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所在的北直隸最南端有一處明東縣,位於京、豫、魯三省交界處。
按理此等交通衢道該是十分繁華,無奈地處黃河彎道處又地勢低窪,常年水患,百姓窮得很,與京師其他縣城完全沒得比。
明東縣城裡最好的酒樓也不過是兩層樓的木造建築,樓梯踩起來還嘎吱作響,從京師陪著父親花了三天才來到這地方的楚孋看著一桌子色香味俱不全的飯菜,都有點想打退堂鼓了。
「爹,這麼熱的天氣,咱們千里迢迢來到這窮鄉僻壤就為了這桌飯菜,但是你看這些菜色……爹你確定這酒樓的東西真的好吃?」
楚晟呵呵乾笑兩聲,抹了抹鼻頭上的汗水,說了實話,「自然不是為了這桌飯菜,這菜色妳爹我來煮都略勝一籌。其實爹花費這麼大心力帶妳來是想讓妳相看一個人……」
自家女兒天真瀾漫又未經人事,最有興趣的事就是吃各地美食,若不用這理由將她騙來,而是老實說是替她相看,只怕她會三天不理他這老父呢!
果然楚孋眉頭一皺,嬌美的臉頰氣得微微鼓起,「我才剛及笄啊!爹你就那麼急著要把我嫁出去?」
楚晟嘆了口氣,「爹當然捨不得妳,可是妳也知道那些族親對咱們家的家業一個個虎視眈眈的,妳若能高嫁,最好還是做官的,他們便不敢作怪,況且爹之後跑生意可能會去很遠的地方,留妳一個人在京師爹怎麼放心得下?」
楚晟是古董行商起家,雖說整個陸楚氏家族不小,但他與家族的人有矛盾,甚至古董生意都是脫離家族自己出來做,可以說如今的家業全是他一個人支撐起來的。
在妻子難產生下女兒楚孋亡故後,那些叔伯兄弟要不想塞個繼室給他,要不就是盯緊了他什麼時候倒下準備吃絕戶,所以楚晟一心想把女兒嫁給有官身的人,多多少少能嚇阻那些貪婪的族人。
「爹啊,女兒雖理解爹的作法,但我們也只是普通商戶,若要與官員之家結親怕是只能做個妾室吧,爹你捨得?」口中這麼說,楚孋卻一點也不怕,她知道楚晟再怎麼樣都不會讓她做妾。
「當然捨不得!」楚晟一拍桌子,「爹寧可無男丁繼承家業都沒想過納妾,自然更不會讓妳去給人做妾。不過如何讓妳嫁得好,爹從好幾年前就開始留意了。」
「好幾年前?當時我才幾歲啊……」楚孋驚訝得瞪大了眼。
「還不是爹高瞻遠矚。」楚晟頗為自得,笑得眼睛都瞇起來,「爹有一次做生意路過這明東縣城,當時院試剛放榜,案首是一個年方十九的少年郎,名叫陸臨浥,家中只有一寡母,事母至孝。本來爹也沒想太多,但當時有富賈欲送上千金為賀禮,陸母見獵心喜,但陸臨浥卻堅拒不收,還用大道理教導他的母親,可見不是一個愚孝的,爹就注意上他了。
「爹在明東縣買了一個店鋪,隨時讓掌櫃注意一下這個陸學子的情況,掌櫃的告訴爹,那陸學子生活極為規律,不吃喝嫖賭,讀書之餘還會替人寫信抄書賺取生活費。
「然而上京趕考的花費哪裡是他一個窮苦書生支應得起的,到他秋闈應舉那年錢都沒湊夠。爹特地來了趟明東縣觀察他,讓管家裝作不小心在他面前掉了錢囊,裡面可是有上百兩銀子!就當時的情況,那陸臨浥默默把錢囊收起來也無可厚非,可縱使如此缺錢他還是趕上來把錢囊歸還,足見其人品正直。
「後來爹透過書院給了他一筆錢讓他赴京趕考,果然他秋闈不但考中舉人還名列前茅得了獎勵金,他回明東縣後特地到書院把錢還了,書院不收他便說給下一個缺乏盤纏的學子使用,這個陸臨浥的品性爹真是太欣賞了!」
楚孋終於明白她爹想用什麼方式讓她嫁給有官身的人了,她哭笑不得地道:「爹看好那陸臨浥,不代表女兒就能看中。爹都說他窮困了,自然無法日日紙醉金迷,說不定他只是一時缺錢去不成花街柳巷,事實上是個禁不起誘惑的人,又說不定他長得歪瓜劣棗。」
楚晟失笑道:「爹怎麼可能替妳找一個長得歪瓜劣棗的對象,我女兒如此標緻,女婿自然也要能匹配得上……哎哎哎,那穿著深藍色長衫的便是陸臨浥,妳自己看看吧!」
父女倆的座位在二樓,面對的是一家書肆,這位置可是楚晟精挑細選過的,因為他知道陸臨浥今日會來交還抄錄的書籍,就是為了讓女兒看個清楚。
楚孋的目光朝樓下看去,果然見一書生徐徐行來,他儀態端正,目不斜視,生得可謂芝蘭玉樹,溫潤如玉,雖然衣著樸素卻不顯寒酸,反而有種剛毅堅韌之氣,她一下子就看呆了。
楚晟暗笑女兒的自制力比他想像得還不如,他生她養她,對她的喜好瞭若指掌,所以挑夫婿自然也是衝著她的喜好來的。
楚孋的目光一直鎖定在陸臨浥身上,後者或許有所感應,抬頭往酒樓的方向看了一眼,她連忙往下一躲,整個人差點沒鑽到桌子底下。
楚晟這回不是暗笑了,而是哈哈大笑,「放心放心,他進書肆了,妳可以起來了,哈哈哈——」
楚孋坐直了身,嗔怪地道:「爹,你笑我!」
「不是說妳看不中?現在看中了沒?」楚晟打趣道。
楚孋眼睛滴溜溜的一轉。「外貌是過關了,不過我得確認他禁不禁得起誘惑。」
她回頭召來侍女,在她耳邊交代了幾句話,只見那侍女面露詫異,啼笑皆非地點頭後匆匆趕往樓下。
另一頭,在書肆中與掌櫃檢查書籍以及商討下一本應抄書冊的陸臨浥總覺得渾身上下很不自在,有種被別人窺視的感覺,環顧四周卻又看不出異狀。
於是他在書肆裡拖延了好一會兒才領了這次抄書的報酬二兩銀子,慢悠悠的行出書肆。此時外頭的街道上莫名圍了一群民眾,他本想目不斜視的走過,但腳下不知絆到了什麼,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往那方向撞去。
待他好不容易站穩,已撞穿整個人群來到了正中央,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個面貌清秀楚楚可憐的女子跪在路旁,地上放著塊牌子寫著「賣身葬父」。
同時,一個穿紅著綠的中年女子正對著那女子指指點點,似乎想買下她。
「不!我不願賣身青樓,請妳別再說了。」女子似是個剛強的性子,在拒絕青樓的招攬後看向了突然闖入的陸臨浥,「這位公子,求求你買下我吧!只要二兩銀子讓我葬了我父親,我便是公子的人。」
圍觀群眾見陸臨浥氣度不凡,紛紛指指點點,認為他應該買下這貌美女子,這兩人容貌都好,才子佳人的戲碼人人都愛看。
陸臨浥一聽到二兩銀子,忍不住眉梢微挑,暗自摸了摸衣袖裡剛剛拿到還沒焐熱的二兩報酬,竟有這麼巧的事?
「公子,若你不買下我,那我就會被這位老鴇買至青樓,求公子憐惜……」那女子說得眼眶微紅,看上去更可憐了,支持公子買下她的聲浪也更大了。
陸臨浥沉默了一下,斷然說道:「姑娘,很可惜在下沒辦法買下妳。」
那女子彷彿大受打擊。「公子真這般郎心如鐵,要眼睜睜看著我墜落紅塵嗎?」
果然圍觀群眾也議論了起來,而且頗有幾分指責陸臨浥心狠的風向。
「不是這個原因。」陸臨浥卻無視周圍的議論拍了拍自己的長衫衣襬,「姑娘連身上的衣服布料都比在下強上許多,在下又如何能買得起妳呢?」
此話一出,眾人齊齊往那女子身上看去,這才發現衣服雖素卻是細棉的,而那書生身上的長衫卻是棉麻布料,可不是窮了很多嗎?
於是眾人紛紛閉嘴,就連那女子也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
「諸位,失禮了。」陸臨浥向四周一揖,舉步欲走,臨行前淡淡說道:「姑娘這身衣服當了應可值幾個錢,雖說辦不起二兩銀子那般熱鬧的葬禮,但買副不錯的棺材還是可以的,不一定要賣身,不是嗎?」
說完,他穿過眾人揚長而去,連頭也不回一下。
坐在對面酒樓二樓的楚家父女同樣看得目瞪口呆,最後卻是一起笑了出來。
「陸臨浥這個人倒是挺有趣的,不像外表看來那般嚴肅呆板。」楚孋生得妍麗,這一笑彷彿百花盛開般。
「爹的眼光不錯吧!」楚晟可自豪了,身為一個古董商,他的眼光從來沒有錯過。
「可是看上去那陸臨浥很有自己的主意,他會答應婚事嗎?」楚孋不太放心地問道:「爹啊,女兒雖然覺得此人不錯,應是良配,卻也不願強迫於他,我希望他娶我時是心甘情願的。」
楚晟拍了下胸脯,「妳爹是什麼人?我們是想與陸家結親不是結仇,爹保證他娶妳定是心甘情願,絕對讓妳堂堂正正嫁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