。
 
典秋水復活之後,一連沉睡三日,鑒知陽幾乎是寸步不離守在床邊照顧她,等待她甦醒過來。
然而其他人對典秋水的復活感到不知所措,帶著有些顧忌的心一同幫忙照顧沉睡的典秋水,真是五味雜陳。
第四日,典秋水終於又睜開雙眼,只不過她的身子非常虛弱,幾乎無法開口說話,鑒知陽耐心的餵她喝粥,開始調養她的身子,直到半個月之後,她才勉強恢復力氣,終於能夠下床走動。
在典秋水能夠開口說話後,她的行為舉止都和過往的典秋水沒兩樣,眾人才暗暗鬆下一口氣,開始接受她真的復活了,也就沒那麼顧忌。
但為什麼鑒知陽知道典秋水會在頭七那日復活?鑒展嵩曾經問過他,他只是淡淡的說自己就是有預感她那時會復活,其他的就不肯再多說。
雖然大夥覺得極不尋常,但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好典秋水的身子,其他的事情他們就沒再繼續追問。
而典秋水死而復生一事當然不可能瞞得了,很快就在揚州城傳開來,雖然他們也曾聽過死而復生的鄉野奇譚,但那畢竟只是傳說,誰也沒真的見過,沒想到現在揚州城裡倒是出了一個,眾人當然是熱烈討論。
這半個月裡,鬼差又來了幾次,想將典秋水的魂魄給帶走,卻還是被鏡靈給狠狠驅離,在屢戰屢敗之後,鬼差也不再出現,看來是將弄丟典秋水魂魄一事給掩飾掉,不再自討苦吃。
「鬼差真的就這樣作罷?難道地府其他陰官不會追究?」鑒知陽不放心的詢問。
「你以為地府是有多威嚴?說穿了,地府陰官就與人間官府一樣,貪贓枉法多的是,辦事不力大有人在,凡在人間官府能見到的腐敗之處,在地府同樣能見到,兩邊的差別只在於一邊是活人當官,另一邊是死人當官。」鏡靈頗不以為然的哼笑著。
地府要是真的辦事牢靠,不允許半點差錯,就不會有數不清的孤魂野鬼在人間遊盪作怪,那些收魂道士也早就沒生意做了。
這下子鑒知陽才終於放下心來,沒有後顧之憂。
而典秋水剛甦醒時渾渾噩噩,大半時間在沉睡,醒時也是意識模糊,腦中一團混亂,什麼事都無法思考,大約過了五日後一點一滴慢慢抓回記憶,直到十日之後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死而復生了?死後之事她都還記得,而她頭七回歸時所發生的事她也沒忘,內心有極大的困惑,卻始終不知該如何向鑒知陽提起。
他怎麼了?他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給附身了?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寧靜的夜裡,鑒知陽與典秋水相依而眠,他敏銳的感覺到她一點睡意都沒有,甚至還輕嘆好幾聲,不知在煩惱些什麼,讓他頗為介意。
從她甦醒過後,似有心事,經常出現欲言又止的表情,這些他全都看在眼裡,只不過從沒逼她說出來。
典秋水掙扎許久,最後還是決定把問題問出口,免得一直擱在心頭沒個結果,又悶又難受,「陽,你……身子是否有任何不適?」
「怎會不適?」他伸手抱住她,讓她埋入他的懷裡更深些,笑得滿足,「妳回到我身邊,我只感到開心,除了開心之外,還是開心。」
他終於擺脫惡夢,不必再面對失去她的痛苦,她已經甦醒將近一個月,每一日他都充滿無限欣喜,日常中再也沒有任何事情能打壞他的好心情。
他已經面對過失去她的極度痛苦,其他的挫折又算得了什麼?那些他都可以不去在意,完全不看在眼裡。
「可是……頭七那一日,我見到你身上有奇怪的光,甚至有不明之物從你身上散逸出來,還襲向鬼差。」雖然在復活之後,她就再也看不到那些奇景,但她確信那絕不是錯覺,他的體內一定有什麼不尋常之物。
鑒知陽的身子微微一僵,很快又放鬆,語氣輕鬆的回道:「真有那種東西?或許是妳看錯了,我一點感覺也沒有,身子也好好的。」
「我沒有看錯,那光……」
「秋兒,咱們別再談這件事,好嗎?」他在她額上輕落下一吻,「我身上是否有光,那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咱們還能繼續相守在一塊,妳現在只要一心養好虛弱的身子,其他的事情不必多想。」
反正他只要始終否認,她也拿他沒轍,畢竟她現在與平常人沒什麼兩樣,什麼都看不到,也無法證明些什麼。
「可是……」
「秋兒,相信我,我沒事的,真的沒事。」
鑒知陽的態度擺明絕不承認,典秋水雖然感到沮喪,卻也只能停止追問,暫時作罷。
但她很不安,他怎會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讓她起死回生?其他人不明白內情,她可是清楚得很,她的復生不是偶然,是在強大力量干涉下硬生生回歸的。
他現在沒事,那往後呢?是否會有任何變化?她真的很擔心,依舊難以入眠。
 
「安兒,讓娘好好抱抱你,真是可愛極了……」
典秋水在休養了整整一個月之後,臉色紅潤,體力也恢復得差不多,才被允許抱自己的孩子,在這之前,她想看自己的孩子,都是由奶娘抱著讓她瞧,真是好不過癮。
房間裡,她欣喜的抱著在襁褓中的孩子,不時逗弄著,孩子被奶娘養得很好,白白嫩嫩的,臉蛋又圓又有肉,害她總是忍不住伸手捏捏孩子的臉蛋。
他可是她冒著性命危險,甚至是賠上一條命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孩子,自然是萬般疼惜愛護,完全將孩子當成心頭的一塊肉。
外頭天色已黑,鑒知陽外出辦事尚未歸來,她獨自一人對著孩子自言自語,「不知你爹爹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
一想起鑒知陽對孩子的態度,她原本的笑意倒是有些黯淡下來,她因生孩子而去陰曹地府走了一遭,這對他來說是極大的打擊,直到現在他還是很難喜歡自己的親生骨肉。
她死而復生後,第一次說要見自己的孩子時,鑒知陽那臉色之難看,她一輩子都忘不了,也是到那時她才知道孩子甚至尚未取名,他簡直是當孩子不存在。
一知道孩子連個名字都還沒有,她的兩行清淚瞬間奔流而下,當下嚇壞鑒知陽,他才趕緊幫孩子取了一個名字叫「鑒湫安」,希望喊著孩子的名字時,孩子能平安,也能保佑孩子的母親平安。
不知他得花多久時間才能走出她曾經死亡的陰影,敞開心胸接納自己的親骨肉?
「孩子,不要緊的。」她漾起笑容,對兒子柔聲低喃,「有娘陪著你等待,相信總有一日,爹爹會真心喜愛上你的。」
對了,她爹是如何走出娘的難產之痛,而真心疼愛她的?她得趕緊找機會問問,或許就能知道該如何幫助知陽早些接受孩子。
「沒錯,就這麼辦!」她振作起精神,相信爹肯定能給她些許建議。
而在同一時刻,鑒知陽也從外頭回到房內,見到典秋水還抱著孩子,不由得輕蹙起眉來,「秋兒,已經晚了,妳怎麼還不休息?」
「我和安兒在等你回來呀。」典秋水漾著笑意,「用過膳了嗎?要不我替你去廚房拿些吃的?」
「已經用過了,奶娘呢?孩子也該讓奶娘抱去,妳才能好好休息。」
典秋水復生之後的身子太過虛弱,無法替孩子餵奶,等她的狀況轉好之後,奶也已經退得差不多了,所以孩子依舊讓奶娘餵奶照料。
「我讓她先休息,我現在就將安兒抱過去。」典秋水說著從椅子上起身。
「還是我把孩子抱去吧。」鑒知陽即刻抱過孩子,不捨得她太過勞累,就算只是走這麼小小的一段路。
典秋水有些無奈的讓他抱走孩子,直到現在他還是將她當成走個三步就會虛弱昏倒的人兒,簡直小心過了頭,真讓她哭笑不得。
鑒知陽抱起孩子,對這孩子的感覺依舊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喜歡不了,卻又不能再討厭下去,因為他可不想再讓秋兒為了此事而落淚。
他離開房間,走了一小段路,到奶娘所住的房門前,敲門讓奶娘接手將孩子抱進房去,之後才轉身回房。
然而回房的路才剛走一半,體內深處突然傳來一股異樣的不適,緊接著頭暈目眩,意識也突然渙散,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腳步伸手扶住一旁的牆面,猛力搖晃腦袋,趕緊抓回自己的意識。
鏡靈,你到底想做什麼?
鑒知陽沒有開口,他知道鏡靈可以感知他想說的話,最近這陣子他的意識渙散已經不是頭一次發生,不定時會發作,且完全無法控制,總覺得鏡靈在蠢蠢欲動,似乎另有所圖。
他先前就覺得鏡靈想附在自己身上的理由絕不簡單,現在鏡靈的真面目似乎慢慢顯露出來,他不得不戒備。
沒想做什麼,是你多心了。
不,你肯定想做些什麼,要不然這陣子為什麼我的身子總有異樣,甚至是暫時失神?
或許是你這陣子太過勞累,一邊要分神照顧自己的妻子,一邊又要顧及鏡坊的生意,才會不堪負荷。
真是這樣?不對,他知道沒這麼簡單……
「陽,怎麼了?」典秋水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等到鑒知陽回房,乾脆主動走出來尋他,「身子不舒服嗎?」
「沒事。」鑒知陽馬上打起精神,掩飾身子的異樣,牽住她的手往回走,「咱們回房去吧。」
「嗯。」典秋水雖然沒再追問下去,但內心的擔憂已經越來越強,不安也日漸擴大。
他肯定有什麼問題,但他就是不說,她該怎麼辦才好?
 
「喂,你們聽說鑒家那件事了沒有?」
「你指的是他們家媳婦死而復生的事?」
「對對對!就是那件事……」
熱鬧的酒樓內,一樓寬敞大廳某一桌客人正津津樂道談著在典秋水身上發生的奇事,同桌有人認為是神靈顯靈,有人卻嗤之以鼻,甚至有人還覺得內情恐怕不簡單,說不定是不知哪來的遊魂借屍還魂,早已不是原來的典秋水,總而言之,各種說法都有,真是光怪陸離。
而在二樓某間包廂內,鑒知陽正接待著生意上的客人,當生意皆已談妥之後,鑒知陽與客人一前一後步出包廂,兩人有說有笑,氣氛非常和樂。
「呵呵呵……能與靈鏡作坊合作,可是件難得且開心之事,鑒少坊主,以後就要多多指教了。」
「那是當然,咱們肯定會合作愉快的。」鑒知陽笑意盎然的回答。
「唷,那不是前不久妻子才死了,卻又莫名復生的鑒家少坊主嗎?」一道明顯帶有惡意的嗓音突然從包廂長廊後頭傳來,聲音是又大又響亮,像是怕其他人不知道一樣。
鑒知陽的腳步一頓,雙眉微蹙,他不必回頭就知道說話的人到底是誰。
薛記鏡作坊的薛坊主!幾年前薛坊主買通地痞無賴差點害得他失明的事,因為地痞無賴在行兇後逃逸無蹤,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是薛坊主指使,只能不了了之,不過在那之後,鑒知陽對薛記鏡作坊就有極高警戒,能避就避。
在鑒知陽他們後頭的正是中年的薛坊主以及他的兒子,「鑒少坊主,咱們還真是羨慕你,不僅鏡坊生意做到揚州第一,甚至大唐第一,連愛妻也能死而復生,果然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事。」
鑒知陽並不打算理會薛坊主,對自己的客人笑道:「咱們下樓吧,您先行。」
「好。」這位客人是從外地來的,所以沒聽過傳言,雖然對薛坊主所說的話感到納悶,不過也挺識相的沒在此時多問。
「爹,鑒少坊主瞧不起咱們呢。」薛坊主之子哼笑著,「也難怪,做大事之人就要像他這般穩若泰山,無論有任何流言蜚語都不為所動,如果是我遇到這種事情,早就趕緊將妻子給休了,免得替家中帶來災禍。」
客人已經下樓,鑒知陽本來也要跟著下樓,卻在此刻頓下腳步,轉過身來,終於面對薛坊主父子,「你們剛才所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怎麼,鑒少坊主沒聽過嗎?」薛坊主來到他面前嘲諷的冷笑,「有人說你那妻子根本就是外頭的孤魂野鬼借屍還魂,虧你們還真以為她死而復生,將她如何的珍惜呵護,說不準那借屍還魂的野鬼會引來災禍,到時你們全家恐怕無一倖免。」
「她才不是什麼孤魂野鬼附身,她是真的死而復生,你們什麼都沒瞧見,就最好別亂說話。」鑒知陽壓抑著怒火,冷瞪著薛坊主。
他絕不允許其他人將她視為妖魔鬼怪,在他背後說三道四也就算了,但薛坊主明顯挑釁的意圖,他就不能不理會。
「鑒少坊主生氣了?」薛坊主之子繼續加油添醋,「大家都這麼說,又不只咱們這樣講,你要是有辦法,就去封住所有人的嘴呀。」
「封不封其他人的嘴,那是我的事,我現在只要求你們別再胡言亂語。」
「你當你誰呀?憑什麼你要求咱們就得照辦?」薛坊主之子毫不客氣的反駁回去。
鑒知陽雙眸微瞇,內心的怒火瞬間高張,再也壓抑不住。
就在同時,一股強烈的氣場從鑒知陽的體內散發而出,將薛坊主之子狠狠往長廊盡頭震飛出去,嚇壞了就在一旁的薛坊主。
「啊—」
「兒子—」
「轟」的一聲,薛坊主之子撞破長廊盡頭的窗子,從二樓摔到酒樓外的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得全都退開來,不敢靠近趴在地上動也不動的他。
「發生什麼事了?」
「是酒樓有人鬧事嗎?要不怎麼有人從二樓摔下來?」
薛坊主臉色一白,又驚又怕的瞪著鑒知陽,不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緊接著腳步踉蹌的趕緊奔下樓去,擔心自己兒子的狀況。
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絕對不能有事呀!
而鑒知陽呆愣在原地,遲遲回不過神來,在聽到外頭傳來薛坊主淒厲的哭喊聲之後,他才猛然回神,忍不住流出一身冷汗。
剛才他在做什麼?在憤怒之極的那一瞬間,他的身子完全不受控制,一股力量就從體內發散而出將人給震飛出去,那絕對不是他的力量,而是……鏡靈的力量!
一切都失控了,而他也闖禍了!
第7章
在倉皇離開酒樓後,鑒知陽回到鋪子裡,直接走進後頭的廂房內休息,臉色異常蒼白,明顯心神不寧。
他坐在椅子上,心驚膽戰的摸著自己依舊激烈狂跳的胸口,完全冷靜不下來,甚至感到驚恐。
他有種越來越無法控制的違和感,總覺得自己的意識受到鏡靈越來越強烈的干擾,甚至想取而代之,而他的身子也受鏡靈的影響漸深,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這難道才是鏡靈真正的目的,想佔有他的身子,取代他存在這世上?
鏡靈,剛才那事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
為什麼?為何要這樣傷人?
他根本不敢去確認薛坊主之子是死是活,狼狽的逃了回來,雖然他身子完全沒碰到人,這也不是他的意思,但他依舊無法擺脫罪惡感。
我在幫你出氣呀,況且那種人渣,活在世上也是多餘,多死幾個反倒對人世間是好事。
鏡靈的口氣明顯的不以為意,完全不將人命當一回事,隱隱帶著邪氣,這樣的體認讓鑒知陽更是心驚,恐怕這才是鏡靈的真正面目,一剛開始的無害根本就是引誘他掉入陷阱的偽裝。
怎麼辦?他似乎惹上一個不得了的大麻煩,而兩方之間曾經訂下的約誓,讓他無法擺脫鏡靈,想反悔都不可能。
「少坊主。」此時陳亮進到廂房內,關心的問:「你還好嗎?需要我去喚個大夫過來瞧瞧嗎?」
「不必喚大夫,我沒事,只要休息一會兒就好。」他努力保持鎮定的回道。
「那……好吧。」雖然不放心,但陳亮還是暫時離開廂房,打算若過一會兒鑒知陽的狀況還未好轉,就去請大夫過來一趟。
陳亮離去之後,鑒知陽不由得重嘆一口氣,心想不能讓情況繼續失控下去,他必須要制住鏡靈不可。
但要如何制住?他必須先想辦法弄清楚鏡靈的真正目的不可!
鏡靈,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想藉由我的身子做什麼?
呵……你不適合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
為什麼?還有,我不許你再試圖干擾我的意志,甚至是控制我的身子,你無權這麼做!
哈哈哈……若有辦法你就靠自己的意志壓下呀,再過一段時日,你的意志會越來越薄弱,直至被我盡數壓下,到那個時候,你的身子就是我的了!
鑒知陽狠狠一顫。鏡靈果然在打這個主意,想要佔據他的身子!
若真被鏡靈得逞了,他真不敢想像,情況會變得如何可怕!
「喂,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陳亮焦急的嗓音突然從外頭傳來,讓鑒知陽回過神,一種不好的預感瞬間出現,恐怕是有大事發生了。
沒過多久,好幾名官兵闖入鑒知陽休息的廂房內,冷著表情詢問:「你就是鑒知陽?」
他的心一沉,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正是在下。」
「有人向官府報案,說你意圖行兇殺害,你最好乖乖跟咱們回去,免得多吃苦頭。」
 
在工作坊裡,典秋水本來看著一面由自己繪製紋樣的銅鏡成品,尋找是否有缺失之處,卻突然心一突,莫名的心神不寧,之後就再也無法專注心神工作。
怎麼了?她從未有如此心神不寧的感覺,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
「秋水,妳在發什麼愣?」鞍作淳郎走過來,發現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便關心的問道。
「呃?」她趕緊回過神來,朝他一笑,「沒事。」
她要自己別多心,趕緊重新抓回注意力,卻還是不得要領,總感到有些心浮氣躁。
「不好了!出事了—」
陳亮在此時慌慌張張衝回鏡坊,一路奔進工作坊裡,不斷拚命喘氣。
「陳亮,你怎會到鏡坊來?鋪子出了什麼事?」典秋水緊張的問。
陳亮又喘了好幾口氣後,才有辦法回答,「少坊主……少坊主被官差給抓走了!」
「什麼」典秋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官差為何要抓他?什麼理由?」
鞍作淳郎一臉錯愕訝異,「這其中是不是哪裡出了什麼差錯?」
「我也不清楚,官兵只說有人向官府報案,說少坊主意圖行兇殺害,就這麼將少坊主帶走了。」
「意圖行兇殺害?這怎麼可能?」典秋水一顆心也跟著慌了,「這肯定有什麼誤會,知陽他根本不會做這種事!」
「秋水,先冷靜下來。」鞍作淳郎出聲安撫,「咱們先去打聽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等搞清楚一切狀況後,再告訴坊主及夫人,現在先別讓坊主及夫人跟著沒頭沒腦的擔心。」
典秋水努力穩住心神,朝鞍作淳郎點頭,「好。」
接下來鞍作淳郎就和陳亮一同出鏡坊打探情況,典秋水則繼續待在鏡坊內等待消息,滿心的焦慮不安,卻不能顯現在臉上,免得讓公公婆婆看出端倪。
直到夕陽西下,她終於等到鞍作淳郎從外頭回到工作坊,她趕緊迎上前去,激動的問:「淳郎大哥,你問到了嗎?是不是官府哪裡弄錯了?」
鞍作淳郎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秋水,是真的有人報官,指知陽意圖行兇殺害,而報官的人……是薛記鏡作坊的薛坊主。」
他將打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訴典秋水。
薛坊主向官府報案,說他與兒子在酒樓內偶遇鑒知陽,因為一些原因而起口角,誰知道鑒知陽竟心狠手辣將他兒子從二樓推出長廊窗子,摔下樓,傷重昏迷,到現在還生死未卜。
典秋水狠狠倒抽一口氣,真想不到事情竟是這樣。「我還是不信知陽會做出這種事情,肯定是薛坊主說謊,他先前早對靈鏡作坊懷恨在心,絕不能信!」
「現在無法斷定薛坊主是否真的說謊,但他兒子從酒樓二樓摔下性命垂危是真,知陽現在雖被官府抓去,但暫時安然無恙,必須等待官府審理此案,才能還他清白。」
意思是,鑒知陽要在牢裡待一段時間了典秋水雖然相信丈夫是無辜的,卻也只能按捺情緒,努力保持冷靜面對。
這種事情肯定無法瞞過公公婆婆,當天用完晚膳後,典秋水便一五一十將情況告訴二老。
鑒展嵩夫婦同樣不相信兒子會做出這種事情,這其中肯定有什麼問題。
「一定是薛坊主使了什麼手段栽贓,咱們知陽肯定是清白的!」鑒展嵩忿忿不平的罵道。
葉如貞心急如焚,一想到兒子此時正被關在牢中,就忍不住心疼,「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爹、娘,不必太過擔心,我會想辦法趕緊洗清知陽的冤屈。」典秋水強打起精神安慰。
「秋水,辛苦妳了。」鑒展嵩欣慰的拍拍她肩膀,「在知陽不在的這段日子,鏡坊之事我會全權處理。」
「爹,您也辛苦了。」典秋水勉強笑著點點頭,心中祈求丈夫能早日歸來。
 
幾日之後,典秋水終於用錢打通官府各個關節,得以進到牢裡見鑒知陽一面。
她冷靜的隨著獄卒進到陰暗的地牢,走過長長的通道,獄卒才在一座牢門前停下腳步。
「有什麼話就長話短說,別耽擱太久時間,畢竟放妳進來探監是不合規矩的。」獄卒淡淡提醒。
「多謝大哥,我會長話短說,不給您多添麻煩的。」說話的當下,典秋水又暗暗在獄卒手裡塞些錢。
獄卒摸了摸手中的東西,滿意一笑,「那我就去一旁休息了。」
「多謝大哥。」典秋水再度感謝。
直到獄卒走遠後,她才來到牢門邊,就著陰暗的光線瞧著坐在牢房最裡頭的一道身影,終於難掩激動情緒喚道:「知陽,是你嗎?知陽?」
坐在陰暗角落的鑒知陽猛然一震,終於轉過頭瞧向牢門邊,「秋兒?」
「知陽,我來見你了。」
鑒知陽激動的站起身,趕緊奔到牢門,隔著欄杆緊抓住她伸過來的手,「妳怎麼會來到這種地方?妳不該來這裡的。」
他在被關入牢中時,就已有覺悟自己是暫時見不到家人了,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見到她來牢裡探望他,既開心卻也有深深的悵然。
典秋水見他一切安好,一顆高懸的心終於暫時放下,開心的眼角含淚,「我當然要來看你過得好不好,你放心,我們會想辦法替你洗刷冤屈,你就能離開這裡了。」
鑒知陽的表情一愣,轉而嚴肅起來,猶豫了好一會還是決定說:「秋兒,若是我無法從牢中脫困,妳也要堅強的活下去,好好養育咱們的孩子,而我的爹娘……也要麻煩妳多加照顧了。」
「你……為何要說這種話?」典秋水訝異的睜大眼,「你是無辜的,又怎可能回不去?」
「這一切說來話長,我只能先讓妳心裡有個底,最壞的狀況很有可能發生。」鑒知陽無奈的苦笑。
「怎麼會……」他的意思是……他真的有傷害人?她不信,她絕不信!
鑒知陽眼見她還是拒絕接受事實,只好再試著勸她,「秋兒,我……唔!」
突然間他胸口一陣強烈抽痛,逼得他不得不摀住胸口悶哼出聲,差點喘不過氣來。
「知陽,你怎麼了?」典秋水驚慌的伸手越過欄杆抓住他雙臂,就怕他會突然倒下去。「知陽,你還好嗎?知陽……」
鑒知陽閉眼良久,不發一語,像是在等待疼痛過去,等他終於再度睜開眼時,一抹異樣金色流光在他眸中一閃而過,在陰暗的牢裡看起來格外明顯。
典秋水訝異一愣,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看走眼了,他的眼裡怎麼可能會有金光?
「既然鑒知陽無法開口告訴妳實情,那就由我來說吧。」此時的鑒知陽全身散發一股詭異的魔魅之氣,像是徹底換了個人似的。
典秋水全身莫名竄起一股寒意,放開抓住他的手,「你……到底是誰?為何佔著知陽的身子?」
她早就覺得他似乎被什麼不尋常的東西給纏上,難道真讓她給猜中了?
「哈哈……妳倒是挺敏銳的。」他邪邪一笑,「他是自願讓我依附的,可不算是我強佔他的身子。」
「這怎麼可能?你別想騙我!」
「我何必騙妳?我之所以有辦法依附在他身上,這一切還是拜妳所賜。」
典秋水緊蹙眉頭,根本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妳不信?那我就告訴妳……」
從他的口中典秋水聽到一個難以置信的故事,他說知陽為了讓她死而復生,居然與傳說中的鑒家鏡靈訂下約誓;她順利復生,而鑒知陽也因此被鏡靈附身。
她很不想相信,但她頭七歸來那夜的確有異象,她要不相信都不行。
這麼說此刻鏡靈佔據知陽的身子,他已經不再是原本的他了?
「那一日薛家父子刻意拿妳死而復生的事挑釁他,他氣不過,幾乎要失去理智,剛好就讓我鑽了個空檔,出手將對方給打飛了。」鏡靈得意一笑。
典秋水的臉色頓時白了下來,才明白鑒知陽剛才為何會那樣吩咐她,雖然傷人並非他的本意,但他想擺脫也擺脫不了,因為的確與他有關。
怎麼會這樣?他為了讓她復活竟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被意圖不明的鏡靈所附身,甚至還引來牢獄之災。
「你……佔了他的身子,究竟想做什麼?」她心慌激動的問著,「若是害他坐牢,你也同樣被關在這兒,有何好處?」
「我不會一直待在牢裡的。」鏡靈的眼眸微瞇,瞬間變得陰冷,「等到我能完全掌控他的身子,完全取代他的意識,就是我下一步計畫的開始。」
直到現在他對鑒知陽的身心影響力雖然越來越大,但還是不穩,無法肯定哪時鑒知陽又會抓回自己身子的主控權。
「下一步計畫?什麼計畫?」
「讓我想想……喔,其實在許久許久之前,我本來有名字的,那時我的名字叫『郘羿』。」
典秋水不解的皺起眉頭,她根本不想知道他原本的名字,他突然提起這個與她問題完全無關的事做什麼?
「知道鑒家始祖對我做過什麼事嗎?」郘羿冷哼出聲,「他助紂為虐,以我獻祭,拿融著我血肉的銅液才鑄成有靈力的銅鏡,所以我痛恨鑒家人,始終在等待機會要讓鑒家徹底滅絕!」
聞言,典秋水狠狠倒抽一口氣。沒想到他打的竟是這種主意!
「知道為何鑒家始終祭拜著我那面銅鏡嗎?那是因為害怕,害怕我的報復,希望將我當作祖靈祭拜,好消除我心中對鑒家的恨意。但那對我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
他對鑒家恨之入骨,他與鑒家之間的仇怨沒有因為時間而淡去,在這之前,他其實也遇過幾個能感覺他存在的鑒家人,他也曾試圖引誘那些人,卻都沒有成功過,直到遇到鑒知陽,他才能真正有機會展開他的復仇大計。
「很快的,再過幾日我就能完全控制這個身子,為所欲為。」郘羿對典秋水揚起一抹詭異的笑意,「到那時,我就要向鑒家報復,要鑒家在自己兒子的手上絕子絕孫,讓鑒家一脈在這世上徹底滅絕!」
典秋水驚恐的不斷搖頭,「不……」
「哈哈哈哈……」
郘羿瘋狂的笑聲迴盪在牢裡,讓人聽了心驚膽寒,萬分忌憚。典秋水瞧著他邪氣倍增的可怕表情,一時之間只覺得毛骨悚然,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傻愣愣的呆站在原地。
如果知陽不是想讓她起死回生,也不會受到郘羿的誘惑而做出這後悔莫及的約誓,追根究底,是她間接促成這場災難發生的。
瞬時無邊的茫然朝她狂襲而來,她只覺得全身冰冷……
 
當典秋水渾渾噩噩回到鏡坊,關心兒子情況的鑒家二老趕緊進到她房裡,想知道兒子是好是壞。
「秋兒,妳的臉色怎麼這麼差?」葉如貞驚訝的瞧著她一臉慘白。
「爹、娘,媳婦對不起你們……」典秋水眼眶含淚,難掩自責與痛心哭訴。
「到底怎麼了?」鑒展嵩鎮定的安慰,「先別哭,有什麼事好好的說。」
典秋水一邊落淚,一邊將剛才在牢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道來,已經管不了公公婆婆到底能不能接受如此詭異之事。只見他們夫婦倆越聽臉色越是訝異,內心的震撼久久不絕,根本開不了口發出半點聲音。
他們的兒子被鏡靈附身?而鏡靈的目的……是要滅了他們鑒家
「這……怎麼可能……」葉如貞花了好一番心力才能勉強出聲,還是很難相信媳婦剛才所說的話。
媳婦之所以能死而復生,都是因為兒子與鏡靈做了場交易,結果媳婦真的順利復活,卻換兒子被鏡靈附身,無法控制自己的所做所為?
鑒展嵩同感震驚,緊接著凝起臉色,再度確認,「秋水,妳說那鏡靈告訴妳他叫什麼名字?」
「他說他叫郘羿。」
鑒展嵩神色有異的離開典秋水房裡,轉而往自己的房內走去,葉如貞及典秋水雖不明白怎麼一回事,也趕緊跟著他,一探究竟。
他從房樑上拿出一個用黑布包裹住的東西,將黑布打開,裡頭放置的是一個暗紅色的木製盒子,當盒子一打開,裡頭只放著一本書冊,書皮上用楷書寫了四個字—靈鏡製密。
葉如貞知道這本書是鑒家代代相傳的書籍,這一代傳到鑒展嵩手裡,鑒展嵩本來打算再等幾年,自己從鏡坊完全退下才要傳給兒子。
「爹,這是什麼書?」典秋水困惑不解的瞧著。
「裡頭記載著鑒家當年以人祭鏡的製鏡法,我記得在製鏡法的前頭,還有一則故事,那故事正是記載密室靈鏡被製出的來龍去脈。」
其實這一本靈鏡製密在戰國時便已寫下,歷代鑒家繼承者怕時代越久遠,後世子孫會日漸看不懂書內文字,因此總會在適當時機翻寫成當代語文。
故此,當這本書傳到鑒展嵩手上時,內容已由楷書記載,並非戰國時期的古文字,所以不會看不懂。
鑒展嵩將書本翻開,很快就翻到記載靈鏡製成的故事之處,果然找到其中一個熟悉的名字,正是典秋水口中所說的郘羿。
故事記載鑒家的先祖「鑒名」為「郘國」最有名的鑄鏡師,而郘國因為出現時間過短,早已消失在史書內,沒人知曉,郘國的王名叫「郘離」,郘羿正是王的弟弟。
當時郘國境內巫風盛,而又有黃帝鑄十五鏡,神鏡能與日月合其明、與鬼神通其意,以防魑魅、以整疾病的傳說,郘離也想擁有與黃帝類似的神鏡,便命鑒名負責製鏡。
鑒名花了好幾年的時間,都無法製出傳說中的神鏡,郘離非常震怒,本要降罪鑒家,幸賴郘離非常信任的巫者阻止,鑒名才暫時免去殺身之禍。
那名巫者向郘離諫言,凡人無法鑄出神鏡,卻有另外的方法能鑄成「靈鏡」,只要以人為祭投身熔爐,銅液中混有人的精魄,鏡成後就會有靈力,鏡子所擁有的力量雖然無法與神鏡相同,對百姓來說卻已是不得了的強大之力。
郘離聽從巫者建議要求鑒名繼續製鏡,並將自己的親弟弟郘羿當作人祭的人選,沒想到有了郘羿的殉鏡之後,鑒名還真製出有靈力的鏡子。
典秋水聽著故事,忍不住起一陣寒顫,「郘離和郘羿不是兄弟嗎?郘離為什麼狠得下心拿自己的弟弟當犧牲品?」
「這部分書裡並無記載,不得而知,但郘離這麼做,正是讓郘國快速邁向滅亡之路的重要原因。」鑒展嵩輕嘆。
故事還沒完,在靈鏡鑄成之後,郘離忌憚鑒名還會幫其他人鑄靈鏡,就刻意安了一個罪名,將鑒名五馬分屍。諷刺的是,鑒名一心一意忠於郘離,最後終於替郘離做出靈鏡,還是難逃一死,死狀甚為淒慘。
之後郘羿的意識竟然強大到化身為鏡靈,甚至反過來控制鏡子,為了向郘離報復,郘羿誘惑一人與他訂下約誓,附身在那人身上開始作亂,終致郘離命喪黃泉,郘國也跟著覆滅。
曾經建議郘離以人祭鏡的那名巫者深感自己犯了大錯,以己身之命與郘羿相搏,終於將郘羿重新封回鏡子內,那面鏡子便交由鑒家尚存的族人保存,也算是鑒家彌補曾犯過錯的方式。
葉如貞也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有諸多不解,「為什麼不直接將那面鏡子給毀掉就好了?」
「有靈力的鏡子用一般之力是砸不毀的,若是輕而易舉便能砸毀,那就和普通鏡子沒什麼兩樣了。」鑒展嵩如此回答。
故事到這裡終結,沒有再繼續寫下去,而鑒展嵩他們也感到沉重不已,就算之前還不太相信,現在聽到鑒知陽的遭遇也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
郘羿再度出現了,他這一次附身在鑒知陽身上,絕對會替鑒家帶來大災禍,想避都避不掉!
「對了,鏡子!」鑒展嵩即刻轉身離去,心想他們若是還掌握著郘羿的本體,或許還有機會反制郘羿也不一定。
結果他一來到地下密室,點亮燈火,卻發現其他的銅鏡都在,獨獨郘羿那一面銅鏡早已消失無蹤,不知跑到哪去。
葉如貞及典秋水緊接著也跟到地下密室,同樣見到靈鏡不翼而飛,恐怕郘羿早已有所防範,率先一步將自己的本體給藏起,不讓弱點有機會讓別人握在手中當把柄。
這才是郘羿一定要附在人身上最重要的理由,鏡子無法自由行動,而他只要附在人身上,就可以操控別人的身子自由行走,而最重要的本體也能藏起,不會受到威脅。
眼見災禍已經近在眼前,想擋也擋不住,典秋水擔心的詢問:「爹,現在咱們該怎麼辦才好?」
「明日一早,即刻將鏡坊解散,咱們鑒家的事情,不能連累外人。」鑒展嵩非常乾脆的表示。
既然躲不掉,也只能硬著頭皮面對,但他們是不會輕易妥協的,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認輸!
第8章
隔日一早,鑒展嵩即刻召集鏡坊所有的人,只簡單說因一些萬不得已的因素,他必須解散鏡坊,原本在坊內工作的人都會給筆遣銀,若是有人想去其他鏡坊繼續工作,他可以幫忙引薦。
典畯在前一夜已經聽女兒說完一切來龍去脈,同樣震驚不已,不過他已經決定與鑒家及女兒共進退,因此他並不在遣散之列。
大家在鏡坊工作已久,當然不願輕易離去,紛紛詢問到底是何事嚴重到要解散鏡坊?鑒展嵩有苦難言,只能一再道歉,希望大家能夠諒解。
眼見鏡坊解散勢在必行,他們終究也只能放棄詢問,開始打包行李,陸續離開鏡坊。
「秋水,妳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自從鑒展嵩解散鏡坊後已過了幾日,該離開的人都已經離開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鞍作淳郎依舊沒走,鍥而不舍的追著典秋水不放,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除了靈鏡作坊他哪裡都不想去,他們若是真有什麼困難,那也不要緊,他又不是吃不了苦,可以跟著他們一起承受!
鏡坊將原本的奶娘也遣走了,典秋水此時是自己抱著孩子與鞍作淳郎在工作坊內對話,「淳郎大哥,真的很抱歉,這是鑒家私事,不好對外人說,你也不要知道比較好。」
「秋水,難道憑咱們十多年的交情,妳也信不過我,執意要將我瞞到底?」鞍作淳郎不禁感到失望心寒。
「淳郎大哥,真的很抱歉……」典秋水無奈的蹙起眉頭,眼眶的淚也開始逐漸積累,那樣的事情她真的無法說出口,只能任由他誤會失望。
鑒家就快面臨大災難,他要是再不趕緊離開,就怕會遭受波及,甚至無辜喪命也不一定。
典秋水抹去眼角差點落下的淚珠,打起精神說:「淳郎大哥,聽我的勸,什麼都不要問,趕緊離開,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
「呵……來不及逃命,是嗎?」
鑒知陽的嗓音突然從坊門外傳來,嚇了典秋水好大一跳,鞍作淳郎訝異的轉過身,沒想到鑒知陽已經從牢裡出來了。
「知陽,你已經無罪開釋了?怎麼咱們一點消息都沒有?」鞍作淳郎欣喜的說道。
「無罪開釋?怎麼可能?我是自己出牢的。」他詭譎一笑。
「不……不對……」典秋水臉色瞬間刷白,內心驚恐,抓住鞍作淳郎的手趕緊往工作坊後的偏門逃離,「淳郎大哥,咱們快走!」
郘羿回來了!他已經完全佔據鑒知陽的身子,要向鑒家復仇了!
「秋水,怎麼了?」鞍作淳郎訝異的被她抓著走,完全不懂她為何如此驚恐。
「他不是知陽,他不是!」
「哈哈哈……想逃嗎?我今日頭一天出牢,心情好,就陪你們慢慢玩吧!」
郘羿先是狂笑出聲,之後神色一凜,工作坊內便出現不尋常的混亂狂風,將坊內較輕的東西全都吹了起來。
鞍作淳郎猛然一驚,這奇怪的狂風異象,在典秋水頭七那日也曾經出現過。
緊接著放在工作坊內的銅鏡,無論是成品或是半成品,全都莫名的碎開,銅鏡碎片四處飛散,不斷發出尖銳聲響,嚇得典秋水懷中的孩子開始嗚咽出聲,又吵又混亂。
都已經到這種地步,鞍作淳郎也知道非常不對勁,得趕緊離開工作坊不可,他在後頭護著典秋水及孩子,免得被亂飛的銅鏡碎片打到,兩人加快腳步往偏門的方向衝過去。
好不容易逃離工作坊,他們即刻往前院的方向衝去找鑒展嵩一干人,在奔跑的路上,鞍作淳郎擔心又疑惑的問:「秋水,知陽到底是怎麼了?他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感覺得出來剛才出現在他面前的鑒知陽,全身充滿奇怪邪氣,那詭譎的笑意現在想來仍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早已不再是他了!」時間急迫,她無法說太多,只能這樣回答。
什麼意思?鞍作淳郎緊蹙眉,還是不懂現在的狀況。
「啊—」典秋水跑得心急,不慎拐了一下,眼看就要往前撲倒,她只能緊抱著懷中的孩子努力偏過身子,用自己護住孩子,絕不能讓孩子也跟著摔著。
「秋水!」
鞍作淳郎趕緊將她連孩子一起摟入懷裡,自願當他們的墊背,三人就這麼倒在庭院的石子路上,鞍作淳郎被壓在最下方,典秋水及孩子則壓在他的胸膛。
鞍作淳郎悶哼一聲,痛得都快飆出淚來。
典秋水驚魂未定的馬上撐坐起身,又驚訝又慚愧,「淳郎大哥,你還好嗎?」
她怎會如此笨手笨腳,害得淳郎大哥也跟著受苦?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我沒事。」鞍作淳郎努力忍著胸中痛楚,使力坐起身來,「咱們還是快點到前院……」
「還想跑到哪裡?」一陣狂風驟至,下一瞬郘羿就如鬼魅般出現在他們面前,冷冷一笑,「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無論你們如何逃,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郘羿朝典秋水張開掌心,五指呈爪狀收起,典秋水懷中的孩子就被一股強力的吸力吸走,落到郘羿的手中。
「安兒!」典秋水又驚又恐的喊道。
「鑒家下一代唯一的獨苗?」郘羿瞧著在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孩子,眼神頓時散發出噬血之意,「很好,我就從這個小娃兒開始復仇!」
「不—」
在典秋水驚恐的喊叫聲中,郘羿本要用另一隻手掐住孩子的脖子,施力扭斷,這時腦袋卻傳來一陣強力暈眩,他的身子也跟著左搖右晃,意識渙散開來。
「可惡……」郘羿努力搖晃腦袋,沒想到都到了這個地步,體內的鑒知陽還在試圖反抗,試著奪回身子的自主權。
別傷害我的妻兒!放過他們,快放過他們!
少囉唆!
鞍作淳郎見有機可乘,突然起身撲向前,冒險將孩子從郘羿的手中給搶回,又趕緊後退,拉開兩方的距離。
他怎麼了?典秋水錯愕的瞧著郘羿抱頭咬牙,像是非常痛苦,臉上甚至還冒出不少汗珠,五官幾乎都要擰在一起了。
「快點走……」原本邪氣十足的臉孔暫時回復了過往的樣貌,鑒知陽冷汗涔涔的對他們說道:「趁我暫時還能恢復意識的時候,快點離開……」
典秋水一愣,知道現在與他們說話的是鑒知陽,難掩欣喜,「知陽……」
她本要靠上前去,鑒知陽卻連連後退,不讓他們接近,「快走!淳郎,快點帶她走!」
鞍作淳郎還是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當機立斷抓住典秋水的手趕緊往前跑,不再耽擱。
「知陽—」典秋水一邊跑一邊回頭,淚如雨下,哀痛的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見不著。
將來又會如何?她已經不敢去想……
 
鑒家人即刻離開靈鏡作坊,坐上馬車揚長而去,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揚州城,就怕已被郘羿完全控制的鑒知陽會追上來。
鞍作淳郎已被捲入當中,他便跟著他們一起逃離揚州城,也終於從典秋水口中知道一切的來龍去脈。
這世上真有鏡靈存在?鏡靈是要來滅絕鑒家的?鞍作淳郎很驚愕,卻沒有太多猶豫便相信她所說的話,因為親眼目睹後,他相信鑒知陽已經變了一個人,變成他完全陌生的另一個可怕傢伙。
他們連夜趕路,整整趕了五日,在覺得應該暫時沒有危險後,才在一座小城鎮停下腳步,稍事歇息。
他們租下一間小宅做為暫時落腳處,而一路上神情始終凝重的鑒展嵩也將所有人召集到前廳,告訴他們自己做下的重大決定—
「我打算照著『靈鏡製密』內記載的方式,再造出另一面靈鏡,好來對抗郘羿。」
在場的葉如貞、典畯、典秋水皆沉默不語。
只有鞍作淳郎訝異的問:「坊主您……真要這麼做?」
「這是咱們必須做的,不能逃避。」鑒展嵩點頭。
上一回郘羿現身,就掀起一陣動亂將郘國給滅了,他擔心這回郘羿依舊會掀起另一陣動亂,搞得民不聊生,大唐根基也會跟著動搖。
他們鑒家自己滅絕也就罷了,卻不能連累其他人跟著他們受難,鑒家不能成為大唐的罪人,他們一定要肩負起責任想辦法再度箝制郘羿。
而他所能想到的方式就是再製一面靈鏡,靠著另一個鏡靈的力量與郘羿互相對抗,才有機會平息這場危機。
「但是照著書上記載的方式做,就真能做出靈鏡?畢竟從古至今也就只出現過那麼一面靈鏡,或許那只是陰錯陽差下被做出來的。」鞍作淳郎質疑。
「咱們不能因為有所疑慮就不做,既然當初有辦法製出靈鏡,我不相咱們就做不出來!」
「那人祭呢?您要到哪去找一個自願犧牲生命讓咱們製鏡的人?」
「就由我當人祭吧。」鑒展嵩毫不猶豫的回答。
鞍作淳郎訝異的睜大眼,其他人也錯愕的瞧向鑒展嵩,沒想到他會做出如此重大的決定。
「我身為這一代坊主,有責任解決此事,就算要為此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鑒展嵩眼神堅定的說道。
他早已有所覺悟,他是在覺悟過後才向他們提出這個想法,並非一時衝動。
「不,還是由我來當人祭吧。」典秋水突然在此時開口。
眾人訝異的眼神頓時移到典秋水身上,她的神色同樣堅定,不見一絲懼色,「我本不該繼續活在這世上,若不是知陽違悖天意讓我起死回生,也不會讓郘羿有機可乘。此次的災禍可說全因我而起,我有責任擔下這一切。」
「可是妳還年輕,我……」
「爹是鏡坊之主,鑒家歷代製鏡技巧都在爹身上,若爹因此犧牲,許多技巧都會失傳的,而我……」典秋水無奈的苦笑,「我本就該死,要我抱著一身的罪孽繼續苟活,我辦不到……真的辦不到……」
她死不足惜,反正她早就不該繼續活在這世上,一切因她而起,她就該親手導正,不能讓其他人再為了她犧牲。
「爹,就讓我成為鏡靈吧,我要親手解決郘羿,絕不讓他再傷害鑒家任何一人!」典秋水語氣強硬的說道。
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她的家人,她都要一起保護,她連死都不怕了,又何必怕郘羿?為了讓知陽恢復正常,要她做什麼都行,要她犧牲更多都無所謂。
只要她的孩子能夠不受威脅平平安安長大,只要她的丈夫能夠擺脫郘羿的控制,重新回到他們身邊,她再死一次也無所畏懼!
 
對於典秋水自願成為人祭的要求,鑒展嵩猶豫不決,最後在典秋水再三懇求之下,他終究還是動搖了,狠下心來答應她的犧牲。
他雖然擁有非常豐富的製鏡知識,但雙手已經不夠靈活,無法承擔製鏡時有可能產生的失誤,所以他將製鏡的重責大任都交到鞍作淳郎手上,由鞍作淳郎動手,他則在一旁指導細節,務必一次就成功製作出靈鏡。
對於鑒展嵩將製鏡的重責大任交給自己,鞍作淳郎的心情很複雜,他怎忍心看著典秋水犧牲,然後由他親手將她製成鏡子?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
所以他並沒有馬上答應下來,甚至打從心裡排斥,直到隔一晚,典秋水親自到他房裡找他—
「淳郎大哥,你來看看這張圖稿。」
典秋水笑意盎然的將一張鏡紋圖稿攤在鞍作淳郎面前,一點都感覺不到沉重之意,好像根本沒有人祭這回事。
這張圖稿是彩圖,以紅色及白色大小不等的圓圈佈滿整個鏡背,構成環繞鏡背的寶相花紋,在圖稿旁還備註些文字,註明鏡背圖案鑲嵌所使用的材料,以及一些該注意的細節。
「秋水,這圖稿……」
「這鏡子如果真的做出來了,應該很美麗吧?」典秋水漾著嚮往期待的神色,「若是我能依附在如此美麗的銅鏡上,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是她為自己所畫的銅鏡圖稿?鞍作淳郎心一沉,她越是表現得若無其事,他越是心痛。「秋水……」
「淳郎大哥,你會幫我吧?」典秋水握住他的手,端正神色,「除了你,咱們真的不知道該拜託誰了,而我也只信任你一個。」
「我做不來,我真的做……」
「你一定可以!我知道這麼做是難為你了,但看在咱們十幾年的交情上,你可以……幫我完成這個心願嗎?」她眼眶含淚的柔聲懇求。
鞍作淳郎緊皺著眉。她怎忍心這麼逼他,要他忍痛硬生生面對她的犧牲?「秋水……」
「淳郎大哥,幫我……求求你幫我……」她淚如雨下,知道自己的要求對他來說非常殘忍,但她不得不求,只能將所有希望全寄望在他身上。
鞍作淳郎沉痛的緊緊回握住她的手,心痛萬分。她都流著淚來求他了,他又怎麼狠得下心拒絕?
罷了,這是他唯一能幫他們做的,就當是報答鑒家這十幾年來對他的無私教導與照顧吧。
他能眼睜睜看著其他人動手成就典秋水的犧牲嗎?不,他辦不到,既然如此,那就由他動手吧,他寧願自己成就她,也不願別人碰她的銅鏡!
在終於決定幫忙鑄鏡後,鞍作淳郎便與鑒展嵩開始一同研究書內記載的製鏡方式,他們必須在最短時間內製出靈鏡來,免得時間拖越久,郘羿要是尋來,他們想製靈鏡恐怕也沒有機會了。
「根據書中所載,靈鏡一製必須是以十五為一組成數,第一面橫徑一尺五寸,法滿月之數,其後依次遞減一寸,所以第十五面的橫徑只剩一寸,這十五面靈鏡必須一次做起,不能失敗重製,而鏡成之後,十五面銅鏡皆有靈力,但以第一面最強,而鏡靈的魂魄也會集中凝聚在第一面銅鏡上頭。」鑒展嵩解釋。
「既然如此,當初的靈鏡應該也會有十五面,是只剩下鑒家保存的那一面,其他已毀,還是其他十四面已流落四方?」鞍作淳郎不解的輕蹙起眉問。
「這我也不清楚,或許真的還有其他靈鏡流落在外頭也不無可能。」
「坊主,根據記載,靈鏡製成之後還必須等待一段時間醞釀,鏡靈才會甦醒,並非馬上做完就會出現鏡靈,那到底得醞釀多久時間?咱們這麼做真來得及?」
「我也不知該等待多久才能醞釀出鏡靈,反正現在咱們只能不顧一切往前走,無論結果如何,至少咱們都已經盡力了。」鑒展嵩表情凝重的回答。
 
半個月後,鞍作淳郎他們終於準備妥當,只不過缺了可以鑄鏡的工作坊,為此他們決定冒險偷偷返回揚州城內,在靈鏡作坊製作靈鏡。
他們暗忖郘羿在知道他們逃離揚州城後,應該不會再留在靈鏡作坊,也不會猜到他們竟然還膽敢偷偷回來製鏡。
要回去揚州城的只有鑒展嵩、鞍作淳郎以及典秋水,葉如貞、典畯及孩子則繼續留在城外小宅,等鑒展嵩及鞍作淳郎成功鑄成靈鏡後,會再帶著鏡子回來與他們會合。
在即將出發的前一晚,典秋水抱著孩子,親自將孩子交給葉如貞,努力漾著笑意,不讓眼眶的淚水流下來。
「娘,媳婦不孝,安兒以後就麻煩娘多多照顧了。」
「秋兒……」葉如貞抱著孩子,忍不住淚流滿面,萬般痛心不捨。
媳婦此去就再也無法活著歸來,而孫子年紀小小就沒了娘親,他們鑒家怎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兒子能否恢復,直到現在也沒人說得準,所以這唯一的孫子一定要保住,她就算再難過也只能咬牙面對,堅強的將孫子給照顧到大。
在與婆婆話別後,典秋水再來到父親的房內,朝父親跪拜在地,哽著嗓音說道:「爹,女兒不孝,請爹原諒女兒做出如此決定。」
「唉!」典畯重嘆出聲,忍著淚,拍拍她的肩膀。她做出犧牲自己的決定他並不怪她,就像她自己所說的,她本來早就死了,或許正是鑒知陽違逆天意,才會替鑒家招來禍端,她有責任親自解決禍事。
他早就看開認命了,就當他們父女緣薄,只有短短二十幾年的緣分。
隔日一早,他們三人坐上馬車出發,往揚州城前進。
在進到揚州城之後,他們並沒有馬上回到靈鏡作坊,先由鞍作淳郎回鏡坊探探情況,在確定鏡坊沒人,郘羿果然沒有留在那兒,他們才偷偷回到鏡坊內。
至於薛坊主之子受重傷一案,因靈鏡作坊已經關門,而其子已安然度過危險,聽說薛坊主決定不再追究。
一行人一回到鏡坊,鞍作淳郎與鑒展嵩馬上在工作坊內做事前準備,等到一切皆已就緒,轉眼間三日已過。
工作坊內的熔爐已盛著滾動的銅液,熔爐旁邊架了一條長梯,萬事皆備,就差最後一道最殘酷的程序了。
典秋水將自己好好淨身一回,穿上一套純白的衣裳,長而柔的黑髮直接垂散而下,沒有多綁什麼髮型,表情平靜的進到工作坊內。
鞍作淳郎和鑒展嵩就站在熔爐邊,一臉凝重的望向典秋水。她朝他們倆深深一鞠躬之後,便毫不猶豫的往梯子邊走過去。
鑒展嵩別過頭,不忍見這殘酷的一幕,鞍作淳郎則目不轉睛的瞧著,要將她的犧牲全都看在眼裡,不想忘記。
典秋水走上長梯,瞧著熔爐內熱氣狂散的銅液,深吸一口氣後閉上雙眼,默默的替自己打氣。
不必害怕,她只是以另一種形式繼續存在這世上,只要跳下去,她就有力量保護自己的孩子、丈夫、家人,不必擔心她所在乎的人們遭遇危險,她可以靠自己的雙手保護他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束手無策,痛恨自己的無力。
她會回來的,她肯定會回來!
重物墜入熔爐內的聲音突然響起,鑒展嵩趕緊回過頭來,已經無法在熔爐邊見到媳婦的身影,他終於再也無法忍受悲痛,默默流下兩行清淚。
而鞍作淳郎沒有流下半滴淚水,甚至表情連變都沒有變,專注的繼續盯著熔爐,等到銅液已經到達可以製鏡的程度,他毫不猶豫的開始引出銅液製鏡,動作沉穩,不顯半點慌亂。
他聚精會神的工作,幾乎像著魔般的將鏡子一個又一個接連做出,按照靈鏡製密所記載的製法,一步步小心翼翼做下去,就怕犯下絲毫差錯。
不能辜負秋水的犧牲,他絕對要成功!
鞍作淳郎不眠不休的製鏡,不顧自己的體力已經快到極限,咬牙撐到最後,終於一口氣將十五面銅鏡完美的製造出來。
看著放置在大桌上十五面大大小小的銅鏡,每一面鏡背上都用螺鈿及瑪瑙鑲嵌而成華麗的寶相花紋樣,似乎還隱隱散發著微弱的金光。
他伸手摸著最大的那一面銅鏡花紋,揚起一抹淡笑,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秋水,現在的妳真美……真的很美……」
她的犧牲終究會得到應有回報的,他會陪著她等她甦醒過來,再度重現在他們面前,然後再一次重逢。
他們的分離不是結束,她會回來的,他如此深信著。
第9章
靈鏡一被製作出來,就散發著一層非常淡的金光,不過似乎因為鞍作淳郎是製作者,只有鞍作淳郎能看到那光芒,鑒展嵩卻看不到。
但既然鞍作淳郎看得到金光,就表示他們真的成功了,而每過一日,鞍作淳郎發現鏡子上的光亮也跟著增強一些,表示靈鏡正在順利醞釀靈力。
他們越來越期待,不知秋水何時會甦醒過來,卻相信不會太久的……
鞍作淳郎為了時時照看靈鏡醞釀靈力的狀況,直接睡在工作坊內原本讓人休息片刻的長榻上與鏡子相伴,一心一意盼著當典秋水甦醒過來時,第一眼就能見到他。
夜已深,工作坊內只留下桌上一盞燈火繼續搖曳,其他地方都是陰暗的,而疲憊的鞍作淳郎已躺在長榻上沉沉睡去。鑒展嵩早就不是年輕人,沒辦法像鞍作淳郎這般折騰,因此是回到自己的房內休息。
寂靜的夜裡,工作坊外突然出現一抹身影,然後無聲的進到坊內。
附在鑒知陽身上的郘羿再度現身靈鏡作坊,一雙帶有邪氣的凌厲眼神直盯著桌面十五面銅鏡。真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知道製作靈鏡的方式,並且還成功做出來了。
前一次被鑒知陽一攪和,他錯失將鑒家人趕盡殺絕的機會,還讓他們逃離揚州城,惱怒又憤恨不已。因為不知該去哪裡找他們,所以他暫時沒離開揚州城,今日是因為感覺到鏡坊內有不尋常的力量在醞釀,他才會回來查看,沒想到竟發現這麼不得了的事情。
他們打算再製出另一個鏡靈與他抗衡?哼,他絕不會讓他們如願的!
郘羿來到桌邊,冷眸掃了眾多靈鏡一眼,靈鏡與一般普通鏡子不同,他無法一次破壞,必須凝聚靈力一個一個慢慢毀掉,越大的靈鏡越難毀,所以他沒有考慮太久,便決定先從小一點的靈鏡開始毀起。
他將手放在一面與掌心差不多寬的五寸靈鏡上頭,凝神聚力在掌心內,花了好一會時間,靈鏡才「啪」一聲碎裂成片,原本上頭正醞釀的金光也頓時消失,變回再普通不過的碎鏡子。
原本沉睡在一旁的鞍作淳郎瞬間驚醒過來,他轉頭往聲音來源望過去,赫然驚見鑒知陽……不對,那人雖是鑒知陽的樣貌,身上所散發的邪氣卻在在顯示他是郘羿。
沒想到郘羿會出現,還破壞他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靈鏡!
不行,他無法眼睜睜看著郘羿繼續破壞下去,尤其是秋水所依附的那一面最大的靈鏡,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
他的心緊張憤怒的狂跳著,在暗處小心無聲的下榻,一雙眼緊盯著郘羿的一舉一動,正在找機會一舉撲過去,搶下他千辛萬苦做出的鏡子。
此時郘羿將所有心神都凝聚在破壞靈鏡上頭,無心顧及四周,故當鞍作淳郎突然從暗處撲過來時,他根本來不及反應,被鞍作淳郎狠狠一肩撞開。
「別碰我的鏡子!」
「什麼?」
鞍作淳郎使盡所有力氣一撞,成功將郘羿狼狽的撞到一旁去,他趕緊撲上桌將最大的一面鏡子抱入懷裡,緊接著再抓其他面鏡子,能救多少算多少。
郘羿往旁踉蹌了好幾步,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他眼神狠厲的瞪向鞍作淳郎,身上的殺氣瞬間高張,「你找死!」
郘羿猛一揮袖,一道強烈的金光就朝鞍作淳郎飛襲而去,鞍作淳郎下意識將剛抓到手中的其中一面靈鏡朝郘羿一丟,靈鏡與金光在半空中互相碰撞,金光猛烈的朝郘羿反彈回去,在他臉上劃過一道血痕,讓他訝異的瞪大眼。
而將金光回彈的那面靈鏡太小了,承受不住強烈的靈力撞擊,瞬間在半空中爆裂開來,其中一片碎片撞上鞍作淳郎懷中最大的靈鏡,並且在光滑的鏡面上留下一道割痕。
鞍作淳郎心驚的看著鏡子,發現它原本穩定的金光開始忽明忽暗,似是受到傷害所致。
郘羿摸著臉上的傷痕,突然狂笑起來,「哈哈哈哈……你以為只要製出新的鏡靈就能與我對抗嗎?你們的想法太過天真了!」
「別以為我會被你所說的話給嚇到!」鞍作淳郎冷瞪著他,「剛才已經證明了,咱們已有能力讓你受傷。」
「那又如何?小小傷口,不足為懼。」郘羿對他冷笑,「鏡靈的靈力也是要醞釀的,醞釀得越久,靈力越是高深,而我的靈力從戰國時代開始醞釀至今已有一千多年,你說說看,你手上那一面靈鏡又醞釀了多少日子的靈力?」
鞍作淳郎心一驚,從沒想過這種問題,如果郘羿所說為真,就算他們現在成功製出鏡靈,靈力也與郘羿相差一千多年,靈力怎麼有辦法與他相比?
「在我眼裡,你手中那面靈鏡的鏡靈根本就只是個不足為懼的嬰孩,永遠都別想鬥得過我!」
「不,我絕不相信你所說的話!」
鞍作淳郎自知打不過郘羿,只好趕緊抱著鏡子逃出工作坊,拚死也要守護懷中的靈鏡。
他不相信典秋水的犧牲是一點用也沒有,如果真的不足為懼,郘羿又為何一定要破壞靈鏡?這表示郘羿還是忌憚靈鏡的存在。
只要郘羿會忌憚,他就相信他們還是有成功的機會,所以他絕不能放棄。
「哪裡跑?把鏡子全給我留下來!」
郘羿追出工作坊,沒想到此時鑒展嵩卻從一旁衝出來,將郘羿給撲倒在地,緊緊抱住他不放,「絕不能讓你壞了鏡子!」
「你這個傢伙簡直不要命了!」郘羿憤恨的伸出手,往他的天靈蓋抓下去,想一掌將他給擊斃,沒想到此刻他的手卻又不聽使喚,隱隱發顫,就是沒法抓下去。
只要一遇到和自己家人有關之事,體內的鑒知陽就會出現反抗之力,且力道特別強,上次和這一次都是,讓他又氣又惱。
鞍作淳郎心驚的停下腳步,「坊主!」
「別管我,快帶著鏡子走,逃得越遠越好!」鑒展嵩大吼出聲,已有豁出性命的打算了。
鞍作淳郎痛苦的咬緊下唇,轉身繼續奔跑,他不能浪費鑒展嵩幫他爭取的逃命機會,就算再痛苦也一定要跑!
 
鞍作淳郎這一逃就是大半年的時間,但無論他如何逃跑,郘羿總是有辦法隨後追上,似乎是因為他手上的靈鏡散發出的靈力正是讓郘羿屢屢追上的原因。
但也因為他擁有靈鏡,能夠感受到靈鏡傳給他的危機感,才能總是在郘羿即將尋到之前趕緊逃離,躲過一次又一次。
而受傷的那一面最大銅鏡,雖然上頭的刻痕已經主動消失,可金光依舊持續的明滅不定,非常不穩,這讓鞍作淳郎很擔心,就怕會影響典秋水的狀況。
在逃跑的路上,他被郘羿襲擊過幾次,總是靠著手上的靈鏡驚險逃過一劫,一邊逃跑,他一邊不斷的思考,到底該將鏡子藏到哪去,才能夠徹底躲過郘羿的追擊?
直到他聽到日本遣唐使船來到大唐的消息,他才像是瞧見一絲希望曙光。
如果靈鏡能夠隨著遣唐使船回到日本去,到那遙遠之處,他相信就算是郘羿也沒辦法追過去,更不用說破壞鏡子了!
他回到揚州城,因為遣唐使人員在離開大唐前的暫時落腳處在揚州城內的「平橋館」,他意外與自己的三弟鞍作真一重逢,原來三弟是此行的日本遣唐使譯語。
雖然回到日本是他一直以來盼望的事,但這件事情若是沒個完結,就算回到日本他也無法放下心,所以他只將鏡子託付給三弟帶回日本,痛下決心暫不回去,他要留在大唐,等待典秋水甦醒歸來,然後圓滿解決郘羿的事情。
「秋水,在這裡太過危險,他隨時都有可能找到咱們,然後將妳給毀了,所以我沒得選擇,一定得暫時將妳給送走,送到連他也到不了的地方……」
在與鏡子分別的最後一刻,鞍作淳郎沉痛的撫摸銅鏡上的花紋,「等妳有能力甦醒後,一定要回來,無論如何,想盡辦法都要回來……」
他相信正在沉睡的她會聽到他的叮嚀的,他也相信她會排除萬難回到大唐,無論得花多久時間。
就算這一條歸鄉之路萬里之遙,比天的盡處還遠,相隔無盡汪洋,她會回來的!
 
當成為鏡靈的典秋水終於甦醒過來時,她已經整整沉睡兩年,身處萬里之遙的日本,眼前所見是全然的陌生。
她茫然的瞧著木製屋宇,不懂自己為何會在此處,甚至連自己是誰、過去曾發生什麼事情都想不起來,像一抹遊魂似的在鞍作家到處飄蕩,因為根本就沒有人見得到她的存在。
她為什麼記不得任何事情?
腦袋隱隱作痛,像是曾受過什麼傷似的,她唯一記得的一件事,就是她必須「回去」,但到底要回到哪去,她再度陷入茫然。
她待在鞍作家內默默看著鞍作家的人一代傳過一代,物換星移,她始終像個格格不入的外來者,在一旁冷眼旁觀鞍作家的興衰,內心始終空洞,無所依歸,也不知道除了鞍作家之外,她又能去哪?
所以她只能一直在鞍作家內徘徊,一年、十年、百年、千年,直到文明的二十一世紀,直到能感應到她存在的人終於出現—
我想歸鄉……
「呃?誰要歸鄉?」年輕女子納悶的道。
二十一世紀的日本京都,「晉唐工藝」的展覽館內擺放鞍作家歷代私人收藏的中國唐朝工藝品,典秋水所依附的那面銅鏡也是展物之一,她不期然的自言自語,卻意外引來某個年輕女子的回應。
典秋水訝異的從展覽館飄出,來到會客大廳內,見到從台灣來的趙莞清正和接待小姐說著。
「妳沒聽到嗎?剛才有一個女人在說,她要歸鄉。」
她真的聽得到自己所說的話?典秋水死寂已久的心終於盼到一絲希望,決定再試探她看看。
帶我回歸故里,可好?
「妳聽,又出現了!」趙莞清往四周看了一圈,還是找不到聲音來源,「她要人帶她回歸故里。」
就是她了!典秋水興奮不已,有著非常強烈的感覺,她可以靠著趙莞清找到自己的歸鄉之路,這得來不易的機會,她絕對不能錯過。
這些年來她所醞釀的靈力足以讓她做出許多人們眼中超乎想像的事情,她凝聚靈力,將自己在展覽館內的銅鏡本體轉移到趙莞清的背包內,就這麼偷偷跟著她回到台灣。
想移動別的外在物體簡單且輕鬆,但要移動自己所依附的本體非常不容易,有著與生俱來的禁錮限制,無論她練習多久,也無法將自己的本體移動太遠,還非常耗費心神,幸好當時趙莞清所站的地方就在典秋水能施轉移術的範圍內,果然連天都在幫她。
典秋水偷偷跟著趙莞清回到台灣後才現身,嚇壞趙莞清,她先是錯愕、害怕、不敢置信,拒絕接受有鏡靈的存在,最後還是只能認命,承認自己被一個想回家的鏡靈給纏住的事實。
趙莞清是歷史與文物管理研究所的碩士生,打算以唐代銅鏡做為自己畢業論文的題目,對銅鏡頗有研究,她推測典秋水所依附的鏡子應該是在唐朝揚州城製作出來的,典秋水見與此人如此有緣,便希望趙莞清能帶她去揚州走一趟。
趙莞清無可奈何,只能答應,然而晉唐工藝現在的負責人鞍作俊彥遠從日本追到台灣,要趙莞清交還他們家傳銅鏡;典秋水不願回日本,非要去揚州一趟不可,最後鞍作俊彥只能陪著趙莞清及典秋水走一趟中國揚州,希望完成典秋水的心願之後,能夠順利帶銅鏡回日本。
搭上飛機,在趙莞清及鞍作俊彥的幫助之下,典秋水終於來到現代揚州的「東門遺址」,這是現今遺留下來的揚州城門其中一小部分,只不過摸著殘留下來的陳舊城牆磚瓦,典秋水還是覺得不對。
她要回的不是這一個揚州,而是……唐朝時的揚州。
「唐朝時的揚州……」典秋水喃喃自語,似乎想起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想起來,「趙姑娘,妳說我是唐朝人,那妳有辦法確定我是唐朝何時的人嗎?」
「啊?」又出難題給她?趙莞清有些苦惱的搔搔頭,「我曾經問過鞍作先生這面銅鏡的來歷,他說是他家聖武天皇時代的遣唐使先祖帶回來的,如果以那個時間點為基準的話,換算到中國朝代的時間點,應該就是唐玄宗開元年間後期了。」
「開元年間……」是了,她對開元這個年號有印象,她必須回到開元年間的揚州城!
她一定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耶?」
趙莞清錯愕的發現自己四周突然捲起一陣不尋常的狂風,風勢之大,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吹離地面,簡直嚇壞她了。
原本在車上等待的鞍作俊彥也發現趙莞清四周出現不尋常的風勢,而她似乎快被吹起來,他驚覺不妙,馬上衝下車,朝她狂奔過去,「趙小姐!」
「啊—」趙莞清嚇壞的尖叫出聲,因為她真的被狂風給逐漸吹離地面,整個人飄起來了。
「趙姑娘……」典秋水飄到趙莞清身邊,跟著她一同處於風暴中心,對她漾起一笑,「咱們去開元年間的揚州城吧。」
趙莞清傻眼的瞪向她,「不會吧!啊—」
身旁的風勢在這一刻瞬間加快,並直衝天際,趙莞清發現自己的身體和趕來救她的鞍作俊彥被風勢往上拱起,已經嚇得閉上眼,腦袋一片空白。
她想回去!強烈的執念讓典秋水使出身上所有靈力,扭曲時空,盡一切可能的想回到唐玄宗開元年間,去尋找她一直遺忘的重要事情。
她相信答案就在那裡,只要能夠回去,就一定可以水落石出,重新找回她所遺忘的一切。
 
「天哪,真不敢相信,我居然穿越了……」
來到唐朝揚州城的第一晚,趙莞清忍不住坐在床上發呆,一直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作夢。
她居然被鏡靈帶回開元二十五年的揚州,就連鞍作俊彥也一起被捲入風暴中穿越了。
就在他們穿越過來後沒多久,一名叫王峋的青年將鞍作俊彥誤認為自己消失已久的大哥,非常熱心的將他們帶回王記鏡作坊,他們才終於暫時有了棲身之處。
而鏡子跟著日本遣唐使船離開大唐的時間,是開元二十二年,距離現在的時間點是三年前。
幾乎耗盡所有靈力的鏡靈,此刻的身影淡到幾乎要看不清,在鏡靈重新養回靈力再次啟動時空穿越之前,他們得暫時待在這裡,和一大群唐朝古人過生活。
典秋水雖然順利回到唐代揚州,對此處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卻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忍不住感到有些沮喪。
「趙姑娘,可以麻煩妳帶我在揚州城四處走走嗎?或許我能因此回想起什麼。」現在都是趙莞清用棉布包背著她的鏡子本體到處跑,所以只能開口求趙莞清了。
「喔……好吧,先讓我好好睡一覺,明天再看情況吧。」趙莞清已經累得不想再多想了,既來之則安之,她很認命的。
幾天之後,趙莞清果然帶著典秋水開始在揚州城內到處行走,沒想到在陰錯陽差之下,趙莞清靠著典秋水的靈力解決靈異事件,還被揚州城百姓們捧為「鏡仙女」,聲名大噪。
而典秋水唯一有強烈感覺時,是她站在早已荒廢許久的靈鏡作坊前,知道自己與靈鏡作坊有非常深的淵源,但更多的……她還是想不起來。
趙莞清和鞍作俊彥本想幫她打探原本在鏡坊內工作的人的行蹤,卻沒有人知道,線索再次中斷,甚至連鏡坊為什麼會關門,也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典秋水很焦慮,她知道自己已經接近答案了,卻還是差那麼一點,只能繼續耐心等待,她相信總有一日會水落石出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沒想到趙莞清的鏡仙女威名居傳到帝都長安去,壽王李瑁親自拜請趙莞清到長安解救他的母親,希望能讓母親擺脫冤魂糾纏。
李瑁的母親正是李隆基的寵妃武惠妃,她為了想讓李瑁登上太子位,而陷害原本的太子李瑛,讓李隆基廢了李瑛的太子位,甚至將李瑛逼死,結果李瑛心懷怨恨,化成厲鬼糾纏武惠妃,逼得武惠妃病倒瘋狂,情況非常危急。
趙莞清本來不想蹚這渾水,但李瑁在大庭廣眾下求她,逼得她騎虎難下,不得不答應上長安一趟,卻因此與鞍作俊彥大吵一架。
鞍作俊彥不要她去長安涉險,她卻偏要走,在賭氣之下趙莞清帶著典秋水一同跟著李瑁上長安,鞍作俊彥也賭氣的留在揚州城,兩人正式分道揚鑣。
 
經過一番趕路,典秋水與趙莞清終於來到長安城,對於長安城比揚州更加繁榮的景象好奇不已,處處所見都是新鮮。
馬車直接駛到李隆基與武惠妃所住的興慶宮門前,李瑁先下車,趙莞清緊接著才走下車來,看著雄偉的宮門,她再度受到震撼,一顆心全被華麗的宮殿所吸引。
「鏡仙女,請隨著在下進去吧。」李瑁有禮的親自帶路。
「好。」
典秋水就跟在趙莞清身旁,同樣對皇帝所住的宮殿非常好奇,但她才踏入宮門第一步,一股強大的不知名力量卻瞬間向她襲來,讓她心頭一驚。
糟糕,不好了!這皇宮已經事先被一股外來力量盤踞,而她的身子正被這道力量猛烈拉扯!
典秋水心急的趕緊喚著前頭的趙莞清,「趙……啊—」
她的身子猛一往下墜,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世界當中,與趙莞清分開,這黑暗世界像是沒有底,她不斷下墜,無止無境,想施力也詭異的施不出,只能任憑自己繼續掉落。
這到底是什麼狀況?難道她要墜入地獄最深處?
「啊—」
強烈的撞擊力道讓她忍不住叫出聲來,當她再度睜開眼,發現一片黑暗的世界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無人皇宮,幾乎與興慶宮一模一樣的皇宮。
而她此時正跌坐在穿廊地板,傻眼困惑的瞧著四周景象,明顯感覺到這裡的氣氛非常不對勁。
沒有半點人氣,像是興慶宮,卻又不是興慶宮,因為眼前所見的景象像是宮殿映在湖面上的倒影,牆柱上的字是反的,天空是詭異的昏黃色。
她到底來到什麼奇怪地方?典秋水從地上起身,發現自己所剩的力量非常微弱,恐怕是因為離開本體靈鏡太遠的關係,她的能力也跟著大受影響。
她困惑的左右張望,完全見不到任何人存在,一片死寂,突然間她感應到一個與自己非常相似的氣息隱藏在這座宮殿內,並且就在不遠處。
典秋水只考慮了一會兒,便往有所感應的宮殿方向走過去,當她進到一座富麗堂皇的殿閣內後,環視一圈,裡頭依舊是空無一人。
難道她的感應是錯的?但她真的覺得,這裡有一個氣息和她好像……好像……
「秋水。」
「呃?」典秋水的心一跳,對這個名字有異常的熟悉感,難道……秋水就是她的名?
先前的她不但忘了自己的身世,更忘了自己的名姓,趙莞清他們平時都喚她鏡靈,她也早已經習慣鏡靈這個稱呼,卻在這時不由自主的對秋水這個名字有強烈感受。
她轉過身來,發現一名男子正站在她的後頭,對她溫柔的微笑,似有萬般的情意。
「秋水,真的是妳?」鑒知陽欣喜的來到她面前,撫摸著她年輕不變的柔嫩臉蛋,「咱們有好幾年沒見了,這些日子以來妳過得好嗎?」
她訝異的瞧著他,情緒隱隱激盪起來,似乎有什麼壓抑已久的情感即將奔騰而出,「你……」
她認得他、她肯定認得他!但他到底叫什麼名字,為什麼她就是想不起來?
腦袋隱隱作痛,她似乎快想起來了。
再給她一些時間,這一回她一定要將所有事情都回想起來!
「秋水,我好想妳。」鑒知陽柔情萬分的將她緊擁入懷,在她耳旁低聲喃道:「咱們別再分開了,好嗎?咱們就在這兒一同生活,再也沒人能夠拆散咱們。」
他的懷抱是如此溫暖、他的氣息讓她渾然欲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熟悉,但還是有些地方讓她感到不太對勁。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她被他的柔情所迷惑,腦袋也跟著一片混亂,無法清楚的思考。
他叫她秋水,她真的是他的秋水嗎?還有他……到底是誰?「你究竟是誰?我真的認識你嗎?」
「秋水,妳怎麼將我給忘了?」鑒知陽語氣依舊柔情萬分,但神色微變,雙眼漸露邪氣,一隻手慢慢移向她的後頸,打算趁她不備時將她給掐住,「我是妳的丈夫,妳想起來了嗎?」
「……丈夫?」
「是呀,鑒知陽。」
鑒知陽……對了!那張臉……的確是陽!只是……
「……知陽根本不會叫我『秋水』。」她防備的看著對方。
鑒知陽表情一擰,原本輕靠在他懷裡的典秋水突然發難,伸手聚力猛拍向他胸膛,他悶哼一聲,狼狽的倒退好幾步,典秋水也因此從他懷裡退開,一臉的忌憚心驚。
腦袋脹痛,一陣強過一陣,過往回憶如潮水般狂湧而回,重新回到她的腦海。
她終於想起自己是誰,以及自己之所以會變成鏡靈的來龍去脈,還有眼前這個男人的真正身分。
她差點就被他給騙了,真正的知陽才不會喚她秋水,他對她的稱呼從小到大不曾改變過,始終都是「秋兒」。
頭痛欲裂,但典秋水還是強撐著精神忍著,憤恨的瞪向他,「你才不是知陽,你是鏡靈郘羿!」
第10章
「哈哈哈哈……」
既然已經被識破,郘羿也就不再偽裝,邪氣十足的狂笑著。
「真沒想到居然是妳犧牲成為鏡靈,看來製鏡者比當年的鑒家先祖還要更加狠心,連相識多年的妳都下得了手。」
他暗中試了一下,從典秋水出現的剛才到現在,體內的鑒知陽始終都沒有任何反應,這幾年來,鑒知陽已經不再有任何反抗動作,看來已經被他給完全壓制住了。
這樣最好,鑒知陽對他的反抗就像是束縛手腳的鍊子,總在最關鍵時壞了他的好事,既然現在連自己最深愛的女人出現鑒知陽都沒有任何反應,他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
「是我自願成為鏡靈的,與任何人無關!」典秋水很想直接撲過去與郘羿大打一場,逼他離開鑒知陽的身子,但她現在的靈力極弱,自知贏不了他,只能咬牙忍著,「這裡到底是哪裡?你又為何會躲藏在這兒?」
鑒家人到底怎麼了?淳郎大哥呢?她雖然亟欲明白這些狀況,但目前最要緊的是與郘羿對峙,其他的事情暫時顧不了那麼多。
「我想做什麼還由不得妳來管,倒是我對妳挺有興趣的。」郘羿魔魅一笑。
他真沒想到會在興慶宮遇到她,剛才一感受到有不明外力進到興慶宮內,他便毫不猶豫的將她拉下,把她給困在與興慶宮完全相反的鏡中世界裡。
他不會讓她有機會解決武惠妃被厲鬼纏身之事,甚至該說,李瑛的魂魄之所以能夠成為厲鬼,能夠進到興慶宮內騷擾武惠妃,逼得武惠妃幾欲崩潰,都是他在暗地裡推波助瀾的結果。
只因他的野心越來越大,向鑒家報復的快感已無法滿足他,他想成為這大唐盛世的帝王,掌控世界,他打算以控制李隆基的方式成為暗中的帝王,只可惜李隆基身上的天子之氣太盛,他根本靠近不了,才會一直埋伏在鏡中世界等待機會。
他想到一個人在面臨心愛之人驟逝時所受的打擊最大,那時的意志最消沉,最有機會被乘虛而入,就像鑒知陽一樣;所以他正等著武惠妃被李瑛的冤魂逼死,武惠妃一死,哀痛欲絕的李隆基意志一消沉,或許他就有控制李隆基的機會。
「這世上本來只有我一個鏡靈,我覺得挺寂寞的,現在多了一個妳,我倒是捨不得太快將妳如螻蟻般捏死。」郘羿邪邪一笑,「妳逃吧,盡妳所能的逃吧,看在這個鏡中世界,妳能逃到哪去。」
他根本不把她當威脅,他自恃自己已是一千多年的鏡靈,不知詳情的他還當典秋水只是個剛出生幾年的小娃兒,靈力根本不足為懼,所以頗有心情捉弄她,當作無趣時的消遣。
「什麼?」
「妳最好別再遲疑,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開始追趕妳,然後結束這個遊戲,有可能一個時辰、一天、好幾日也不一定,端看我的心情是好是壞。」
這個性格扭曲到極致的惡魔!典秋水即刻轉身奔離殿閣,不再遲疑,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力量不足以對付他,如果不逃,她就只有死路一條!
「哈哈哈哈哈……」
郘羿瘋狂的笑聲在空氣中迴盪著,久久不絕,他這種做法就像故意將犯人放走,先等犯人跑了一段距離之後,自己再騎馬追殺獵物。
而被放走的犯人帶著驚恐逃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被追到,身心同時受折磨,簡直殘忍至極。
典秋水不知道郘羿什麼時候會開始追趕她,只能死命的逃。
在離開興慶宮後,她進到長安城大街上,放眼望去同樣沒有半個人,只有兩旁建築靜靜聳立著,安靜得詭異。
她該往哪兒逃?在他的地盤內她是絕對弱勢,除非她的靈力能夠恢復到正常狀況,要不然她很難贏得過他。
他剛才自己洩了口風,說這裡是鏡中世界,所以才會與現實世界的建築相反,就像從鏡子往內看的情景一樣。
既然是鏡子裡的反映世界,出入口就應該是鏡子,典秋水闖入其中一間宅子翻找,希望能找到一面銅鏡,卻一無所獲。
她不死心,又找了好幾間宅子,結果都是一樣,看來郘羿已經將這個世界內的鏡子全都清除,不讓她有逃脫出去的機會。
她沮喪無力的跪坐在地,有種深深的絕望感,甚至覺得自己的氣比剛才在興慶宮時更微弱,好似自己又離本體靈鏡更遠了。
所以其實這個鏡中世界與現實世界是互相對應的?就好似一個在地面上,一個在地面下,兩相對稱呼應?
因為她的本體由趙莞清帶著,而趙莞清此刻一定還在真實世界的興慶宮內,而她則由鏡中的興慶宮逃出,才又把彼此的距離拉得更遠了?
但她又不能夠再回興慶宮去,只好咬牙撐住,萬分虛弱的繼續在長安城內尋找離開的辦法。
在這裡似乎沒有日夜之分,天空始終是昏黃一片,典秋水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時間,而郘羿也詭異的始終沒有動靜,不曾追來過。
他到底在搞什麼鬼?雖然滿心困惑,卻不得不慶幸郘羿始終沒追來,或許是有其他事情絆住他的行動也不一定。
但一直找不到出口對典秋水來說也是一種折磨,逼得她幾乎快要崩潰,她不想永遠待在這詭無人跡的地方,她一定要回現實世界不可!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嗎?非得逼她死心不可?
「咦?」
典秋水在空盪盪的長安街道上轉過身來,神色訝異,她剛才似乎感覺到自己那一面靈鏡的存在,雖然感應很小,但她肯定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趕緊冷靜下來,凝聚心神,感應也跟著強了一些,她的那一面靈鏡似乎正在移動,先從興慶宮出來,接著離開長安城,持續往某個不知名的方向移動。
若是能靠近本體靈鏡,她的能力就能恢復,或許就有辦法脫離鏡中世界!
典秋水終於又振作起來,趕緊靠著感應往靈鏡移動的方向追過去,她絕不能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
她一路從鏡中世界的長安城追到城外,又走了好長好遠的一段路,才發現靈鏡的氣息在一處陵寢停住不動,她越靠近陵寢,與靈鏡本體的感應也越來越強,身上的靈力也明顯開始恢復了。
她欣喜若狂,更是加快速度朝陵寢狂奔,強烈的吸引力瞬間將她拉扯過去,她眼一閉,再度睜開眼時,自己已然從鏡中世界掙脫而出,現身在本體靈鏡上頭。
她終於回到現實世界了!
她撫著胸口,輕喘著氣,納悶的瞧著四周景象,「奇怪,這裡到底是哪裡?」
放眼望去是一個黑暗空間,但她還是看得到四周景象,黑暗空間內擺放不少珍貴寶物,甚至還有一座極大的石槨停放在內,越看越覺得像是……墓室?
為什麼她的靈鏡在現實世界內會被放置在墓穴裡?她一低頭,才發現倒在大棺槨旁的趙莞清,馬上擔心的蹲下身來,「趙姑娘,妳怎麼了?」
她趕緊摸摸趙莞清的鼻息,她還有呼吸,只是完全沒反應,雖然她不懂趙莞清怎會被關在墓室裡,但她卻很清楚要是不趕緊將趙莞清給送出去,趙莞清肯定會悶死在裡頭的。
「糟糕,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典秋水苦惱的想著,墓室在地底深處,而她又無法離開銅鏡太遠的距離,該如何出去求援?
就算出去了,她又該如何去找鞍作俊彥,而鞍作俊彥又有什麼辦法將趙莞清給帶出去?
她焦急的在墓室內左飄右蕩,努力想找出一個辦法來,正當她苦思不到任何好辦法時,一種奇怪的感應讓她瞬間停住身子,轉頭往頂上某個方向瞧,面露欣喜。
有鏡子,這附近還有另一面鏡子存在!
 
典秋水所感應到的鏡子,其實是鞍作淳郎隨身攜帶的鏡子。
他在將典秋水所依附的靈鏡送出大唐後,繼續躲避郘羿的追擊,大概半年後郘羿徹底銷聲匿跡,不再追擊他,但他始終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偶然間他聽到揚州城出了一位鏡仙女的傳聞,他就懷疑是不是典秋水終於甦醒回來了,因此從外地趕回揚州城想確認這件事,沒想到等他到達時,典秋水早已隨著趙莞清上長安城,而鞍作俊彥恰巧要上長安城找趙莞清。
他與鞍作俊彥相認,訝異鞍作俊彥竟是一千多年後的鞍作家子孫,兩人結伴上長安城,卻遇到武惠妃死去,李隆基大怒,將被請來驅鬼的鏡仙女趙莞清當作神棍,要趙莞清陪葬!
他與鞍作俊彥一路跟到武惠妃的陵寢「敬陵」來,正苦於不知該如何把趙莞清救出,懷中的銅鏡卻出現奇怪震動,與在陵寢內的靈鏡有所感應。
典秋水靠著鏡子順利與鞍作俊彥他們聯繫上,打算將墓室內外的兩面鏡子當成出入口,施靈力在這兩面鏡子中間開出一條鏡中路來,由鞍作俊彥進入鏡中道路到達墓室,帶走已經昏迷的趙莞清。
雖然趙莞清因此順利脫困了,但典秋水與靈鏡依舊留在墓室內沒有出去,幸好三個月後就有貪婪的盜墓者偷偷挖墳欲竊取陪葬品,在陵寢外靜候多日的眾人便決定利用盜墓者挖出的盜洞將靈鏡給帶出。
這些盜墓老手經由盜洞進到墓道裡,在墓門前努力敲打了好一陣子,終於將墓門破壞一角,那缺口剛好可以容一人鑽進去,他們輪流依序鑽了進去,拿著火把看著墓室內情況,不由得讚嘆著。
「果然有不少好東西,咱們這次真的發了!」
「哈哈哈……隨便拿個東西都價值連城呀……」
此時,一直在鏡中休息的典秋水終於從鏡裡現身,不過這些盜墓者都看不到她的身影,其中一名盜墓者發現到她的銅鏡,正要伸手去拿,典秋水便猛一甩衣袖,將盜墓者給狠狠甩飛出去,撞向另一名盜墓者。
「哎呀!」
「發生什麼事了?你怎會突然撞過來呢?」
「我也不知道呀,我……」
一股不尋常的狂風突然在墓室內大起,呈旋風狀不斷旋轉,風勢越來越大,大到將他們全都給颳起,四處碰撞墓室牆壁,頓時之間慘叫哀號聲不絕,聲聲淒厲,不斷迴盪在墓室裡,讓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等到風勢終於停下來後,盜墓者也紛紛倒在地上,沒有任何動靜,全都昏死過去了。
典秋水環視一眼,雖然她很不想這麼做,但要是不暫時弄昏這些盜墓者,鞍作俊彥他們就無法順利進來將銅鏡給帶走。
又過了好一會,鞍作淳郎也鑽入墓室內,當他一站穩腳步,映入眼簾的就是墓室中央一個半透明的女子身影,那女子的樣貌不曾改變過,還是他腦海內那一個溫柔婉約的模樣,讓他好懷念。
鞍作淳郎壓抑著內心激動,努力保持鎮定,對她揚起一笑,「秋水。」
他從小看到大的秋水,他始終擱在心上的秋水,相隔了三年多,他們終於順利重聚了。
這些日子他沒有一日不期盼兩人重聚的日子趕緊到來,好不容易他的期盼終於實現了,雖然……她已非從前的她……
典秋水在見到鞍作淳郎後,同樣難掩激動,既開心又感慨的落下淚,笑得萬分甜美燦爛,「淳郎大哥,讓你久等了,我……回來了……」
經過一千多年,跨越時空障礙,她終於找到歸家之路,終於明白自己之所以回來的最重要目的,到底為的是什麼。
在這個地方她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任務必須完成,除了她以外,沒有第二個人有辦法完成這個任務。
她回來了,就再也不會離開了,再也不會……
 
經過千辛萬苦,典秋水終於與鞍作淳郎重逢了。
在離開敬陵後,他們暫時在最靠近敬陵的村莊內歇息,決定隔一日再與鞍作俊彥及趙莞清動身回到揚州城去。
她打算先使靈力將鞍作俊彥及趙莞清送回二十一世紀,才能無後顧之憂的繼續與郘羿對抗。他們倆已為她做太多了,不能再讓他們受到牽連。
「淳郎大哥,爹娘他們還好嗎?」一回到暫時的落腳處,典秋水就迫不及待的詢問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妳放心,坊主他們都好,安兒也很平安的長大。」鞍作淳郎揚起一笑。
當初鑒展嵩雖然抱著豁出性命的打算阻擋郘羿,讓他帶著靈鏡逃走,最後雖受了不輕的傷,卻大難不死。在他帶著靈鏡四處逃竄時,鑒展嵩也自行想辦法回到妻子身邊,養了大半年的傷,才終於慢慢痊癒。
他則在確定郘羿已不再追著自己後,曾經回去過幾趟,並且時時與他們保持聯絡,確知他們是安全的。
典秋水終於可以放下心來,雖然很想回去見他們一面,但她現在有更急迫的事得處理,只能將所有思念都忍下。
他們回到揚州城,順利將鞍作俊彥及趙莞清送回二十一世紀後,典秋水的本體靈鏡就轉由鞍作淳郎背負著行動,他們暗中暫居在靈鏡作坊內,開始討論該如何對付郘羿。
「我猜他藏身在興慶宮裡。」典秋水與鞍作淳郎聚在前廳,臉色凝重的說:「雖然我不知道他藏身在那兒的理由是什麼,但我既然是在那兒遇到他的,他的真正藏身之處應該不會差距太遠。」
「他若真藏身在興慶宮內,咱們根本無法輕易進入,那又該如何將他從宮裡引出來?」
典秋水輕蹙起眉,「這個……」
「我可以幫你們。」
一道陌生男音此時突然出現在前廳門外,嚇了他們一跳,靈鏡作坊還是深鎖的,根本沒有人知道裡頭又重新住了人,又怎會有人突然闖入?
他們倆瞧向門外,就見一名身穿灰色長袍的中年男子站在外頭,他留著黑長鬍鬚,一身仙風道骨,正對著他們微微一笑。
鞍作淳郎沉下臉色,「你是誰?這是私人住處,你不能隨意闖……」
「淳郎大哥,沒事的。」典秋水伸手握住鞍作淳郎的手臂,「他並無惡意。」
她感受得出來,這名突然出現的男子不但沒有惡意,身上還有一股修行有成的靈氣環繞周身,肯定不是簡單的人物,所以能看到她的存在,她一點都不意外。
那男子見到典秋水,突然訝異的睜大雙眼,趕緊來到她面前仔細端詳一番,「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當年明明只出現一名鏡靈,怎麼又會多出一個靈力與郘羿不相上下的鏡靈來?」
雖然此刻典秋水的靈力因送趙莞清他們回去二十一世紀又耗弱不少,但他還是看得出來,只要她恢復到正常狀況,所擁有的靈力絕對與郘羿不相上下,這必須要有一千多年的醞釀才有辦法達成的。
「你知道郘羿?知道鏡靈的事?」典秋水及鞍作淳郎驚訝不已。
「知道。」他輕嘆一聲,才娓娓道來,「在下『緣塵子』,說起來與郘羿及鑒家淵源頗深……」
緣塵子正是當年建議郘離以人祭製靈鏡的始作俑者。
當年他為了彌補過錯,以自身性命與郘羿對抗,卻只能勉強將郘羿重新封回靈鏡內,無法讓郘羿消失,自己則重傷而亡,重入輪迴。
這一世他修道有成,開了天眼,前世種種重新回到腦海,才想起自己曾犯下的過錯,並預知郘羿即將再現,他有責任將一千多年前延續下來的惡果徹底結束,不讓郘羿再有機會危害世間。
當年的鑒名因製鏡而亡,其妻悲憤殉情,他對鑒名感到有愧,因此在知道鑒名轉世為鞍作真一,其妻子也投胎為武惠妃之女李綺兒後,便努力幫助他們,讓他們倆的戀情在這一世終於能有個圓滿結果,不再以悲劇作終。
依他這一輩子的修為,依舊無法對抗比當年更強的郘羿,所以他雲遊四海,希望能找到另一個足以與郘羿相抗衡的力量;憑著此堅強意念,他終於感應到自己想找的東西就在揚州城內,一路尋來,終於在靈鏡作坊得到答案。
原來典秋水擁有足以與郘羿匹敵的力量,而她居然也是鏡靈!
典秋水與鞍作淳郎訝異的聽著緣塵子述說過往,立刻相信他所說的話,因為他所講述的過往與靈鏡製密中記載的故事完全沒有出入,而緣塵子是不可能看過那本書的。
既然緣塵子就是當年那名巫者,那他應該知道與郘羿對抗的方法,典秋水激動的詢問,「我的丈夫被郘羿佔了身子,被他徹底控制,道長有何方法能讓我丈夫擺脫郘羿的控制?」
「最根本的解決之道就是毀了郘羿的本體靈鏡,只要本體靈鏡一毀,郘羿也會跟著魂飛魄散,到時妳丈夫也能擺脫控制。」
「咱們有辦法毀了郘羿的靈鏡嗎?」
「如果是妳,我相信可以,因為妳的能力足以與郘羿匹敵,只要妳能將所有的靈力養足。」
典秋水漾起欣喜的笑意,只要有希望,她拚了命都要去做!
「不過我實在想不透為何妳的靈力如此高深,就像是妳與郘羿一樣都已經活了千年?」
一想起自己這一路的經歷,她有些感慨的苦笑,「這一切說來話長……」
緣塵子聽著典秋水講述自己從大唐到日本,在日本待了一千多年,才輾轉從一千多年後的世界回到大唐,因此身上才有一千多年的靈力,忍不住嘖嘖稱奇,驚喜不已。
如果她沒有經過這些經歷,她是不可能對抗郘羿的,非得經過千辛萬苦加上陰錯陽差才造就這個契機。
「哈哈……這大概就是天意了。」緣塵子朗聲大笑,恍然大悟,「冥冥之中已有注定,所有事都將在這一世終結,相關之人才會再度交集。」
「那咱們該如何找到郘羿的本體靈鏡?他肯定已將鏡子妥善藏起,咱們想碰觸都難。」鞍作淳郎問道。
「這不難,我有東西可以尋到他本體靈鏡的所在。」緣塵子即刻拿出一面只有掌心大小的銅鏡。
典秋水眼睛一亮,這面銅鏡上的蟠螭紋,與她曾見過郘羿那一面的相同,而且她也能在銅鏡上感受到與郘羿相同的靈氣。
「這是當年鑒名所製作的十五面靈鏡之一,熔有郘羿的精血,能與郘羿那面本體靈鏡互有感應。靠著這面銅鏡,我就能找到郘羿那面本體靈鏡的所在。」緣塵子解釋道。
這面銅鏡是緣塵子這些年遊歷四方好不容易找到的,當年碎了好幾面,剩下的幾面不知流落何處,也不知還存不存在。
「我想郘羿與他的本體靈鏡所藏之處不會相距太遠,若要趁機破壞他的本體靈鏡,就必須將他引離藏身之處才有可能成功,這點咱們又該如何辦到?」換典秋水有所困惑。
「這件事情也不難辦,只要能抓住郘羿的『弱點』就夠了。」
「什麼弱點?」典秋水與鞍作淳郎同聲問道。
「他的弱點……是『瑛姬』。」一想起前塵過往,緣塵子的神色不由得黯下。
當年郘離及郘羿兄弟同時愛上一名女子瑛姬,她是個絕美的舞姬,而她也導致兄弟鬩牆,郘離不但搶得王位及瑛姬,還將郘羿關禁在牢中,就怕郘羿反過來搶王位及女人;後來巫者提出活人祭製靈鏡的提議,郘離才決定犧牲郘羿,以為這麼做就能一勞永逸。
卻沒想到郘羿會幻化成鏡靈,帶給郘國極大災難,一步錯,步步錯,真要嚴格說起來,郘離是因自己的惡念才引來禍事,他自己也難辭其咎。
「咱們只要用瑛姬將郘羿引出來,趁著郘羿離開時偷偷潛入他的地盤,找到本體靈鏡並且加以毀壞,就能結束這一切了。」緣塵子頗有信心的說道。
典秋水與鞍作淳郎對望一眼,決定依照緣塵子的盤算試試,或許真能夠成功也不一定。
反正他們已經沒有後路可退,既然如此,就不顧一切的豁出去吧!
第11章
郘羿本以為,只要讓李隆基陷入失去武惠妃的極大悲痛中,他就有機會逮到空檔掌控李隆基,成為地下的帝王。
只可惜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失去武惠妃的確讓李隆基非常哀痛,但他身上的天子之氣依舊濃厚,無論郘羿費了多少心力,還是無法順利侵入。
天子之氣又如何?當年他大哥郘離不也成王,最後還不是死在他手上?他深信世上沒有他辦不到的事!
他不死心,繼續想辦法削弱李隆基身上不可侵犯之氣,一偏執下去就忽略了與典秋水之間的「遊戲」。
「唉……」
「皇上,逝者已矣,娘娘要是地下有知,也會不忍皇上為了她如此哀痛。」
李隆基來到武惠妃生前所住的寢宮,睹物思人。
距武惠妃下葬也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但李隆基還是無法擺脫哀傷,畢竟她陪伴在他身邊二十多年,恩情之深,很難忘懷。
而郘羿就藏在寢宮內其中一面銅鏡的另一個世界,時時監視李隆基,不放棄的繼續等待機會。
「自從她走了之後,朕覺得了無生趣,放眼望去,沒有一件事情能夠入得了朕的眼,實在乏味沉悶極了。」李隆基再度一嘆,面貌在短時間內變得蒼老許多,缺少過往的盛氣。
隨侍太監想了想,乾脆建議,「要不……奴才替皇上從宮外帶入一些新鮮的玩意兒?」
「什麼新鮮的玩意兒?」新奇的東西他早已看太多了,他不太相信宮外有什麼事能引出他的興趣來。
「聽說最近京內出了一名舞姬,美豔絕倫,身形曼妙,一舉手一投足都像有魔力似的,一跳起舞來迷人心魂,長安城人人皆爭相見她跳舞。」太監提議道:「或許皇上能召她入宮替您跳舞解悶。」
太監很清楚李隆基本就愛樂舞,才會投其所好;他想或許只要再出現美貌新人,吸引皇上的注意,他就會漸漸拋去傷痛,也不會時時感嘆武惠妃的逝世。
果然,李隆基聽完之後開始有些動搖了,「名動長安城的新舞姬?她叫什麼名字?」
「據說叫瑛姬,是玉字旁的瑛。」
瑛姬?銅鏡內的郘羿大大一震,內心激盪不已,久遠的記憶猶如狂潮般突然朝他襲了過來,讓他猝不及防。
二公子……
舞技無雙的瑛姬,難道……真的是她?她又輪迴到這個世上?
她柔美的嗓音、美麗的笑靨,頓時充塞他腦海,若不是大哥從中作梗,或許瑛姬最後會跟了他,會與他有圓滿結局,而不是最後為了他大哥殉節而去。
之後李隆基又與太監說了什麼,郘羿已無心理會,腦海裡不斷迴盪著瑛姬的名字,不斷回想起過去與瑛姬曾有過的種種,悵然若失。
不知那名舞姬與他所思念的瑛姬,是不是同一個人?明知機會微乎其微,他還是有一股衝動,想去會她一會,好讓自己能夠徹底死心。
因此他離開興慶宮,悄然進到瑛姬所在的舞坊內,他一進到瑛姬的房裡,一道熟悉的嬌柔嗓音即刻響起。
「是誰進到我房裡?」
他與她隔著一道層層柔紗覆蓋而下的簾幕,所以他看不清她的樣貌,只能隱約見到她纖細的身形。
好像……真的很像,不但身形像,就連嗓音也像,難道他們倆終於又能再見面了?
「妳……」
郘羿本要掀開簾幕一見她的真面目,卻突然在此時心房一緊,狠狠抽痛,他猛然一驚,感覺有人侵入到他的地盤,意圖不軌!
他再瞧了眼簾幕後的身影,頓時醒悟,這一切都是引他出來的圈套,他必須趕快回去不可!
郘羿不再被迷惑,轉身即刻離房,卻在碰上房門的那一剎那被一股力量給震痛手掌,立即退開。
這房內被施了法術,是存心要將他困在這個地方,拖延他回去的陷阱!
「該死!」
 
典秋水他們決定好對付郘羿的方法後,再度結伴回到長安城,並在最靠近興慶宮旁的永嘉坊內尋一處宅子暫時安身,等待時機到來。
緣塵子將瑛姬的傳聞散播到宮中,讓郘羿有機會聽到,引郘羿尋找瑛姬,進到所謂有瑛姬在的那一間房裡。
其實那間房裡出現的都是幻影,端看進入的人心裡渴盼著什麼,就會出現什麼樣的幻影。
因此郘羿見到的是自己心中記憶所幻化出的身影,並不是真有人在裡頭。
而郘羿只要一踩入那間被事先設下法陣的房裡,緣塵子就能有所感應,知道郘羿已經離開興慶宮了,他們就能趁這個機會進入鏡中世界,尋找郘羿本體靈鏡的下落。
緣塵子本來始終在宅內閉眼盤腿打坐,突然間他睜開雙眼,朝同樣在室內等待的典秋水與鞍作淳郎說道:「魚兒已經上鉤了!」
大夥兒興奮一笑,開始行動。
房間的地板放了一面大銅鏡,他們打算以此面銅鏡進入鏡中世界,典秋水一施靈力,鏡面就散發出燦爛金光,打開真實與虛幻之間的通道。
他們三人一同跳入金光當中,下一刻就進入沒有人跡的寧靜世界,天空同樣像典秋水上回來時的模樣,無止境的昏黃,一片死寂。
緣塵子拿出蟠螭鏡,很快便感應到另一面與蟠螭鏡相同的靈氣存在,「果然是在興慶宮的方向。」
緣塵子不知道自己的法陣能夠困住郘羿多久,他們務必求速。進到空無一人的興慶宮內,靠著銅鏡的指引很快便找到郘羿本體靈鏡的下落。
古樸的蟠螭透雕鏡就放置在一座殿閣的澄黃龍椅上頭,散發淡黃光芒,可以想見郘羿是如何癡迷於得到天下。
典秋水走上殿階想觸碰靈鏡,沒想到卻先被一道隔在靈鏡前的無形牆給擋下,電光驟閃,雙手痛麻。
「啊!」她吃痛的收回雙手,沒想到郘羿還留了這一手保護本體靈鏡。
「咱們動作得加快些。」緣塵子擔憂的叮嚀,「郘羿肯定已經感應到此處的異樣,等他趕回來,咱們最好的機會就沒了!」
典秋水凝聚靈力,再次伸手碰觸那一面無形隔牆,陣陣電光呈放射狀不斷迸射而出,與典秋水的靈力互相對抗,互不相讓。
她聚精會神,無畏雙手持續感受到的痛麻感,試圖打破這一層屏障。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雙指逐漸穿透過去,緊接著一記藍色電光乍閃,屏障消失了,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止她靠近郘羿的本體靈鏡。
「太好了!」她來到郘羿的本體靈鏡面前,雙手覆在紋路精細複雜的鏡背上,再度施起靈力,將自身的靈力全都灌注在鏡子裡,希望能順利將眼前的靈鏡給震碎。
鞍作淳郎在殿階下緊盯著典秋水的一舉一動,緊張不已。
就當她開始試圖震碎靈鏡時,他也感覺到自己所背負的棉布包內典秋水的本體靈鏡正在異常發熱。
快一點、快一點!時間拖得越久,他們越是擔憂,生怕郘羿即將回來。
典秋水緊抿雙唇,她已經施出極大的靈力,但郘羿的本體靈鏡還是沒有任何改變,甚至連些微的小裂縫都沒出現,難道她的能力與郘羿相比還是有一段差距?
「你們想對我的鏡子做什麼!」
一陣狂風襲至,郘羿殺氣騰騰的回到殿閣,眼見典秋水那裡還沒有任何動靜,緣塵子拿出拂塵朝郘羿襲去,再替典秋水多爭取一些時間。
「郘羿,多年不見,咱們終於又相會了,我可得向你這個老朋友好好打聲招呼不可。」
緣塵子的樣貌早已改變,郘羿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少囉唆,別擋我的路!」
鞍作淳郎心驚的看著緣塵子與郘羿大打出手,雖然互有勝負,但郘羿還是明顯略勝一籌,緣塵子想擋也擋不了太久。
他真恨自己一點能力都沒有,在這緊要關頭只能在一旁乾著急,無法幫上任何忙,只能小心護著典秋水的本體靈鏡,不能讓郘羿有靠近的機會。
典秋水沒有分神,更是全神貫注釋放出更多靈力,周身發亮,衣襬翩飛,源源不絕的靈力持續灌入郘羿的本體靈鏡中,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
「啊—」
緣塵子在此時被郘羿一掌甩飛出去,倒落在地,急喘不休,眼見緣塵子已經倒下,鞍作淳郎即刻衝到殿階前,神色凝重的試圖擋住郘羿的路,即使他知道自己這麼做根本就是自找死路,仍不退縮。
「就憑你也想擋我的路?」郘羿邪笑道:「不自量力的傢伙,就讓我看看你能擋得了多久!」
郘羿一高舉起手,殿內狂風驟起,緊接著本要甩袖狠狠將擋路的鞍作淳郎給拍飛而去,心臟卻在此刻猛烈緊縮,逼得他鼻息一窒,所有動作全都停下。
像是有一雙手正緊掐著他的心口,而且力道越來越強勁,他緊咬著唇,臉色微白的抓住自己的胸口,真不敢相信還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鑒知陽!你居然還能出現?
你別以為這些日子以來我沒有反應,就表示我真的屈服了,我只是在凝聚反抗的力量!
鑒知陽的意識始終沒消失,只不過他學聰明了,不再時時刻刻掙扎徒然浪費力氣,他轉而沉潛,默默凝聚力量,等待最好的時機一次爆發反動之力。
郘羿臉色蒼白的半跪下來,拚命喘氣,心臟緊縮的力道不減反增,沒想到鑒知陽沉潛多時之後的反撲力道會如此強勁,出乎他意料。
鑒知陽,別忘了這是你的身子,你再繼續下去,受害的也是你自己!
與其讓你佔著我的身子到處為非作歹,我寧願玉石俱焚!
他一時的鬼迷心竅才會被郘羿給蒙蔽,讓郘羿有機會重現人世作亂,他知道郘羿藏身在興慶宮內想要做什麼,所以他更要盡自己所有力量阻止郘羿,免得真讓郘羿成功控制李隆基。
鞍作淳郎困惑不解的瞧著郘羿突然間氣勢減弱,甚至看起來非常痛苦,就連緣塵子也感到訝異,沒料到會有此意想不到的轉折。
啪!
某種硬物裂開的聲音在此刻清楚響起,是從殿階上傳來的。
鞍作淳郎轉過身來驚喜的瞧著典秋水的背影,知道她快成功了。
郘羿的本體靈鏡上終於在中央出現第一道裂痕,最艱困的第一道裂痕出現後,緊接著越來越多裂痕也跟著出現,慢慢散佈成網狀。
郘羿心驚的想衝上前去阻止,卻礙於所依附的這個肉身因心口劇痛而氣力驟失,無力行動,「不—住手—」
啪!
另一個硬物裂開聲突然在鞍作淳郎所背負的棉布包內響起,他臉色一變,趕緊打開棉布包一看,果然見到典秋水的本體靈鏡上也出現裂痕。
難道毀掉郘羿本體靈鏡的代價,是典秋水的本體靈鏡也跟著碎裂?那樣她不就也要跟著魂飛魄散了?
「秋水,不要—」
典秋水知道自己的本體靈鏡已經跟著破裂,但她絲毫沒有收手的打算,就算得用盡自己最後一絲力氣才能毀了郘羿,她也在所不惜!
只要知陽能夠不再被郘羿控制,她最後變得如何都不要緊,她心甘情願面對。
早已出現無數道裂痕的靈鏡終於在典秋水的掌心下崩解,四分五裂,散落在椅座上頭,原本的靈氣四散,金光消失,成為再普通不過的銅鏡。
「啊—」
郘羿痛苦的抱頭慘叫出聲,所有靈氣分散成十道魂魄從鑒知陽的身子內飛離而出,散逸無蹤,鑒知陽的身子也在此時軟倒在地,臉色慘白,冷汗滿面。
典秋水的本體靈鏡緊跟著在棉布包內裂成碎片,她痛苦的摀住心口,身影忽明忽滅,魂魄也即將散逸開來。
「秋水—」鞍作淳郎痛心焦急的大喊。
典秋水只來得及瞥他一眼,露出一抹苦笑,身影驟然消失,十道魂魄在他眼前飛散而出,再也瞧不見,徹底魂飛魄散了。
鞍作淳郎呆愣住,不敢置信,無法接受她也一同魂飛魄散的事實。
此時鏡中世界開始扭曲起來,似乎跟著郘羿的魂飛魄散而崩潰了。
緣塵子扛起昏迷過去的鑒知陽走到鞍作淳郎身邊,焦急開口,「咱們快點離開,免得被永遠困在這裡出不去。」
鞍作淳郎回過神來,只能忍下哀慟的情緒,趕緊與緣塵子一同離去。
 
當鑒知陽從沉睡中甦醒時,他躺在一間陌生的房內,除了他以外,沒有其他人在。
他舉起手,看著順著自己的意志而靈活動作的指頭,重新擁有身子的感覺既熟悉又感慨,之前的種種身不由己,像是作了一場好長好長的惡夢,直到此刻才終於清醒。
他虛弱的坐起身,感到有些力不從心,甚至頭有點暈,還是無法任意走動,只能繼續坐在床上休息。
他撫著額,閉上眼,在郘羿控制他身子的時候他都是有意識的,所以他也知道典秋水成了鏡靈,她居然傻到為了救回他,寧願犧牲自己成為鏡靈,好與郘羿對抗。
而她呢?郘羿消失了,她又在哪兒?
「知陽?」此時鞍作淳郎恰巧進到房裡,見鑒知陽已甦醒,他開心的趕緊靠過來,「幸好你醒過來了,身子還好嗎?」
「淳郎,咱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咱們還在長安城內,這裡是永嘉坊的一處宅子裡。」
「秋兒呢?為什麼我沒見到她?」
鞍作淳郎原本欣喜的表情一僵,欲言又止,真的不知該如何將惡耗說出口。
「淳郎,為何吞吞吐吐?我只是問你秋兒在哪,真有那麼難回答?」鑒知陽隱隱不安,但他寧願相信只是自己多想,而鞍作淳郎終究會告訴他典秋水的所在。
「知陽,你等我一會兒。」
鞍作淳郎離開房間,沒過多久,便將原本裝著典秋水本體靈鏡的棉布包拿了進來,並交給鑒知陽。
「這是什麼?」鑒知陽不解的瞧著他。
「你自己打開看吧。」
鑒知陽將棉布包打開,錯愕一愣,只見棉布包內的銅鏡四分五裂,片片殘塊散堆在裡頭,早已不成原形。
他微白起臉色,眼神木然的瞧向鞍作淳郎,拒絕相信事實。
他多麼希望鞍作淳郎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他的秋兒還好好的,只是想對他開個玩笑,這面鏡子根本就不是她的。
眼見鑒知陽還是不想接受事實,鞍作淳郎只好狠下心開口,「秋水她……魂飛魄散了……」
他知道面對這個事實非常痛苦,但他還是得殘忍的逼迫鑒知陽接受,就算接受之後面臨的是無止境的椎心之痛,也必須咬牙面對。
鞍作淳郎輕拍他肩膀,就轉身離開房間,獨留他一人在房內慢慢接受事實。
鑒知陽繼續呆愣著,直到鞍作淳郎都離開房裡有好一會兒,他才終於有所反應,低頭瞧著棉布包內的銅鏡碎片。
哀慟欲絕的淚一滴滴落在銅鏡碎片上,他再也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低聲嗚咽,痛不欲生。
為何到了最後他還是留不下她,注定要面對與她天人永隔的死別之痛?他付出了代價,結果換來的卻是更大的痛苦,必須面對她再次離他而去的沉痛打擊!
「秋兒……」
如果上天真容不下他們倆在人世間相守,非得將他們硬生生拆散不可,那他也不要這個人世間了,反正繼續活著也是痛苦,又何必苟延殘喘?
他已經累了、已經心死了,想要徹底解脫,想去另一個世界與秋兒團聚,再續彼此的夫妻情緣。
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他就不信沒有他與秋兒的容身之處,或許另一個世界才是他與她真正的團圓之地。
「秋兒……等等我,秋兒……」
鑒知陽走下床,懷中緊抱著銅鏡殘片,神情憔悴的離開房間,腳步虛浮。
等到夕陽西下,鞍作淳郎拿些吃食進房要給鑒知陽時,才訝異的發現鑒知陽已經不在房裡,甚至連銅鏡也跟著不見。
他頓生不祥的預感,將食物放在桌上便趕緊衝了出去。
「知陽!」
他離開暫居的宅子內,焦急得在四周到處尋找,就怕鑒知陽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來。
他的父母正等著他回去,他還有一個兒子必須扶養長大,就算失去典秋水讓他了無生趣,他也該想想還在人世的父母及孩子,他還有未盡的責任呀!
「知陽—」
鞍作淳郎不死心的奔跑著,心想鑒知陽肯定尚未走遠,他或許還來得及挽回。
跑了好長一段路,鞍作淳郎終於在附近的渠道邊找到鑒知陽,他懷裡抱著棉布包,雙眼一直盯著水面的夕陽金波,一心求死,眼看著就要帶著銅鏡一同跳入渠道了。
「知陽,秋水以她的性命換回你的甦醒,不是要你殉情,而是要你堅強的繼續活下去!」
鑒知陽原本往前傾的身子一頓,沒有轉頭看向鞍作淳郎,也沒有開口說話,繼續盯著渠面瞧,表情一片木然。
鞍作淳郎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只能不斷勸說,「你想想,若是秋水知道你如此輕易捨棄她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身子,她會開心嗎?還是怪你不懂珍惜,浪費她一番苦心?」
他一邊勸說,腳步也慢慢朝鑒知陽的方向挪過去,希望能拉住他,就算他不聽勸,至少也能阻止他跳渠自盡。
「別再走過來了。」鑒知陽用著沙啞無力的嗓音回道:「你能阻止得了我這一次,那下一次、下下一次呢?只要我始終不放棄,總有一回你是阻止不了的。」
他心意已決,無論鞍作淳郎在此時說任何大道理,他都不想聽。
現在的他一心一意只想與秋兒團聚,無論以何種方法,無論別人如何看待他的舉動,他都在所不惜!
「那你爹娘怎麼辦?你兒子怎麼辦?」
「我顧不了那麼多,說穿了,我就是想拋下所有羈絆,就為自己自私這麼一次。」他落寞的苦笑。
秋兒會怪他嗎?不,她會體諒他的,只要她知道失去她的他是如何生不如死,她會諒解,會心疼他的。
鞍作淳郎擔心的緊皺起眉,「你……」
「你以為往渠裡一跳,到陰曹地府報到,就真有辦法見到典秋水?」
緣塵子的嗓音突然從鞍作淳郎背後插了進來,他轉過身見到緣塵子難得一臉嚴厲,雖困惑緣塵子在帶著他們離開鏡中世界後就不知消失到哪去做什麼事,不過剛好現在回來了,成為他的幫手,可以一同阻止鑒知陽做傻事。
鑒知陽此時終於偏過頭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懂『魂飛魄散』到底是什麼意思嗎?」緣塵子不得不殘忍的告訴他,「那就是魂魄飛散於天地之間,無法去陰曹地府報到,也無法再度轉世輪迴。你就算順利到達地府,也永遠找不到她。」
第12章
鑒知陽原本淡漠的表情一僵,情緒又隱隱激動起來。
「她到底犯了什麼錯,非得面臨魂飛魄散的下場,連想輪迴轉世都不可能?」
她又不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下場為何如此淒慘?這不公平,他的秋兒不該被如此殘酷的對待,他痛恨上天的有眼無珠!
原來天上地下都沒有他倆相守之處,他蒼涼悲痛的苦笑出聲,這是上天刻意給他的懲罰嗎?如果沒有他一開始的鬼迷心竅,秋兒還有輪迴轉世的機會,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魂飛魄散,再無將來可言。
既然如此,真正該魂飛魄散的人是他,上天應該直接來懲罰他呀,為何要讓無辜的秋兒受罪?
他不甘心,把秋兒還給他、還給他!
「哈哈哈哈……」鑒知陽狂笑出聲,笑與淚交織而落,像是終於承受不了種種打擊,即將瘋狂。
鞍作淳郎沉痛的緊抿雙唇,眼眶泛淚,已不知該說什麼話安慰他了。
緣塵子輕嘆一聲,終於緩下臉色,接著說道:「我找了一個辦法,可以讓典秋水以另一種方式復生,你想不想試試?」
鑒知陽悲痛的神色一愣,「你說什麼?」
鞍作淳郎也訝異的瞧向緣塵子,懷疑他所說是真是假?
她的身子早沒了,魂魄也已經四散而去,又能用什麼辦法復生?該有的身與魂都不具,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我說,我找了一個辦法或許真能讓典秋水以另一種方式復生。」緣塵子轉身離去,「天色要暗了,你如果真想知道,先回去再說吧。」
他沒想到在這一世又造成一對有情人不得不分開,非常懊惱愧疚,所以一從鏡中世界回來後就趕緊尋找解決的辦法,沒想到剛回來就遇到鑒知陽尋死尋活,幸好還來得及,要是再慢幾步,他或許就得多跑一趟地府去搶魂了。
緣塵子的話對鑒知陽以及鞍作淳郎都是一種振奮,不管緣塵子是不是騙人的,鑒知陽都寧願被騙一次,抹掉臉上淚水,重抱希望的跟著緣塵子離開渠道邊。
鞍作淳郎暗暗鬆下一口氣,慶幸鑒知陽暫時不再尋死,也趕緊跟上緣塵子的腳步回去。
回到暫居之處後,緣塵子才在前廳繼續說道:「我找到一個『具魂』之術,若是能成事,典秋水就有機會再度復生。」
「到底什麼是具魂之術?」鑒知陽不解的詢問。
「這要說到東晉年間,有人因意外橫死,已經沒有身子可以還魂,當時道家有一位葛真君施了具魂之術,讓那人就算身已滅,也可以只憑魂魄繼續活在人間,飲食、言語、種種生活都與一般人沒有異樣,只不過當他再度死亡時,也就不會留下有形的屍身。」
「所以那位葛真君到底是如何具魂的?」鞍作淳郎急著想知道詳細狀況。
「人有三魂七魄共十魂魄,沒有身子憑依就會散離開來,葛真君將那人的十魂魄收合為一體,以『續絃膠』黏合十魂魄,那人就與之前活著時無異,順利的繼續在人間生活。」
而葛真君當時所用的續絃膠可是大有來頭,必須用神獸中的鳳凰喙及麒麟角合煮而成,無物不黏,是樣難以得手的神物。
鑒知陽與鞍作淳郎聽完緣塵子的解釋,訝異著竟有如此復生之術,雖然匪夷所思,但只要有機會,他們何不試試?
「我可以想辦法去得到鳳喙麟角製續絃膠,但搜集典秋水魂魄之事得由你親自去做。」緣塵子對鑒知陽說道。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典秋水的十道魂魄飛散四方,必須想辦法搜集起來,最後才能用續絃膠黏合。
「我該怎麼做?我連她的魂魄飛散到何處都不知道,也不知從何開始搜起。」鑒知陽沮喪一嘆。
「這我已經幫你想好辦法了。」緣塵子瞧向鞍作淳郎,「我記得你那裡還有與典秋水一同被製造出的靈鏡吧?」
鞍作淳郎點點頭,「我這就去拿來。」
沒過多久,鞍作淳郎就拿來一面直徑六寸的螺鈿鏡,交給緣塵子。緣塵子一手拿著靈鏡,另一隻手結咒印,低唸咒語,在靈鏡上頭施法,等施完法後才將這面鏡子交給鑒知陽。
「這面靈鏡留有典秋水的精血,能與她四散的魂魄有所感應,你拿著這面靈鏡,它就會指引你去尋找典秋水的魂魄,每找到一道魂魄,就將魂魄收在靈鏡內暫時安置,直到十道魂魄都搜集完為止。」
鑒知陽小心翼翼的雙手接捧過靈鏡,終於看到一絲希望,相信自己終究還是能與典秋水重新聚首,只要他能辦成這件事。
「在你去搜集魂魄的這段日子,我也會動身去尋找鳳喙麟角,等你搜集完之後就回到這兒來,咱們就約在此地碰頭。」
鑒知陽點頭,「我知道,續絃膠之事就麻煩道長幫忙了。」
「我不要緊,倒是你……會很辛苦。」緣塵子無奈苦笑,「你或許得走遍大唐國土,上山下海,花費多年才有辦法搜全典秋水的魂魄,這一路上不知會遇到多少折磨凶險,你心裡可要有個底。」
這是條漫長艱辛的路,就怕鑒知陽撐不到最後,或是只走一半就放棄,但這事要是不由鑒知陽親自完成,就與不勞而獲沒什麼差別。
凡事都得付出代價,而他想讓典秋水復生的代價當然非常大,付不出來,就沒那個資格求得她的回歸。
「無論得花多少年,會遇到多少折磨凶險,都無法動搖我的心意,我一定會將秋兒的十道魂魄全都帶回來。」鑒知陽萬分堅定的回答。
他不怕路途辛苦,只要有希望在眼前,就能走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日到來為止。
見鑒知陽重新振作起精神,鞍作淳郎欣慰的揚起笑意,暗中替他與典秋水祝禱,希望他們重聚之日能盡快到來。
如此多的波折已經夠了,他相信這已經是最後一道關卡,跨過之後就能海闊天空,不再有憾。
 
隔日之後,他們三人分道揚鑣,緣塵子去尋找鳳喙麟角製續絃膠,鑒知陽踏上搜集典秋水十道魂魄的旅程,而鞍作淳郎則回到鑒展嵩他們的隱居之處,向他們報平安,並告知最新的進展。
現在只能等,不知還得再等多久一家人才能重新相聚,但有等待的機會總比沒有好,他們也不斷祈禱,希望鑒知陽能一路順利,盡早完成任務。
鑒知陽騎著馬,依照靈鏡給予的指引,開始漫長的奔波之路,除了晚上休息之外,白日無論晴雨他都在外頭趕路,風吹日曬雨淋,不曾喊過一絲苦。
直到兩個多月之後,他終於來到一處大草原,他氣喘吁吁的下馬,暫時放任馬兒低頭吃草,自己一個人往草原的中心走過去。
風沙吹過,沙沙作響,寂寞又蒼涼,他將懷中的靈鏡拿出來,看著飄浮在草原上空一個黯淡黃色的小光點,知道那就是典秋水的十道魂魄之一,散飛到此處便停了下來,無所依歸。
他將靈鏡光滑的那一面往上,就見飄浮在半空中的黃色小光點慢慢降下,最後沒入光滑的鏡面裡,鏡面上還浮起一波虛幻的漣漪,似乎還出現一閃而逝的典秋水樣貌。
他隱隱激動,拿著靈鏡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眼眶微泛濕意。
已經找到一道魂魄了,再九次,九次之後他們就能重新相聚,再也不分開。
鑒知陽在大唐國土東西南北到處奔波,找到魂魄的時間有快有慢,有時兩、三個月就能找到一個,有時將近半年才一個,他只能拿出無比耐心,咬牙撐住,只要覺得沮喪的時候就將靈鏡拿出來撫摸,知道鏡子內有典秋水的魂魄正陪伴著他,他就能重新擁有力量,繼續追尋下去。
在外奔波半年後,他不但曬得膚色黝黑,也顯得滄桑不少,但眸中堅毅的神色越來越亮,信念絲毫不曾動搖過。
一路跋山涉水,馬兒到不了的地方他就徒步走上去、爬上去,這一路上他早已不知磨破了幾雙鞋,早已算不清他到底曾在野外餐風宿露多少次,早已忘了上一回安安穩穩在客棧睡上一場好覺到底是什麼時候。
他只知道自己還差幾道魂魄就收全,他與典秋水相聚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只要他不放棄的堅持到最後,她終究會回到他身邊。
狂風大雨甚至是暴風雪,他都不看在眼裡,這些外在的惡劣條件都阻止不了他前行的步伐,無論再冷再熱,都澆不熄他一顆熾熱的心,都打不倒他因長久跋涉而日漸強壯的身子。
大約一年半後,他已經搜集到典秋水散逸在四方的五道魂魄,魂魄凝聚在靈鏡內,原本已無任何知覺的典秋水也開始漸漸恢復意識,在鏡子裡頭見到鑒知陽辛苦奔波。
他臉上的紋路因為長久的風吹日曬而變深變粗,他的一雙手因為長時間握住韁繩早已生出一層厚繭,每每見到他露宿在林間,只披著一件禦寒披風就靠在樹幹下睡去,她就忍不住心痛,在鏡子內哽咽出聲。
陽……
他瞧不見她,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她只能繼續心疼的瞧著他一路吃苦,千辛萬苦替她收回一道又一道的魂魄,臉上的欣喜笑意也跟著越揚越大。
就快了,再忍一忍,就快了……
翻山越嶺,百轉千迴,當他終於尋到最後一道魂魄時,時間已然過去三年多,走過一千多個日子,天南地北幾乎踏遍。
一望無際的湛藍晴空,配著沒有盡頭的草綠高原,這就是鑒知陽所尋來的最後一處。
他身上披著早已陳舊的披風,歷盡滄桑,高原上冷風吹來,將披風高高吹起,翻飛成一波又一波的浪,寒風吹得他臉皮刺痛,甚至眼淚都快被逼出來,天冷但他的心卻很熱,情緒激動。
他看到了,最後一個淡黃色小光點就在眼前,他將銅鏡拿出來,和以往一樣將鏡面朝上,飄浮在半空中的小光點慢慢降下,主動沉入鏡面,泛起第十道漣漪。
終於結束了,他開心的揚起笑,鬆了口氣的雙膝跪地,將靈鏡緊壓在胸口,一千多個日子以來的辛勞像在這一刻全被洗去,內心的感動早已不知該用什麼話才有辦法形容。
「秋兒,咱們就快相見了……秋兒……」
只要緣塵子能夠順利施具魂之術,他的秋兒就能回到他的身邊,他得快一點回到長安城去,他相信緣塵子早已順利製成續絃膠,正等待他帶著秋兒的十道魂魄回去。
鑒知陽再度振作,從地上站起身,振奮的踏上最後一段艱辛旅途。
當他風塵僕僕的回到長安城內他們曾經約定再會的那一處宅子裡,緣塵子果然已經在裡頭等待他出現。
「你可終於回來了。」緣塵子欣慰的拍拍他的肩,「一路上辛苦了。」
「道長,鏡子在此。」鑒知陽將靈鏡從懷中拿出來,遞給緣塵子,口氣有著幾乎壓抑不了的激動,「不知秋兒何時能夠復生?」
「別急,就快了,你都已經等了一千多個日子,難道還會差這短短的幾個時辰?」緣塵子笑著安撫。
鑒知陽只好按捺性子,看著緣塵子開始準備,好一會兒後才一切就緒。
緣塵子將靈鏡放在房間的床榻中間,便開始在床旁雙手結印,閉目唸咒,鑒知陽則在一旁觀看,靜靜不發出聲音,免得打擾緣塵子施法。
慢慢的,銅鏡開始散發金色光芒,越來越強烈,從鏡身內溢出一個又一個的黃色小光點,先是飄浮在鏡子上頭,之後逐漸凝聚成一個大光點,再由大光點幻化成一個橫躺在半空中的黃色人形輪廓,載浮載沉。
緣塵子見十魂已經凝聚成人形,即刻從袖中掏出一只銀罐,罐口一開,將裡頭的液體灑在魂魄上頭,灑完之後繼續唸咒。
那是一種散發著奇異七彩流光的透明液體,原本潑灑在魂魄上的只有一部分,但那液體就像是活的一樣,開始不斷蔓延開來,直到七彩流光將人形魂魄給完全包覆住為止。
鑒知陽訝異的瞧著一切變化,就見魂魄完全被七彩流光包圍後沒多久,突然由內而外散發一陣強烈的金色光芒,將魂魄的身形完全遮蓋,那光芒之強烈,刺得他完全睜不開眼,只能閉眼慢慢等待光芒退去。
等光芒漸弱之後,鑒知陽才又睜開眼,看到原本飄浮在半空中的形體依舊被七彩流光包圍,然後慢慢下降,直到降至床榻上才停,接著七彩流光也逐漸退去,掩蓋在流光下的人形也一點一滴顯現出來。
典秋水以沉睡的樣貌出現,黑而直的長髮,身上一身白衣,都與她當年投爐時的模樣沒任何差別,歲月沒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所以她依舊年輕,一點都沒有改變。
直到她身上所有流光全都退去,緣塵子才停止唸咒,退離床旁,對鑒知陽說道:「好了,應該再過不了多久,她就會甦醒過來。」
鑒知陽馬上奔至床邊,難掩激動的瞧著她沉睡的面容,甚至伸手想碰觸她的臉蛋,卻又有些擔心害怕,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將她給碰散。
他的秋兒……現在的他是在作夢嗎?是他盼了許久的美夢?若真的只是夢,他們倆唯一能團圓之處只有在夢裡,那他寧願不要醒,就陪著她一直在夢裡。
沒過多久,典秋水的睫毛動了一下,緊接著緩慢的睜開雙眼,如夢初醒,眼前視線一片迷茫。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適應過來,終於看清楚所有景象,就見鑒知陽靠在床旁,神色激動難平,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哽咽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只能與她對望。
典秋水開心又感慨的翩然落淚,激動坐起身,撲入他懷裡緊抱住他,「陽……」
淚滾滾而落,為了讓她復生,他這段日子是如何熬過來她一清二楚,他對她的堅定情意跨越了千山萬水,才求得兩人重新相聚的機會,那執著不悔的深情足以讓天地為之動容,感動不已。
「陽,我回來了,這輩子再也不離開你……再也不會了……」
鑒知陽緊緊回抱住她,所有苦痛全化成喜悅的淚水,在他的臉頰上留下兩道濕痕,他緊閉雙唇,強壓住嚎啕大哭的衝動,就只是默默抱著她,雙臂越縮越緊,任由淚水拚命滑落,難以抑制。
他的秋兒真的回來了,是活生生的,有溫度的,他終於從長久的惡夢中甦醒,迎來真正的希望,也終於盼回他這一生最愛的女人。
「秋兒……歡迎歸來……」
歷盡千辛萬苦,突破生死難關,跨越時空阻隔,他們終究還是以堅定的信念解決一切困難,再次聚首。
這一次,他們不再有憾,緊握著彼此的手繼續走下去,不再分開……
 
典秋水順利復生,緣塵子終於感到自己該償還的債都還清,能夠放心離去,在觀察了復生後的典秋水幾日,確定一切無恙後,他欣慰的離開,繼續雲遊四海。
緣塵子離開後,鑒知陽他們還是暫居長安城裡,想等典秋水完全適應自身的狀況後才與鑒展嵩他們團聚。
「唉,還是覺得怪怪的……」典秋水一個人在小庭院內行走,邊走邊忍不住喃喃自語。
她復生之後身子比過往還要輕一些,走路的速度比平常人要快上許多,像是在飄一樣,始終讓她覺得很不踏實。
現在她只能重新練走,免得出去會嚇到其他人,那她可就罪過了。
「還在練習?」鑒知陽突然從後頭親密的摟住她,溫柔一笑,「先休息一會兒吧,別將自己給累壞了。」
「就只是練走,能累到哪去?」她沒好氣的偏頭睨了他一眼。
但鑒知陽還是不放,貪戀著將她擁在懷裡的甜蜜滋味,要是可以,他真打算無時無刻都這麼摟著她,連半刻都不想放手。
他們曾經分離太久,他萬分珍惜兩人重聚之後的時時刻刻,不想輕易浪費。
典秋水瞧著他因為歷盡風霜而深刻起來的輪廓,感到既心疼又不捨,那全是他為了她而奮鬥的刻痕,也代表他對她深刻不悔的情意。
她伸手摸著他粗糙的臉蛋,動作輕柔,帶有無限柔情,他笑著回握住她的手,兩人就算不說半句話,也能感受到彼此深濃的情意。
典秋水笑著偏頭倒在他懷裡,由著他繼續摟住她,柔聲喃道:「不知道安兒長得什麼樣了……」
她對孩子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孩子仍在襁褓中的模樣,多年過去,孩子早已經長大,就不知長得像她還是他?
無法陪著孩子長大是她的遺憾,但人生沒有十全十美,有得就會有捨,所以她也不怨,坦然面對這個遺憾。
「快了,咱們就快能與他們相聚了。」鑒知陽輕聲安慰,他也有好久好久沒見到家人,也非常思念他們。
家人們應該也在遠方等著他們歸來吧,就差這最後一點時間了,只要再忍耐一會兒就好,一切的等待終將圓滿結束。
「嗯。」典秋水漾起笑意,開始期盼一家團聚的到來。
尾 聲
鞍作淳郎回到鑒展嵩他們身邊,將鑒知陽踏上搜集典秋水魂魄的旅程告知鑒家二老後,就隨著他們暫居下來,與鑒家人一同等待鑒知陽帶著典秋水回來。
在等待的這些日子,他倒也沒有閒下來,因為鑒知陽與典秋水的孩子鑒湫安挺黏他的,總是纏著他問東問西,好奇得很。
「淳郎叔叔,告訴我這面鏡子的故事吧……」
鑒湫安雖還小,卻已經透露出精明的個性,和小時候的鑒知陽很像,而他喜歡纏人這一點更是與小時候的典秋水像極了,因此鞍作淳郎在見到他時,總是有種奇妙的感覺,像是小時候的鑒知陽與典秋水又重新出現在他面前一樣。
而鑒湫安對製鏡技術很有興趣,倒是與他的爹不同,這讓鑒展嵩很開心,因為可以將自己一輩子鑽研銅鏡製作的心血傳給孫子,不怕後繼無人了。
「安兒,你又來打擾淳郎叔叔了?」葉如貞來到鞍作淳郎的房裡,板著一張臉瞪孫子,「不是要你守規矩,規矩都守到哪兒去了?」
「奶奶,是淳郎叔叔自己答應我,我可以隨時來問他問題的。」鑒湫安趕緊擺出一臉無辜樣。
「夫人,安兒好學是件好事。」鞍作淳郎笑著幫鑒湫安說話。
有鞍作淳郎撐腰,鑒湫安更是無所忌憚的笑著,皮得很。
葉如貞沒好氣的又瞪了孫子一眼,拿他沒轍。「快用晚膳了,一起出來吧。」
鞍作淳郎與鑒湫安相視一笑,隨著葉如貞離開房間,到前廳去用膳。
此時天尚未暗,夕陽照耀大地,三人路經前門跨院,而院門突然在此時從外打開,葉如貞納悶的停下腳步,往門的方向瞧過去,她記得所有人都在屋裡,沒有出去,到底是誰打開門的?
正納悶之際,一男一女從外頭進到門內,恰巧與葉如貞四目相對,葉如貞訝異的睜大雙眼,緊接著激動得全身隱隱顫抖,眼眶也迅速濕紅。
鑒湫安困惑不解,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奶奶如此激動的模樣,奶奶認識那一對陌生人嗎?他們到底是誰?
鞍作淳郎見到他們進來,同樣開心又激動。
是鑒知陽與典秋水,他們可終於回來了!
鑒知陽見到久違的母親,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最後卻只能化成最簡單的一句話,哽咽的開口,「娘,咱們回來了……」
「陽兒、秋兒……」
葉如貞又哭又笑的朝他們狂奔而去,伸手將他們倆一同圈起,三人不再說話,緊緊相擁,欣喜的淚水沾濕彼此的衣裳,久久停不下來。
終於一家團聚了,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圓滿,不再有任何一人缺席。
外一章 淳郎
大唐 天寶十二年
「終於要回日本去了……」
遣唐使船上,鞍作淳郎瞧著越來越遠的海岸線,有著無限感慨,他在大唐待了三十多年,早已對此處的人事物都有深厚情感,終於要離別,說不難過是假的。
此次回去,其實他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不知家人還在不在、還記不記得他?而他到底是否能夠順利回到日本?
因為船難頻繁,他們這些人都是冒著性命渡海而來的,能不能每一回都如此幸運平安到達目的地,沒人能預料。
「唉,不知能不能順利回去……」與鞍作淳郎同船的另一人阿部仲麻呂也靠在船邊,瞧著日漸渺小的海岸線。
阿部仲麻呂與鞍作淳郎是同一年來大唐的留學生,所以他們倆待在大唐的時間同樣久,鞍作淳郎也與他特別有話聊。
阿部仲麻呂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參加科舉考試高中進士,在朝為官,受李隆基重用,李隆基還特地賜了他一個名字,叫做「晁衡」。
「回不回得去都是天意,咱們就聽天由命吧。」鞍作淳郎對阿部仲麻呂笑道。
他已有覺悟,要是回不去,大概就是葬身海底了,但這既然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結局是好是壞,他都得認命。
「好一句聽天由命。」阿部仲麻呂開懷的大笑出聲,「沒錯,咱們就一同聽天由命吧。」
結果天意弄人,他們此行回去遭遇暴風雨,回去的船被吹散開來,鞍作淳郎本以為自己真要葬身海底,沒想到他所坐的這艘船並沒有沉,而是一路漂流到安南。
安南是大唐最南邊的國土,他們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回到大唐來,鞍作淳郎與阿部仲麻呂在踏上安南的土地後,忍不住放聲狂笑,看來上天已經給他們答案,要他們在大唐終老一生,別再回日本去了。
鞍作淳郎也在此時猛然醒悟,若是他此行真的順利回日本,那典秋水就不會在日本失憶一千多年,也就不會發生之後一連串的事情,所以對回日本一事,他是徹底放棄,不再去想。
阿部仲麻呂輾轉回到長安城,繼續當官,而鞍作淳郎想了想,卻是選擇回到揚州城,他最熟悉之處。
鑒家早已不在揚州城製鏡了,而他也說不出自己為什麼第一個想到的會是揚州城,反正就憑感覺回到此處,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他走在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上,揚州城的改變不大,還是與他記憶中一樣繁華熱鬧,帶有濃濃的親切感。
「咦?那個……鞍作公子?」
鞍作淳郎前行的腳步頓住,訝異居然還有人認出他,甚至說出他的名字。
他轉過頭來,就見一座酒坊前站著一名女子,那名女子雖已是婦人打扮,但成熟的風韻非常吸引人,讓人見一眼便印象深刻。
「真的是鞍作公子?」女子開朗大笑,率性十足,「我剛才還以為是不是自己眼花呢!」
「妳……」鞍作淳郎先是困惑,之後猛然想起一個人,「妳是周姑娘?」
他記得典秋水年少時有個非常好的閨中密友,正是酒坊的周若薇,他也曾經與周若薇見過幾次面。
「什麼姑娘?我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周若薇笑著自我調侃,「多年不見,一切可好?這些日子都做什麼去了?」
當年鑒家一夕之間人去樓空,完全沒人知道發生什麼事,周若薇也同樣困惑不解,沒想到多年後還會見到鞍作淳郎,這真是件讓她再驚喜不過的事。
「一言難盡。」難得遇到認識的人,雖然當初只有幾面之緣,卻已夠鞍作淳郎感到欣慰及親切了,「既然妳已嫁人,不知又該如何稱呼?」
「你就和其他人一樣喚我周娘子吧。」周若薇此刻的笑意倒是有點尷尬,「說嫁不太正確,我當年是招贅的,要不然你怎麼可能還會在周記酒坊內見到我?」
鞍作淳郎一愣,剛才倒是沒注意到這件事情。
周若薇沒有兄弟,當年為了繼承家業而選擇招贅,丈夫在多年前就已病逝,她現在一肩扛起酒坊生意,可是個厲害的老闆娘。
鞍作淳郎之前不曾認真注意過她,今日相遇,才發現她是個開朗又堅強的女人,兩人一見如故,談了不少話,氣氛輕鬆又融洽,頗有他鄉遇故知的欣喜。
是怎樣的機緣才會讓他們倆多年後又相遇?再相見,鞍作淳郎對她的感覺與過往截然不同,他非常佩服她身為一個女人還能如此堅強,甚至比某些男人還要出色。
「鞍作公子,有機會就常來我這兒坐坐吧。」周若薇毫不扭捏的笑道:「你放心,我絕不會收你酒錢的。」
鞍作淳郎莞爾一笑,早已見過大風大浪的他,還有什麼事情放不開,也就欣然接受她的熱情款待,「那我就不客氣的經常來叨擾了。」
難道這是上天給他的指引?無論是不是,他都很開心今日能夠遇見周若薇,交上她這個朋友。
而將來兩人還會有什麼改變,他也不知道,反正一切順其自然吧,他已不再去考慮太多事情,免得自尋煩惱。
能回到揚州城真好,他發自內心的感嘆著,笑意久久不絕……
 
*欲知鑒名夫妻轉世成為鞍作真一及李綺兒,戀情遭遇到什麼樣的波折阻礙,請看新月甜檸檬系列大唐綺鏡之一《癡情帝女》
*欲知趙莞清和鞍作俊彥送成為鏡靈但失憶的典秋水回大唐,兩人如何迸出愛的火花又遭遇到什麼危險,請看新月甜檸檬系列大唐綺鏡之二《天降仙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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