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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殯儀館內設置了一處備極哀榮的靈堂。
往生者生前最愛的白色蝴蝶蘭和黃色跳舞蘭鋪成花海擺在堂口,在人生的最後一程陪伴她。
這幾天風大,幾朵蝴蝶蘭和嬌弱的跳舞蘭被吹得翻飛離枝,在地上翻滾著,停停走走像是欲乘風歸,可終究依依不捨。
案上擺著幾樣素果和鮮花,從遺照看來,往生者年輕得令人惋惜。
是的,往生的女孩才十九歲,正是人生最璀璨的開始、最青春美好的年紀。
傳統說法,只要女子在未婚前往生都算早夭,依古禮父母長輩不得送行,甚至移棺火化時,父親還得手持木棍抽打棺木,斥責其讓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不孝。
所以守在靈堂的皆是平輩,少有長輩參與。即使如此,羅家是為宗親大族,場面並不寂寥冷清,只是家族太大,年輕平輩間彼此生疏,互動不多。
不過羅家雖算富裕,可靈堂排場還是過於鋪張,且現場除了羅氏同宗,到場致意走動的還不乏名人後輩—這得歸因於羅家有個豪門中的豪門當姻親。
說姻親似乎太過了,可訂了婚的男女,即使後來天人兩隔、無緣結親,勉強也能算有名分。
時候還早,天色卻漸暗,不久即飄下細細雨絲。
一輛令人側目的黑色勞斯萊斯停在靈堂不遠處,司機隨即下車拉開後座車門,一名虎背熊腰、身材高大的男子先行下了車,手腳俐落的撐起一把黑傘,接著一名身著黑色西服的高瘦年輕男子才步下車。
年輕男子身形單薄高 ,墨鏡遮去泰半的臉,蒼白的臉色更顯出飛揚濃眉如墨,漂亮薄唇的唇色卻略顯黯淡。即使因墨鏡遮掩而無法一覽男子全貌,卻也依稀能看得出是少見的美男子。
男子走到靈堂前上了香後,即走到一旁安靜的待了下來。周遭的人莫不偷偷投以好奇的眼光,只是礙於他散發出的冷漠氣息和一旁大塊頭保鑣的臭臉,沒人敢向他攀談,期間上前說話的只有死者十四歲的妹妹。
男子待了約莫二十分鐘後便離開,這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裡他什麼也沒做,只是盯著堂上相片看。
離去時雨勢變得更大,他稍稍抬起頭看著天空,然後邁開步伐離開。
「方才那是誰啊?」
「不知道,我這幾天都待在這裡,他每天都大概這個時間來,只是捻個香,然後靜靜的待在一旁,約莫十幾二十分鐘就走了。」
「他不會就是跟雲蘿訂婚的那個富家公子吧?」
「不會吧?不是聽說那個人的身體很差?怎麼可能專程從美國飛回來給她捻香?人家可是豪門貴公子呢!」
「那又怎樣,未婚妻車禍死了,飛回來一趟,捻個香不為過吧?」
「是這樣沒錯,可是雲蘿對那未婚夫似乎不怎麼中意,每一次我好奇的問起,她總是沒好臉色,不是不願意多說,就是涼涼的一句『這麼好奇啊,送妳好了』。」
「是喔?可是如果剛才那高個兒真的是那個傳說中的未婚夫,長得很好看呢。」
「長得好看身體不好有什麼用?沒聽說喔,女人守寡事小,守活寡事大。」
「妳這人嘴巴真壞!」
一群年輕人吱吱喳喳的邊摺紙蓮花、邊八卦,渾然沒注意到高瘦男子走向車子的途中,原先緊握著的左手一鬆,有樣東西掉進小水窪。
車子走了之後雨勢變得更大,此時由暗處走出一道嬌小纖細的身影,她走向小水窪撿起了那東西。
平安結—這三年來他一直很寶貝的、隨身攜帶著的東西,他終究還是捨棄了嗎?
看著手中濕答答的編織品,她想起了記憶中的一段對話—
「當你喜歡上一個可能不會喜歡你的人時,你會怎麼做?」
「不怎麼做。不喜歡我的人,我也不要喜歡她。」
「有時候也不是不喜歡,而是不能喜歡。」
「既然知道不能喜歡就不要去喜歡,喜歡了就別再說什麼不能喜歡,明明是簡單的是非題,為何非得弄成申論題。」
看著手中曾被視為寶貝的平安結,女孩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
不喜歡我的人,我也不要喜歡她。所以呢?羅雲蘿不喜歡他,他也做了明智的抉擇了是嗎?
是啊,這真的很像是顏德君會做的事。
最終他們的緣分就像這條平安結一樣,在他丟棄的時候也結束了。
第一章
七年後。
房裡,一張原木大桌子,一盞高腳照明燈,加上一道嬌小纖細的身影,形成現在這幅畫面—女子的上半身幾乎趴在原木桌上仔仔細細的為圖稿上色。
年輕女子有張清麗甜美的臉蛋,波浪長髮用了一只鯊魚夾輕鬆挽起,幾撮不安分的髮絲掙脫夾子垂落在香腮兩側。她上半身僅著純綿小可愛,自在又舒適,下半身也只穿了一件舒適的綿質內褲。
畫圖時她講求舒適感,身上的布料越少越好,還曾有一次剛洗完澡忽然靈感一來,連衣服都沒穿就趴在桌上畫草稿,好死不死室友推門而入,彼此怔了幾秒,兩人同時尖叫!
自那時起,她就常被室友嘲笑有怪癖,而她也意識到,總不能把自己的舒適感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吧?要是這樣,她就是名符其實的變態了!於是在自家作畫時她身上起碼有兩塊布,上下各一塊,雖然少少的、薄薄的,但聊勝於無,也代表了她的誠意。
她五官中最出色的一雙大眼睛此時正全神貫注的盯著色鉛筆捺擦過的地方看,她正在為一朵三色菫上色,深紫、淺紫、黑、黃、橙黃色等色鉛筆輪番在十指間交換輪替,很快的一朵栩栩如生的可愛小花在她手中完成。
她站直了身子,退後一步看成果,手機鈴聲也正好在此刻響起。看了下來電顯示,猶豫了兩秒,她嘆了口氣,還是接起。「喂,幹啥?如果是要畫稿沒有,爛命一條。」
電話另一端傳來一陣哀怨的低沉嗓音,明明是很男人的聲音,語調卻太過嬌柔。「哎喲,我要妳的命幹麼,我還等著妳救命呢!救命吶~小香。」
羅澤香翻了個白眼。只要聽到救命兩字就知道和畫稿沒關係,若是遲交畫稿,要喊救命的人是她,不是他。
林志麟是家以兒童出版品為主的大型出版社老闆,也是她的金主外加手帕交,偶爾對方還會搬出「救命恩人」這身分來柔性威嚇她一番!
一個身高近一百八的帥哥是她的手、帕、交?沒錯,不是哥兒們,是手帕交!要說姊妹淘她也不反對。
是的,她的手帕交林志麟先生是個Gay,是個喜歡高大猛男的玻璃圈人。
一想到他讓她救的是什麼命,羅澤香忍不住再嘆了口氣,「林志麟先生,你知道本人在趕稿吧?這本兒童繪本再三天就截稿了,我已經熬了兩個晚上。」
「是啊,而且後頭還有和陶瓷廠合作的圖稿,還有編輯們也支持妳再畫一部童書參賽,還有……」
「停~你要找我幫什麼忙直接說吧!」等他說完她後頭的工作,她怕會自暴自棄的不畫了,因為工作怎麼也做不完。
還說什麼參賽用的童書哩!她這人慾望瘦瘦的、心願小小的,繪圖只是興趣外加餬口,對於比賽拿獎,也許哪天獎盃用純金打造時,她會考慮參加。
「小香,妳真是快人快語!」
「伯父伯母又要約吃飯了嗎?」她這員工真的還滿好用的,除了公事外,三不五時還得充當女友煙幕彈,讓他帶回家遮他家兩老的眼!
「非妳不可嘛。」
「少來!早點向伯父伯母坦承你愛的是男人,就不必不時的找我充當女友。」他也不想想,她真的很討厭騙人,騙了人還不知道有什麼報應等著她呢!
更何況,兩老的逼婚行動可是越來越明顯,她真懷疑自己這顆煙幕彈還能撐多久?不會到時候她還得鞠躬盡瘁的陪他步上紅毯的另一端,當他的新娘,繼續煙幕彈的一生吧?
別鬧了!雖然找個男人嫁,從此以後過著王子和公主的幸福快樂日子不是她的畢生職志,可嫁給同性戀,每天上演我的男人愛男人的戲碼,她一樣也不嚮往。
「給我一點時間嘛。」
「七年前你就這樣跟我說,七年後還叫我給你時間?」她的火氣往上衝。打從七年前在美國最窮愁潦倒的時候認識這廝、他對她伸出援手後,這隻「手」就不肯放下了,原因很簡單,他也需要有人對他伸援手!
而她這援手一伸就是七年!她當了七年的偽女友,專陪他回家和父母吃飯用,以掩飾他喜歡男人的事實。
「七年前我可是二話不說就挺妳呢。」他這輩子做過最英雄的事,大概就是撿了羅澤香回家。那時的她欠了房租被惡房東在大雪夜攆出來,而他也正好遇到麻煩。父母去美國探望他,他說好要帶女友回家吃飯,可收了兩百美元的偽女友卻放他鴿子。
因緣巧合下,兩人幫了彼此,只是對於當年才十九歲的她為什麼會隻身出現在美國,羅澤香不曾提及太多,而他覺得只要是人都有不能說,或是不想提及的事,她不主動提,他也不問。
「你現在是在向我討人情嗎?」對一個熬了兩天夜的人,別奢望她的脾氣會太好!
「事實上妳也可以解讀成我在告訴妳,我的義氣會一直存在。」
「屁!」
「女孩子不可以說粗話!」
「和你在一起,我會忍不住化身為男人!」羅澤香翻了個白眼,認了。「告訴我時間、地點。」
林志麟說了家五星級飯店的名字,這讓羅澤香的眉心打了皺摺,心中暗忖,林志麟每次和父母約吃飯都是在家中,一來是因為他家廚子的手藝不錯,再來是他算是個名人,加上長相不錯,又常參加那些所謂的時尚派對,容易引人注目,在外吃飯不方便。
他這次怎麼會挑飯店?多少也該顧及她啊,畢竟在公共場合出雙入對和只在自家上演恩愛給父母看是不一樣的。「你確定要在飯店?」
「不是我要,而是,這根本是我無法作主的。」
「什麼?」
「妳知道我家有一堆親戚吧?家族中常有聚會,而這一次的主角是多年不曾回國的大人物,老爸一定要我出席。」
她知道林志麟的出身是頗有來頭的,應該說,有來頭的多是他的遠房親戚,總是東牽西牽就牽到某某集團柳家、某某企業吳家、某某集團顏家之類的。
「既然不是你家的聚餐我不去。」她的性子其實有點宅,工作之外,除了偶爾找室友儷夢姮或約林志麟小酌外,她根本不愛外出。
「不行!無論如何妳一定要參加!」林志麟隔著手機又將聲音分貝提高了些,他的聲音一提高就容易變得尖銳、破音。「最近有些耳語傳到我媽耳中,她已經開始懷疑我的性向了,前幾天還問我,好些時候沒見到妳,是不是分了。」
「那就趁機開誠佈公。」
「不行,她要是知道我喜歡的是男人,我還有安寧的日子可過嗎?」
羅澤香想起了他那恐怖的媽,事情若曝光,怕伯母是要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奇招了,頓時她有點同情他。「……我知道了。」
「明天晚上七點,別遲到了。」
晚上七點……晚上七點
羅澤香趕稿趕得天昏地暗,在經過第三個熬夜天後,她終於完成畫稿,允許自己小憩一下。她下午四點躺上床,預計五點半起來梳洗準備。
要知道,所謂的小憩只適用生活正常,只需要休息個半小時、一個鐘頭就能恢復體力的人,若用在體力透支、幾天沒好好睡上一覺的人身上,情況就可能失控!
羅澤香雖然調了鬧鐘,可還是叫不醒她,等她被什麼聲音吵醒時,一看鬧鐘才發現—
天!六點三十二分!
完蛋了!她匆忙的起身、盥洗、更衣,只是剛跟鏡子打照面,就嚇了自己一跳。厚!幾天沒睡,她的臉色蒼白得像大難不死剛辦出院的,可她連畫眉毛和塗口紅都沒時間了,只好拿起外套和化妝包就往外衝,又踅回來戴上口罩才出門。
沒辦法了,只得先上計程車,再找時間修飾一下。
一到了外頭才知道下了傾盆大雨,又是風又是雨的。要命!這種天氣連小黃都不好叫,怎辨?正愁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有一部計程車朝她的方向駛來,她忙舉起手揮了揮。
太好了!它停下來了!
計程車一停下來,她拉開門就上車,「砰」一聲關上車門。「我要到……」
「小姐,不好意思,這車是別人叫的。」才說罷,另一端有人拉開車門上車。
「我叫的車嗎?」
「是的,先生。」
高大男子連看車廂裡一眼也懶,直接上車,忙著打電話,可能還不太熟悉手機的使用,一連錯按了幾次快門,隱約聽到了低咒聲,似乎為自己老按錯鍵有些惱意。
計程車司機回頭看了羅澤香一眼,有些尷尬。「那個,小姐……」沒人會把上門的生意往外推,可做事也要有原則。
「我不管,我都坐上來了。」事有輕重緩急,她現在急著到飯店,其他不重要,況且這種天氣要招到計程車不容易,管他要共乘,還是要她付全額都好,休想趕她下車。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野蠻,可是話都出口了,不繼續耍賴好像有點雷聲大雨點小。「我只到希爾頓飯店,如果不順路就先送對方過去,再送我可以吧?」
「可是……」司機很為難。
「就一起搭吧,反正同一個地方。」高大乘客作出了溫暖的決定,可他天生偏冷的嗓音在這雨夜聽來更顯得冰冷。
男子的嗓音低沉慵懶,帶著冷調,如同柔軟的絲綢中裹著利刃,給人客氣有禮卻永遠與人保持距離的感覺。
明明是適中的音量,羅澤香的反應卻像是身邊打了一記雷似的,她猛然側過頭,露在口罩外的眼睛越睜越大,透著不敢相信。
他!真的是他!怪不得方才她就覺得這乘客的聲音像是在哪裡聽過!
是顏德君!老天!真是他!但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在美國?
顏德君一身西裝筆挺,肩上和褲管有著被雨打濕的痕跡,頭髮也沾了不少雨水,可模樣一點也不顯得狼狽。他專注的講著手機,沒發現身旁的她正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是,會遲到個約莫五十分鐘吧,不必了,我叫了計程車,不過是家宴不必這麼拘束……」結束了通話,身邊兩道「火辣辣」的視線很難不引人注意,男子側頭看羅澤香。「妳想借手機嗎?」
聞言,羅澤香回過神,緊張兮兮的摸著臉上的口罩。「不、不必了,我有。」不過經他一提醒她才想到,這種情況一定會遲到,得先打個電話給林志麟,免得那個緊張大師以為她出了什麼事。
她忙著從包包找手機要打電話,一陣摸索,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手機和錢包都放在玄關處的鞋櫃上忘了帶,又連帶想起她裝在紙袋裡要換的高跟鞋也沒帶!
她低頭看了眼腳上的防滑老人拖,沉默了很久。
等一下她要穿著這身頗正式,還小露香肩的洋裝搭老人拖進飯店參加宴會嗎?那她還真的會成為此次宴會中不可錯過的一道「瘋」景!
她神經是有些大條,可心臟偏偏很脆弱,禁不起這樣玩自己。
「那個……」雖然隔著口罩說話,她還是刻意壓低聲音,「如果不介意,可以借我手機一下嗎?」
飛揚的劍眉一挑,將手機遞了出去。
「謝謝。」接過手的手機還有前一位使用者留在上頭的餘溫,她的心緒因而波動了,眼眶也熱了……這人可還記得她送過的暖暖包,也是這樣的溫暖,或者該問的是,他現在還這麼怕冷嗎?
深吸了口氣,羅澤香收斂心神,有些事沒有意義就不必想了。她輸入了林志麟的手機號碼,按出撥號,第二聲鈴響就被接起,可見對方很注意來電狀況。
「志麟嗎?不好意思,我會遲到。手機是別人借我的,不,我不認識。」她左手拿著手機講電話,右手習慣性的在大腿上畫圈圈。「……一言難盡,見面再說,還有我忘了帶錢包、手機和……高跟鞋。」
傾盆雨夜的計程車裡,只要不自曝其短,基本上沒人會注意到別人腳下穿了什麼,可她一說完,便能感覺到連司機都透過後照鏡看了她一眼,這讓她更沒勇氣對上身旁男子的視線。
結束通話後,她小心翼翼的奉還手機。「謝謝。」
手機交還給原主人後,距離目的地只差幾個紅綠燈,此刻只消等待目的地到達,這場不期而遇就會結束。
她不禁心想,兩人的緣分真的好特別。
莫名的開始,莫名的結束,也許根本不算開始,自然也談不上結束,畢竟和他的那一段,她根本不是自己,這樣又如何算得上有開始和結束?
車子在一處十字路口遇上紅燈停了下來,幾秒後啟動,側邊一輛硬闖紅燈的車子直衝了出來,計程車司機反應極快的將車子開往旁邊閃躲,可那輛車還是因為打滑而擦撞上來。
眼見這場事故免不了了,羅澤香想都不想就向一旁的顏德君撲抱過去,緊閉上雙眼,脫口而出。「德君!」
命運不是只安排他們不期而遇嗎?那就該不著痕跡的結束才對,現在又發生這種事是怎樣
不過瞬間,周遭安靜了下來,羅澤香卻還聽得到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怦、怦、怦」的快速跳著!她嚇得目光呆滯,狠狠喘著氣。
外頭的雨仍下著,擋風玻璃前的雨刷仍賣力揮舞著,她還看到計程車司機氣呼呼的下車找人理論……她想,應該沒有事了。
「小姐,妳沒事吧?」
頭頂的方向傳來聲音,羅澤香抬頭,發現有張臉正俯視著她,但她仍處在搞不清楚狀況的沉默加恍神中。
「沒事的話可以鬆手了嗎?」
她一怔,這才發覺自己整個上半身都撲在他身上,雙手還緊緊抱著他!羅澤香忙坐了起來。「我、我……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不過妳方才怎麼會喚我德君?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她一驚,心漏跳一拍,力求鎮定的回答。「你剛才講電話不是提及了?」事實上並沒有,她糊弄他的。
「我們不認識,妳喚陌生人的名字會喚得如此自然?」更何況是在方才那種情況危急的時候。
「那個……其實裝熟一向是我的個人特色,你不覺得這是認識朋友最快的方法嗎德君先生你好,相逢自是有緣!我叫羅澤香。」
「……」第一次遇到這種人,他無言了。
那一年,羅澤香剛滿十六歲。
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有張出落得越發標緻的臉,然而如同搪瓷娃娃般惹人憐惜的模樣,卻有著需要草一般的韌性才能活下去的背景。
父母不詳的孤兒受育幼院的庇護只到國中畢業,高中就得四處打工賺取學費,事實上,上了國中後她就一直偷偷打工。
她從小就喜歡塗鴉,素描是自學的,美術天分算不錯。她想唸美術相關科系,將來考藝術大學,可惜的是,她哪來的錢繼續唸書?
生活、生活,為了生存下去就得幹活。她當過超商收銀員、加油站工讀生……問她為什麼特別喜歡服務業?理由很簡單—她喜歡接觸人群,喜歡觀察人。
人和人之間是由各種不同的關係組成的,祖孫、父女、姊妹、朋友、陌生人……一個人和四周人的關係會組成一個生活社交圈,而一個人在面對不同人、不同關係時,所表現出的神情、肢體語言也會有所不同,例如:兩男一女在逛街,經由彼此的互動,一些細微的差異,便可看出他們是什麼關係,也許是朋友、情人,或是兄弟姊妹—她覺得這些很有趣。
然後在某個打工的機會,她因為長相神似,意外扮演了某個蹺家女孩,還替女孩赴美探視身體狀況不佳的……未婚夫。
有沒有搞錯?十六歲有未婚夫?她只是到美國,又不是不小心穿越到幾百年前的哪個朝代,十六歲就正常情況才高一耶,這個年紀是還在迷偶像、忙追星,還在和家中老爸老媽抗爭能不能交男友的年紀!不會有人想訂下來,自行杜絕了往外發展的其他可能。
根據一份統計資料顯示,女性由初戀到結婚,平均要換過三到四個男友。
十六歲還沒交到任何男友,光談到小說、漫畫情節中那些臉紅心跳的戀愛就要結婚去?人生會不會跳得太快了?
如果婚姻是座墳墓,十六歲就一腳踩進棺木,還給不給人活啊?可偏偏,那個蹺家的羅雲蘿小姐還真遇上了。
如此一想,她好像有點能理解女孩蹺家的原因。
後來她才知道,這門親不是所謂的娃娃親、指腹為婚什麼的,不過是建立在老一輩因為門不當戶不對而無法如願的遺憾上。
大約的狀況是女方的祖母和男方的祖父年輕時相戀,卻因為女方家貧無法得償所願,後來各自婚嫁,原本兩人已沒什麼關係,卻在各自成了祖父母時因緣際會的相遇了,於是有了這樁婚約。
本來這種老人家私自決定的事,其實還有很大的爭取空間,不幸的是,這兩個老人的重逢地點是醫院,更不幸的是約定好了之後,老太太在幾日後就撒手人寰,因為這樣,原本還有爭取的空間就變成沒有轉圜的餘地。
十六歲的羅家千金口頭訂下來的對象,是蒼白瘦高的二十歲顏家大少顏德君。
說實話,別人的未婚夫羅澤香實在沒興趣看得太仔細,但是顏德君那雙眼會讓人移不開視線。
會讓人目不轉睛有兩種狀況,一種是太過美好,另一種則是太過危險!打個比方,看到美麗的花、美麗的人、好吃的食物、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這些當然是屬於前者;至於看到老虎、黑豹、足以捲起大象的龍捲風逼近,這些則絕不會讓人感覺到美好,當然是另一種了。
而顏家大少就是介於這兩者之間偏後者的。
深邃雙眼裡藏著令人摸不著邊的思緒,像是風和日麗的海洋,看似蔚藍平和,可底下暗藏的漩渦卻有著要人命的危險。說實在,二十歲的年輕人有這樣的深沉,似乎太過少年老成、精於算計。
撇開這些不討喜,顏德君有張稱得上花美男的好看臉蛋和模特兒般的好身材,但這是指他在增肥了十五至二十公斤之後—想看出眼前的這人是個花美男,其實還需要一點想像力。
這個美男子真的太瘦了,瘦到有點病態。
之前是聽說了顏大少的身體差,但見了面才知道是真的很差,差到他身邊居然得有專門照顧他的醫護人員隨行!
她心想,若不是身體真的太糟,需要有專業人士隨行做緊急處理,再有錢也不會有人用這種方式炫富吧?你看過哪個健康的富豪身邊跟了一票醫護人員,還能給人威風凜凜的感覺?
病態花美男目前唯一端得上檯面的是他的氣質,很少有人可以把平凡無奇的白襯衫和深色長褲穿得這麼貴氣的,這讓她不禁多想像了一下,他若穿上正式的三件式西服一定帥到破錶!
沒錯,她是個西服控,看到帥哥總會小小的想像一下他們穿西裝的模樣。咳、咳,這不重要,離題了。
花美男顏大少除了她初來乍到時看了她一眼外,其餘的時間視線幾乎都給了他手上的書,他既不打招呼,也不理她。由此可見,兩家的婚事除了老一輩的一頭熱外,當事人顯然不怎麼賞臉,一個逃得無影無蹤的得找人頂替,一個擺明了半點也沒興趣,唯一賞臉的怕是只有她這個靠和女主角撞臉而有錢賺的配角。
大人們似乎有意為他們製造獨處機會,眨眼間跑個精光。
書房內的病態帥哥優游在他的「黃金屋」,羅澤香則無聊到畫圖自娛。畫畫畫,忽然外頭那棵不知名的樹引起她的注意,她放下畫筆往外頭走。
方才她就注意到這株大樹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顆顆紅紅的,走近一看,不禁疑惑,是這樹的種子嗎?
「真漂亮!」比紅豆大些的種子,形狀十分可愛,橙紅接近鮮紅的顏色明艷討喜。羅澤香在草地上撿拾著豆莢爆裂出的紅色種子。
「妳在做什麼?」
羅澤香回過頭,訝異在書房裡看書的人,不知道何時走出房子了,照顧他的人則站在離他不遠處。
「這豆子的顏色好漂亮,可以撿回去裝瓶子。」
「幼稚。」涼涼的聲音裡其實沒有什麼情緒。
「無論在什麼年紀,可以幼稚、可以孩子氣,其實是滿幸福的。」這是她的真心話,像她,早窮到連幼稚和孩子氣都賣掉了,甚至希望如果可以賣錢的話更好。
其實之所以撿這些豆子,一來是它們不用錢,二來是它們可以為她節省錢,三嘛,也許還可以賺到錢。省錢是因為它們可以當禮物送朋友,小賺一筆則是它們可以串成手鍊賣給沒有交情的朋友。
她的人生座右銘是—別因為機會小而不把握。瞧,連小小一顆豆子她都沒忘記把握住它,壓榨它的價值。
冷漠眼神停留在她身上的時間多了幾秒。「我以為妳該幼稚得很理所當然。」
真正的羅家小姐可能是吧,家境不錯又備受寵愛,有本錢隨心所欲,而她只是個冒牌貨,幼稚、孩子氣對她而言是奢侈品。
羅澤香適時的閉嘴,總覺得這個惜字如金的花美男有點難對付,對於他的問話得斟酌再三才能回答。
沒有充裕的時間和正牌千金相處就趕鴨子上架冒充她,該感謝的是,她和她這個近兩年才訂下的未婚夫在這之前完全沒見過面,因此花美男不可能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未婚妻。
至於之後他和正牌未婚妻見面,若是感覺哪裡不對勁,屆時早貨銀兩訖,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不過,在拿到尾款前,她可不能被識破是冒牌貨。基於禍從口出、多說多錯的道理,她樂意當個不多話的人。
撿撿撿,她假裝專注的撿拾地上的豆子,彼此間暫時沒話題,也希望不要有新話題。
「妳知道這是什麼豆子嗎?」
咦,他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來了,還和她一塊蹲下。「不知道。」
「不知道還撿這麼多,不怕它有劇毒嗎?」
羅澤香怔了一下,看著自己裝得滿滿的口袋和撿了滿把的雙手。「有、有毒?」
「這是非洲土著常塗抹在箭上的箭毒樹種子,它的樹汁1cc就可以毒死三百個人,種子應該沒這麼毒,不過,毒死一個人應該沒問題。」
「……」
「怕了?」
「……這樣嚇人很好玩嗎?」
「事實上,是挺好玩的。」
這個冷冰冰的病鬼,看不出來這麼惡質。羅澤香不高興的橫睨他一眼。
「妳應該知道我的身體很差吧?從小我吃的藥只怕比飯還多,能活到現在,別說是我,也許連老天都訝異!」他嘲諷的笑笑。「之前我們有許多見面的機會,聽說妳都避開了,這一回妳為什麼不繼續抗爭?」
「叛逆了這麼多回,偶爾要合群吧?」她隱約感覺到不太對勁,但沒有表現出來。照他的說法,之前羅家人是默許女兒的抗拒,為什麼這一回要大費周章的找個長相神似的人頂替?
這一回和前面幾回有什麼不同嗎?
「妳合群的結果就是要和我訂婚,這樣妳也沒關係嗎?」
「訂婚?」也就是口頭約定要變成正式的嘍?為什麼羅氏夫妻也沒有提這個?她是無所謂啦,畢竟她只要負責演好羅家小姐的角色,將來嫁人生子的人也不是她,可是羅氏夫婦真的要讓獨生女嫁給一個藥罐子?雖然這藥罐子家真的很有錢,好好調養的話,也真的長得不只一個帥字!
「不願意就要學著拒絕。」
那他自己為什麼不拒絕……頓了一下,羅澤香想通了為什麼。
她從金主羅氏夫婦那裡聽了一些顏家的事,聽說顏德君的父母很年輕就過世了,他是由爺爺帶大的,祖孫倆感情很好。
聽他方才的語氣,似乎是不敢奢求未來似的。與其在有生之年老是忤逆老人家,還不如多順著他一些,這就是他不自己拒絕的原因吧?
這個病帥哥對誰都是冷冷的,她想這不是個性使然,而是長期對自己的身體狀況無能為力所導致的,長久的病痛早磨損掉他對生命的熱忱,對生命都冷了,對人怎會不冷?
顏家有錢,為他建了一座像城堡一樣大的房子,那房子就是他全部的活動空間。他像是一隻被囚住的鳥,籠子再大也有界限,久了,他忘了自由的感覺;久了,對外頭也不渴望,甚至日子一久,他忘了自己有翅膀,是可以飛翔的。
越想就越覺得難過,這樣年輕的生命像是從來沒有發光過就要殞落了。她是個孤兒,唯一缺的是錢;他是個大少爺,除了錢什麼都沒有,兩者相較,她覺得自己幸運多了。
「所以呢?我如果不拒絕,你是不是也該學著接受?你有你不方便拒絕的理由,我也有我的難處。我今年十六,你二十,我們來作個約定,三年後如果我想拒絕,我不會吝於開口。」
「我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都不知道呢,妳確定三年後妳找得到人拒絕?」涼薄的唇微微一勾,那雙眼冷冷的、直勾勾的看著她。
「找不到人不是更好,連拒絕都免了。」三年,足夠蹺家千金想清楚嫁或不嫁了吧?
「……」
「那個,請問訂婚定在什麼時候?」
「做什麼?」
「我可以有個小小的要求嗎?」
「戒指要三克拉以上的彩鑽?禮服要GUCCI,還是LV?」他譏誚的說。
「訂婚時你可不可以穿正式的禮服?」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閃著亮晶晶的光芒。「你不覺得訂婚時男主角不穿正式禮服,感覺上就像草莓蛋糕沒有草莓嗎?」
「……」
第二章
訂婚時,顏德君沒穿正式的西裝,只穿了襯衫、羊毛背心,外加毛呢風衣外套。羅澤香其實也猜到這個脾氣彆扭的大少爺不太可能把旁人的渴望列入衣著選擇的考量。
沒看到是有些失望,不過可以理解,畢竟在兩人獨處的時間裡,他們後來意外的吵了一架,直到方才他替她套戒指時,臉色還是陰沉沉的。
訂婚儀式簡單隆重,十六歲的羅澤香不能喝酒,她端了杯葡萄汁站到窗前,屋裡的熱鬧奢華和她好格格不入。以前的她是那種只能站在外頭羨慕的看著裡頭衣香鬢影的人,如今成了其中一員,才發覺原來沒這麼喜歡。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英文太破,有語言上的隔閡,距離變得更大。她也知道在場有不少人對她感到好奇,有友善的,也不乏眼神透著不懷好意的,而她一律公平的有聽沒有懂。
再一天她就要回去了,為這趟美國行畫下完美的句點。
她啜了口葡萄汁,遠眺庭院裡扶疏的樹影。
「妳在這裡幹麼?」
羅澤香回過頭,看著站在幾步外的「未婚夫」,他正半倚著石柱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人高氣質好就是吃香,即使一般人做起來會像混混的動作,他就是一整個貴公子的雅痞風情。
訂婚宴到現在才過了不到一個半小時,顏德君已經回房休息了兩次,他的體力常常無法負荷對於一般人而言稀鬆平常的活動。他也不是不想逞強,但每每任性的結果就是他的身體完全不配合的說倒就倒。
問她怎麼這麼清楚?之前在那株「有劇毒」的樹下,她就親眼目睹這一幕!他毫無預警的癱軟下來,整個身體的重量就掛在她身上,害她也撐不住的往後坐倒。
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臉色透著不健康的紅,緊蹙的眉,微弱卻急促的呼吸,這樣的情況,他居然還笑得出來,那笑容嘲諷而悲哀—
他微睜開眼。「感覺到了嗎?妳的一輩子我根本背不動,妳也沒有夠堅強的肩膀負擔我的一切,這樣的男人……妳還想嫁嗎?」還是不忘說服她放棄。
「不管我想不想嫁,你的人生是你的,你有義務把它變得更好,這是你最起碼應該承擔的事。」
「也許目前的狀態就是我最好的狀態了。」
「是你把這種狀態變成你最好的狀態。我聽說了,你是最不合作的病人。」
「合作又怎麼樣?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已。」
「顏少爺,你還有失望的機會,那是因為你生在富豪家,有些人連嘗試後失望的機會都沒有,你知道你是那些人多麼羨慕的對象嗎?」她想起育幼院的一個朋友,他也是生了一種很燒錢的富貴病,但育幼院哪來的資源?他走的那年才十歲。
「妳又知道什麼!」
「我的確是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其實還滿膽小的。」最近醫學權威機構似乎開發了新藥,用在這種免疫系統有問題的患者身上成效顯著,這也許是個機會,不過她聽說這人居然拒絕
「膽小?妳說我膽小?」
見狀,醫護人員忙著制止,「羅小姐,顏先生不能激動。」
「我說的是事實,要不是被說中,他大可一笑置之,有什麼好激動的?」氣到蒼白的臉都紅了,這位美少年真是身體差、脾氣也差!嘖!
那一場短暫的吵嘴隨著訂婚儀式的開始告終,羅澤香挺意外的,原本想說之前氣到他臉色又青又紅的,也許訂完婚後直到她回去,他想必會把她當透明人或者來個相敬如冰以待,沒想到他會主動搭話。
她笑了笑。「我在問外頭的那些樹:『你們真的叫毒箭樹嗎』?」
「他們怎麼回答?」
「他們叫我問你。你要告訴我嗎?」
「他們真的叫毒箭樹。」
羅澤香橫了他一眼。「不說算了!」
「妳只要告訴我,妳一整個下午在我書房裡打的那個叫什麼結,我就告訴妳。」
咦?真的打算言歸於好啦?「我以為你除了書中的黃金屋,什麼都看不見呢!那叫平安結,很漂亮吧?」
「我又沒看清楚,怎麼知道它漂不漂亮。」
羅澤香從小包包中拿了出來,遞了出去。
顏德君端詳了一下,很自然的收下它。「平安結,我想我比妳需要它。」
她怔了怔,笑了出來。「嗯。」
「我沒有準備送妳的禮物。」
「沒關係。」
「真的想要禮物,下一次來記得跟我要。」
捕捉到顏德君一閃即逝的不自在,羅澤香笑得很開心。性子冷漠的男人偶爾出現這種害羞的表情,其實是很大的萌點哩!挺賞心悅目的!
「好。」他這是在約定下一次見面吧。
「下一次來,記得把妳的破英文學好,起碼聽得懂人家在罵妳,懂得反擊。」
「……好。」
顏德君看著她,認真的說:「對我說的話要做到,不要輕易敷衍我!妳做不到的事可以拒絕,但是千萬別騙我!我周遭已經有太多好聽而不誠實的話,當妳從小被騙到大,妳真的不會再相信什麼……可是,我想相信妳。」
羅澤香心跳得好快!對他的話既感動又難過。「……好,我讓你相信。」她眼眶熱了起來,忙眨去過多的水汽。
她不可能再來了,可她代替羅雲蘿答應了。
結束了美國行,她將收到一筆五萬塊的酬金,這件事也算完成了。
她想,無論經過多少年,也許等到她白髮蒼蒼時,她一定還會記得今天的事,記得她現在的心花怒放,真的!
她會永遠記得,很多年前,有一個任性彆扭但長得很帥的大男孩和她約定了再見面。
雖然這約定只能是約定,不可能再見。
命運好像一直在開羅澤香玩笑。
當她第一次和顏德君約定了不可能實現的約定時,她以為和他的緣分就到此為止了。
拿到羅家的五萬塊酬金,交回了屬於羅雲蘿的訂婚戒指,詳述和顏德君在一起發生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後,她像是把屬於羅家小姐的東西都還給她。無論是和羅家的交集、顏家的交集,一切到此為止。
在那之後,羅澤香就安分的打工存錢,在夜校唸書。偶爾,她會想起在美國那幾天的事,那個病帥哥後來怎麼了?身體是否好些?是否有乖乖的接受治療?他和羅雲蘿後來怎麼樣了?第二次見面,他送了她什麼東西?
偶爾會想起,努力的去忘記,那幾天她經歷了許多新鮮事,大多是愉快的,她只要記住這些,打住多餘的情思。
羅澤香是個複雜的個體,對於生活,她展現了粗線條的最大可能,三不五時有狀況、鬧笑話,可她心思敏銳,情感細膩,最重要的是對於自己,她有一套別人難以左右撼動的思維信仰。
她像是一個精打細算的購物者,需要的、必要的東西才出手,而這世上其他美麗的、令人心動的東西,她可以欣賞,卻得攢緊荷包量力而為。前者可以充裕買下的,她會讓它們屬於自己,後者則是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她不貪圖。
她永遠相信時間是最好的洗滌劑,無論是美好的、傷心的事,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一切都會淡了。三天的美國行,足跡刻得太淺,後來她是真的很少想起了,只有在看到抽屜小盒子裡的紅色豆子,她才會小小懷念一下。
那些紅色的種子,是她唯一沒有交給羅家的。
那美麗的豆子就像那趟美國行,是她人生中明艷的顏色。一直到離開美國顏德君都忘了告訴她,那是什麼樹的果實,可無意間她還是發現了,有陣子同學們競相購買,她才知道那紅色豆子叫相思豆。
相思豆啊,真是好名字!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她十九歲那年,距離美國行都過了千來個日子了,羅氏夫婦竟再度出現在她面前。
說真的,看到他們她很訝異,更訝異的是,他們要她無論如何一定要再幫一回忙。
原來羅雲蘿再度離家出走了,更貼切的說,她和某個男人私奔了。
這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單單以女兒和男人私奔一事來說,羅氐夫婦都已經氣到臉黑掉,更何況,他家女兒還是別人的未婚妻!且若是訂下的對象是一般尋常人家還好說話些,偏偏對方是豪門富戶。
要知道長恨歌中「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原因正在此,因為唐玄宗是豪門中的豪門,全天下都是他家的。
天下當然不是顏德君家的,可是鴻祥集團是顏家的,身家還排入富比士!
羅家因為有未來的親家大力投資,事業正起步,如果讓顏家知道羅雲蘿與人私奔,惹惱了顏家撤資,別說小小的一家羅氏企業,就算有現在十倍的財力也會應聲而倒。
羅氏夫婦苦苦哀求,並承諾事成後重重答謝,考慮了幾日,羅澤香點頭了。
她記得三年前她曾對顏德君說過—
……我今年十六,你二十,我們來作個約定,三年後如果我想拒絕,我不會吝於開口。
三年前由她說出約定,三年後由她親口回覆,這也算是有始有終。
不過要再度假冒羅雲蘿,那也得先弄清楚她和顏德君之間這三年發生過哪些大小事?互動如何?這些都是她得惡補的部分。
羅氏夫婦給的答案令她訝異!那對未婚夫妻三年來除了每年一張生日卡、耶誕卡,兩人完全沒再見面,也完全沒有互動!
為什麼?
羅氏夫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聽說是顏德君堅持的。雖然他們也不知道原因,可說實話,真的是大大的鬆了口氣,要是顏德君常來看女兒,或要女兒去美國,兩人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因為他家女兒打從心底反對這婚事。
三年沒見面?這樁親事還有希望嗎?即便是遠距離戀愛的男女,一個月不見面要小心,三個月不見面很危險,半年不見面,十之八九是相見不如不見的狀況了。
有哪對未婚夫妻像他們這樣,三年間只見了一次面,平時不打電話,不傳伊媚兒?兩邊家長比當事人聯絡得還頻繁。
羅氏夫婦說,顏家老爺近年來心情好的不得了,對羅家很是照顧,對他家女兒更是疼愛有加,高檔的首飾珠寶常買來送她,儼然是把她當未來的孫媳婦看待,半點也不像婚事不成。
羅澤香一陣傻眼,這個二世祖,這三年間對未婚妻不聞不問,然後一句「我要見妳」,羅家千金就得送到他面前讓他見?
「羅小姐,拜託妳了。」羅太太一臉乞求。
羅澤香很想問,他們難道都不會為自己的女兒感到委屈嗎?算了,這真是笑話。
這家人本來就沒真的想把女兒嫁過去,貪的也不過是顏家的錢罷了,至於羅雲蘿,她又哪來的委屈?她也不是安分等著顏德君,而是跟別的男人交往,甚至私奔了。
羅澤香在心中嘆息,這樣的婚姻真的會幸福嗎?她這樣幫著羅家,是不是助紂為虐?
三年前就知道顏德君是個帥哥,可多少得運用一下想像力。畢竟一個身高一八五的男人,體重卻只有五十多公斤,說真的,還虧她有這麼豐富的想像力!
那三年後的顏德君會是什麼模樣?她想,她的想像力還差那麼一點。
上飛機時她想了好多事,飛機到達目的地往下降時,想的倒全是—三年不見,顏德君的樣子變了多少?
他是長胖了、成熟了,還是……
顏家派了司機來接她,其實她多少有點失望,因為她曾期待著,會不會在航廈大廳就能看到他?如果真是這樣,她該有什麼反應?激動的奔向他,給他一個大擁抱?不對,他們沒有這麼熟,也許會害他僵如樹幹;還是該掩飾熱血沸騰,裝模作樣的、成熟的給他淡淡一句「嗨,好久不見」?
嘖!假,真的好假!到底要用什麼方式才能表達出她的想念,又不會過分熱情的嚇到對方呢?
結果這難以抉擇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因為顏德君沒有來接機。
後來她想,他來接機的機率本來就不高,他的身體有多差她又不是不知道,況且從羅氏夫婦那裡也沒得到他身體好轉的訊息。
上了車,她還是忍不住問前來接人的顏家司機他家少主子好嗎?而司機也只是禮貌的微笑,說是老樣子。
老樣子啊?就還是病懨懨的樣子嘍?
她想起他因為體弱而對什麼都不上心,活一天算一天,對未來全無期待的模樣。
明明過了三年,他還是過著同樣觸不到未來的生活嗎?羅澤香的心倏地揪疼了起來。
一直以來她都要求自己不要投注太多的注意力在顏德君身上,她就怕自己會同情、難過、心疼……心疼呵,對一個異性產生這樣的情感是很危險的,畢竟對於顏德君而言,她什麼也不是。
因為什麼也稱不上,她安守本分、她努力忽略,甚至遺忘,後來她才明白,所謂的遺忘得先「遺」才會「忘」,先丟棄、拋下了心緒,才能忘卻。
而她以為自己拋下了對顏德君的特殊情愫,可真的是如此嗎?那盒紅色豆子為什麼要藏得那麼隱密?為什麼捨不得丟掉?後來她甚至將它用混搭元素串成了流行的長項鍊。
她壓根沒能遺忘,才會在知道他的情況一如三年前時,心這麼沉。
從機場到顏家四十五分鐘左右的車程裡,羅澤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想像裡。
顏德君的身體狀況一直沒好轉,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不願和羅雲蘿過從甚密?是不是故意拉開彼此的距離?當年他不也是這樣,想要羅家先拒絕婚事,也正因為這樣,重然諾的顏老爺才會多費心照顧羅雲蘿?
三年後顏德君主動要見她,是不是想為三年前的約定做個了結?越想她心情越低沉,也許這趟美國行的結局會是嚴肅和悲傷的。
太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連車子停了下來,羅澤香都沒有察覺,直到司機為她拉開車門,一句「小姐」才拉回她的注意力。
「嗯……到了嗎?」外頭的街景讓她有些錯愕。「這裡是……」
車子在某棟光看就令人很有壓力的企業大樓前停下,看著裡頭進進出出的人,個個臉上都寫滿自信,活似能進出這裡就等於被標上「菁英」兩字似的。
司機說:「少爺在裡面等妳,進去吧。」
「他在裡頭?」
「是的。」
「這裡……不太像醫院。」
「是的,這裡的確不是醫院。」
羅澤香狐疑的看了司機一眼。沒辦法,和她想像的落差太大,這感覺就像死刑犯被押解往刑場,都作好必死的準備了,忽然有人高喊刀下留人!
走入了氣派的大廳,一名褐髮的菁英人士走向她。「雲蘿小姐嗎?」
羅澤香訝異,他怎麼一眼就認出她是「羅雲蘿」?也對,大廳裡就只有她一個東方人,但更教她訝異的是,老外的中文發音少有這麼標準的。
不過她的英文能力也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以前在臺灣看到老外,她會閃得遠遠的,生怕他們問了什麼,她完全愛莫能助,只能以「Oh, No no no~」驚恐逃離。
現在不同了,看到老外她會微笑示好,然後大方攀談,藉此免費學英文,能纏住一分鐘就賺一分鐘,當作一堂要千把大洋的一對一教學課程,她最高紀錄曾省下三千大洋!
為了顏德君當年的一句話,她可是準備了三年的英文,本想好好的秀一下,不過人家老外也許是拿她來練習中文,她也是OK的啦!
「是的。」
「我是協助顏先生的祕書,叫我韋恩就可以了。」
羅澤香笑著點點頭。顏德君的祕書?那個身體差到隨時會倒下的顏德君真的可以工作了嗎?這是真的嗎?
大樓的電梯一開,左右各有長廊,長廊又將辦公室分兩邊,西裝筆挺的菁英們在各間辦公室裡忙碌穿梭。
韋恩帶著她往右走,每向前走一步她的心跳就加速些,最後他們停在某間辦公室前,韋恩掄起拳叩了幾下門,接著替她推開門,自己則轉身離開。
羅澤香的步伐有些遲疑,順著門板往內推開,她緩緩往前邁開。
裡頭空無一人,不,在大桌子後方有張高背皮椅是背對著自己的,坐在上頭的人是顏德君嗎?
椅子轉了個角度,原先背對她的人露了臉。
顏德君!果然是他!他看起來很健康,超乎她三年前要離開美國時的想像!也許是未見著他時想了太多,心情太沉重,如今見他一切安好,心上大石落了地,她的眼眶熱了起來,情緒跟著狠狠翻騰。
顏德君一臉興味的看著她。「羅雲蘿,好久不見了。」
羅澤香努力的「ㄍ一ㄥ」住情緒,怕一說話就破功,她只點了點頭。
「幹麼不說話?我用的是中文而不是英文,有這麼難回答嗎?」
她橫了他一眼,只是越瞪他,心情就越激動,深吸了幾口氣後,她用流利的英文說:「顏先生,有幾句話從見到你開始,我就很想說。」
他揚眉。「請說。」
「你真是惡質的王八蛋、壞胚子!」
「……」
「這樣很好玩嗎?平時不聯絡,也不許人家聯絡,每年就死板板的兩張卡片,死板板的兩句『平安。新年快樂』、『平安。生日快樂』,你當我這麼好討好嗎?一年兩張卡片就可以哄得我乖乖等你告訴你,我今年才十九歲,我要談一場正常的戀愛,就算沒人要,我也不要再等那每年兩張卡片的問候!」真是!這些話明明不是她該說的,可顏德君就在面前,她就是常常忘了自己是羅雲蘿,直接反應出羅澤香的情緒,她是個失敗的替身。
顏德君凝視著她,一語不發。
「你、你看什麼?」
「對妳刮目相看,妳的英文說得很不錯。」
「學來罵欺負我的人。」
他站了起來,來到她面前,兩人相差二十六、七公分左右,他得俯視她,「記得三年前,妳曾經希望我在訂婚時能穿上正式西裝,其實三年前我穿了,但單薄如紙片的身材穿上西裝,氣勢根本撐不起來,更顯得病態狼狽,而那是我第一次在意起自己的外貌。」他當時還大大的發了一頓脾氣。
聽了他的解釋,羅澤香的心跳莫名加速!
「我接受了治療,花了三年的時間把西裝撐起來。」他進公司工作是近半年的事,目前仍享有一些特權。早上十點前進公司,下午三點之後就可離去。
他的體力還是不如正常人,可一直在進步中,且經過會診評估,醫師已停止對他用藥,目前以營養和運動雙管齊下的方式漸次改善他的身體。
他果然很適合西裝,給人氣宇軒昂、氣勢不凡的感覺。
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三年前身材不好才不肯穿西裝嗎?為什麼會在意起自己的外貌?是因為在意她,所以想呈現最好的一面給她看嗎?
她能這樣想嗎?還是她想太多了?
「你、你完全好了嗎?」眼前顏德君的狀態已經是當年無法想像的好,可還是看得出些許病態。
「目前這樣的狀態,有可能會持續進步,也有可能這就是極限了。」他的主冶醫生、美國首屈一指的免疫系統疾病權威對他抱持著相當的信心,可他一向不是個過度樂觀的人,凡事持保留態度。
「恭喜了。」
「妳還沒告訴我,我穿西裝和妳當年的想像比起來如何?」
她煞有其事的繞著他走了一圈,上上下下的打量,像是十分吹毛求疵的樣子,接著回到他面前看著等待評價的他。「差了點,再胖個五公斤應該就完美了,下次見面我再評論。」
顏德君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這些話就妳敢說!虧我準備了東西要送妳。」轉身回座位,他拿出兩個包著層層厚紙的東西,然後小心翼翼的打開。
那是兩只厚玻璃杯,插畫以鏤刻方式呈現,再施以顏色線條。兩個杯子合起來是一幅畫,一棵大樹下有一名男子倚著樹幹看書,有一名女子則在樹下撿拾紅色豆子。杯子分開還是一幅畫,分別為男生女生各自在樹下的休憩圖。
羅澤香訝異的看著那對杯子,眼眶紅了。那個倚在樹下看書的插畫是她當年無聊時的塗鴉,不過杯子上的畫技更成熟,而且她畫的背景是書房而不是樹下。
「這圖畫是?」
「就著妳的隨手塗鴉,請一個插畫家完成的。如何?喜歡嗎?」
圖中的男生部分是她畫的,那女生呢?顏德君該如何向插畫老師描述她?綁著馬尾的十六歲女生,大大的眼睛,嘴巴小小的,穿著樣式簡單的洋裝和娃娃鞋……她依稀記得,那天自己就是這樣的穿著。
她來對了!如果她拒絕了羅氏夫婦就看不到顏德君為她準備的禮物!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有人送禮物給她,而且是訂製品,全世界就只有這一對!
「……喜歡!」她的情緒不禁激動起來。
「這是第一年的生日禮物,第二年是一套洋裝,第三年是一只鑲著紅色豆子和藍寶石的銀色手環。」
羅澤香訝異於他變出來的這些禮物。「既然準備了禮物,為什麼不寄給我?」生日禮物原來每年都有,他卻都沒有送出。
「有些東西要確定能累積美好的回憶才送,如果只是徒增傷感,還不如作廢罷了。」
她聽懂了他的話。「這些禮物,你花了三年才能送出。」
那些禮物就像是他的心意,在對未來仍沒任何把握時,他選擇了不讓她知道,和她維持淡淡的情分、安全的距離,直到身體情況逐漸好轉,才安排了這次的見面。
她心想,如果、如果他狀況沒好轉呢?他似乎就不打算讓她知道他的心意,這男人,真的讓人很心疼!
他什麼都沒說,她卻聽到最美麗、最深情的情話。
「那妳呢?打算送我什麼?」
羅澤香本來眼眶都紅了,聽到這實際的問題,有幾秒反應不過來,然後她頓了一下,開始搜刮自己的全身上下,掏出任何可能當禮物的東西—平安結一條、相思豆長項鍊一條、蕾絲花邊手帕一條、髮帶一條、隨身攜帶的折疊式小鏡、美金八十塊。
「那個……你喜歡什麼都可以挑走,我不會介意的。」
顏德君今天算開了眼界了!第一次看到人家禮物是這樣送的,但他還是將那條平安結挑走。「就這個吧。」
「好。」上一次他也要了同一種禮物。
「另外……」
「還要挑什麼嗎?別客氣!」
「三年前妳說過,如果對這樁婚事有意見,妳會來拒絕,現在我要妳的答案。」
羅澤香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可羅雲蘿擺明要拒絕,才會在明知道訂了婚的情況下跟別人私奔,那現在她要如何回答?
「怎麼?不願意?」
她搖了搖頭。「在給答案前,我忽然想起之前才和朋友討論過的問題,正好也想聽聽你的見解。」
見他沒反應,她繼續說:「當你喜歡上一個可能不會喜歡你的人時,你會怎麼做?」
顏德君高深莫測的看著她。「妳在暗示我自作多情?」
她嘆了口氣,打開折疊小鏡讓他照。「來,要對自己的長相有信心一點。」
「……」
「不過就一道題目各抒己見罷了。」
「不怎麼做。不喜歡我的人,我也不要喜歡她。」
「有時候也不是不喜歡,而是不能喜歡。」
「既然知道不能喜歡就不要去喜歡,喜歡了就別再說什麼不能喜歡,明明是簡單的是非題,為何非得弄成申論題。現在可以給我答案了嗎?」
顏德君做事果斷,他不會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失意太久,有朝一日當他發現羅雲蘿不愛自己時,相信他能抽身。
那她呢?當心儀男人要她羅澤香許下承諾時,她該不該給……
「我願意。」
第三章
羅澤香在美國的那十天,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顏德君要上班,可一有時間兩人便常常膩在一起。以前他身體不好,少有機會往外跑,如今要和未婚妻約會,他可是很認真的查資料、爬文,很努力利用周遭可利用的資源,例如:韋恩。
顏德君收集了一些資料,還是不放心,他狀似隨口問問:「韋恩,和女孩約會,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你要初階版、進階版,還是高處不勝寒版?」
顏德君揚眉,這些資訊好像Google不到。「說說看。」
「初階嘛,就找家氣氛佳的餐廳兩相放電,放到眼冒金星、電池沒電時,就來個紳士頰吻,互道晚安各自回家;進階則是找家隱密些的餐廳,最好是包廂或是有區隔的,可以舌吻加愛撫,這時化身半人半狼狀態,但記得守住最後一道防線!至於高處不勝寒版嘛……」
「停,你可以不用說了!」算他沒問。
「怎能不說!不說的話前面就白說了,就像點了牛排,餐前酒、沙拉、濃湯、飯後水果、飲料咖啡都出現了,獨獨主菜被跳過。」
「好吧,你說。」
「所謂的高處不勝寒版就是約會地點、時間不重要,能滾得舒服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韋恩,你真是個禽獸!」
「不聽我的話你會吃虧的。」
「所謂的吃虧是變不了禽獸嗎?感謝天!」懶得理他,他拿起列印出來的資料就往外走。反正他沒約過會,羅雲蘿對美國也不熟,只要能玩得愉快,彼此開開心心的,就算在公園裡餵松鼠,啃土司都好。
事實上,他們還真的這樣約會過,因為她很容易取悅,一點點小驚喜就足以讓她開心好久。
韋恩說的步驟,他們也不全然是留在初階。前天他送她回飯店,東西多了些,他幫她提上去,為了表達謝意她在他臉上一吻,那有些害羞的神情撩得他好心動,不禁拉過她,輕輕吻著她的額、頰、鼻尖……在她玫瑰色的唇上停了好久,停到自制力快瓦解,以為自己會更貪心,可終究因為她的害怕而打住。
她緊張或害怕時,雙手會做禱告狀的擱在胸口,而他吻她時,她就是這樣。畢竟還太年輕,彼此相處的時日還太短,這種事可以再等些時候。
其實他很感激,未來要共度一生的人是她。
大後天她要回去了,他想帶她到遠一點的地方,加上正逢周未,他打算到那個以產玻璃藝品出名的小鎮走走。她對他送的那組對杯愛不釋手,而那組杯子就是在那裡訂製的。
這個計畫直到昨晚通電話時他都保密,想等她上車後再給她驚喜。
上了車之後,顏德君打電話給她,響了很久都沒人接,他覺得有些不對勁,連續又撥了三通,電話才被接起。
「雲蘿嗎?」
「嗯。」她天人交戰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接聽。她想過很多種和顏德君分離的場面,卻獨漏了今天這種狀況—
羅雲蘿發生車禍,重度昏迷,情況很不樂觀。
所以羅氏夫婦急召她回去。她明白他們的意思,他們打算讓這場李代桃僵的交易就到此為止。
如果這場婚約以羅雲蘿車禍昏迷或身亡作為結局,顏家人基於人道立場不會撤資。可是,如果讓她繼續李代桃僵,難保哪天不會東窗事發,屆時顏家覺得受騙,一怒之下不知道會對羅家做出什麼報復或懲罰。
「為什麼不接電話?算了!妳現在在哪裡?我去接妳。」
「顏德君……」
她人在哪裡?背景有點吵,隱約還能聽到似乎有廣播聲。「妳怎麼了?」她喚著他名字的嗓音帶著笑,可是他覺得十分不對勁。
「嘿!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喜歡你……真的!」有些話不說,以後她怕沒機會說了。
「妳現在在哪裡,我去找妳。」終於,他聽清楚背景音了,那是在機場吧「雲蘿,妳在機場嗎?」
「你沒有喚過我的英文名字,我叫Maya。」她不想到了最後,他還是喚著別人的名字,可不可以讓她貪那麼一次,就算只喚她的英文名字都好,起碼這名字代表她。
「雲蘿?」
「Maya。」
「Maya!為什麼在機場,妳要去哪裡嗎?」
「嗯,我要回去了。」
「回去?怎麼這麼突然?為什麼?」
人來人往的航站大廳,有不少趕時間的冒失鬼,羅澤香拿著手機的手被狠狠擦撞一下,手機飛脫了出去,待她再撿回來時,手機已經故障,沒有任何回應了。
連解釋也不必了,相信顏德君聯絡不上她,一定會找上羅氏夫婦,他們自有一套急召女兒回國的說辭。
她和顏德君的最後一通電話居然是以「為什麼」作結……他將永遠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而她則永遠也沒有辦法說出真正的原因。
羅澤香這一趟美國行是哭著回臺灣的。
一個星期後羅雲蘿和死神的拔河終告一段落,她走了,在最青春如花般的十九歲。
顏德君親自飛往臺灣捻香,沒驚動任何長輩。
不喜歡他的人,他也不要喜歡她!真的喜歡不會不守承諾的扔下他。
在一個下著雨的傍晚,他捻完最後一次香,便將她贈予的平安結丟棄。
雨越下越大了。
一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夜,羅澤香和顏德君再度遇見了。
一場輕微的車禍,除了肇事者傷勢較嚴重外,計程車內的三人,並沒有人真的需要進醫院。
趕來的顏德君那方的親友堅持將他送醫檢查,羅澤香則在婉拒後逃之夭夭。
一場大雨將他們安排進同一輛計程車,一場車禍也差點讓他們一起就醫,這已經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說實話,自從下定決心不再和顏德君有所牽扯後,她就沒想過彼此還有緣再見,即便見了面,也該是以陌生人的身分。
羅雲蘿已經死了,對於顏德君而言,他心愛的未婚妻已經死了,哪天就算再遇見一個長相神似的人,也不會是羅雲蘿,而只是個陌生人罷了。
所幸多年後的相遇,她臉上的口罩救了她,直到最後她離去了,口罩始終不離她的臉,兩人終是如她所願的當了陌生人。
多年不見,顏德君的身體似乎完全痊癒了,可惜的是相遇在照明不佳的計程車內,她無法好好的看清楚他。
不能說不遺憾,只不過從小到大經歷過太多事,這樣的遺憾只是小小的,在輕嘆中就會消逝。
雨夜過後至今快一個星期了,那一次為某個重量級親戚而辦的洗塵宴她自然沒參加,她知道勢必得找個時間再和林志麟的父母吃一頓飯。
果然,吃飯的邀約很快就來了,地點選在大飯店的法國廳包廂。瞧林志麟那緊張兮兮的語氣,想必這些日子伯母施在他身上的壓力就像扛了部卡車般沉重吧?
其實林家有兩男一女,林家大哥早已娶妻生子,林志麟身為林家老二,林家二老本不會如此關注他,問題就出在林家小妹也在去年出閣了,於是家中僅存的「滯銷品」就備受關愛的眼神。
去年他家小妹出閣時,她就警告過他了。當初他還持不同的意見,認為家中有三個產品,銷出去兩個,最後一個不會這麼急著要銷。
她反倒很想告訴他,他是長得體面,可舉手投足間娘味太重,他家老媽也許懷疑很久了!就以他自己舉的例子來說,應該是家中有三個產品,其中一個被高度懷疑故障,可苦無證據,在另外兩個產品成功銷售後,他們只希望這個瑕疵品能盡速銷售成功。
看吧看吧!現在二老擔心的就是,她這個下訂要買瑕疵品的顧客跑掉!
她覺得林志麟和自己這個煙幕彈近期很有可能被逼婚,若到時她再幫不了忙,也只能說是他自作孽很難救!如果當初伯母懷疑他性向時,他索性開誠佈公,這麼多年過去,興許當媽的早就可以接受兒子愛男人的事實。
有些事急不得,有些事卻是拖不得。
羅澤香到達飯店的時間還早,她先到洗手間一趟,正巧接聽到林志麟的來電。
「……到了,我已經到飯店了。對啊,剛好在這附近。」她邊走進化妝室邊說話。「好,待會兒見。」結束通話後,她拉開其中一間化妝室的門走了進去。
不一會她聽到一道鼻音極重的男聲。「……嗯,知道了。」
羅澤香皺起眉,心中暗忖,這男的是怎麼回事?不知道走錯廁所了嗎?這是女廁欸!不一會兒她又聽到「喀嚓」一聲。
相機
那聲「喀嚓」像把剪刀一樣,把她的理智線俐落剪斷!一想到相機出現在女廁所能作的直接聯想就是—偷拍。
原以為這種下流的偷拍事件只會出現在火車站的公廁,沒想到連這種五星級大飯店都有死變態敢來偷拍
想到這,她的火氣直竄腦門,一把推開門,氣勢洶洶的怒喝,「死變態!你在做什麼?」
她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個長相猥瑣的男人,並想好下一刻要往外衝、大呼色狼!可在看清楚變態那張合該長得卑鄙下流的嘴臉時,氣勢一整個鳥掉~
顏、顏、顏德君天、天吶!多年不見,他多了這項新癖好嗎?
「你、你、你……」顏德君是偷拍狂變態的打擊,讓羅澤香完全忘了此刻她可是沒戴口罩的「全都露」狀況。
她的腦海中閃過最近正夯的富家子迷姦新聞、富家子吸毒新聞、富家子……這年頭要當富家子是不是都得染上一些怪症頭?而顏德君染上的是偷拍癮?
顏德君抬起頭看清楚她後,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妳……」
「變、變、變……變態!」
「誰是變態?」
「不是變態拿相機進女廁幹麼!」這人感冒了嗎?鼻音有點重。
「女廁?」
「當然是女廁!不是女廁我怎麼會在這裡?」才說完她的眼角餘光便瞄到一排……一排整齊劃一的小便斗她瞠目結舌的瞪大了眼。她、她又再度走錯廁所了嗎?再度成為男廁中偶爾會出現的女客了嗎?
這種時候絕對要懂得模糊焦點,找出對方更大的錯誤,自己犯的錯自然會被淡化忽略。「那個……就算是這樣,你還是變態!我聽到了,你拿相機偷拍的聲音!」
「我沒有偷拍。」
「你就是偷拍!」
爭執不下之際,化妝室外傳來男賓的交談聲,羅澤香一時心急,拿不定主意,便抓著顏德君的袖子又往廁所隔間躲。
兩名男士走進了廁所。「奇怪,剛剛好像有聽到什麼聲音?」
「沒有吧。」
羅澤香密切注意著外頭的動靜,聽到這裡才鬆了口氣。頭頂上方傳來兩道灼灼的目光,她知道是顏德君正在打量她,而原因實在太好猜了,這年頭撞衫、撞鞋都引人注目了,更何況是撞臉?且誰不撞,還撞了一個往生者的臉。
好在近年來戲劇小說多元化,有穿越梗,失憶梗、借屍還魂梗……她也受教不少,認真的思考要借用哪個梗?
問題是無論哪個梗都需要羅雲蘿是存在的,即使肉體不在,魂魄也得在。不,人活著的時候她假冒人家,連死了她還要繼續以她的身分活著嗎?別鬧了!
那現在要怎麼辦?
外頭的人洗完手後就離開了,羅澤香硬著頭皮抬起頭來。「你、你看什麼看!」對於顏德君而言,她不該是認識他的,那就這樣吧。
「妳……很像我一個朋友。」
「你的朋友林志玲?」
「不是。」
「桂綸鎂?」
「不是。」一雙眼仍是緊盯著她。
「那就不像我了。」
是她不像她們吧?話又說回來,這兩位女星彼此也完全不像。「妳和她真的非常像。」
「好吧!你朋友是羅澤香嗎?很多人說我很像她!」她當然知道他說的朋友是誰,但這次她就是她,不想像誰。
「羅澤香?」哪位當紅的藝人嗎?不對!這名字他在哪裡聽過……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深吸了口氣,她說:「宇宙無敵大美人一個,別忘了。」
撇開長相不說,這聲音加上那雙靈動的大眼,也讓顏德君覺得有些熟悉……「我們是不是曾在一個下大雨的夜晚共乘一部計程車?」
羅澤香裝作沒聽到,自顧自的說:「趁現在沒人,得趕快出去了。」
她的手才搆著門把,顏德君立即阻止。「我叫顏德君,妳呢?」
她猶豫了一下。「羅澤香。」
他想起自己為什麼對「羅澤香」這名字有印象了,她果然是雨夜和他同搭計程車的那位小姐,加上她方才說的,很多人說她像羅澤香、宇宙無敵大美人一個。
這個人,很有趣!
門甫打開,男廁正好也有人走進來,羅澤香瞠目結舌的看著來者,下意識把門關上一些,企圖遮去身後的顏德君身影。
「澤香妳、妳、妳!」林志麟瞪大眼不可置信。
欸~還是看到了嗎?「怎樣?」
「雖然我知道妳體內住了個男人,可我從來不知道妳連生理都變成男人了!這是男廁欸~」
「我知道。」後來才知道。
「厚厚厚,也就是說妳明知道是男廁還故意跑進來,妳其心可議啊,都不知道妳是這麼狂野的人!我看到了,妳和某個男人關在同間廁所,我要看看那人是自願的,還是被下藥了!」一對男女關在廁所內還會幹什麼事?
「我看起來像那種禽獸嗎?」下藥?夠了喔!
「是不像。可後來根據許多數據和資料顯示,長得像禽獸的常被誤殺,其實他們是面惡心善,而長得一點也不像禽獸的常被誤縱,一再得手!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通常禽獸不會長得像禽獸,妳沒聽過衣冠禽獸喔。」
「你閉嘴!」
「我閉嘴?我怎麼可以閉嘴!我倒要看看,是誰敢把我的女人……」他上前將門拉開,就見一名高大俊美的男人倚在牆上。
對方一點也不羞慚,當然也不狼狽,一雙眼看著林志麟,活似此刻他們見面的地點是在任何一處合宜的場所,而不是這種場面尷尬的廁所。「嗨,志麟表弟。」
「……表、表、表哥」
繼下雨夜共乘一部計程車後,羅澤香和顏德君就牽扯不清了!連到飯店上個廁所都可以跑進男廁,進男廁也就算了,還發生一連串烏龍,烏龍之後又發現顏德君原來是林志麟那個來頭很大的表哥。
很理所當然的,那頓飯改成一起吃!
這算是天有不測風雲,還是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明明是陪林志麟父母吃飯,怎麼後來會多出不速之客?
原以為那頓飯是林母打算用來逼婚用的,她只要負責沉默的餵飽自己的肚子,提供自己本身這個道具佈景供林家母子倆談判就好了。
兒子是同性戀,而且有個要好的男友,即便是母親再強勢也不可能逼婚成功,所以,她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會被逼著嫁給姊妹淘。
每次這種聚會她都是負責吃,而且早習得在林家母子倆的唇槍舌戰、槍林彈雨中不會噎到、不會胃潰瘍、更不會血壓徒增的優雅吃完一頓飯。
可今天因為顏德君的出現情況似乎有變,林母的重點不再是逼兒子結婚,而是改為歌功頌德。當然,對象不是林志麟,而是顏德君。
「……德君真是了不起,不到三十歲就已經是執行長了!這回回來也是因為要重整和豐航運吧!不得了呢,我聽說原來趙老本是不打算出售和豐的,是你特地飛回來和他談,記者會中他可是對你讚譽有加,真難得啊,趙老可是很吝於讚美別人的……」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滔滔不絕、滔滔不絕……
羅澤香低著頭猛吃,三不五時點點頭表示贊同,偶爾抬個頭微笑表示附和,或者一句「對」、「好」、「伯母說的是」就很容易過關了。
喜歡發表高論的人最怕沒聽眾、沒掌聲,這點她完全可以配合,至於對方說什麼不必太仔細聽,認真你就輸了。
「……對了,聽說這回合併後要推的紀念杯組,德君不想用傳統的國畫圖像,活潑一點的插畫比較合你意。」
「目前有幾家廣告公司在比稿。」顏德君淡淡的說。
林母涎臉笑道:「志麟的公司有很多不錯的插畫家,像澤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呢。」
羅澤香叉了一塊明蝦往嘴裡放。嗯~又香又 又甜!這家飯店的食材真是一流的!她顧著吃東西、微笑點頭,根本沒發現林志麟向她眨眼眨得快抽搐了。
「呵呵,看來澤香對自己很有信心呢!對吧?」
聞言,羅澤香猛地一回神,才發現林母正朝著她笑。方才、方才發生什麼事了嗎?為什麼全部的人都在看她?「……伯母說的是。」
林母露出滿意的笑容。
「既然羅小姐這麼有自信,這禮拜把圖交過來,一併比稿吧。」
羅澤香還是一臉莫名,看向林志麟他則是翻了個白眼,一臉「祝她一路好走」的模樣。她怎麼了嗎?為什麼突然間感覺氣氛很奇怪?
接下來的時間大家終於可以安靜吃飯了,直到服務生送上甜點和飲料,林父才開口問顏德君,「你爺爺他老人家最近好嗎?」
「託您的福。」顏德君一貫的淡然,即使是面對親戚他也保留三分。事實上,前年老人家動了個大手術後,感覺上體力不如從前,他回來整合併購的企業,不放心爺爺自己住美國,便一併接了回來。
爺爺當初離開這片土地純綷是因為兒子和媳婦的死給他的打擊太大,認為這裡是傷心地,再者也因為他當年必須在美國治療,要不然爺爺的好友其實都在這裡。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很多傷已癒合,他要回來便遊說爺爺一起回來。
老人家回來後心情開朗多了,若身體狀況允許便會約朋友下棋、釣魚,當然還是有特別護士跟在一旁。
畢竟是癌症第三期,就算術後狀況不錯,還是得小心。
其實現在應該是他陪著爺爺在這家飯店一塊用餐的,可巧合的是老人家一進飯店就和這家飯店的退休老董遇個正著,兩個老人開心的聊到忘我,還約著一定要殺盤棋慶祝不期而遇,他想跟上,他家爺爺還不高興哩,直說他在一旁會吵他。
他囑咐爺爺要記得吃東西時,一旁的吳董則笑說飯店是他家的,還怕會餓到他爺爺不成?說著便喚人先打一杯養生精力湯給他爺爺墊胃。
所以他現在才有辦法在這跟表弟一家吃飯。
這頓飯進行了約莫一個半小時,林志麟接到一通電話就先離席,光是看他愉快的表情也知道去赴誰的約了。
「那小子跑哪兒去了?」林母從化妝室出來就不見兒子,不解的問。
「公司還有些事,他回去處理。」
「妳沒一起去?」
「我等一下還要逛附近的書局,買幾本書。」這時她的手機正好響起,她歉意的一頷首就接起手機。
二老又嘀咕了幾句,接著和顏德君禮貌的道別後先行離去。
羅澤香則是接了室友的電話,結束通話後才發覺,包廂外的走廊只剩自己和顏德君,氣氛有些尷尬,感覺像是最不搭嘎的兩個人卻被硬湊在一塊。
老實說,身旁有顏德君她無法淡定,這麼多年不見,她漸漸的已經很少想起他,除了特別的日子、特別的景物、特別的食物……她不免憶起和她分享的人,可那樣的機會畢竟沒那麼多。
但當他再度出現後,她很容易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很多事,對她而言是有點困擾的。
她想扮演好現在的角色—在之前不曾和顏德君有過交集、大雨夜的計程車上是彼此交集的最初、她的職業是名兒童繪本插畫家、她是林志麟交往多年論及婚嫁的女友……
羅澤香之於顏德君而言,應該是新認識的人才對,偏偏過往回憶卻不斷的跑出來攪局,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裝到什麼時候?
第四章
通往一樓大廳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搭電梯,另一則是走樓梯。目前他們所在的餐廳是八樓,一般而言是搭電梯較合適,不過兩部電梯有一部故障了,除了住宿專用電梯外,來這家飯店消費的客群上下樓全仰賴一部電梯,要搭得上得憑運氣。
等了兩次門開了卻擠不進去的下樓電梯後,羅澤香沒了耐心,不想繼續留在這裡和顏德君大眼瞪小眼,很尷尬,於是她轉身往樓梯方向走。
「去哪?」
「走樓梯,要一起走嗎?」想了一下,她脫口說出,「算了,你體力不好。」八樓欸,萬一他途中沒力了,她可沒把握扛得動他!她不是螞蟻,扛不動比自己重的東西。
顏德君似笑非笑的看她。「我體力不好?妳怎麼會這樣想?」
她發覺又禍從口出了。「嗯……那個……」才擔心著回憶會出包,馬上就惹麻煩。「是這樣的,我聽說顏先生之前的身體狀況沒那麼好,不、不過看樣子,你人高馬大的,別說才八樓,就算十八樓你一定也沒問題。」
不知道是哪個名人名嘴曾說過,男人對某些字眼很敏感,例如:不行、無能、體力不好……因為這些其實都和能不能人道畫上等號。所以說,一個男人可以容忍被說成暴虐無道,可絕對無法允許別人說他不能人道。
「我沒問題,可是妳……」他的視線往下移。她今天穿得很淑女,腳下是高跟魚口鞋,那高度少說有十公分左右吧?
「我沒問題。」開玩笑,她身材嬌小號稱一百六,可都是靠這些鞋才能和人「平起平坐」,甚至高人一等,穿上它們若連走路都不會,真是白混了。
樓梯一階階往下,兩人都顧及彼此而放緩速度,還能邊走邊聊天。
「羅小姐似乎對自己的插畫作品很有自信?」
羅澤香怔了一下。「當自己的一技之長可換錢、可成為商品時,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的東西很差,就像賣麵老闆一定不會覺得自己的麵煮得不好吃才去賣麵,不過說實話……方才吃飯時我有泰半的時間在神遊。」
「該不會是從別人對我歌功頌德開始吧?」
她尷尬一笑。「好像是欸,不過我漏聽的不只是別人對你的歌功頌德,也許連別人對我的歌功頌德都漏聽,否則怎會讓你覺得我對自己的插畫作品很有自信,還要去參加貴企業的比稿。」
「妳不想?」
「我只是個兒童繪本的插畫畫者。」印在大企業紀念杯組上的圖通常出自於某某大家,或哪個藝術大手之筆。
事實上她精通工筆、甚至潑墨畫,她畫的繪本含括的元素很多,自成一家,可這個case,她不怎麼有興趣,應該說,她不想和顏德君再有任何牽扯。
「真遺憾,妳的自信僅止於此。」
「自信要用在遊刃有餘的事上,拿超級小刀去殺牛難度很高的。」
「妳說剛才一直在神遊是吧?」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
「呃……怎麼了?」兩人靠得太近,她得仰高頸子看他,很痠欸。
「那妳一定沒聽見阿姨可是細數了不少妳的輝煌事蹟,當然還包括去年妳替日本化妝品大廠畫的紀念款插畫,聽說那兩張插畫後來還印製成卡片、馬克杯等周邊,意外的成為熱賣商品。」
「那、那又怎樣?」
「我很期待,對妳的作品很期待,更何況,比稿的事是妳自己答應的,妳要反悔嗎?」
「我說過,那時我……」
「妳在神遊。那是妳自己的問題,神遊時妳走進銀行借錢,不會因為妳神遊中就不必還錢,所以建議妳,下一次妳在神遊前請先立個『本人神遊中,承諾之事請勿當真』的牌子,自然沒人會理會妳作的承諾。」
這是什麼比喻?羅澤香頓時覺得自己有點消化不良。
她一向知道這個人強勢,有時會耍賴,可沒想到多年不見,他這方面的能力竟進階了!「你、你……堂堂大集團的 CEO,怎麼行為像那些討債公司的人?人家明明沒辦法的事硬要人家履行。」
他好整以暇的睨她一眼。「妳知道堂堂大集團的 CEO 和討債公司人員最大的不同在哪裡嗎?那就是一眼看穿對方有沒有能力償還。所以後者常常使盡殘暴的手段,甚至虐人致死還是沒能要到債,大集團的 CEO 卻能在人活著的時候就要對方把東西吐出來。」
「我沒錢!」還吐出來咧?
「圖畫出來,我給妳錢。」
「你真是強人所難!」
「都說我像討債公司的了,妳不知道強人所難是討債者天生的使命?」
羅澤香瞪他,卻發現他神情輕鬆,似乎樂在這樣的抬槓中,有沒有搞錯!她很認真欸。
這件事算是敗給他了。羅澤香轉身就走,怎麼覺得這個顏德君一點也不像她記憶中的那個人,那個人任性、倔強、大少爺脾氣,以逗弄她為樂。
不過,那個病美男同時也敏感、善良又溫柔,而眼前這個人……好吧,他保留了喜歡逗弄她為樂的劣根性!
還不知道顏德君是林志麟的表哥時,總聽林志麟說他那個表哥粉恐怖,若是在商場上有點歷練的人,就能感覺得出顏德君給人的那種無形壓力,連一般人都會覺得和這人說話有壓迫感,當然,神經夠粗的人只會覺得這人是和顏悅色的貴公子。
林志麟也說顏德君是商業奇才,天生級數就和他們這些表兄弟不同。他轉述一些企業名人曾說過的話—顏德君啊總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標準的翩翩公子哥,偏偏血液裡流著強悍的掠奪征服血液,幾回交手後就會讓人覺得不防範就要倒大楣了。
羅澤香現在非常能體會並且理解林志麟說過的話。這男人,真的是要離越遠越好。
急欲離去,她一個不小心腳踩空,尖叫聲迴盪在樓梯間。
顏德君想拉住她但還是慢了一步,他脫口呼喚,「雲蘿!小心!」
她止不住滑勢的往下滑了四、五階。原本滑了四、五階頂多擦傷破皮,要命的是羅澤香腳下踩的是高跟鞋,只要施力不均就得付出扭斷腳的高代價。
羅澤香倒在地上,全身一陣麻痛,久久說不出話來,腦海中、耳邊浮現的卻是顏德君在情急之下的那句「雲蘿」。
顏德君快步奔了下來,神情焦急。「妳、妳還好吧?」
看著他,她像是透過此刻的他尋找二十歲的顏德君,心裡揪疼得比肉體的傷更甚。他沒有忘,這麼多年他還是沒有忘了羅雲蘿,她怎麼會以為他真的是那種說切割就可以把感情切割得乾淨的人?
她忘了顏德君是可以默默的為羅雲蘿努力了三年,在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未來許諾給喜歡的女孩前什麼都不說,只保持著淡漠友誼的人。
像顏德君這樣的人,他的痛、他的傷永遠比外表看起來重得太多。
羅澤香低下頭眼淚直掉,到後來則是掩面痛哭,除了心疼顏德君之外,也為自己而哭。多年來一想到他,她總是告訴自己,以他決絕的性子,短暫的一段情感束縛不了他的,他一定早就跳脫出來,在哪裡開心過日子了。
她只能不斷的催眠自己,就怕一旦想太多、太深,她會沒辦法前進。
顏德君掏出手帕拉下她掩面的手,「妳這張臉唯一稱得上有特色的就是笑容,沒有笑容就是個路人甲乙丙了。」
這個人、這個人是惡魔!他要毒舌一定要挑這個時候嗎?羅澤香不知道打哪來的勇氣用力搥了他一下。
「很好,還有力氣生氣。」他略側過身子道:「上來吧,我送妳去醫院。」
他要背她?「不用。」後來又想,現在不是展現骨氣的時候。「你扶我,扶我下去就好。」
「如果妳高一點還好,但即使妳穿上那雙矮子樂,了不起也只有一百七,我有一八五,扶著妳到一樓,我看妳那條手臂也順便要看復健科了。」
羅澤香的臉脹成豬肝色。「這不叫矮子樂啦!」
「也對,拜這雙鞋之賜摔成這樣,該叫矮子悲才對。快點,上來!」見她仍倔強著,連動都不動,他涼涼的掃了她一眼,「不要是吧?妳還有另外一個不錯的選擇,擔架加救護車。」
想像一下,被一個男人背下樓比較好看,還是被兩名工作人員用擔架抬下樓好看?羅澤香在心中長嘆,認命的選擇前者。她撐起身子,抿了抿嘴,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趴上他的背,雙手還撐著,不讓彼此身體太貼近。
顏德君有寬厚的肩,髮尾修得服貼整齊,即便羅澤香不斷想著要如何疏遠他,可當他的體溫隔著衣服透出,熨燙在她身上時,她不由得又想起最後一次見面的美國行,他擁抱她時的溫暖。
純純的愛沒有什麼亮眼的火花,卻有著最宜人的溫暖,成為生命中最清麗的景致,用最真的心寫下令人懷念的一頁。
不知不覺中,她的手改攀在他肩上,臉貼著他的背,顏德君察覺了也沒說什麼。
沉默中兩人的距離似乎近了些。
終於到了一樓大廳,羅澤香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還是讓她想土遁離開。她這人一向不好出鋒頭,更何況是以這種方式!
「那個,顏先生……」
她想提議把她扔上計程車就好了,可話還沒說完,有個蒼老威儀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德君,你跑去哪兒了?」顏鳳明走向孫子。「你……咦?發生了什麼事?這位小姐是?」
羅澤香猶豫了半天只得把臉探出來。「老先生,您好。」
老人家本是皺著眉,接著是一臉瞠目結舌,「妳、妳、妳……」
「爺爺,她不是雲蘿,只是長得像。她叫羅澤香,是志麟的女朋友。」
老人家仔細的打量她,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真像。」
距離上一次她聽到老人家這麼說是在什麼時候?是她第一次到美國,他初初見到她的時候吧,那時的那句「真像」,指的是像羅雲蘿的祖母、老先生無緣的初戀情人,而今這句「真像」,指的是她像羅雲蘿吧。
簡單的兩個字,老人家說盡了不及完成的夢,他此生的遺憾。
「妳腳傷痊癒的那天,最想做什麼事?」
「到日本料理店吃火鍋搭幾杯溫清酒。」
「是嗎?」
半個月前羅澤香說過想吃火鍋加溫清酒,等到腳一痊癒她還真的如願,而此刻和她坐在日式包廂中大啖火鍋的就是顏德君。
別懷疑,以上的對話正是兩人半個月前的對話。
問她啥時候兩人走得那麼近了?其實……應該說想對她好的人是顏老先生,顏德君只是奉命行事罷了。
摔下樓是她自己不小心踩空摔的,可顏德君除了義務性的將她送醫,之後還被迫每天得去探望她,那也就算了,之後還來了個幫傭大嬸專門照顧她!
有沒有照顧得這麼周到啊?這社會一點也不冷漠!她只聽過為獨居老人送三餐,還沒聽過為暫時性失能的獨居年輕人請傭人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老人家的善心還真來的是時候。
她不良於行的這段時間,室友儷夢姮正好回美國探親,「男朋友」又忙著和正牌男友出遊。好吧,林志麟其實沒有那麼見色忘友,知道她摔傷還是有來關心,可後來發現她有人照顧,他就很阿沙力的放給它爛……呃,是託付給別人。
老人家的心思她想不通,只能猜想這是移情作用,和初戀沒結果,轉而希望後代能彌補當年的遺憾。羅澤香記得當年,老先生真的相當疼愛羅雲蘿,如今連羅雲蘿也不在了,他興許是因為長相的關係而關照她的吧。
老人家八十五了,對她這後生晚輩即使疼惜也不可能親自探視,這苦差自然落在顏德君身上。
也就是因為這樣,過去那十多天,嚴格說來是十六天,她每天起碼得見上顏德君一面。
他通常會在傍晚出現一會兒,有時翻看報紙、有時一起吃晚餐,還有一次他居然無聊到在看她歷年來付梓的童書繪本和一些手札作品。
「妳的圖很溫暖,色彩繽紛,尤其筆下的人物明明線條簡單,卻能把每個表情勾勒到味。」
「我擅長畫童書。」
「再隔陣子就是我爺爺八十五歲大壽了,其實紀念杯我比較傾向有賀壽味道的圖。」
幹麼跟她說這個?
「我爺爺偏好古典神話人物,像八仙賀壽、麻姑獻桃……」
他說他的,可是為什麼她還是認真記下來了?
好吧!有句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所以她唯一想到能回報的辦法,大概只有參加比稿了。比得過比不過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參加了,表達了她對老人家的心意,況且她腳傷在家並不影響創作。
不過幾天,她腳傷未癒,作品已完稿遞出。反正她志在參加,不在得獎,後續的發展也就沒在在意了。
火鍋蒸氣在燈光下形成氤氳白煙,在這有點涼的夜晚能看到此景是件享受又幸福的事。她先喝了一碗以 魚為湯底的清爽熱湯,服務生遞來溫好的酒,她為彼此斟酒,想了想又把顏德君的那杯拿過來,自顧自的喝了起來。
「怎麼倒給我又拿回去喝?」
「你不適合喝。」
「為什麼?」
「你身體……那個,有些人不適合喝酒。」羅澤香及時打住差點說太多的話。
顏德君眼裡有抹疑竇,他將她手中的半杯酒拿了過來,輕啜了一口後放下,沾口的酒尚不足以潤唇。「也對,看來即使想掩飾,可體質極差的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親友間似乎都知道這事,想必妳也是曾聽說吧?」
羅澤香掩不住心驚,看著他的氣色和挺拔的身形,她以為都過這麼多年,他早該痊癒了,怎麼會這樣?情況很糟嗎?「……嗯。」
「宿疾一直反覆糾纏……」
「你免疫系統的問題還是沒好全嗎?那個叫布萊特的醫生不是該領域的權威嗎?」她著急的問,話說完才發覺她是不是知道太多,反應也太過了?便偷覷了他一眼,幸好他似乎沒起疑。
顏德君不動聲色的一笑。「妳知道的真多。」
「就……志麟說的。」不知道此刻正和男友約會的姊妹淘會不會噴嚏連連。
「即使是權威也有治不好的病人。」他夾了塊沾了些桔醬的豆皮入口,味道清爽開胃。
「不會的!你、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好心情突然盪了下來,她拿起酒杯多喝了幾杯。
看著她將酒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顏德君問道:「澤香好此道?」
「我嗎?算是,也算不是。我每一次完成工作,就會約朋友去小酌,心情很糟也會喝,除此之外我平日沒有喝酒的習慣。」
「所謂的朋友是志麟嗎?」
羅澤香笑笑,兩人份的酒一個人喝,即使她的酒量尚可,白皙的臉頰還是浮上一層薄紅。「不是,是我的室友。我們偶爾會約去一家酒吧小酌。」
林志麟是好人,唯一的缺點是嘴巴太快、不牢靠,因此喝酒她很少找他喝,嚴格說來她的酒友只有儷夢姮。
她是不會像儷夢姮說的那樣,醉到一定程度就口沒遮攔,什麼該說不該說的完全沒能力過濾。話又說回來,目前為止,她尚未有機會見到夢姮的那一面。
可是她也知道人酒過三巡後,心情一放鬆,牙關也跟著鬆了,所以像她這種有祕密的人,真的要慎選酒友。
「兩個女生一起去喝酒太危險,該找男性友人陪同。」
「還好,我們都是很有節制的人,目前還沒發生過酒後失態,醉倒路邊被什麼人撿走的事件。」
「志麟會擔心吧?」
羅澤香怔了一下,低下頭。「嗯,他會擔心。」
「我聽阿姨說妳們交往多年,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
她有些恍神。「喜酒?那個……」
「阿姨姨丈他們似乎都很急呢!老人家都是這樣的。」
「那你呢?顏老先生年紀大了,你一定被逼得更急吧?」她這麼說的時候,心裡其實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絕對稱不上愉快。顏德君三十了,事業有成的他不可能孤家寡人太久。
況且他的長相一流、背景一流,女孩子怎麼可能放過這樣優秀的對象如果、如果她不是羅澤香,連她都好想毛遂自薦。
距離羅雲蘿死後到現在過七年了,這些年他有交往的對象吧?是一個、兩個……還是很多很多個?那現在呢?是不是有個交往穩定、隨時可以娶回家的女友?
重逢後發生了太多事,她根本沒往這層面想……或許也是她不願意想吧,一認真想,答案有八成是肯定的。
顏德君有女友的事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自己很酸很酸的反應!沒資格得到又在意,羅澤香覺得自己越來越面目可憎了。
顏德君喝了口熱湯,泰然自若的說:「是啊,妳要幫我介紹嗎?」
她訝異的抬起頭。「你、你……不可能吧!」
「是我的錯覺嗎?我沒有女友的事妳似乎很開心?」
這麼明顯嗎?羅澤香的心跳得好快,「不、不是!」
「我其實不太挑對象,家世清白、身材中等、長相中等、年齡別差太多,正負六歲可接受……平均而言是中等美女就行。」
「目前的條件都不難,應該還有後續吧?」
「怎麼說?」
「你開的條件簡單易達成,真的這樣容易,以你的條件,前來報名的女子手牽手只怕可以包圍鴻祥大樓不只十圈吧?」
「婚後要和老人家住。」
這點羅澤香倒是可以理解,她一向知道顏德君和他爺爺的感情有多好。「這些可以先溝通吧,更何況,怎麼一下子就跳到婚後的條件了?」難不成他選對象的條件就只有這樣?
「因為……什麼交往過程、甜蜜求婚都不重要,我希望能越快結婚越好,最遲也別超過一個月。」
聞言,羅澤香瞪大了眼,有必要這麼趕進度嗎?就算弄出「人命」也不用這麼快吧?一時間她有些傻眼。
「所以,妳如果有條件符合的朋友,倒是可以介紹。」
「那個……雖然這樣問是交淺言深了些,但我可以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急著結婚嗎?」
「我爺爺的狀況沒有想像中樂觀。」手術後每三個月追蹤一次,近一次追蹤發現又有異常,爺爺年紀太大,手術本身的風險也高,主治醫師並不建議再開刀。
她久久不語,而後才勉強的說:「……結婚是一輩子的事,該挑個喜歡的人。」思及他的處境,她的心好沉、好痛。
二十歲以前的顏德君活在住家和醫院之間,不敢奢望戀人,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女孩,最後卻什麼也沒有,抓住了滿把的空虛和遺憾;而現在呢?竟想隨便娶個妻子讓老人家安心,那他自己呢?
顏德君嘲弄的笑笑。「妳是童書繪者,我有個小故事說給妳聽。有一顆種子在一座冰屋的庇護下才得以在惡劣的環境中平安長大,有一次他無意間看到一隻美麗的鳥飛過,既驚奇又羨慕。
「眼見著小樹漸漸長大,已經探出冰屋,冰屋對那棵樹說:『嘿,你看,和你同樣大的樹都開花了,你要不要也開朵花讓我瞧瞧啊?』小樹斷然拒絕,他見過美麗的鳥,他下定決心等牠回來,再開出美麗的花吸引牠佇足。
「日復一復,冰屋總會久久的詢問一回,小樹的答案沒變過。直到有一天他發現冰屋破了一個洞,不斷的有水流出來,他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四季變化、春去夏至,炎熱的太陽已經開始肆虐,冰屋禁不住熱的開始融化了。
「眼見護著自己長大的冰屋漸漸消融中,小樹不等美麗的鳥了,他只希望在冰屋消失前能開出花朵讓它瞧瞧,即使是一眼都好。」
知道他故事所指為何,羅澤香久久無法開口,怕一開口眼淚就掉下來,只能深吸一口氣,故意耍寶的說:「以後你一定是個好爸爸,故事講得非常好,如果將來不想當執行長,你可以去做童書創作,有機會我們一起合作吧!」不行了!她還是想哭!趕緊站了起來,「我到化妝室補個妝。」
顏德君隔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她的隨身小包還留在包廂內。補妝?這樣怎麼補?不由得皺了眉。
算了,等一下她就會回來拿了吧。
此時包廂外有交談聲揚起,「……拜託,這種高級的店也有客人會借酒裝瘋,還騷擾女客,真是太低級了。」
「就是啊,幸好有人看到,要不後果更不堪。」
交談聲隨著對方的離去越來越小聲,終至聽不見。顏德君鎖緊了眉宇,下一刻起身往外走。
這家店他第一次來,問了服務生才知道化妝室得往哪個方向走,他快步走過庭園造景,在一座假山旁卻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一句低低的「不要」讓他的眉宇幾乎打結!這樁騷擾案和上一樁是同一個人嗎?
他不是什麼正義的化身,只是非常討厭這樣的事,更何況那個正被騷擾的人還有可能是羅澤香。一思及此,他朝著假山的方向走,怒喝了一聲,「你們在幹什麼?」
那聲斥責聲如棒打鴛鴦,讓兩個正陶醉於歡愉中的人如夢初醒般迅速分開。
看清楚對方的一瞬間,兩方人馬都有幾秒的震驚。
「表哥?」
「志麟!」
顏德君黑沉著臉,看看林志麟,又看看他……男朋友?還是女朋友?那衣衫不整和方才那一聲聲呻吟歡愉聲,說他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那也太荒唐!
同性戀?他表弟是同性戀?和羅澤香交往多年、已論及婚嫁的表弟愛的是男人,還是其實他是雙性戀
那女人顯然不知道吧?
他轉身留給兩人整理儀容的時間,可一轉身,令事態更複雜、更嚴重的情況發生了。
打個比方,一對男女偷情,只要不是讓配偶逮個正著,目睹的人只是親朋好友,這種情況不會馬上引爆家庭革命,但如果是被配偶親眼目睹,那就叫抓姦在床、鐵證如山!
是的,林志麟是同性戀的最大「受害者」—羅澤香就站在不遠處,她紅著鼻頭、紅著眼眶……
她什麼都沒說,那副樣子卻也什麼都說了。
羅澤香的眼淚讓顏德君更為惱火了起來,原本打算離開的他倏地轉身,一步步逼近林志麟。
「你你你……表哥,你要幹什麼?」
顏德君一拳往他臉上砸,把林志麟的臉給打偏了。「這一拳替你爸媽打的!」
「哎喲~別打臉!我家寶貝就愛這張臉呢!」看不出來表哥斯斯文文的,打起人來這麼狠!有、有血!老天,他流鼻血了!
「你家寶貝是誰?」
「你又不認識!」
也就是不是羅澤香就對了!這讓顏德君冷不防的又送了林志麟一拳。「這是替你論及婚嫁的女友打的!」隨著拳頭砸下是一陣哀號響起,他揪起對方的衣襟把他拉提到自己面前,又是一拳。
「別、別打了!你這拳又是為誰打的?」他對不起的人就這些了吧?也不過搞個同性之愛有這麼對不起全國百姓、皇天后土嗎?
「我!」
「我為什麼對不起你?」
「你讓我看到不舒服的畫面!」看著有些紅腫的拳頭,顏德君自己也頗為訝異,他為什麼打人?就算表弟是同性戀辜負了羅澤香好了,他又不是她的誰,憑什麼代她出氣?
但看到她的淚、她的委屈,他就忍不住火大,他都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了。
反觀林志麟則覺得莫名其妙極了。
他這表哥根本是遷怒吧?他是圈內人的事又惹到他什麼了?嗚~也不過是多喝了幾杯,興致一來就、就……
他真的很倒楣!
第五章
這是一家裝潢得很美式鄉村風的小酒吧,羅澤香和室友儷夢姮兩人偶爾會到這裡小酌,純粹Women's Talk的時間。
店裡走的不是時尚風,也不追隨流行弄成五光十色的夜店,這裡一切復古懷舊,除了裝潢,音樂也懷舊,連來客的年齡層也偏高。
店裡座位不多,只有八張桌子加吧檯。
羅澤香推門而入,很快的在老位子找到了儷夢姮。她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對熟識的酒保說:「一樣的,謝謝。」
儷夢姮看了她一眼,不禁揶揄,「不錯嘛,妳看起來不像是情傷很重的樣子。」
她昨天回國,一回來馬上回公司處理一堆事,回住所時羅澤香都睡了,早上根本沒機會聊到什麼,又得匆匆趕著上班,索性約了晚上見面。
想起來也很有趣,兩人明明是室友,想說話敲個門就見得到面,何必約在外頭?關於這點兩人就有共同見解了。
喝調酒首重氣氛,且不說家裡沒調酒喝,就算有,請想像兩個穿著居家服,甚至睡衣,用鯊魚夾夾著頭髮的女人坐在餐桌前喝調酒的畫面。
不搭嘛!一整個不對味!
在家看慣了彼此隨興自在的樣子,偶爾也想看看對方打扮過的模樣,最重要的是這種方式讓人覺得像約會。在家吃飯和偶爾約在外頭吃,有不同的期待和新鮮感,所以即使是室友,兩人還是偶爾會約在外頭喝個小酒。
羅澤香笑了。「少來!我和林志麟的事妳從頭到尾都知道,還情傷哩,不過……噗~哈哈哈……雖然一直希望那隻鴕鳥能早日面對問題,但他總是怕這個、怕那個,沒想到他的祕密卻是被他最怕的表哥大人給撞個正著!」她大略的說了情況。「……看不出來顏德君的拳頭這麼重!就這樣一拳過去,林志麟就見紅了。」她模仿起顏德君揮拳的樣子。
聽了她的轉述,儷夢姮煞有其事的說:「妳是說,目睹論及婚嫁的男友出櫃時,妳紅著鼻子、紅著眼眶嗎?嘖嘖嘖,我都不知道小香是這種演技派的呢!」
「才不是這樣,我在那之前是真的哭了,但這和林志麟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怎麼知道事情這麼巧,時間點接得這麼剛好?
「或許林志麟是因為這樣才被顏德君揍喔,說不定人家是看妳哭成這樣,替妳不值呢。」儷夢姮啜了口彩虹酒,半開玩笑的說。「要不然顏德君只是林志麟的遠親表哥,即使撞見這種事,基本上動手的機率不高,又不是親大哥,更何況以顏德君在業界的沉穩作風,這種小事,他即使撞見,也應該裝作沒發生過的離開吧?」
羅澤香不太願意深思,她開玩笑的說:「也許他想揍林志麟很久了。」
「理由呢?」她看著好友,問得刻意。
「這問題怎麼問我?我又不是顏德君。」服務生送來了調酒,她一口飲盡,小小洩露了有些浮躁的心情。
「那林志麟現在怎樣?」
「不知道,會不會趁機向自家父母坦誠就不得而知了。」再度向服務生要了杯調酒後,她說:「妳呢?外婆的病情沒好轉,妳還真的打算找個假老公一起拍婚紗噢?」儷夢姮的外婆有多年宿疾,如今情況惡化,醫生一直要家屬有心裡準備。
「起碼完成老人家的願望。」
「人選呢?要是親友團可以投票,我一定投你們公司的年輕總裁一票。」
「別鬧了。我找好人選了,是我在美國唸書時的學長。」
「喔~這樣噢!嘖嘖嘖~可惜!真是有夠可惜!」到底是她的第六感失了準呢,還是怎地,她覺得那位總裁先生對儷美人是很有Fu的啊!再說大美人也暗戀人家,像這種機會,幹麼不利用一下?
那句「可惜」說得儷夢姮只想嘆氣,沒有搭腔,畢竟很多事無法一廂情願。
兩人沉默的喝著酒,悅耳的西洋老歌和女人心事交融出一幅美麗而有著淡淡哀愁的風情畫。
酒過數巡,酒精在體內發酵,儷夢姮忽然問:「澤香,當妳愛上了一個可能不會愛妳的男人時,妳會怎麼做?」
羅澤香正向酒保再要了一杯調酒,有些訝異她這樣問,不由得笑了出來。「真不知道是不是只要是女人都遇過同樣的難題,同一個問題,多年前我也問過一個朋友。我啊,要是遇到這樣的事,雖然遺憾,但是又能怎樣?人生中多的是美麗的風景,我想我會選擇往前看,不過會想拿走一樣重要的東西紀念我的暗戀!那妳呢?」
儷夢姮揚眉。「我嗎?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去愛、去付出、去感受,即使對方無法回應也沒關係,因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我用這些去累積離開的勇氣。」
聽她這麼說,羅澤香訝異,忍不住拍手喝采,端起酒杯,「這才是新時代女性面對感情時該有的瀟灑姿態!敬妳一杯,聊表我的敬意。」她打了個酒嗝,唔……這杯喝完差不多了,有六分醉了。
她一向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哪裡,也頗有自制力。
「那麼上一次妳從那個人身上拿走了什麼重要東西?」把玩著酒杯上的裝飾花朵,儷夢姮好奇的問。
「許許多多溫馨回憶所累積出的幸福感。」
「……我怎麼覺得妳說的那個人就是顏德君!」羅澤香在多年前曾經被聘用去假冒羅雲蘿的事,她是除了羅家人之外,唯一知情的。
「這麼好猜啊?」羅澤香沒有否認。
這就是女人的直覺吧?「當年被妳問這問題的朋友,也是指顏德君吧?」
羅澤香眼帶迷濛的看著她。「儷夢姮小姐,妳要是生長在中古世紀,一定會被當成異端女巫抓去燒掉,鐵口直斷啊妳!」
「我也有猜不到的,例如顏德君回答了什麼?」
「他?」她拿起酒杯輕晃,「他的回答很符合他的個性,他說:『不喜歡我的人,我也不要喜歡她』。」長長的嘆了口氣,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小香,妳還是很喜歡顏德君吧?」
「……怎麼又提這個?」
儷夢姮嘆了口氣。她這好友雖有顆古靈精怪的腦袋,可有時又粗心大意到令人嘆氣。
她一定沒發覺,每一次她提到顏德君時的神情,總會揚起不自覺的幸福笑意,那眉眼帶笑的模樣是在顏德君出現前不曾在她臉上看過的。
「小香,妳和顏德君真的不可能了嗎?」顏德君是好友的初戀,也是虧欠,這樣的男人在心中永遠是最重要、最特別的,不管羅澤香願不願承認,她敏銳的感覺得到,小妮子還是深愛著他的。
「當然不可能,這問題好蠢。」
「我只是覺得可惜。」相愛的兩個人,近在咫尺,卻無法再相愛。
「……可惜嗎?」即使這樣又能怎樣?羅澤香在心中無奈一嘆。
酒吧和住家相距約莫兩站公車的距離,不算遠,加上離開酒吧時也還不到十點,時間算早,兩個微醺的人便決定相伴沿著公園步行回家。
途中買了兩罐醒酒的黑咖啡,找了張公園的藝術椅坐了下來。
儷夢姮喝了幾口,吐了口長氣。「真的喝太多了。」
羅澤香啜了幾口後,也長嘆了口氣,忽然說:「這世上有些事可以被原諒,有些事是沒有轉圜餘地的。」
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儷夢姮側過頭等下文。
「顏德君……若是知道我才是當年和他訂婚的那個人,又知道前因後果,他會很恨我吧!沒有人可以忍受這樣被耍弄!」
「因為害怕就放棄去爭取幸福嗎?」
羅澤香把咖啡當酒般一飲而盡。「幸福?妳怎麼會覺得一個騙子有資格爭取幸福?那種東西良善的人都不見得可以得到,更何況是我這樣的人?妳知道像我這樣沒有背景的孤兒,為什麼一開始會有錢可以出國唸書嗎?我的贊助人正是羅氏夫婦。
「夢姮,當年我為了錢而假冒羅雲蘿,我從羅家那裡拿到了一筆錢,我利用這些錢圓夢,唸我最嚮往的美術、學插畫……那筆錢真好用……真的、真的,好好用……那些錢是我出賣了自己、廉價販售顏德君對我的情感和信任而來的,如今,妳覺得我怎能若無其事的告訴顏德君『我才是當年跟你訂婚的女孩,我沒死,你開心嗎』?」
雖然後來她也遭到了報應,羅家人只給了她二十萬,並沒有如同談好的條件支付她到美國唸書的所有費用。
她嘲諷的笑,笑到眼泛淚光,「妳覺得顏德君聽了這些話會怎麼想?我了解他,他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不會原諒我。夢姮,我其實是個膽小鬼!我不可能拿那零點一的可能去賭。也許妳會想說,輸贏的機率該是二分之一,無關有多少籌碼,可是……可是我手上那零點一卻是我的全部,一直以來支持我往下走的力量,輸了,我就什麼也沒有了!」
「那妳現在又有什麼?」
「至少我擁有顏德君曾經喜歡過我的回憶,我很怕,很怕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會恨自己喜歡過這樣一個騙子,那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小香……」
「那我寧可顏德君永遠不要知道這一切。」
忽然,儷夢姮的手機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是看護打來的,她連忙攏眉接起,「喂,小娜……好、好,知道了,我馬上過去。」結束通話後,她焦急的站了起來。
「怎麼了?」
「醫院有一點狀況,我要過去看看。」
「我跟妳一道去。」
不到半個小時,羅澤香和儷夢姮兩人坐計程車結伴來到醫院,去探望了儷夢姮的外婆,不多久,羅澤香走出了病房,獨自走在深夜的病房走廊。
這家醫院是有名的貴族醫院,一群名醫打響醫院名聲,當然收費也非常貴族,不是一般人付得起的。
走在長長的病房走廊,這裡的走廊沒有一般醫院的陰森感,燈火通明外,牆上還有一幅幅色彩豐富的畫作,且窗戶開得較一般低,能看到綠化植物欣欣向榮。
除了這裡的價位不平民外,這裡的空間設計和用心真的較一般醫院讓人激賞,也較讓病人家屬放心。
儷夢姮和外婆的好情誼讓她在一旁看了既羨慕也心酸,老人家病情惡化讓儷夢姮下定決心,這幾日就要拍好婚紗照,生怕外婆連她穿婚紗的樣子都看不到,她連為外婆做最後一件讓她開心事的機會都沒有。
今晚儷夢姮打算留在醫院陪外婆,請自己明天一早幫她帶套替換的套裝和簡單的保養品、彩妝品來,她要直接從這去上班。
儷夢姮和外婆的深厚情誼讓她想到顏德君和他爺爺,像她就沒機會享受到這樣的天倫樂,唯一享受過的短暫天倫之情便是顏老爺對她的好。
顏老爺子是愛屋及烏吧?他發現自家孫子的改變,自然歸功在「羅雲蘿」身上,越發的對她百般寵愛。現在想想,不管他疼的是誰,她有感受到才重要,而她也真的感受到老人家對晚輩的疼愛。
在美國的那段時日,顏德君在公司上班時,她就常常陪著老人家下棋、聊天,甚至陪著他散步、喝下午茶,有時顏德君找不到她,還會小吃醋的說她陪爺爺的時間比他多。
她打小就沒親人,顏老爺真的給了她不曾感受過的家人溫情,還記得第一次到美國時,也是他親自接機,連回程都是他親自送他們到機場,囑咐她要好好唸書、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有空要常到美國玩……
這樣一個可親的老人家,她多希望有機會可以讓她回報他給過的溫暖,不過很少有什麼是他需要,她也給得起的吧?
走過了護理站,再過去就是設計成橢圓形的交誼廳,挑高的設計,採光好到可以種植半日照植物,羅澤香每次陪儷夢姮來醫院,總會在這裡多待一會兒。這裡很安靜、清爽、有生氣……像是很多負面情緒都能在這裡沉澱。
她來到以往常駐足的位置,發現被人捷足先登了,原本想離開,可對方是個老人家,年紀似乎不小了,竟然在這近凌晨一點的時候不睡覺?
羅澤香雞婆的性子發作,她走了過去。「老伯伯……」被她一喚,老人家回過頭來,她反倒怔住了。「你、你……顏老先生!」
「羅小姐。」
日式包廂、五星級飯店的獨立包廂都是約會見面的好地方,上自政要見面、重量級富商飯局,下至情人相約、相親飯局,這種算得上公共場合又不失隱私的地方,絕對是首選。
顏德君到過無數次類似場合,見面的人以政商兩界為多,當然,和祖父用餐多是在自家,若是在外面見面,也會約在這種包廂,較不受打擾。
可是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因為這種事而進包廂。這種事?啥事?
—相親。
沒錯,他今天進包廂的主旨不是談生意,也不是話家常、享天倫,見面的人既不是生意上的朋友,也不是自家祖父,而是一個女人。
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他覺得自己的心情轉變還真有趣。明知道會有這樣的一日,心裡也多少有準備,可從公司到飯店包廂這一路走來,心情卻是從淡然從容、不甘心到略略的煩躁。
……不行,人都來了,就得拋開心情,他抬起手叩門。「叩叩叩—」
推開厚重的門,一股玫瑰花的香氣撲鼻而來,但裡頭空無一人,桌上擺了六副餐墊紙、花稍造型的餐巾和餐具。
也就是說,今天有六個人會出席這場相親宴?不過是八字沒一撇的相親宴,需要這麼多人共襄盛舉嗎?思及此,飛揚的濃眉攏近,偏冷漠的長相加上表情,不折不扣會讓人想保持距離。
桌上有杯水,顯示有人來過,有事暫且離開了吧?
看了下同位置微拉開的椅子,椅背上有件女用外套。
顏德君在其中一個位子坐了下來,服務生進來服務送水,順道送來了 Menu,他問道:「客人共有幾位?」
相親除了當事人外,還有哪些人會參與?為什麼還有其他四個位子?他知道自家爺爺不會出席,也沒聽說有哪位長輩會來,難不成另外四人全是女方的親友嗎?是怎樣,組成親友評審團嗎?顏德君感覺有些不愉快。
服務生怔愣了一秒,以為是擺放的餐具不夠。「訂了六位。若是還有其他客人會來,我們再補上餐具。」
顏德君沒再說什麼,啜了口冰開水。
實際上對於這回的相親宴,他也滿狀況外的。爺爺三天前跟他說有個女孩子不錯,想介紹給他認識,他隨口答應下來,就等著定好時間,昨天他臨時被通知吃飯的時間地點,還特地將今天原本的應酬排開。
女方的相片和基本資料到目前為止他一無所知,不過他自己也提不起精神多了解就是了。
其實,在沒有喜歡對象的情況下,相親也沒什麼不好,起碼省時又有效率。也許因為心裡沒什麼特別期待,也就談不上失不失望,而那一點煩躁也被他壓下了,反正爺爺覺得好,他也不討厭對方就行了。
顏德君隨意的翻看了一下Menu。
這裡是法國餐廳,理所當然的都是精緻的法國菜色,他卻突然想起羅澤香曾說過的話—
「法國菜只能在不太餓的時候吃,每樣菜都那麼一點點,上菜速度又超慢的,一面吃還得表演優雅,說真的,命短的還不堪餓!這種時候我就寧可去吃漢堡,上菜速度快、分量夠,任你吃得再流暢也沒人說太粗魯!」
那女人今晚吃什麼?又是餓到去吃速食,還是去吃了火鍋?他記得她還說過,這種涼涼的天氣最適合吃火鍋加點小酒。
表弟惹出風波至今快一個星期了,不知她還好嗎?他曾打過電話給她,她沒接。
論及婚嫁的男友愛的是男人,這樣的情傷沒那麼快走出吧?況且他和她,其實稱不上有什麼交情,之後也就不方便再多打電話了。
倒是聽說這件事後,表弟豁出去向自家父母告解了,阿姨姨丈的激烈反應可想而知,畢竟不說兒子的問題,還耽誤了人家女孩子好些年……
顏德君想事情想到入迷,直到有人推門而入,他才驚覺自己是來相親的,卻滿腦子想著另外一個女人,這是多麼失禮的事!
進包廂的女孩身材高 纖細,穿著得宜,是個漂亮甜美的女子。這樣的美人是很多男人會喜歡的吧?
美人有雙偏狹長的眼,嫵媚多嬌,卻不是他所熟悉的靈動美眸,那瞬間他失望了,心情也跟著鬱悶了起來。
對於相親的對象,他給的標準不就是爺爺喜歡、他也不討厭就好嗎?
這女孩是那種第一眼就能給人好印象的女孩,他當然也不討厭。照這情況演進,如果對方願意,接著就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也許半個月、一個月,就有可能要結婚了。
明明是很清楚想過也同意的事,現在他的心裡卻是滿滿的抗拒!他的這份焦慮感為什麼這麼強烈?
在女孩笑吟吟的坐下,準備要開口時,他忽然站了起來。「對不起!我有事要先離開。」
「那個……」
顏德君快步的往外走,像是多留在那裡就會有什麼危險發生似的。
行色匆匆之際,他腦子裡浮現的全是羅澤香那張生動、表情豐富的臉,她的嗔怒、無奈、得意、壞心眼、傷心……怎麼會有人有這麼多的表情!有她在身邊他便不會覺得無聊,她總能引起他全部的注意力。
不!也許不是她的表情多,而是他太注意她了,努力的想記住她的一顰一笑,這才會覺得她的模樣多變。原來即使在十分克制的情況下,他仍是不由自主的追逐起她了嗎?
他一開始會對羅澤香特別注意,是因為她和羅雲蘿神似的長相,但也因為這樣,再加上她是表弟論及婚嫁的女友,使他束縛住了彼此間發展的可能。
前者讓他以為自己會關注羅澤香是因為羅雲蘿,那只是移情作用,不是真的喜歡;後者更是實在的告訴他,她名花有主,他不用多想,雖說知道羅澤香是表弟的女友,他有過覺得可惜的想法,卻因此而得到救贖。
他以為自己將能安全的面對羅澤香這個女人,而心裡不受波動。
一直到表弟出軌、羅澤香落淚,他才驚覺自己無法看到她受傷、受委屈,那種如同烈火焚燒的憤怒,至今他記憶猶新。
羅澤香一直吸引著他,在揮拳打了表弟的當下,他失去為自己辯解的理由。
心裡有人,他卻要去和別的女人相親,也難怪他無法說服自己。
不過目前這只是他單方面的喜歡,羅澤香呢?如果是一般情況下,他可以等她放下情傷接受他,可就現在的狀況而言,他能等,可是爺爺呢?更何況,愛情哪裡是等就能等來的?
如果等不來,那就不擇手段的搶過來!他瞇著眼,血液裡蠻橫霸道的一面被勾了出來。所謂的斯文文明只用在十拿九穩的事情上,完全沒把握的呢,那就不問過程,只問結果吧。
思索之際,他在走廊上差點撞上某個從包廂走出來的人。
「咦!喂!」幸好閃得快,要不以顏德君的速度,她只怕要飛出去了。「你!顏德君!」
顏德君止住步伐回過頭。他是太想念她而產生幻覺了嗎?「澤香?」一看到她,好像所有的不快和焦慮都不見了,這讓他更不想放手了!
「你方才為什麼從那包廂走出來?」羅澤香有些緊張的問。
顏德君不答反問:「妳來這裡做什麼?」如果不想放手,也不想有人覬覦,那就得先下手為強。
她怔了怔。「有人說有不錯的對象要介紹,我就過來看看。」奇怪,他怎麼會不知道?那他又為什麼來?
「相親」說覬覦,馬上成真!不行,他得斷了她對那無名氏的念頭。
「我覺得用多認識朋友這個定義比較好,所謂的相親就是對相之後如果滿意就可進一步結親,但我OK,別人不見得滿意我,這種事成不成還是得看緣分。」
方才她是由包廂裡走出來的,想必見到相親對象了吧?他不禁問:「那麼,妳對相親的對象滿意嗎?」
羅澤香皺起眉,為什麼現在她感覺有點雞同鴨講?她相親的對象不就是……
「妳不是從包廂裡走出來的?看到對方了吧?滿意嗎?」
她向前走了一步,邊繞著他轉邊打量,仔仔細細的審視一遍,作足了買家挑選貨物時吹毛求疵的表情,最後來到他面前一站,「還不賴,就是高了點。」
不過他的身高她也不是今天才嫌的,她號稱一六零的身高對女生而言其實還好,可站在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顏德君身邊就顯得矮……不!是嬌小,嬌小啦!
顏德君皺眉。「妳相親的對象是?」
「就是你。」
「我」
是啊,就是他顏德君!鴻祥集團的執行長。
一想到這件事,她就哀嘆不已!為什麼她天生就是過於好管閒事呢?有些事妳不管人家也不見得會出什麼事,妳一管出事的就換成自己了—
沒錯,她就是那個去關心老人卻攬禍上身的人!
第六章
深夜的醫院遇到顏老爺之後,聰明的話羅澤香該打聲招呼就走,但她就是不夠聰明。她聽他講故事,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顏老爺告訴她,他只怕來日無多,而一個行將就木的人很少會再往前看,倒是常常回首來時路。他講他年輕時、創業時……一路講來,無可避免的講到兒媳早逝,留下一個病弱的孫子,孫子長大後他替他安排婚姻的事。
那些故事顏老爺以旁觀者的角度講述,可說到替顏德君安排婚事那段,羅澤香可沒辦法若無其事的聽。她表面上鎮定,手心卻冒著冷汗。
原來當年李代桃僵的事,羅家以為天衣無縫,其實還是引起了老人家的懷疑。
不過所有的懷疑都是在羅雲蘿死後開始,當時顏德君無意間透露,不解怎麼他才和她通完電話,那時她還在美國,她飛回國的隔天就發生車禍死了?人生真的好無常。
老人家致電給國內的親友,請他們幫忙處理喪儀,對方卻說:「真可憐,那麼年輕就過世了。聽說發生事故後,一開始是重度昏迷,可躺了五、六天還是走了。」
五、六天?這讓顏老爺起疑了,這與孫子和羅家人說的出入也太大了!也就是說臺灣那個羅雲蘿撞車時,美國還有一個羅雲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於是他讓人著手調查,釐清所有的疑點,才發現李代桃僵的事。
顏老爺對於這樣的事當然氣憤不已,可他是個念舊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當初允諾聯姻除了圓一個年少時不可及的夢,不也是希望將來對羅家的照顧可以名正言順些?這麼一想他也就沒追究這事了,只是對於美意遭有心人利用,不免覺得遺憾,從此和羅家疏遠,而羅家也不知是作賊心虛抑或怎地,之後偶有往來,卻也沒敢再要錢投資,接著便聽說全家移民了。
這事顏老爺誰也沒說,成為他心裡的祕密,對羅家沒說,是念著舊情;對自家孫子沒說,是不知道如何啟齒。難不成要告訴他,他喜歡上的自始至終都不是羅雲蘿,而是長得像羅雲蘿的女孩,她只是羅家為了貪念而花錢找來的演員?
他真的不知道到底是羅雲蘿的死帶給孫子的傷害大,還是這個漫天大謊更傷人?
「至於那個代替羅雲蘿來美國的女孩,說實話,我對她的感覺是複雜的。」老人家還是一派淡淡的口吻。「嚴格說來她是個騙子,她助紂為虐,讓我對羅家產業的投資毫不手軟,可是一想到她帶給德君的正向影響,我卻很感謝她。沒有她,德君也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甚至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就算那孩子像個悶葫蘆似的什麼都不說,但我又怎麼會看不出來他為什麼而改變?
「想想,那孩子和丫頭相處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一個月呢,哪來這麼深的感情?相處不到一天就訂婚,幾天後人家就回國了,他卻為了女孩一句喜歡看男子穿西裝而努力,花了三年的時間養病養身體,只希望自己能承擔起人家女兒的未來。」顏老爺提起孫子的癡傻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長長的一聲喟嘆,他說:「二十歲以前他幾乎都是一個人,大多跟病床為伍,婚事訂下來之後,他其實是自卑又好奇,原以為要訂婚的女孩可能是個驕縱的嬌嬌女,或者是覬覦顏家財產的心機女,前者目中無人,後者巧言討好,沒想到來了個可愛善良的女孩,讓那孩子第一次體會到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當時,我常看到他手中拿著一條色彩繽紛的帶子,後來經管家提點才知道那是在美國早就不流行的小飾品,叫平安結。
「二十年來第一次喜歡人,全心全意的投注心神,我想那種感覺就像雛鳥破殼而出見到母鳥一樣,一輩子就這樣認定了。那種情感是一期一會,往後再也不會有的感覺,我也年輕過,自然可以理解。
「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以為她不在人世後,德君受的傷可想而知。他裝作不在意,回美國第二天就進公司,一切如常,可是一開始的一、兩年他甚至得靠安眠藥才能入睡。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定義那個女孩出現在德君的生命中到底是好抑或不好?」
羅澤香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老人家在深夜的醫院交誼廳說故事給她聽,她可是聽得冷汗直冒,不會天真到以為這是單純的說故事。
「事情過去許多年了,還是沒有其他女孩走得進那孩子的心。一開始我也託人介紹了一些漂亮女孩給他認識,但看過他陸續交往的女孩後,我便不再介紹他認識其他女孩了。妳知道為什麼嗎?」
羅澤香搖了搖頭。
「因為他選擇交往的女孩,清一色都有雲蘿的影子,且穿著打扮越來越像。他和那些女生交往的時間都不長,大概也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吧?蠢事做多了,自己也會覺得蠢,只是如此一來,我這個當人家爺爺的反而著急,一著急就忍不住對那女孩多了幾分怨!其實解鈴還需繫鈴人,當年那娃兒要是有一點點良心,就該負責。」
「負責?」
「是啊……我最近在替德君物色新娘……」顏老爺一雙眼睛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羅小姐,妳是天字第一號人選。」
羅澤香瞪大眼。「……我?」
「就是妳。」
方才才說那騙子要是有一點點良心就要負責,又把她排在和顏德君相親的第一順位,這分明、分明……顏老爺他、他……
羅澤香心狂跳著。喔,老天,他都知道了!「你、你……」
老人家說了太多話,真的有些乏了,他略略閉目養神,認真道:「丫頭,我來日無多,算我自私,德君就拜託妳了。」
這算是強迫中獎吧!
對於老人家的提議,羅澤香是有些掙扎的,不是她不想赴相親宴,只是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祕密,如果哪天顏德君知道了真相,她真無法想像他會有多驚愕與憤怒。
但又想,自己若什麼事都怕,那還能做什麼呢?
知道祕密的老人家都可以對當年的事不予追究、守口如瓶,為的是孫子能開心,那她呢?曾說過老人家待她好,有機會一定報答,如今機會來了,不是嗎?而她欺騙顏德君的是否又該償還?
老天給了機會讓她可以去愛、去補償,她為什麼要放棄?即便放棄了也難保祕密永遠不見光。她曾對儷夢姮說過,顏德君曾經喜歡過她的回憶,對她而言很重要,她很怕有一天他知道真相後,會恨自己喜歡過這樣一個騙子。
可她後來又想,如果這個騙子曾經努力的補償,帶給他快樂和正面的意義,那麼即使有一天紙包不住火,他依舊恨那個欺騙過他的人,那她就算離開也會輕鬆一些吧?
最重要的是,她還愛著顏德君!心想如果自己能珍惜兩人的共同回憶,為什麼不利用這大好機會去製造更多的美好記憶呢?
所以,和顏德君的相親宴,她還是赴約了。
羅澤香看著顏德君說:「約定地點是法國廳的306包廂,你遲到了?還是你走錯了?」
「不是309包廂?」
309?方才在女化妝室外聽到有個貌美的女孩講手機,提到的正是309。「309的對象你滿意嗎?」
「還不錯,纖細高 ,氣質不錯。」
才一會兒就看得那麼清楚!這話說得她胸口直冒酸意,「真是太好了,你現在可以回絕我了。」抬起頭才發覺顏德君正一臉興味的打量她。「你看什麼?」
顏德君似笑非笑,「我沒要回絕,妳幹麼擺出被退貨的難看臉色。」
聞言,她不自覺的摸上自己的臉。「退貨?我嗎?我才……」
他嘆了口氣,在她的訝異中將她擁入懷中,讓她沒說完的話自動消音。「這個擁抱妳訝異,我的疑惑也不亞於妳,可這卻是我方才看到妳就一直想做的事。」在他嚴謹慎重的生活中,這樣莫名衝動的事幾乎沒有過。
深深的吸了口記憶中的清爽氣息,她咕噥道:「這算騷擾嗎?」
「我會讓這條罪名消失於無形。」
羅澤香故作訝異,「願聞其詳。」
「嫁給我。」
雖然明白接受相親,以顏德君之前跟她提過的介紹女友的條件,只怕不久就會進結婚禮堂,可是今天才相親,馬上就求婚?這樣也太快了吧?
不過他既然敢提,那麼她也只好跟上了。「好。」
羅澤香和顏德君成了史上相親最快看對眼的一對,當然也很快就完成終身大事。
基於顏老爺子的身體狀況和囑咐,結婚僅僅只是去登記,甚至連簡單的宴請親友都沒有,所以知道兩人已經辦理結婚、成為夫妻的人少之又少,當然也包括林志麟一家。
顏德君只當他爺爺身體不適,不想多費心神應酬,便也沒意見,但他覺得有愧於羅澤香,還安慰她等爺爺身子穩定了,再補個盛大婚禮給她。
羅澤香只是笑笑,承下他的美意,沒有多說,因為她知道老人家這麼低調其實是在防堵當年的事見光的可能。
當年為了拍顏德君這位未來接班人的馬屁,有些親友和羅家有往來,雖然後來羅家移民,兩家情分也淡了,但難保不會有人還和他們有聯絡。
總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調點總是好的。
另外一件喜事是儷夢姮終於嫁給了暗戀多年的老闆而搬出承租的房子,她很為好友高興,可自己結婚的消息卻還是瞞著好友,不敢分享。
老實說,這婚姻能撐多久她不知道,這樣還要說嗎?一如她雖然搬出承租的房子住到顏德君的公寓,卻沒有退租一樣。
這個婚姻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她也不喜歡這樣,也許是生長環境造成的,她雖樂觀,在心裡的某個角落還是住著那個很沒有安全感的靈魂,即便隨著年齡增長、收入穩定……那個黑暗角落慢慢縮小,可始終沒有消失,她只能期待它會消失。
承租的房子目前還大致維持原來的樣子,她則打算慢慢搬離,就像慢慢讓心裡的黑色角落消失一樣,等到有一天她在這段婚姻中感覺踏實了,她會很愉快的退租,開心的揮手道別,將東西都搬走。
租屋處現在成了她的工作室,她幾乎每天都會到這裡工作。問她為什麼不索性在顏德君的公寓畫呢?他那高級公寓一層一戶,一戶有五房三廳,不會沒有房間讓她當工作室。
問題是既然房子還續租也要有用途,比較不心疼咩!再者因為她有工作時穿著清涼的習慣,她怕在家工作會嚇到顏德君。
為此,她也努力的把以往不正常的作息改過來,要不三更半夜還在工作室,天亮才回家,身為丈夫的顏德君可能會不開心。
不過事實上,兩人結婚至今還沒有同房。
問她為什麼沒同房?老實說,她也不太清楚。記得婚前要搬家,他看她只帶了一只皮箱出現時很訝異,她解釋原來的地方還是繼續租著當工作室,所以大部分東西還留在原處,打算慢慢搬,當時他只是看著她沒說什麼。
他帶著她大致介紹了公寓的格局,還說如果有什麼地方想改建,或是有特別的想法可以說,他會叫人來處理。
之後他告訴她,婚前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了解彼此,雖然結了婚,畢竟太過匆忙,可能會有些適應不良,她可以選擇其他房間住下,不必非得住主臥房,就當婚後才談戀愛,一切慢慢來。
說實話,他的話雖讓她有些失望,卻也鬆了口氣。這樣其實比較好,畢竟連正式牽手都沒有過的男女,一下子要把他們關進同一間房、扔上同一張床,還是太過急躁。
雖然這樣的事傳承了幾百年不止,古代夫妻不就這樣?問題他們不是古人,不如就像顏德君說的……慢慢來吧。
不過她沒想到這個慢字會這麼久,一個月、兩個月,甚至半年過去了。時間是感情很好的催化劑,但久了也會變成鬆弛劑!
就像麵包的發酵過程,要它發酵得給時間,可時間給得太多,發酵過度就沒救了。
她和顏德君是相處融洽,每天一起吃早餐,時間配合得上也會一起吃晚餐,然後假日一起到醫院看老人家。老人家後來出院改用民俗療法,跟著一個在家修行的老師打太極、練氣功,說也奇怪,情況居然漸漸好轉。
原本醫生斷定他老人家大概只能再活半年左右,沒想到半年後老人家的氣色極佳,住院時靠現代醫學無法改善的狀況竟奇蹟似的痊癒了。那位老師後來說要回山上去,老人家也跟著去,還說不想受打擾,不准他們兩個去看他,只承諾每個月會固定下山走走。
原本固定陪老人家的時間多出來了,他們拿來約會,可真的越來越像老夫老妻。
然後日子一天天過,她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同房的好時機,如今結婚一年了,她還在找適當的時機,有沒有那麼不可思議的事啊?
為什麼這段婚姻這麼與眾不同?相親一個小時內成功,求婚和相親同一天,從求婚到結婚半個月內完成!可現在呢?結婚至今一年,他們還沒洞房那也沒什麼,更誇張的是,還分睡兩間房。
最後她只好謊稱朋友的問題,諮詢儷夢姮那超級偶像劇迷,問來與電視劇雷同的劇情。
儷夢姮不愧為超級女祕書,連歸納劇情都如同歸納檔案一樣神速有效率!她說按偶像劇劇情法則,會拖那麼久不滾床的原因有—
一是男主角結婚當晚就被陷害,下落不明。之後還分為男主角失憶或沒失憶……巴啦巴啦之類的……
二是男主角愛的是女主角,可被迫娶女配角,這時女主角失蹤了,男主角只好為女主角守身如玉,之後劇情就繞在女配角想辦法壓倒男主角,男主角抵死不從,最後女配角的詭計還是會得逞,可能下藥什麼的,可緊要關頭女配角一定會被事絆住而獻不了身,然後失蹤許久的女主角就登場撲倒男主角……巴啦巴啦……
三是男主角知道自己快死了,不想耽誤女主角,沒想到一年後還健在。這時女主角身邊一定會出現一個條件和男主角相當的酷帥多金男配角,出現雙龍搶珠的劇情……巴啦巴啦……
再來是,男主角不能人道……
最後一條是儷祕書自己加的,因為她說,無論是日劇、韓劇、偶像劇……只要是愛情片,都不可能出現堂堂男主角卻不能人道這麼不人道的劇情,畢竟沒有任何一個女性觀眾可以忍受酷帥高大的男主角有這種毀天滅地的缺陷。
羅澤香聽了平時不怎麼多話的好友說了快三小時的劇情,可還是歸納不出她和顏德君上不了床是屬於哪一種。
這天她到出版社交稿,經過林志麟辦公室時,隔著玻璃窗看到他正在講電話,便朝著他揮了揮手表示要走了,不料林志麟向她招手。
羅澤香推門而入,他的電話正好也結束。
「真無情吶,以前是我女朋友的時候,每一次來交稿都會和我難分難捨,現在不同了,交了稿不打聲招呼就走人。」
「戲要連貫好嗎?哪有人男友都出櫃了,情傷還能恢復得那麼快,那之前的恩愛是曬假的?」其實和林志麟她是刻意保持距離的。她和顏德君結婚的事林家並不知情,且以林家人的角度來看,兒子的前女友後來嫁給兒子的表哥,感覺有些怪。
而且她不但要顧及這邊的反應,連顏德君的感覺同樣也要顧及,即使知道林志麟是同性戀,但感覺上他就是很不喜歡她和林志麟走得太近。
有一次她告訴顏德君要到出版社交稿,他話氣透涼的說:「用電腦交稿就好,為什麼得常常到出版社去?」隨後可能感覺自己的態度不好,又淡然的說了句,「算了,也許從以前就是這樣的交稿習慣,偶爾去看看朋友也好。」
顏德君一向不太管她的事,會說出口的通常是看不慣很久了,可見林志麟這個出櫃的男人,在顏德君心中還是被定位為妻子的前男友。
她當然可以跟顏德君解釋自己只是林志麟拿來當煙幕彈的女友,他們一開始就是姊妹淘,可是若他問起他們怎麼認識的呢?難不成她要說在美國因為羅家人沒有依約匯款,她沒錢交房租被房東趕出門,而林志麟伸出援手的那段往事?
很多事她不想說謊,謊不會越說越少,一旦為了圓謊而扯更多的謊,謊言就會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哪天被揭發就像毛衣線頭一樣,一抽就打回原狀,只剩滿滿的難堪。更何況,她一向知道顏德君有多麼痛恨謊言。
不想說謊,也不能說實話,她只能選擇沉默。
「還情傷哩!妳戲演得太好,我表哥那幾拳可打得我差點破相!」雖然事過境遷了,可當時被打的事如今回想,他還是心有餘悸,「要不是知道妳和我表哥不可能,我還會以為他喜歡妳,替妳出氣呢!」
為什麼顏德君不可能喜歡她?這話很刺耳呢!羅澤香有些無語。
「不過還好妳戲做足了,我也掛了彩。我回家攤牌時我老媽氣昏了,一醒來就揚言找妳算帳,說妳是幫凶!我忙拉住她,指著自己腫得像豬頭的臉說,真的幫凶就不會把我打成這樣,我還誇張的說,幸好有路人架開妳,要不然以妳那玉石俱焚的抓狂樣,她就見不到兒子了!她怔了一下才作罷。日子一天天過,她漸漸停止哭鬧,後來終於接受了我愛男人的事實後,反而開始責怪妳出手不知輕重。」
「你真幸福,有個很愛你的媽媽。」
「是啊,只是有時也很傷腦筋。」
「那她接受你男朋友了?」
林志麟苦笑。「知道我愛男人是一回事,接受那個男人嘛……還需要一點時間吧。我也不逼他們,順其自然吧。」他看著她,「喂,光說我,妳呢?沒有我這偽情人後,怎麼妳桃花還是不開?」
羅澤香長相清秀甜美,很多男人就愛這一型的,又加上她性子善良可愛,如果不是愛男人,她會成為他想追的女孩。
「我?」
「要我介紹嗎?」他故意擠眉弄眼。
「才不要!偽男友愛的是男人就夠了,交往的男友愛的還是男人我會抓狂。」她笑著抬槓。其實看到好友這麼關心她,她便覺得瞞著他很多事也很愧疚,可是……
「我也有性向正常的朋友好嗎?」
「你終於承認你是異常了噢!」
「嘖!這樣說都不怕人家會傷心,是說……我手上真的有不少人可以介紹給妳說,我的親友中就有不少待字閨中的。」
「請說青年才俊,說待字閨中我會怕。」她很確定自己沒有女女傾向。
「那些人可都是帥哥喔!吶,妳見過的我表哥顏德君,雖然性情殘暴、冷酷無情、出手不知輕重,師出無名,可妳不否認他長得夠衣冠禽獸吧?」
聽到他的形容,羅澤香忍不住大笑起來。這人真記恨!「是啊,難得一見的帥哥。」
「不過我不會介紹他給妳的,再說你們也真的不可能。」
「為什麼?」都結婚了,她也很想知道為什麼林志麟老說他們不可能?她當然不會太在意別人怎麼說,但還是有些不舒服。
「妳可能不知道,我表哥有怪癖。我也是很多年前聽說的啦,他交往的女孩一定要長得和他那無緣早逝的未婚妻有幾分像。這些事也是傳聞,像我這些遠親都是聽別人說的,誰也沒見過他那個未婚妻,不過妳一定不像啦,要不哪能兩人關在廁所內卻什麼都沒發生」
這是什麼怪邏輯?
「而且,辦喜宴的時候也很麻煩。」他俊俏的臉上露出促狹的表情。
「為什麼?」
「萬一宴客場所是地下室,那就得寫『顏羅喜事往地下一樓』~」
「……閉嘴!」他不提她根本沒想到,不同字好嗎!可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個林志麟厚,受不了他。
「以下妳就當作八卦聽,我老媽的貴婦朋友在某天晚上,看到妳和顏德君一起吃飯。在合作案之後,你們還有聯絡?」
羅澤香猶豫了一下還是承認了。「嗯,就只是吃飯。」
林志麟發覺她眼神有點閃爍,只希望是他多心了。「妳的交友我當然沒資格管,不過如果是我表哥……我擔心妳會受傷。」
「我知道了。」
「那就好。」看了一眼她手中拿著的紙袋,他隨口問:「買了什麼?」那是很有名的女用內衣品牌的袋子。
羅澤香故意眨著眼睛說:「超透、重點式挖空,凍未條性感內衣,滿意了吧!」她還能買什麼?她的貼身衣物講究健康舒適,沒什麼爆點啦。
他大笑,「凍未條的原因是太冷了嗎?都超~透了,還重點式挖空,那不有穿等於沒穿?」
「你生日我買一件送你,到時候記得跟我說試穿感想!」
「好啊,記得送 3XL 號,要不我擔心裝不下。」
「你有那麼多副乳喔?」羅澤香拍了一下額,做出昏倒的表情。
「……」停頓了一秒,兩人同時爆出大笑。
兩人因荒腔走板的對話笑到樂不可支,羅澤香的手不小心掃到林志麟桌上的幾張紙,她斂了斂笑,彎身撿起,看了一眼。「這繪者是新人嗎?」沒看過的筆觸,用色大膽,線條細緻,畫得不錯呢。
林志麟笑到眼淚都飆出來了,用面紙揩了揩眼角。「是啊,一個叫平安結的新人。」
「名字很特別。」勾起她遙遠而溫馨的記憶。
「妳的也很特別啊!一顆紅豆感覺還滿有味道的。」
「是厚?想當初是誰說把一改成二會更有Fu,氣得我揚言告你性騷擾!」
他笑了笑,「對了,我前幾天還跟編緝在笑,怎麼我們公司有才氣的插畫家,剛好有好幾個都姓羅。」
「平安結也姓羅?」
「對啊,一個才二十出頭的小女生,有才氣,可太過嬌氣自負了。」這樣的性子也沒什麼不好,反正進了社會多的是教育機會。咦,仔細看羅澤香,這兩個前輩後進居然連長相都有點像。「有機會介紹妳們認識。」
「再說吧。」她看了下錶,時候不早,該離開了。「我走了。」
她走出辦公室時正好手機響起,一看來電顯示—顏德君。
她開心的忙接起,「喂。」
「現在忙嗎?要不要一起吃飯?」
「好啊!」
「妳在哪裡,我去接妳。」
「那個,在、在外面。」羅澤香這時候才忽然想起,這不是個適合接他電話的地方!
上個星期顏德君才從美國回來,他一直很忙,他們有快一個星期沒一起吃晚餐了。聽他聲音似乎心情不錯,她實在不想說出會讓他不開心的地點。
「哪個外面?」怎麼說起話來支支吾吾的?「妳到底在哪裡?」
正當她要推開出版社大門走出去時,林志麟追了上來—
「小香,妳的超透、重點式挖空,凍未條性感內衣忘了帶!」
羅澤香只差沒翻白眼,這下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第七章
秋天的天氣會這麼冷嗎?感覺上好像到處都冷颼颼,由骨子裡透出的冷啊!
她想想,好像是從搭上顏德君的車開始就寒氣逼人吧?天氣涼涼的、車子裡的冷氣冷冷的,坐在駕駛座開車的男人渾身上下散發著南極風情~灰熊的冷!
沒錯!寒氣源自於顏德君身上。
晚餐在相對無語中進行,害得羅澤香得努力拉長耳朵聽隔壁桌的八卦才勉強吃得下飯,畢竟面對一張冰臉、氣氛又冷凝,不轉移一下注意力會得胃潰瘍。
回到家中顏德君仍沒說話,身子一轉就往書房去。
他不說話羅澤香也不知道該怎麼辨,可是她知道,以他多年前那種大少爺的彆扭個性,若就這樣放任不管,任由他生氣,他不是那種氣過就算的人,反而可以冷戰很久。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可不期待這些年他有多少長進。
要冷戰她也不是不行,只不過明明只是有些小誤會,解釋清楚就好,幹啥放任事情越鬧越僵?更何況,她自認性子沒大少爺彆扭,冷戰持久性沒他好,乾脆打一開始就認輸熄火。
她到廚房調了杯他喜歡的奶茶,撒了些許肉桂,這才端著盤子到書房。
顏德君靠著沙發正在看一本商業雜誌,羅澤香端奶茶進來時他連眼也沒抬,存心把她當成透明人。
「我沖了杯奶茶,趁熱喝吧。」在茶几上放下了杯子,他還是不為所動。羅澤香也不著急,這個人要這麼容易軟化,就不叫顏德君了。
她慢條斯理的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慢條斯理的拿出紙筆,慢條斯理的塗鴉繪圖。
一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羅澤香突然開口喃喃自語。「其實兒童繪本的主旨都挺有趣的呢,不再只是很單純的王子和公主,像《天才大笨貓》講的就是大智若愚。也有些是沒給正確答案的故事。例如:善意的謊言到底需不需要存在?有一天,綿花糖媽媽給了它十塊錢,叫綿花糖買早餐吃,而且一再叮嚀它,十塊錢只能用來買早餐。
「路上綿花糖遇見餓到奄奄一息的小鳥、可憐的松鼠爺爺,於是它慷慨解囊的把十塊錢都送他們了,回到家後媽媽問它,它拿十塊錢去買什麼了?結果它怕媽媽生氣而說了謊,當然繪本不會這樣就結局,可是我在畫這本繪本時卻在想,在某些情況下善意的謊言還是有存在的必要。」見他還是一張冷臉,不過濃眉卻幾不可見的一揚,她暗笑在心,有反應了!「如果是你呢?如果你是綿花糖會怎麼說?」
她將方才畫的綿花糖母子圖遞到他面前,對話框是空白的。「如果是你,綿花糖的對話你會填上什麼?」
顏德君放下書本,一把拿過那張圖和筆,在對白裡填上—妳兒子我把十塊拿去做好事了,以後早餐錢多給一點,別讓我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寫完後又遞還給羅澤香。
她一看,先是傻眼,又覺得好笑。「有你這種兒子,你媽會很頭大。」話出口才想起,他打小就失去雙親,是和爺爺相依為命的。
顏德君看了她一眼,還是懶得理她。
嘆了口氣,她坐到他身邊,軟語問:「你在生氣?」還是不說話?這個人真的很難搞欸!「顏德君先生,方才到現在都是我在說話,你好歹接個話吧,感覺上像我在演獨角戲。」
還是不說話羅澤香看著那杯已然泛涼的奶茶,看來他沒打算接受了,不喝多浪費!她端起杯子大口大口的喝,然後起身想把杯子收到流理檯。
走到門口正要拉開門,忽然有隻大掌越過她的肩撐在門板上,將門關回去,羅澤香嚇了一跳的回過身。「你……」
「我還在生氣,妳不能走。」
「我留下來你還是在生氣。」
「就是不能走!妳走了我生氣給誰看!」他幾乎是咬著牙把話說出來的。
羅澤香一怔,忍俊不住的直想笑,可是不行,這時候笑有人可能會惱羞成怒,再火上加油,這火氣就不知道要燒多久了。
她一想便明白他這句「妳走了我生氣給誰看」代表什麼,他想要她知道他生氣了,想要她留下來陪他,想要感受她對他的在乎。
這個人雖說三十了,在公司也是厲害的經營者,面對員工與工作時,能表現出沉隱可靠的樣子,可實際上在身體好轉之前,他一直被保護得很好,個性也有自私、任性、彆扭、不講理的一面。
只是接手集團內部營運後,他得在最短的時間內上手,得表現出大將之風,得內斂睿智、精明沉穩。這方面他的確做到了,可是另一方面他也得藏起那個任性、偶爾會撒嬌的自己。
如今,這個男人願意在她面前表露這一面,是極度的信任她吧?
她要怎麼回應他的信任呢?羅澤香嘆了口氣,雙手環抱住他。「我和志麟早結束了,你不是親眼目睹他喜歡的是男人?」
「那是他,妳呢?面對交往多年到論及婚嫁的情人,即便是他辜負妳了,妳是不是也同樣對他死心了?還是妳始終放不下他?」
羅澤香差點翻白眼!他該不會以為她還喜歡著前男友吧?拜託,他們的關係一向很單純好嗎!
「為什麼不說話?默認了?」
「我和你結婚了。」
「妳是因為爺爺的拜託吧?」他曾對她為什麼在那麼倉卒的時間內答應婚事感到懷疑,後來才知道是自家爺爺促成的。
他有時會想,也許她答應結婚也有些負氣或療傷的成分吧,而他是最能體諒她被背叛的人,因此才答應嫁他。當然,這些都是他推測的,未經證實。
「顏德君先生,你對自己的信心就只有這樣?就算沒有真實數據,我也知道喜歡你的女人用一整列火車載也載不完。」說到這個,她覺得自己才應該吃味。
每次只要有顏德君出現的場合,總會看到不少雙貪婪的眼神盯著他!第一次知道,不只男人看到美女會色迷迷,女人看帥哥也是這種神情。
「那妳呢?也搭上那班列車了嗎?」他問得認真。
她很想耍寶的跟他說,客滿了,很遺憾的沒搭上。可他認真的神情弄得她也認真起來,這一認真反而猶豫著不知道該給什麼答案。
她當然喜歡他,不只是喜歡,也許早晉級到迷戀的程度,但她卻怕要給太多的承諾。
「怎麼?連這個也答不出來?」深吸了口氣,他說:「我可以忍受妳誠實說沒搭上,也不聽好聽的謊言!我最痛恨別人騙我!」
羅澤香在心中一嘆。就是知道他這個性,才會喜歡他喜歡得那麼壓抑!光是想像哪天那個祕密見了光,會是什麼局面,她的心便揪得緊。
想了一會兒,她不回答搭不搭得上火車的問題,轉而說:「我們結婚一年了,像朋友、像家人,就是……不像夫妻。」
不明白她想表達什麼,顏德君的眉皺了起來。「妳想說什麼?」
「數學理論說,兩點間,直線是最近的距離,可是在運用上我好像出現了迷思。」
他的眉皺得更深。她今天說的話似乎沒什麼邏輯,感覺上跳來跳去的,到底是他的解讀能力太差,還是她的表達能力有問題?「什麼迷思?」
深吸了口氣,羅澤香決定一鼓作氣的把事情說出口!反正厚臉皮就這麼一次,失敗就算了,又深呼吸幾次,她說:「兩間房間,明明就在對面,是直線啊,可感覺像是到不了的距離。」話一說完,她想自己的臉八成紅透了,畢竟這話中令人害羞的暗示意味極濃。
她低垂著臉壓根沒敢抬起頭看顏德君的神情,可是她知道,頭頂上有兩道灼灼的目光。他是不是覺得她太厚臉皮,或是根本拒絕聽懂她話中的含意?還是……她越想越沒自信,腦袋空白著,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就在她著急欲哭之際,她感覺額上被輕觸了一下,很輕柔的動作,卻像是發條娃娃的發條被轉動了,停不下來。羅澤香訝異又不可置信的抬起頭,輕吻陸續落下,眉間、鼻尖……最後則是她不知所指而微張的唇。
一記長吻亂了彼此的呼吸,顏德君額頭抵著她,看她的眼神裡除了溫柔,還有她沒看過的情愫,以及她不明白的深沉,她的心跳得好快,一張臉持續泛紅。
他用低柔的嗓音說:「妳這些話早該說,妳讓我等了好久!」
咦?羅澤香的呼吸更加急促了。是真的嗎?他說的是真的嗎?但他沒給她時間胡思亂想,他的唇再度擄獲她的,修長的手指在她身上放肆的遊走,她覺得心麻麻燙燙的,不禁雙眼迷濛,咬著唇努力忍住嬌吟聲,並回應起他的求歡。
在她的低呼聲中,顏德君輕易的抱起她,一路往他的房間走去,不!過了今夜,那會成為兩人的房間。
他會用行動告訴她,兩點之間,直線真的是最近的距離。
有人說「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用在男人身上其實也滿適合的。
羅澤香知道顏德君對於林志麟一向有心結,卻沒想到這麼嚴重。她想破頭也不明白的事—何以結婚一年還洞不了房的原因,終於在圓房後的某一天弄明白了。
原來是當初搬家時,顏德君看她只帶了一只皮箱出現很是訝異,她解釋原來的地方還是繼續租著當工作室,所以大部分東西都留在原處,而當時他只是看著她沒說什麼。
沒錯!就是這樣!顏德君誤以為承租的房子是她和林志麟的共同回憶,彼此間有太多美好是在那間房子度過,這才會都和他分手也和別人結婚了卻不願意退租。
拜託!要不是知道顏德君不看電視劇,她會以為他是從哪部戲劇裡抄襲下來的劇情。她租那間房子和林志麟根本沒關係,再說共築愛巢的房子,沒有人會選這麼寒酸的,當初會承租那裡完全是因為便宜,加上室友好相處。
況且真要說,她不退租其實和身為現任老公的他關係比較大,只是原因她不好跟他說罷了。
不過他既然有疑慮,她就把備分鑰匙交給他,歡迎他隨時突擊檢查!至於她的創作怪癖,反正她盡量穿得正常一點就是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顏德君從沒現身她的「香閨」,而她在作畫時真的很討厭穿一堆衣服在身上,所以當第一個星期過去了,接著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發現那男人根本沒出現嘛,她就又把衣服一件件脫掉。
這天她工作到近下午六點,原本這個時候該收工了,準備一下晚餐之約,可今天顏德君有事,不和她一起用餐了,加上今天狀況好,她想再繼續工作一會兒。
現在大多插畫家都使用電腦繪圖,她也是,不過約莫有一半的作品她還是會用手繪。手繪有手繪的特殊質感,那是電腦模仿不來的個人風格,所以如果時間足夠,她還是偏好手繪。
羅澤香畫架上的圖已經接近完稿階段,繽紛的玫瑰花園裡最大的一朵玫瑰綻放了,裡頭坐了一個粉嫩嫩的小女娃。她聚精會神的用畫筆勾勒出玫瑰花的輪廓,嘴裡咬著一枝筆,白皙的臉上沾了些許顏料,頰上有幾許掙脫鯊魚夾的髮絲,看起來甜美又性感。
僅著小可愛的上半身向前傾,單薄布料勾勒出34C豐挺渾圓的胸型,裹著黑色貼身綿褲的俏臀往後抬更顯得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如果不知道她是在作畫,會以為這是在拍什麼性感沙龍照。
身後玄關處的大門被打開,一個在此時此刻不該出現的頎長身影佇立在門口,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美景。
也不知道是第六感特別強,抑或來者的目光已經快在她背後燒出兩個洞,羅澤香不經意的一回頭,當她看到站在玄關處的男人時,她聽到自己的抽氣聲。「你、你你……」咬在嘴巴的畫筆掉了。
顏德君首先恢復冷靜。「先說喔,我不是色狼,也不是變態!」他亮了亮手上的玫瑰花束。「我打過電話找妳,妳沒接。」
有時候為了專心作畫,她會把手機調成靜音。手機呢?不對!還管手機哩,她的衣服呢!羅澤香慌慌張張的急忙找衣服,結果一急腳打結,踢到洗畫筆的桶子,桶翻了人也往前撲了出去,幸好千鈞一髮之際顏德君接住了她。
「小心!慌張什麼!」他的命差點嚇掉半條。
當、當然慌張了!只穿了小可愛跟內褲被他撞見,她當然會不好意思,況且兩人雖有肌膚之親,她對顏德君也還算了解,可對於身為「男人」的他,她真的很生疏。
明明是斯文又性子偏冷的人,一旦起意求歡,那種狂野和激情總讓她難以承受,一思及此,她便很難不和那些存在腦海中的歡愛畫面聯結。打從某天她解了兩點間最短的距離是直線後,兩人就在結婚一年後開始過新婚日子。
嚴格說來,若是比較聽來、看來的資料,顏德君求歡的次數不算高,可每一次總像要把幾日來刻意節制的熱情在一次裡全都傾注似的,那種火熱程度讓她偶爾思及還是臉紅得很!
他的修長大掌此刻就環在她的腰上,她想起了前天夜裡他由身後進入的畫面,他的手掌也是如此環握著她……她臉紅到連耳朵都充血了。
不能再想、不能再想了!一抬起頭,顏德君也正看著她,只是比之於她,他的眼神總是太冷靜。有時候羅澤香忍不住會想,好像每一次都是她對他難以招架,他呢?什麼時候才會對她有同樣的心情?
像此刻,佳人在懷,她腦袋裡胡思亂想了一堆,他仍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樣。
「想什麼?」前一刻還羞得不知所措,現在卻用一種嗔怨又不甘心的眼神看著他。他忍不住失笑,「怎麼了?」
羅澤香沒說話,扯掉他的領帶,吻上他的唇,手指試著解開他襯衫的釦子,只是努力了半天才解了一顆—因為手抖得太厲害了!
顏德君則是按兵不動,任由著她有些慌亂的在他身上點火,畢竟床笫之事總是被動的她難得有如此主動的舉止。
這讓他打從心裡感到愉快。對於這個妻,他時常莫名有種不踏實的感覺,總覺得她似乎在壓抑對他的感情,但喜歡一個人就喜歡,有什麼好壓抑的?就這點,老是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太多。
而今她難得的主動,安撫了他的不安。
解釦解得不順,羅澤香困窘得都快熄火了,顏德君這才抱著她來到與客廳相通的小房間,將她安放在床緣,接手她未竟的工作……
夕陽西下,房間裡僅有一盞小小的鹽燈在角落散發柔和的光。
床單下起伏著兩具汗濕的交疊身影,在一陣女子嬌吟聲後則是男子濃重的喘息聲。休息了一會,兩人才一塊去淋浴清理,只是這正是情慾勃發的時刻哪堪這樣光裸著身子互相洗浴的誘惑,結果在極強蓮蓬頭的「沙沙」聲掩飾下,這鴛鴦浴洗了近半個小時。
羅澤香裹著浴衣走出浴室時,差點腿軟的沒能搆著床。心想,傳說中那種一夜七次郎,也要有七次女可配合,她自認無能。
癱在床上昏昏欲睡之際,她隱約聽到浴室門打開的聲音,然後身邊床位因重量而微陷了下去。
像是想起什麼,顏德君問:「方才我剛進門的時候,妳是剛洗完澡嗎?怎麼穿這樣就在客廳走動?」
來了!本以為事情就這麼過了哩。她在心中一嘆,轉向他說:「你聽說過吧,像我這種和藝術沾了邊的人都多少有些特殊的習慣。」
「我只聽說過寫情色小說的人喜歡看片,或光裸著身子創作。」
「我畫的是童書。」小小的抗議。
「所以妳多穿了兩塊布?」他有些惡作劇的揚眉。
羅澤香笑了出來。老天!這是什麼奇怪的對話?「好吧,我承認這是怪癖,行了吧。」怪癖,她又不是沒被說過,第一個這麼說的也是第一個發現的人,那位小姐叫儷夢姮。「就是這樣我才繼續承租這裡的啊,我怕哪天會嚇到你!結果,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
「怎麼可能嚇到,這算驚喜吧!」顏德君難得笑得柔和。「偶爾這樣還不壞。」
羅澤香紅著臉橫了他一眼,心裡卻盈滿害羞和幸福!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可以和他這樣共蓋一條被子,談著令人臉紅心跳的親密事。太幸福了!幸福到不像是真實的,像正作著一場美夢。
會不會哪天她一覺醒來,顏德君不在身邊,大床上只有她一個人,她才發現美好的幸福只是一場美夢?
「澤香,在想什麼?」他發現她偶爾會兀自發起呆來,在她發呆的時候,他有一種被隔絕在外的感覺,那時候的她,無論距離他有多近,都像遠在天邊。思及此,他下意識環住她的腰,將她拉近。
羅澤香笑了笑,說道:「活到了二十幾歲,我的人生好像一直維持著一個平均值,每次遇到一個大禍之後,就有一個天大的好事在後頭等著我。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我遇到任何挫折都沒想要做傻事的原因,活著總是有好事。」她笑了,卻笑得有些淒然。「德君,能嫁給你真的是件很幸運的事!」
「既然是很幸運,就會繼續幸運下去,要不哪叫很幸運」他怎會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她是個孤兒,他可以理解她的沒有安全感,且既然結了婚,這部分就成為他的責任。
不忍拂逆他的話,她低低的應了聲。
看顏德君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坐了起來,羅澤香疑惑的問:「怎麼了?」
「洗澡時注意到妳小腿的地方有一處瘀傷,只怕是方才踢到洗筆桶受傷了。妳這裡有沒有急救箱?」
她直覺回答,「在電視下方的櫃子。」
顏德君走出去打開那個櫃子,裡頭有兩三個盒子,他拿出其中一個。「這個嗎?」
突然想起什麼,她跳起來追了出去,眼見他就要打開盒子,羅澤香急忙阻止,「等一下!不是!不是那個!」她不僅嘴巴阻止,還衝過去護住盒子。
盒子裡的東西絕對、絕對不能讓顏德君看到,因為那些都是他曾送「羅雲蘿」的東西!當然,值錢的全被羅家索回了,盒子裡只有一小袋相思豆和一組對杯,以及她搭乘的機票、她和顏德君一起出去玩時收集的小紀念品等。
這些東西絕不能讓顏德君看到!
注意到他訝異狐疑的神情,她訕訕然的說:「我的藥品不是放這裡,是那個……那個黃色的盒子。」
顏德君沒說什麼,拿出黃色盒子打開,找出化瘀的藥膏,拉著她坐到床緣,替她塗藥,這之間兩人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那盒子裡裝的是什麼?林志麟送過她的禮物或書信嗎?顏德君尋思。
其實她大可不必如此緊張,就算見著了他也不會怎樣,都過去了不是嗎?依他的期望,他當然不會希望自家妻子留著前男友送她的東西,但那畢竟是他不曾參與的過去,過分干預也未免小氣。
把藥塗好後,顏德君逕自走入浴室洗手,然後換好衣服。回到臥室的時候,羅澤香也換上了衣服,正在整理他帶來的玫瑰—除去多餘的枝葉,找了處通風的地方用夾子將玫瑰倒吊,晾乾。
他好奇道:「妳在做什麼?」
「做乾燥花。」她看著隨著微風輕搖的花兒嘆道:「插在瓶子裡,花朵很快就謝了,每次處理那些凋零的花,不由得會感慨美好來去匆忙。乾燥花像是替花朵留住了最美的時候,也許艷色不再,花型依舊美麗。你不覺得很像相片嗎?多年以後不管相片褪色得多麼嚴重,那些回憶都不會消失。」
看著她,他一時理不出心裡的惆悵從何而來。「妳該去當詩人。」
太感傷了嗎?她扮了個鬼臉,「別了,還是當繪者就好,起碼圖個溫飽沒問題,當詩人會餓死。喂,你什麼時候再送我花?」
顏德君怔了一下,笑了出來。「哪有人這麼問的,還好妳已經是人妻,要是剛交往的情侶這樣說話,會很快被甩掉的。」
「就因為已經是人妻才會出現這種歐巴桑性格。你今天送我十一朵玫瑰,下次也送我十一朵好了,很快我就能湊到一百一十朵,這樣一大把乾燥花你不覺得很壯觀嗎?」
「為什麼要湊到一百一十朵?」
「你趕快送齊就知道答案了!」
「那好,明天我就補足另外九十九朵。」
「才不要!那數字我不喜歡。」
「九十九有什麼不好?不是有人取它的諧音『久久』,比喻天長地久的意思?」
「我說的是形狀,你不覺得阿拉伯數字的99擺在一起,很像哭泣的眼睛嗎?沒聽過喔,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顏德君差點沒翻白眼。「妳是童書畫太多,心智年齡兒童化了嗎?」哭泣的眼睛?忍俊不住的,他還是笑了出來。
「請說富有童心,或想像力豐富!還有你也笑了,你心智年齡也兒童化了嗎?」而後她還是堅持的說:「一次只能送十一朵喔。」
「麻煩欸妳。」嘴巴這樣說,神情卻是愉悅的。
「所以,你是自找麻煩的傢伙。」
他又笑了出來。他啊,的確是拿她越來越沒轍。「走吧,肚子餓了。」
「我要吃火鍋!」
「又是火鍋改吃別的吧。」
「好吧,那就……石頭火鍋。」
「……」
第八章
主持完今天最後一個會議走出會議室時,已經晚上近七點。顏德君回到辦公室時發現桌上已經準備好一束十一朵的紅玫瑰。
某個女人規定,一次只能送十一朵,後來又有新規定,要等每一批乾燥花完成後才能再送。
那女人一堆莫名其妙的規定,為什麼他還真的乖乖配合?難道他正被潛移默化的改造中嗎?更恐怖的是,他還被改造得滿開心的。
沒辦法,每次只要看到她的笑容他就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十一朵玫瑰的花束他送第六回了,有時是他自己去花店挑,有時候真的沒時間,他會交代給祕書處理,她把花買回來,他再送。
祕書雖然不知道執行長的花要送誰,但是看他近來心情愉悅、春風得意的樣子,也知道他應該是戀愛了。送紅玫瑰,還是象徵最愛的十一朵,不是女友,她想不出來還能送誰?
除了送花之外,也還有其他證例:上一次她問喜吃甜食的劉特助,要不要一起團購某家知名甜品,一旁正吃著外賣午餐的上司突然說:「我可以也加入嗎?」
平時飯後甜品總丟給她消化的頭兒要團購甜品她太訝異了,忍不住問:「那個……我們訂的是甜點欸。」
「我知道啊,那家的蘋果千層和馬卡龍很有名,有人很喜歡。」
厚厚厚!有人看來那個「有人」才是想吃的人吧。
總之,從那天之後,每每要團購什麼吃的、喝的、用的、玩的……舉凡女生會喜歡的,她總會詢問不太有表情的上司一聲,連時下正夯的憤怒鳥他也買了一隻。
這樣子說他沒有喜歡的對象?不可能啦!
看來公司裡要碎一地的女人心了,畢竟自家上司可是許多公司女職員仰慕的王子哩。長相好、氣質好,身家更是不用說,最重要的是緋聞絕緣體,非常潔身自好,不過是性子冷了點,其餘都是滿分。
公司裡未婚的女性,哪個不偷偷愛慕著執行長?要不是她自己已婚多年,又加上跟在他身邊,親眼目睹他對仰慕者的拒絕是多麼直接不留餘地,只怕也會成為其中一員。
要她說呢,性子越是淡漠無波,看似隨和溫文的人,內心越是堅不可摧。人的七情六慾無時無刻不在波動著情緒,一個人能喜怒不形於色,心必堅如鐵石。
反之若這種人真的喜歡上什麼女子,必定會把她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除了那人之外,其他人就不重要了。
看最近上司送玫瑰、送禮物送得勤,勢必是真有對象了。
顏德君走回座位,又看了一眼玫瑰,忽然問道:「周祕書,為什麼有人一定得要收到十一朵玫瑰?」
又是有人?「十一朵玫瑰的花語是最愛。」
「那一百一十朵呢?」
「呃,我只知道九十九朵代表天長地久。」一百一十朵,有這個花語嗎?
正巧特助走了進來。「顏先生,這是德國密西斯公司的傳真。方才您在開會時,董事長來了電話,說下個禮拜環宇的老夫人八十大壽,要您去挑一款禮物。」
「知道了。」爺爺應該是固定日下山,在山上他不會打電話。環宇和鴻祥其實是姻親,他得叫環宇的老夫人一句表姑婆。
接著,他把同一個問題拋給特助。「你說,一百一十朵玫瑰代表什麼?」
三十出頭精明幹練的劉特助一臉莫名,覷了一眼周祕書,她聳聳肩。他誠實的回答,「不知道。不過九十九朵的意思不錯,如果是送喜歡的女子,是個不錯的選擇。」
「劉特助,你送過?」
「……是。」年少輕狂,哪個人沒做過一些蠢事?
「結果呢,你送九十九朵玫瑰的那女子後來可有成為尊夫人?」
「……沒有。」
他煞有其事的點了下頭。「也難怪,你不覺得阿拉伯數字的99擺在一起,很像哭泣的眼睛嗎?沒聽過喔,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他拾人牙慧,依樣畫葫蘆。
兩名得力部屬互看了一眼,第一次覺得上司很有耍冷的本事。阿拉伯數字的99擺在一起,很像哭泣的眼睛嗎?想了一下,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
顏德君拿著玫瑰花到地下停車場開車,他打了電話給羅澤香,電話撥通卻始終沒人接,八成又在租賃的公寓畫圖畫到忘我了。
算了,晚一點再約她去吃燒餅豆漿當宵夜好了,接著他想起爺爺交代的事,打算先跑一趟珠寶店。
半個小時後他在專門販售高級珠寶的公司選了一款首飾組當賀禮,然後他看到一組很有設計感的紅寶石長項鍊。
這條項鍊設計得可愛又不失典雅,重點是讓他想起羅雲蘿的那條相思豆長項鍊……想到這,他的心失控一跳。怎麼會又想起她呢?
他十分清楚羅澤香和那些因為長得有些像羅雲蘿而交往的女子不同!那些女生是經過自己刻意改造後,因為移情作用而交往,交往的原因輕率而愚蠢,如今想來他都覺得那段時間的自己一定是瘋了。
可羅澤香不同,他是先把她放進心裡,後來有了機會才交往。
羅澤香和羅雲蘿是長得一模一樣,可奇怪的是,他從來也沒把她當成是前女友的替身,她有自己獨特的靈魂、自己的審美觀、自己的想法和生活方式,他放任且欣賞這樣的她。
他一開始就把兩人分得清楚,只不過越和羅澤香接近、彼此間越是親密,他越來越覺得她不但外貌和羅雲蘿極像,連一些習慣性動作和喜歡吃的東西也都很像。
例如:羅澤香在講手機或電話時會習慣用另一隻手在大腿上畫圈圈,講多久畫多久;羅澤香緊張或害怕時,雙手會不自覺的做禱告狀;兩人的英文名字都叫Maya,且在簽上第一個「」字時都習慣畫成一個愛心。
因為有太多地方相像,有時候他還會很荒謬的想,會不會當年羅雲蘿車禍後根本沒死,或者是藉由另一個軀體復活了?只是這想法也被自己否定了,當年他是親眼目睹她蒼白著臉躺在棺木裡的。
嘖!不過是條項鍊,他也未免想太多了。
顏德君覺得那條長項鍊很適合羅澤香,便喚來店員。「小姐,我想看一下這條項鍊。」
「好。」
此時珠寶店又有人推門而入,來者年紀很輕,嬌美的臉上有抹驕縱之氣。她先走向右邊的櫃子,沒看到喜歡的,這才慢慢往顏德君這邊的櫃子走近。
「先生的眼光很好呢!這款項鍊設計獨特,我們公司……」
店員尚未說完,女子即站到顏德君身邊,口氣有些頤指氣使的說:「小姐,我想找長項鍊。」
店員一怔,陪笑道:「好,我請人幫妳介紹。」
她看了一眼顏德君手上的項鍊。「我也要看同一款。」
「不好意思,這是限量款,目前國內只剩這一條了。」
顏德君看也不看身邊的女人,心想,又是哪家被慣壞了的千金吧!他語氣淡漠的說:「幫我包起來。」
女孩見狀不高興了,她看向顏德君,無禮的說:「這條項鍊我很喜歡,你可以讓給我吧?你……」看清楚顏德君後,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的話斷得太突然,顏德君奇怪的側過頭看她。她看他的表情像看到久違的親人,這個女孩認識自己嗎?且這女孩的臉越看越熟悉,這清秀的模樣……對了!她眉宇間,尤其是那雙眼像極了澤香!可澤香不是孤兒嗎?有什麼姊妹嗎?
「顏大哥,你忘了我嗎?我是羅雲蘿的小妹,羅芳蕊!」收起方才的氣焰,她立即笑得甜膩可人。
顏德君恍然大悟,「妳是羅家小妹。」難怪老覺得她像羅澤香。
聽爺爺提過,羅家在雲蘿過世的第二年就移民了,後來可能不想讓他老沉溺於悲傷的氛圍,爺爺對羅家的事幾乎不提了,不過爺爺是個重感情的人,對於羅家後來的冷漠—這倒是令他頗為訝異。
羅芳蕊熱情的拉起他的手。「真的好久不見了呢。最後一次見面我才十四歲,現在都二十一了。」她的眼流露出驚喜,當然驚喜,她可是從最後一次見面到現在,一直都盼著能再見到他呢!
如今如願,怎能不開心!
顏德君不習慣和人太親近,他不著痕跡的收回自己的手。「是啊,以前還是小女生一個,現在是小姐了。」
「就是,都到了可以交男朋友的年紀了。」看著顏德君,發覺他更帥、更氣宇軒昂了,頓時她的心跳得好快。
顏德君笑了笑。「芳蕊應該是很多男生追求的對象吧?」店員已經把東西包裝好遞交給他,他則拿出信用卡付帳,正在帳單上簽名。
羅芳蕊說:「那當然嘍!不過,從以前我就把你當成往後交往對象的標準。」
「我以前也好喜歡一位女歌手,也覺得以後交往的對象要是這樣的,不過年少輕狂,總有好多不及的夢。」
有些聽懂了他的暗示,但她沒說什麼,而是轉了話題,「顏大哥買長項鍊是要送誰嗎?」這條長項鍊只適合年輕女孩,看起來不像是要送長輩的……
「我喜歡的人。」這麼多年沒聯絡才重逢的人,對他而言一律歸類到新認識的朋友,對於近況他不會說太多,也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羅芳蕊怔了怔,打擊頗大,可又想,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顏德君條件那麼好,沒有女友才奇怪,反正只要不是結婚了,她都還有機會,就算是結婚了也可以離婚,更何況,幾年前她聽老媽不知道打哪來的消息,說顏德君交的女友都和大姊長得有點像,她自覺自己的希望很高。
況且他只說是喜歡的人,沒說是女友、未婚妻,或是老婆,看來她希望還是很大的嘛!她自顧自的拿出名片。「這是我的名片,顏大哥有名片嗎?」
顏德君和她互換了名片,低頭看那張頗有質感的名片,上頭寫著「平安結個人工作室」、「插畫繪者」、「羅芳蕊」幾個字。
插畫?怎麼這麼巧,羅芳蕊也是個插畫家
「平安結是我畫插畫時用的筆名,說到這個名字,我第一次知道平安結這東西還是從你那裡得知的呢。」
平安結嗎?那是他從雲蘿那裡要來的禮物。
後來呢?在他最後一次去捻香後,他將它遺落在雨中。
羅澤香輕哼著歌,對著鏡子一看再看,還轉了個圈圈搔首弄姿,最近的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其實長得不錯,所以照鏡子的時間變長了,也越來越喜歡打扮自己。
衣櫥裡多了不少漂亮衣服,且顏德君也喜歡打扮她,花錢替她治裝不手軟。
顏德君的品味真的不錯,也清楚自家妻子有什麼特色,她五官甜美嬌俏又帶點古典美,簡單富設計感的洋裝或古典民俗風味道的穿著都適合她。
她個頭雖嬌小,可身材比例極好,一雙腿又白皙又修長,是標準的衣架子。
梳妝檯上的盒子裡裝的大多是他買來送她的小首飾,床上的布偶抱枕是他團購來的,茶几上還有憤怒鳥的杯子……一堆可愛的小東西都是他送的,就連身上這套綿麻材質的大地色洋裝和紅寶石長項鍊也都是他送的。
顏德君真的是把她當小孩在寵吧!
拿出手機,桌布就是他,那是有一次他們約出去喝咖啡,他接了一通電話,她趁機偷拍的。那通電話講了很久,後來他也忘了這事,要不八成會要她刪掉。
像他們這種貴公子、大老闆的,對自己的隱私可保護了!雖說她是他老婆,拍他的相片沒什麼,有什麼的是她丟東忘西的性子,他怕哪天她的手機丟了,如果她亂拍什麼相片,那些相片很快的就會在網路上供人瞻仰。
相片中的他穿著她最愛的那套鐵灰色西裝,眼眸低垂,帶著天生王者的氣勢和運籌帷幄的自信和人談事情。
好帥!都結婚一年多了,她還是很迷戀自己的老公,而且這樣的心情,她懷疑根本不會有結束的一天。
她忍不住輕吻了相片中的顏德君。「謝謝你!我愛你!」啾~不夠!再來一下!
羅澤香掩嘴而笑,標準的幸福小女人模樣。她對著鏡子再度確定自己的穿著,赫然發現鏡子裡多了個人,她嚇了一跳,忙轉過身。「德君!你不是早去上班了?」他站在房門口多久了?方才她做的事他不會都看見了吧?
顏德君似笑非笑的朝她走過來,把手上的鑰匙隨手一扔。「去探望一個住院客戶的回程,想到有份下午要開會的資料沒帶,順道繞回來拿。」
羅澤香紅著臉。「這、這樣啊!」他幹麼一直逼近?夠近了還繼續?然後她的手機被他搶走。「喂!那個……」
「什麼時候偷拍的?」
「不知道!」惱羞成怒。
「生氣了?那好吧,給妳看一樣東西,保證妳氣消。」他拿出手機遞到她面前。
羅澤香一看,臉紅得更徹底。「你你你……什麼時候、什麼時候……」
那是她在睡覺時的相片,側著臉,長髮披散在白色床單上,重點是、重點是……她裸露出肩背,酥胸還若隱若現,拍得好美、好性感……不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是什麼時候拍的
她擺明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代表。
「什麼時候會用到這張相片嗎?」
羅澤香差點倒地不起。誰問他這個了!
顏德君一本正經的說:「這是出差沒老婆在旁的夜晚專用照!前幾天到中部出差,忘了換回來了。」拿回手機一會兒,他再度遞出時,桌布換成一個陽光普照的好天氣,羅澤香在一棵開滿桃色花朵的樹下玩落花,仰著臉笑得開懷的相片。「這一張才是平時用的相片。」
她又好笑又好氣的瞪他一眼,真是敗給他了!
「我方才看到了,妳在親吻我的相片,還說『謝謝你,我愛你』。」雖說那句「我愛你」不是當著他的面說的,他就當她害羞吧。
也不知道他對羅澤香的缺乏安全感是打哪來的,明明她的身心都屬於他了,他卻貪心得像是有個無底洞的胃似的!慶幸的是,近來這樣的感覺淡了許多。
「哪有,你聽錯了!」她又羞又窘,不肯承認。
「真的?」
「真的!」
他微微扯開了領帶。「以前覺得嚴刑拷打不人道,可對於一些打死不招的人來說,它確實有存在的必要。」他打橫抱起她。
羅澤香低笑掙扎,「我要出門了,而且你還要回公司。」
顏德君動作迅速的動手脫她的衣物。「妳只是要出門購物吧?我下午開會前進公司就行了。」他吻著她欲言又止的唇,最愛看她有些為難又拿他沒轍的模樣。
「可是我……」
忽然,他西裝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但他似乎沒打算接。
「德君,電話……」
「別理它。」
他俯身吻住她胸前的一枚紅艷,羅澤香嬌喘的阻止他,因為手機又響了第二次。
「德君……」
顏德君不耐煩的坐了起來。「最好是有什麼大事!」一看手機,是陌生的電話,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接起,「請問哪位?」
「顏大哥,我是芳蕊,我發生交通事故了……」
結束通話後他打了電話給律師,要他過去了解。
羅澤香看他神色不對,開口詢問:「怎麼了?誰打的電話?」
「一個朋友,發生了一點交通事故,我要律師去看看了。」
她忙坐了起來,開始把衣服穿回去。「你要不要也過去看看?」
遲疑了一下,最後他點點頭,「嗯,我還是走一趟好了。」羅芳蕊沒說是只有她一個人在國內,還是移民的家人也搬回來了,他比較擔心她出了事又舉目無親,好歹是認識的人,不管她好像不太好。
她在他唇上輕輕一印。「開車小心點。」
離開前,顏德君突然問:「澤香,妳在畫插畫,可有聽過一個叫平安結的繪者?」
平安結?有,林志麟提過。「好像是我們家出版社的新人。」
「我那個出了事故的朋友就是平安結。」
羅澤香心一跳,怎麼那麼巧倏地,不可名狀的不安感襲來,她脫口而出。「那個……不要特意介紹給我……呃,真的認識得夠深再說,畢竟兩個同家出版社的繪者還是透過出版社介紹會比較好……」
顏德君知道她低調也有她的考量,便點了點頭。「知道了,晚上約老地方吃飯,手機別又忘了帶了。」
點點頭,她習慣性的走到門口,揮了揮手目送他出門。
平安結嗎?記得林志麟提過,好像也姓羅,現在對於這個後輩她更加印象深刻了。
顏德君出了門不久,羅澤香也出門購物,先去美術用品社買了一些材料,又到生鮮超市買了一些水果和日用品。
東西買齊後她繞到租賃的公寓放下美術用品,然後把玫瑰花移到日照不會直射的陽臺一方。乾燥花的製作不難,可要做得漂亮,顏色不會褪得太難看,還是有些小技巧。
陽臺上微風徐徐,羅澤香愉快的哼著歌,然後一陣急驚風似的電鈴聲打壞了她輕鬆的好心情。
她由門板上的貓眼往外看來人—林志麟
打開門,看著他哭喪著臉,她關心的問:「你又怎麼了?」
「澤香!妳評評理嘛!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
又和男友吵架了吧!羅澤香差點沒翻白眼,這兩人從以前就很會吵,說真的,這位先生的性子其實比女人更女人,小小的事都能鬧彆扭,還蠻不講理的,真是難為了他那個很有耐性的男友。
每當這時候呢,她也不必曉以大義,只要當個好聽眾就好了,反正林志麟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一下他很快就會被其他事轉移注意力,更何況晚點某一位明明沒有錯也會承認都是他的錯的「大度男」一定會前來道歉—同樣的戲碼每隔一段時日總要循環一次,她已經很習慣了。
第九章
羅澤香再度來到陽臺前仔細替乾燥花調整花型。
不一會隨後跟來的林志麟便把注意力全放在這些典雅的乾燥花上了。「哇!妳哪來那麼多的玫瑰做乾燥花?這有一百朵了吧?」
「八十八朵。」
「妳買的?不對,一定是人家送的!」一旁的枯枝上還綁了緞帶蝴蝶結,自己買的不會特意花錢包裝。「厚!有人在追妳,還是已經在交往了?嘖!妳這女人真不夠意思,連這種事都不分享!」
「時候到了一定讓你知道。」其實瞞著他她已經結婚的事,真的有點過意不去。
「欸,真的有對象了?」
羅澤香但笑不語。
看她這樣,林志麟疑心更重了,腦海突然有個想法閃過,「喂喂,別告訴我對象是我那表哥顏德君!」
羅澤香有些訝異他猜得到。「怎麼這麼說?」
厚!逮到了!對方果然就是他表哥!羅澤香的性子他可摸透了,如果對象不是顏德君,她的回答一定是「怎麼可能」、「當然不是」、「別鬧了」,而不是—怎麼這麼說?
這提問的若是別人,也許只是「你怎麼這麼想」的換句話說,可若是羅澤香,那表示她其實已經承認七分,端看對方知道的多寡,她再決定要不要全盤承認。
「除了之前那次,後來我男朋友也曾看過你們一起上館子用餐,我還告訴他,一定是他看錯了!看來……也許是我錯了。這些與其說是巧合,還不如說是你們太常走在一塊了。」
羅澤香沒說話,等於是默認了。
「妳啊,都警告過妳他很危險了,妳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妳姓武名松嗎?」林志麟有些生氣了,「奇怪了,你們倆是怎麼看也不會湊在一起的,什麼時候走得那麼近?」他想起羅澤香應該是腳傷時才和顏德君走近的,可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吧?
「人家追我就給追嘍。」她避重就輕的說。
「追?那個冷冰冰、有暴力傾向,還專挑人家臉打的男人」他生平最恨別人打他的臉,都不知道對一個把臉蛋當命的人而言,打他臉就跟要他命一樣!
她也真是的,他可是血淋淋的受害者!她還敢跟那男人在一起,他實在無法想像那種男人追女人的樣子。話又說回來,雖然他很、不、喜、歡顏德君,可也不得不說,那種帥哥是會有一堆女人爭著倒貼的。
羅澤香笑了出來,顏德君的那幾拳,林志麟會記恨一輩子。
林志麟看著她,那張臉上的幸福笑容是他沒看過的,這才頓時覺得她變得好漂亮,難以形容的韻味中帶了些性感,她以前有這麼吸引人注目嗎?
難以相信吶,冷漠難相處又很恐怖的男人還是有本事討女人歡心,打擊好大。
「他、他,咳,我表哥對妳好嗎?」
「還不錯。」
「玫瑰是他送的?」想像一個大男人買了束花走在路上的樣子,要是一個粗獷的彪形大漢一定像極了合成圖,哈哈哈,好笑!可若是顏德君……花朵般的高 美男子,一手插著口袋,一手拿著花,徐風一吹拂,帥啊~萌啊~老天啊~
「是啊。」
「幹麼送八十八朵?他當做生意啊,數字要吉利一點的。」像是抓到小辮子一樣,他嘿嘿的怪笑。「擺脫不了奸商的銅臭味!」
「事實上,他每次送十一朵,這是第八次,目標是一百一十朵。」她大略的說了一下情況。
「為什麼要一百一十朵?幹麼,急救愛情嗎?」忍不住哈哈大笑。
羅澤香也不生氣,她輕輕的說:「十一朵、二十二朵、三十三朵……一直到一百一十朵,感覺上就像一路走向圓滿。十一就像是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他,數字零則是圓滿。兩個人可以一路攜手相伴,即使中間有很多變化,最後仍舊是我和他的圓滿,你不覺得人生的最大幸福莫過於此?」
聞言,林志麟的心揪了一下,他從來沒想過數字可以有這樣的聯想—
兩個人可以一路攜手相伴,即使中間有很多變化,最後仍舊是我和他的圓滿。
說的真好!他喜歡!「我也要叫我男友送我十一朵玫瑰,要他送滿一百一十朵。」想了一下,他也好奇了。「澤香,妳和我表哥應該才在一起不久吧,妳確定他是其中一個一?妳有這麼認定、這樣喜歡他喔?」
羅澤香臉紅不語。她是喜歡他!從她十六歲第一眼看到他,其實就喜歡上他了,只是那時的她太過年輕,即使心動也懵懂無知。其實在她感動於顏德君那三年的努力時,卻忘了她何嘗不是也因為他的一句話而努力的苦學英文,即便她根本沒預期會再見到他。
他和她,究竟是誰愛得多?
「妳啊,認識妳那麼多年,追妳的男人不少,也沒看妳接受過誰,怎麼一挑就挑個難度高的!記得我提過他找女友的怪癖吧,希望他痊癒了。」他拍拍她的頭,「我可是把妳當我妹妹一樣,真的不希望妳受傷。」
她笑了笑。「謝謝你。」他對她越好,她就對他越愧疚,猶豫掙扎了一下,她低低的開口,「那個,志麟……」是不是該多少說一些?
林志麟已離開陽臺倒水喝。說太多話有些渴呢!然後他看到羅澤香擱在畫架上未完成的圖。
「哇!好漂亮的圖!一大片的花海,這是《愛麗絲的祕密舞會》的插圖吧?」
「嗯。」跟著回到屋內的她應道。
他拿起夾在上方的一張參考相片。「妳去哪拍的豪野人的家?」
頓時她笑得尷尬。「一個朋友。」這是顏家在陽明山上的別墅,顏老爺原本住那裡,後來和練氣功的居士學氣功後就搬去跟師父住,只有每個月固定下山家聚的日子才會回來住。上星期她和顏德君去看他,順道拍了些相片。
幸好林志麟沒有追根究底的問是哪個朋友,因為說到相片,倒是讓他想到一件更驚奇的事,他幾天前就想問,可一忙就什麼都忘了。「澤香,妳真的是孤兒吧?」
他的問題真的很令人噴飯。「林志麟先生,這年頭有人假冒富家千金、某某大亨,孤兒有人要假冒嗎?」
「不是不是,妳知道出版社有本介紹自家作者和繪者的期刊,這一期介紹的插畫家是平安結,她交來的相片有兩張,一張是她小六的全家福相片,妳就不知道我看到那張相片有多吃驚!」
「怎麼了?」
「她家成員有爸爸、媽媽,她和大她五歲的姊姊,厚!她那個姊姊真的長得和妳一模一樣!呼,光是想都覺得起雞皮疙瘩,那種像不是某甲女星像某乙女星的那種某個角度神似,或是氣質像,是真的像到我高度懷疑妳就是相片中的人!不可思議!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像的人」
羅澤香不由自主的頭皮發麻,因為類似的話也曾有人對她說過—
天啊!老公,你看這孩子真的長得和我們家雲蘿一個樣,要不是身高矮了些……不可思議!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像的人
「不過在一次閒聊中,聽說她那個姊姊在她國二那年車禍過世了。」
車禍?羅澤香心又是一跳。
林志麟說過平安結也姓羅……她好像有點記憶,羅雲蘿的妹妹好像叫芳蕊?那時候為了冒充羅雲蘿,羅家夫婦還臨時替她惡補了一些羅家成員跟事跡,她甚至見過羅芳蕊。
「志麟,平安結的本名是不是叫羅芳蕊?」
「咦?妳怎麼知道?」怎麼了?她的臉色變得好難看。「澤香,妳……」
「羅芳蕊知道我叫羅澤香,你有跟她說過我和她死去的姊姊長得一模一樣嗎?」
「目前還沒有。」那天她送相片來,他正好不在,沒機會和她說什麼。
「志麟,你可不可以答應我……這些事,永遠不要告訴她!」
「澤香?」
「拜託!求求你!」
看她驚惶失措的樣子,到底發生什麼事讓她嚇成這樣了?「知道了,希望有一天妳能告訴我妳心裡的祕密。」他知道羅澤香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在美國遇見她時,她就是個全身是祕密的人。
他不是責怪她不信任他,只怕她會悶出病來,但又不想逼她。算了,想說她就會說。
不過她為什麼這麼在意羅芳蕊呢?她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祕密嗎?難道答案在……兩個長得太神似的女人身上
咖啡店一角,一名清麗的年輕女子正把玩著手機,姿態輕鬆狀似在等人。
不久咖啡店的玻璃門再度打開,羅澤香走進店裡,很快的就看到角落正把玩手機的女子,她一步步走過去,看似步伐堅定,內心的忐忑卻是無人可說,每邁出一步,都覺得像是在邁向幸福的終點。
她東防西防,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來到女子面前,對方抬起頭來,收好手機。
「好久不見吶,澤香姊姊。」聲音太熱絡,笑容太甜蜜,更顯出她的笑裡藏刀。「真好,都七年不見了,妳還記得我的樣子。」
羅澤香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手不小心撞到桌角,她痛縮了一下。
「欸,怎麼這麼不小心,撞疼了沒有?」羅芳蕊冷冷的直視她說:「有句話說,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澤香姊姊是壞事做太多了嗎?」
左一句澤香姊姊,右一句澤香姊姊,羅澤香可不認為一個多年來沒聯絡,也談不上有任何交情的人,有必要這樣千方百計找出她。
「妳……為什麼有我的手機?」她不相信林志麟會出賣她,對方是從何得知的?
「同在一家出版社又是舊識,咱們該多多聯絡的,是不?」
「我們之前完全沒見過面,妳又如何知道我是舊識?」
「因為一張舊相片,有位編輯很訝異的告訴我,出版社有個插畫家和相片裡大我五歲的姊姊長得一模一樣。」
接下來的事她問都不必問了。原來是從編輯那得知的啊,說的也是,好奇心世人皆有,想必那位編輯也是基於好奇的想知道羅芳蕊小時候的樣子,才不小心發現自己長得像相片中的另一個人。
這世上果然沒有永遠的祕密!
羅澤香看著她。「找我有事?」
「談談心事。」啜了口咖啡,她說:「妳知道我家移民了吧?其實回來的人只有我,一開始是和家人吵架負氣出走,後來發覺自己的插畫作品能受到出版社青睞,就索性不回去了。」
羅澤香完全不搭腔,因為她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目的。這個女孩知道她所有的祕密,她沒辦法對她不設防。
「家人不在身邊,我又沒有什麼手帕交或是可以談心事的朋友,好不容易知道澤香姊姊就在身邊,我很開心,覺得有些心事終於有可以說出口的對象了。」
羅澤香淡淡的開口,「妳想說什麼?」
「我喜歡上一個人,其實我喜歡那個人很久了,後來我家移民,原本以為沒機會再見面了,沒想到多年後又能重逢。妳說我該不該有所行動?」
很認真的想了一下,羅澤香說:「既然是多年後重逢,很多事都物換星移了,妳當年喜歡那個人什麼,妳確定他那些吸引妳的特質還在嗎?更實際一點的問題,他是否單身,或有女友了?妳喜歡他,他是不是和妳一樣也喜歡著妳?」
羅芳蕊定定的看著她,然後笑了,「妳說的那些對我而言都不是問題!」
「所以他仍是單身,也沒有交往的女人嗎?如果是,那恭喜妳。」
「我所謂的對我而言不是問題,那是因為我覺得只要我還喜歡他、非他不可,那麼妳所說的那些我根本不在乎。」
羅澤香微訝的看著她。
她無所謂的一聳肩。「對方就算結了婚,還是可以離婚,有女友又如何?真的喜歡就搶過來。拜託,可別告訴我什麼道不道德的問題,這年頭的小三、小四滿街跑,妳又看過誰得到什麼報應了?在現今社會裡,男人身邊站的女人才是正室,誰在乎過之前站在他身邊的女人是誰?」
聽她這麼說,羅澤香皺著眉。「對於事情妳都有定見了,其實不需要有什麼傾聽者,或是可以商量的人。」這孩子真的如同林志麟說的「太有想法」,只是這都是離經叛道、是非不明的觀念。
「好像是欸!」
這個人到底想幹啥?
「不過我就是想說給妳聽!」她笑了,笑容裡藏著不懷好意。
她們才相差五歲,代溝有這麼大嗎?羅澤香覺得再和她對話下去,只怕會吵起來,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她們話不投機吧。「如果沒別的事,我還有事先走了。」
「澤香姊姊,妳沒話跟我說,我可還有許多話要說呢,事實上,之前那些若比喻成故事,現在只說到前言,連正文都還沒進入呢。」
「妳的故事我不太有興趣,我也不是個很好的聽眾。」
「這樣?那……我是不是得找顏大哥來當聽眾?」
她、她知道了什麼?羅澤香心狂跳著,力持鎮定,深吸了口氣,她泰然的說:「妳想找誰當聽眾又跟我有什麼關係?」
「這樣啊?所以即使我說出很多年前,當我姊不願意接受被安排的婚事而逃家時,家裡找了個和她長得一樣的人頂替的事也和妳沒關係嗎?」
羅澤香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果然知道!
「澤香姊姊,妳的臉色怎麼突然變得那麼難看?哎,像是驚嚇過度了呢。」一揚眉,她故意這麼說。
「妳到底想怎樣?」
呵,願意聽她說話了?「我從小一直有個很大的遺憾—為什麼我不是羅家長女,如果是,當年和顏大哥訂婚的人就是我!我不會像我姊姊那樣不知惜福、三番兩次逃家,還得找人頂替,更可恨的是,當年我太小,連頂替都不可能。」
越聽,羅澤香的心跳得越快,看來羅芳蕊方才所說的、那個一直很喜歡的人就是顏德君。怪不得!怪不得當年羅芳蕊看到她總是很有敵意的樣子,她一直以為是怕生所致,原來小女孩這麼早熟。
「妳知道為什麼我的筆名取叫平安結嗎?因為顏大哥身上有個平安結,他一直很寶貝的帶在身上。當年因為年紀小而一再錯過,好不容易我長大了,也如願的和他重逢,他居然說有喜歡的人了!但我又想,像他這樣出色的男人,沒有交往的女友才奇怪,也就不放在心上,沒想到……」
羅澤香靜靜聽著,沒有插話。
「沒想到前陣子我出了小車禍,他趕來探視,無意間被我發現,他手機上的桌布居然是妳!哈哈哈……很有趣,就是有這麼多巧合,感覺上像是老天要我來揭穿妳似的。妳方才問我的那些—他是否單身?是否有女友了?是否他和我喜歡他一樣喜歡著我?妳覺得這些問題重要嗎?」
羅澤香慌了。「妳想要幹什麼?」
「顏大哥一點也不知道當年的事吧?妳想,如果他知道當年和他訂婚的人是假冒的,和他戀愛的人也不是他真正的未婚妻,他會作何感想?」
「妳倒忘了妳父母才是始作俑者!他知道真相對羅家沒什麼好處。」
「是沒什麼好處,可與妳相較,其罪顯然輕了許多。當年我家的投資的確是靠顏家,但在多年後的今天,羅家移民後,其實投資早轉手得差不多了,影響不大,而顏爺爺重感情,就算這事情被他知道,生氣一定會,卻不會完全不顧念舊情誼。可妳就不同了!妳和顏大哥正在交往,如果他知道妳就是當年那個騙子,妳猜他會怎樣?」
羅澤香搖了搖頭。
「他會覺得妳是一個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女人!我家支付妳的錢讓妳有機會出國唸書,妳是拿錢做事,妳根本就不喜歡顏大哥,就某方面來看,妳根本是個感情詐欺犯。一個男人可以忍受很多事被騙,但感情絕對例外,妳的行為是一種背叛!而我也無法忍受妳這個騙子如今還妄想得到幸福!妳、不、配!」
羅澤香腦袋一片空白,她想反駁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妳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主動離開他,讓他永遠找不到妳;另一條,由我去告訴他真相,讓他主動離開妳。我言盡於此,相信妳是聰明人。」
羅澤香知道自己無路可走了……
「還有,我這個人沒什麼耐心,妳只有一個星期可以作選擇,如果沒辦法,我會幫妳抉擇。」
「什麼為什麼明天要成行的事,之前都沒聽妳提過?」顏德君下了車後,和羅澤香兩人走在公園外圍的人行道上散步。
今晚吃得太多,不走走路真有些不舒服,不過更令人不舒服的是,老婆在下車前才告知的事—她和儷夢姮要去中南部走走。
「現在不就告訴你了嗎?」在照明不佳的公園藝術燈下,羅澤香還是心虛的低下頭。
顏德君沉著臉不說話。難得周未假期,好不容易這幾天沒事,除了明天晚上有個宴會外,他們有一些時間可以計畫去哪裡走走。
況且和羅澤香成為名符其實的夫妻後,除了短期的出差之外,他們到目前為止不曾有過分離。前些日子他還想,下個月的考察要到美國兩個星期,想安排一些額外的行程帶她一起去,只是還沒有具體的想法,他就沒急著和她提,她倒是先有丟下他自己單飛的計畫了,讓他感覺有些不愉快。
「喂,生氣啦?」
「妳那個朋友不是前些日子和她家老公才誤會冰釋?」鴻力總裁是否取得完全經營權的事前陣子在媒體上鬧得沸沸揚揚,更引人注目的是池曜曦和他家夫人的花邊新聞,連他這對別人家務事沒興趣的人,都因為女主角是自家老婆的好友而多了解了一些。「要旅行也該是人家夫妻去,妳湊什麼熱鬧?」
「她家老公和你一樣忙,所以很高興有我這好朋友可以陪她。」
顏德君又是一陣沉默。不答應顯得他小氣,要答應又不怎麼情願。
「好啦,不過去四天。」四天……足夠她辦理好一些事了。羅澤香摟著他的腰撒嬌,趁機窩進他懷裡,她喜歡他身上的味道,清爽、舒服又讓她覺得安心。
他沒轍,語氣有著無奈和寵溺。「就四天,多一天沒回來,妳以後就哪裡都別想去了!」
「……好。」
顏德君注意到她稱不上愉快的反應。「奇怪了,我都答應讓妳去逍遙了,妳的反應未免也太過冷淡了。」
「雖然人生得意須盡歡,但不能太囂張。」她強打起精神扮了個鬼臉。
「妳喔!」
她拉起他的手。「走!為了聊表對你無私決定的謝意,帶你去一個地方。」
顏德君被拖著往前走了幾步。「去哪?」別又是吃的了,會撐死。
約莫走了十來分鐘,似乎到了目的地。顏德君抬頭看了招牌一眼,大大的鬆了口氣,心中暗忖,幸好只是一家酒吧。
顏德君的表情讓羅澤香忍不住大笑,「顏先生,是我眼花嗎?好像看到你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欸。」她今天心情很好,不!應該說不管怎樣,都要維持在最好。
「妳今天怎麼了,胃突然變成無底洞,一路吃吃喝喝,我們連同這家已經進了四家店了。」
「別抱怨,都是吃我最喜歡的美食欸。嫁給你這麼久了,除了火鍋之外,大部分都是我配合著你的喜好,難得你陪我去吃一些我懷念的東西。」
「食物很一般吶。」
「是啦,我就是平民咩。」
「蔥油餅太油了。」他從小身體差,食物都是經過營養師精心調配過的,自然不會出現三高食物。長大後身體好轉,他也不特別忌口,可打小習慣的清淡口味已經根深蒂固。
她大笑。「十六歲的我可是在遇到好事時,才會拿蔥油餅來犒賞自己。現在覺得好油,那時候可是覺得它油滋滋、香噴噴的,吃了叫人心情大好。」
其實十六歲的她喜歡的東西很多,蔥油餅、豬血湯、黑輪,還有……顏德君。雖然那時候的她,不知道那種放心不下的心情就叫喜歡。
「怎麼每每聽到妳說起以前喜歡的都是吃的?」
「窮學生咩,吃是唯一自己能力所及能做到的。」
「為什麼是十六歲?」
「因為……育幼院只收留十五歲以下的孩子,十六歲以後要自食其力。那時的我偷偷在打工,才有一些零用錢。」
十六歲也是她遇到他的那一年,她沒能說出口。其實她很想知道,十六歲的她在他眼裡可不可愛?漂不漂亮?他記不記得她跟他說過的每句話……這些問題這輩子她都沒機會問出口了吧。
「感覺上今天的主題像是—遇見十六歲的妳。」
「是啊,要不你以為我帶你去那裡幹什麼?」
想像十六歲的羅澤香涎著笑臉等在一旁,又忍不住伸長脖子看老闆給的餅有沒有比較小塊,顏德君忽然笑了出來。
「蔥油餅不怎麼樣,可藉由那家店,我彷彿遇到十六歲的妳了。」
羅澤香一雙眼亮了起來。「真的嗎?十六歲的我留著中長髮,常常紮著馬尾,很清純的喔!」
「像林志玲還是桂綸鎂?」
羅澤香一怔,笑了出來,想起了重逢後在廁所發生的烏龍。「像羅澤香!」
顏德君選了個位子要坐下來,羅澤香卻拉著他往吧檯走。
「怎麼了?這位子不好嗎?」
「不是不好,這個才是我的位子!」她大大方方的坐下來,向熟悉的酒保揮了揮手。「這裡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常和夢姮來小酌的地方。」
顏德君打量了一下這家她常提到的酒吧,然後接續方才的話題。「為什麼是十六歲?感覺上那一年對妳來說很特別。」
「因為十六歲那年……」我遇見了你。「是我最開心的一年。」
「妳今天有點怪。」
「哪裡怪?你不覺得和最喜歡的人一起享用最喜歡的東西、回憶最特別的事是很幸福的」
還是怪!這種不對勁隱隱的讓顏德君有些不安。
啜了一口調酒,羅澤香今天特別愛說話,而且話題很跳,一下子東、一下子西。
「我有一個朋友,她旅外時曾暗戀過一個男生,可因為有很多原因她沒辦法告訴那個人她喜歡他,那個男生帶她去過一些店,多年後她要回國前就是一家家走過他們一起去過的店,想像那個人陪在她身邊,她在那些店家的發票上寫下『在這一刻與幸福相遇,對不起,我愛你』。」
顏德君啜了口解油膩的黑咖啡。「妳的朋友太不積極了,真的這麼喜歡那個人,為什麼不說?對方有其他對象嗎?還有,既然愛那個男生,又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妳那個朋友好矛盾。」
她搖了搖頭,暗嘆一聲,「……有很多事,不是那麼容易解釋清楚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回程上車時,顏德君看著羅澤香手上的玫瑰,忽然說:「第九十九朵了,還是不說一百一十朵代表什麼嗎?」
羅澤香笑了。「對欸,第九十九朵了呢,你不說我都忘了。」
「是啊,是妳口中像兩顆在哭泣的眼睛的數字。」
聽他這麼說,羅澤香頓時覺得一切好像都在冥冥中注定好了。
十一就像是她和顏德君,他們曾攜手相伴過,可惜的是中間的變數太多,她和他等不來屬於他們的圓滿。
她只能在方才結帳的發票寫些字,一如她曾在多年前做過的事一樣。
思及此,她將身子微傾、靠在他肩上。「德君……」
「怎麼了?」
「謝謝你。」
「謝什麼?」
「陪我一起遇見那個十六歲的我,作了十六歲時我連想都不敢想的美夢。」
「妳啊,童書畫太多了,愛作夢。找個時間我們再一起去旅行。」她今天一直表現得像是精神很好的樣子,可偶爾又露出一些他所不明白的寂寥神情。
「好,我們去旅行。這幾天你要好好照顏自己,三餐要正常吃,喝咖啡也要節制一些,還有早點睡……」
「妳只是去四天,又不是四個月,我會照顧好自己。」
「那我就放心了。」
第十章
顏德君隔天就知道,羅澤香前一天的反常行為是她的道別。
晚上他參加了一個宴會,原本打算打聲招呼就走的,可意外的他居然在會場看到儷夢姮
偶爾一個抬頭看到她的時候,他驚愕不已!
她不是一早就和自家妻子搭車南下,開始一連四日的旅程了嗎?想到這,他臉色不佳的看著不遠處的夫妻檔。
儷夢姮完全不知情,還拉著丈夫過來打招呼。
顏德君深呼吸後勉強擠出一句話,「儷小姐不是和澤香有約?」
儷夢姮和丈夫互看了一眼。「小香嗎?最近公司忙,我們有陣子沒聯絡了吧?」他怎麼會這樣問她?想必是和澤香有所進展吧?
前些日子是她人生最低潮的時候,自顧不暇之餘,和羅澤香沒怎麼聯繫。嗯,想想是該找個機會約好友出來聊聊了。
「妳們不是約今天南下玩四天?」
她搖了搖頭。「我和先生昨天才從日本回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顏德君心一跳,隱約感覺不對勁。他搖了下頭沒多解釋的轉身就走,留下一臉狀況外的池氏夫妻。
顏德君邊走邊打手機給羅澤香,可她已然關機。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她會去哪裡?又為什麼要撒這種謊?
忽然手機的鈴聲響了,他連號碼都沒看的急忙接起。「澤香,妳在哪裡」
「顏大哥,我是芳蕊,你怎麼了嗎?」呵!羅澤香終於離開了嗎?今天是最後期限了,方才撥電話給她,她的手機關機,本以為她想藉此逃避呢,害自己還想著,她要再賴著不走該怎麼對付!
顏德君一整個煩透了,不想與她多說,「我很忙!」直接結束對話,對誰也不想多客套,尤其是她。
一開始羅芳蕊出現,他只道是故人親屬,不看僧面看佛面,才會對於她的驕縱和任性多了分包容,可她真的太過依賴他了!車禍之事還情有可原,但連買個筆電、買套衣服都希望他給意見,他根本不想理會,後來索性告訴祕書,那些瑣事就由她陪羅芳蕊去處理。
羅芳蕊的示好他只當成是孩提時對他仰慕的延伸,可後來卻發覺這女孩很會耍心機,是很有目的的接近他。
有一次她甚至說:「有人說我長得和我大姊很像呢!這樣的我可以接手你對她的情感嗎?」
她的告白直接而大膽,可說實在的,她的性子和他心中那個美好的初戀是完全不同的,且不說她只是有點像羅雲蘿,就算是一模一樣,他也不會喜歡。
如此一想,那個曾經以長得像羅雲蘿為交往標準的自己,還真的是愚蠢至極!
羅芳蕊他沒想再接近,從今以後也會和她保持距離。
顏德君長吐了口氣,不死心的又撥了一次又一次的手機,卻還是關機的狀態。
之後羅芳蕊還是不斷的打電話進來,顏德君只看一眼就把手機丟得遠遠的。
上了車,他先回自家看看,然後驅車找遍所有羅澤香可能會去的地方。
一直到凌晨時分,他才前往羅澤香的租屋處。他猜想她早上才離開,東西可能都還在,她也可能會回去拿東西。
用備用鑰匙打開門,發現東西大多沒動過,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可又想……老實說,這房子裡的東西真的要捨棄不要,只怕也沒太多掙扎。
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造訪這裡,要拿急救箱替羅澤香塗藥,拿錯了盒子時她那緊張的神情。
那裡頭放的是什麼?他曾經猜測是她和林志麟的美好回憶,但無論是什麼,至少是對她很重要的東西,如果沒拿走,也許他在這等,就會遇到她回來拿,又或者盒子裡會有找到她的線索,雖說偷看別人的東西實在不是他的習慣,但他現在也管不得了。
他打開櫃子,卻發現原本的三個盒子少了一個—她果然把它帶走了嗎?或另藏他處了?顏德君不死心的把所有的雜物和盒子都搬出來,東西沒找著,卻意外的讓他發現一個暗層。
將暗層拉開一看—一小疊美國商店的購物發票、飛機票票根、平安結、相思豆串成的長項鍊,以及用層層紙張保護包裹住的瓷器……
顏德君顫抖著手打開一層層仔細包妥的白報紙—那是一對厚玻璃杯,插畫以鏤刻方式呈現,再施以顏色線條描繪。
兩個杯子合起來是一幅畫,一棵大樹下有一名男子倚著樹幹看書,有一名女子則在樹下撿拾紅色豆子。杯子分開還是一幅畫,分別為男生女生各自在樹下的休憩圖。
那杯子上的圖案他太熟悉了!熟到絕對不會錯認!
然後他注意到發票上有字跡,他拿起那疊發票,每一張上都用筆寫著—在這一刻與幸福相遇,對不起,我愛你。
越看顏德君越震驚!他想起羅澤香說的那個關於發票的故事……他仔細看著發票上列出的明細,果然都是食物。
店家清一色是餐館,而且都是他熟悉、帶羅雲蘿去過的餐館!
「這、這是……」這些都該是屬於羅雲蘿的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澤香手上
從羅澤香能擁有這些東西,他已隱約猜到了什麼,卻又不敢證實。
羅澤香和羅雲蘿幾乎長得一模一樣,還有那說話的神情、習慣動作……說她們倆其實是同一人他也不會懷疑!
可是她們一個是孤兒,一個卻是羅家千金,這之間到底藏有什麼祕密?
顏德君深鎖著眉宇,呆坐在曾與羅澤香纏綿的床上。
夜深了,他的心也沉得像夜色一般。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他突然想起林志麟這個人。
那傢伙不是認識她很久了嗎?也許他會知道什麼!另外一條線索就是羅芳蕊了,他突然想到上一次他對羅澤香提到平安結這名字時,她奇怪的反應。
當時他只當是她個性低調,如今一想,也許事情沒那麼簡單!
看著牆上的鐘,已經凌晨兩點多了。這個時候羅澤香該入睡了,她現在到底在哪裡?是不是和他一樣也因思念某人而無法入睡?
澤香,妳到底是怎麼了?他往床上倒去,定定的看著拿在手中的項鍊。這串項鍊他記得,是羅雲蘿用在美國拾起的相思豆串成的,她第二次到美國,就是戴著這串項鍊。
他輕輕的闔上眼,忽然聽到玄關處有鑰匙插入洞孔轉動的聲音,顏德君倏地睜開了眼,然後就聽到林志麟碎碎唸的聲音。
「……做人真的不要太好心,我就是太好說話,人家逃亡去,我還得替人家搬家……哇啊!」把門完全推開,本來不該會有任何人出現的房子裡,突然出現一個高個兒,徹底嚇了林志麟一跳。
天!那可是比看到阿飄更驚悚!
不!的確更驚悚!因為眼前出現的這個人,比阿飄可能會帶給他的傷害更大,畢竟阿飄只會嚇他不會打他,而這個人不但會嚇他也會打他!
「你你你……」
顏德君冷冷的看著他。「我來這裡來對了!」
「那個……我其實……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哈哈~」裝夢遊情況會不會好一點?咳,顯然是不會!顏德君看他的樣子,彷彿是蛇看見青蛙。
顏德君大步朝他走去,寒暄迂迴什麼客套話都不必了,開門見山就問:「澤香在哪裡?」
林志麟本來就怕這個表哥,給打過幾拳後更心生畏懼,一雙眼不自覺的盯著對方握得緊緊的拳頭看。「你你你……老婆失蹤了就找我,你有給我保管費嗎?」
「一個失蹤了,一個三更半夜跑來這裡喃喃自語的說:『做人真的不要太好心,我就是太好說話,人家逃亡去,我還得替人家搬家』,你覺得這兩個人有沒有問題?」顏德君心急,一張臉冷沉又嚴肅,也不管自己瞪得林志麟冷汗直冒。「她要你來幫她搬家是嗎?」
「沒、沒有啊!我、那個……我說的是別人啦!」
「你是我妻子早分手了的前男友,而你這個前男友卻在三更半夜潛入她租賃的房子,請問,你有經過她的允許嗎?」
「我、我是她、她的老闆。」
「我都不知道這世上有哪個國家的法律規定,老闆在不經員工允許的情況,可以任意出入員工家!」
「她、她允許的啊!」
「我是她丈夫,為什麼我沒有聽她提過?」
「那是、是……」林志麟都快哭出來了。就說嘛,羅澤香和他表哥交往真是不當的抉擇,不!他們是結婚了才對!她居然肯嫁給他,還嫁了一年多,歐買嘎~到底是他太遲鈍,還是羅澤香太保密到家
要不是她今天一早就跑來找他,說她手中的工作可能要中止,他因為完全不能接受、逼問她原因,她才把所有事和盤托出,她還不知要瞞他多久!
他這也才知道當年她為什麼會在美國被房東趕出來,包括她和顏德君其實早在多年前就相遇,以及她假冒羅雲蘿之後的一切。
直到她和顏德君再次相遇,她成為他的妻,原以為日子會這樣平順幸福的過去,可隨著羅芳蕊的出現,美好結束得令人連惋惜的時間也沒有。
厚!雖然說那孩子是挺任性驕縱的,卻沒想到這麼恐怖。他也終於知道,為什麼羅澤香會拜託他別告訴羅芳蕊說她長得和相片中的羅雲蘿一模一樣,也別讓她知道她叫羅澤香的原因了。
「是什麼?」顏德君問。
「……」不能說,他答應過羅澤香的。
「不想說?沒關係,在警察到達前,你還有時間猶豫。」顏德君拿出手機佯裝要打電話報警。
林志麟嚇傻了。「你要幹什麼?」
「報警啊,說我妻子的前男友三更半夜潛入住所意圖不明!再狠一點,也許還可以再加上,妻子失蹤疑似前男友涉嫌最大!」
「根本和我完全沒有關係,反而和你的關係最大吧!」
顏德君看著他。「為什麼?你怎麼知道和我的關係最大?你果然知道她為什麼離開。」
完蛋了!又、又說溜嘴了!
「還是不願意說嗎?那好,咱們到警局說。」
「……因為羅芳蕊找上澤香了嘛。」
「芳蕊?澤香的離開和她有什麼關係?」
林志麟深吸了口氣。「聽說你那個無緣的未婚妻,也就是羅芳蕊的姊姊和澤香長得一模一樣是吧?其實,當年你在美國遇到的女孩一直就是澤香,而不是羅雲蘿。」澤香,我對不起妳。
顏德君不可置信的看著林志麟。
「別、別這樣看著我,這事情澤香從來沒跟我提過,直到今天早上我才知道所有的事。」發現他還是瞪著自己,林志麟連忙辯解,「我真的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她說安頓好才會跟我聯絡。」
顏德君突然疲憊的往沙發上靠,將臉埋進雙手間,好一會才抬頭,「志麟,請把你所知道的事全告訴我。」
日本料理店的包廂裡,一對男女隔著原木桌對坐著,模樣不像是情人約會,倒像是談判,年輕女子由一開始的笑容滿面,時間越久,臉色越發難看。
「……你、你怎麼會知道」羅芳蕊知道顏德君知道所有的祕密後,臉色頓時變了,十分震驚,「是她告訴妳的?」
不,不對!如果羅澤香真想說出這件事,又何必離開呢?
羅芳蕊實在壓不下自己慌張的心,畢竟當年的事一揭穿,如同羅澤香所說的,首當其衝會是羅澤香和顏德君的關係可能生變,可那也意味著羅家當年李代桃僵的事會被發現,對身為羅家知情人的自己而言,也不見得是好事。
如果顏德君無法原諒羅澤香,又怎會原諒羅家?
因此,她自知威脅羅澤香其實是十分冒險、玉石俱焚的作法,誰也討不到便宜,她只是想拿來逼退羅澤香而已。
「總有人會知道,會告訴我。」
羅芳蕊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像是生氣,覺得有些不對勁。「顏大哥,你今天為什麼找我出來?」本來對於他今天突然約她,她還小小開心了一下,畢竟之前她打電話給他,他都不肯接。
但她現在看著他倒高興不起來了,她開始不懂他所為何來?
「妳知道澤香在哪裡的話,請告訴我。」
他不但不生氣,還要找她的確,因為不放心,在跟羅澤香把事情攤開後,她有找徵信社的人一直跟著她,直到她確定羅澤香去了美國。
「顏大哥,雖然我不是當事人,可是除了私心上我真的很喜歡你之外,也是替你抱不平!羅澤香她憑什麼得到你的青睞多年前她為了錢願意假冒我姊姊,多年後還敢出現在你面前,就這樣彷彿理所當然的不把過去當回事,她是個騙子!感情詐欺犯!你為什麼還要找她?」
頓了好一會,顏德君沉默著。
從羅澤香租賃的往所離開後,他的心裡裝了太多太多複雜的情緒,他痛恨被欺騙、他無法原諒羅澤香對他做過的事,甚至認為無論是過去的那些、還是她再度出現在他生命中之後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
他活在無法平靜的自怨自艾中,甚至覺得為什麼命運還要讓兩人重逢,如果一切就在多年前結束,是不是更好?
前天他找了個時間,不顧爺爺不願被打擾的命令而堅持見到老人家,他才知道原來爺爺早就知道那些他無法原諒的事,甚至羅澤香會嫁他,也可以說是老人家一手安排的。
「為什麼?爺爺為什麼要這麼做?」顏德君無法接受的問。
「因為再怎麼合我意的人選,都沒有比我唯一的孫子得到幸福重要。我可以找到許多比起澤香更適合當鴻祥少奶奶的人選,可是當我發現你的幸福只在她手中時,所有的偏見都沒了。」
「娶了澤香,我就能得到幸福?像現在這樣?」
「德君,你的驕傲若想留在愛情裡,那失去的絕對超乎你的想像!有些東西你失去可以再追回來,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老天的仁慈有時給得很吝嗇。」
「爺爺……」
「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為了生活得去騙人,比起她的可惡,那個花錢叫她去騙人的人,你不覺得更不可原諒嗎?更何況,你難以接受的部分真的只是因為羅澤香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當羅雲蘿的替身,欺騙了我們嗎?」老人家雙目炯炯有神的看著他。「心平氣和的去想想,很快就會有答案,分清楚輕重的話,你會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有些事他得自己想通。
驅車下山時,顏德君一直想著他爺爺的話—
你難以接受的部分真的只是因為羅澤香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當羅雲蘿的替身,欺騙了我們嗎?
很顯然的不是!那他最在乎的是什麼?
為什麼知道十年前的事是假的,他會如此憤怒因為那些回憶對他而言是何等的彌足珍貴!他第一次對異性動心、第一次如此喜歡一個女孩,如果對方對他是虛情假意,那他珍惜的曾經不就成為笑話一場了嗎?
原來他在意的、擔心的,是怕美好的回憶也是假的!
換句話說,他真正在意的是—羅澤香是喜歡他的嗎?如果她的心情和他一樣,即使身分是假的,美好的回憶能見證彼此的真心,那又怎麼算騙局呢?
他想起那疊發票上的字—在這一刻與幸福相遇,對不起,我愛你。
他想起她說過的故事。故事中那個旅外時曾暗戀著一個男生,可因為有很多原因沒辦法告訴那個人她喜歡他的那個「她」就是指她自己吧?
在美國他曾帶她去過的店,聽說在她遊學美國準備回去前又去了一次,那句「對不起」分明是為了她假冒羅雲蘿一事而道歉,「我愛你」也點出了她的心情。
後來他在羅澤香躲起來之後,也在口袋中發現那天酒吧的發票,發票上也寫了同樣的字句。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她十六歲那年,是她最開心的一年。
十六歲明明是她假冒別人身分,連喜歡都只能放在心裡的年歲,但她卻覺得最開心,因為—她喜歡上他。
所以她選在離開他的前一天,讓兩人重溫她的十六歲,告訴他她那時的樣子、她喜歡的東西,還大方挽著他、投入他的懷抱……全部都是為了告訴他,十六歲的羅澤香有多喜歡顏德君。
看著羅澤香小心翼翼保留著和他共同的回憶,他只覺得心疼著卻又覺得幸福。如同爺爺說的,他若想留有自己的驕傲,那失去的絕對超乎他的想像。
他不想失去,也不能再失去羅澤香了!
在驅車下山的路上,他都想清楚了。
顏德君再次開口,「老實說,從知道事情的真相到今天足足一個星期了,妳知道為什麼我直到今天才找妳嗎?因為我的確生她的氣,感覺上彷彿遇上詐欺犯。」
羅芳蕊皺著眉問道:「我不懂,覺得自己被騙,為什麼還要找她?」
「被騙,傷的只是心,如果再來一次,還是希望當年騙我的人是她。喜歡著一個人卻得欺騙對方,當年澤香所承受的苦絕對超乎我所想像,既然如此,多年後我又為什麼承受不起她給的痛?當她用那忐忑的心凝聚成勇氣的張開雙手時,我為什麼不能給她擁抱?」他笑了,想著她曾經承受的,他的心隱隱隱作痛。
背負著祕密愛他,她得要有勇氣;當祕密揭發時選擇離開,還是得要有勇氣。
他想起了曾看過的一則故事。有一條蛇精愛上一個凡人,蛇精變化成美人如願嫁給傾慕的人,她傾其所有的愛他,在甜蜜幸福中,其實日子是惶惶不安的,然後有一天丈夫發現她是條白蛇,對她恐懼且厭惡,其實那條蛇的痛苦和傷心又何止是那凡人的百倍?
思及這些,他不禁感慨,「芳蕊,有時騙人或寧願被騙都只因為太在乎對方。」
「你……」
「我愛我的妻子。」
羅芳蕊怔住了。「你、你……你和羅澤香結婚了?你們不是只是情侶?不可能!即使你不在乎,顏爺爺會反對的!誰能夠忍受自家孫子娶一個騙子?羅澤香不配!她根本不配!」她情緒難平的激動了起來。
「事實上,我和澤香能結成婚,可以說是爺爺一手安排的。」
「他瘋了嗎」
「請注意妳的措辭!更何況妳憑什麼左一句騙子、右一句騙子的說澤香?要論起程度,你們羅家騙顏家的還會少嗎?就像是店家明明沒有適合的貨物可賣,卻因為對方出得起高價,索性到外頭買了一個模樣相像的賣出去,多年後東窗事發,店家卻跳出來一味的指責那貨物是假貨,絕口不提那東西是他尋來賣人的!妳覺得這樣合理嗎?」
羅芳蕊的臉難得紅了。
「芳蕊,我爺爺寬宏的選擇原諒羅家,我也不能說什麼,但還是奉勸妳,放下狹隘的心胸和自私,妳的眼界會更不同。」
羅芳蕊自覺真的是丟臉到無地自容,她紅著臉起身就要離開,到了門口猶豫了一下又回頭,「我……不說道歉的話,因為我還是覺得為了愛情做出自私的事沒有錯!」嘆了口氣,她接著說:「羅澤香前天就去了美國波士頓,我只知道這樣了。」
顏德君微訝。「……芳蕊,謝謝妳。」
美國波士頓。
羅澤香又繞了一次以前曾經和顏德君光顧過的每家餐館,她倉卒的逃到美國來,可笑的是,逃得再遠一樣逃不過自己的心。
她還是還是好想念顏德君!
目前的她仍尚未決定將來的事,也許就在美定居,也可能會回臺灣,然後找個中南部的地方安頓下來,現在就放逐流浪吧。
她知道自己的任性一定很讓身邊的朋友擔心,可目前她真的不想造成別人的困擾,所以不打算叨擾任何朋友。
現在她唯一對外的聯絡窗口就是網路信箱,但她只收信,不發信。
這些日子寫最多信給她的是林志麟,他說他已經在顏德君不人道的逼供下全招了,又說顏德君只是擔心她,倒是沒想像中生氣,他還告訴她,羅芳蕊回日本了,出現時像陣風,吹皺了一池春水後就消失無蹤了。
她比較訝異的是顏德君的反應,他怎麼可能不對她生氣然後想著想著,她由一開始的訝異越來越覺得慚愧。
她不知道,總覺得很丟臉,她沒有辦法在顏德君知道她所有的祕密後,因為他沒特別生氣,沒說出無法原諒她的話就若無其事的回到他身邊。
反正她現在就是心情很亂,還沒辦法讓自己出現在他面前。
說到信,林志麟已經好些天沒提及顏德君了,倒是找了一堆美食介紹給她。他應該不知道她在美東,可奇怪的是他介紹的館子都在這裡,兩人有這樣心有靈犀嗎?
反正流浪嘛,就好好吃、好好放鬆。
昨天上網收信,他又介紹了一家館子,而一直到計程車將她放下,她才知道那家餐館距離顏德君家有多近。
才十一點半,她不急著進餐館用中餐,倒是繞到街盡頭左轉的私人別墅。
這裡還是顏家的嗎?其實她不太清楚。可不管是誰的,偷偷看一眼可以吧!再看一眼就好,她想知道那棵相思樹還在嗎?是否還是滿地爆莢的相思豆?
羅澤香沿著雕花鐵欄圍籬走,遠遠的就看到那棵長在顏德君書房外的大樹,她像是看到久違的朋友一樣快步奔去—
地上還真有不少爆莢的相思豆。
她看了看屋子,感覺上像有段日子沒人住了,幸好她還記得有個類似狗洞的地方,才能進到屋子裡來。
不一會兒她就手腳俐落的在相思樹下撿豆子了,撿著撿著,頭頂上方竟然傳來一句話—
「妳知道這是什麼豆子嗎?」
羅澤香嚇了一大跳。不!比起驚嚇,熟悉的聲音更令她訝異—是顏德君!
她回過頭,發現真的是他,訝異到久久說不出話來。
天!怎麼會是他!他、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顏德君泰然自若的走到她跟前。「我在問妳話呢!」
「呃,相思豆。」
他笑了,「十年前妳不是這麼回答的,妳回說『不知道」。」
「不知道還撿這麼多,不怕它有劇毒嗎?」羅澤香跟著笑了,眼中有淚,模仿起當年他冷冷的語調。「你還說『這是非洲土著常塗抹在箭上的箭毒樹種子,它的樹汁 1cc 就可以毒死三百個人,種子應該沒這麼毒,不過,毒死一個人應該沒問題』。」
顏德君看著她,沒再接話。
「德君,我……」
「澤香,我來只是想說一句話。」
「……嗯,你說。」
「謝謝,還能愛妳,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聞言,羅澤香眼淚直掉。
他忽地從背後拿出一束紅玫瑰。「第一百一十朵。十一就像是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妳,數字零則是圓滿。兩個人可以一路攜手相伴,即使中間有很多變化,最後仍舊是我和妳的圓滿,這個幸福真的得來不易!澤香,我愛妳!」
羅澤香笑著投入他的懷抱。「我也愛你!」
相思樹下的深情擁抱,此時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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