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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宅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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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30801

《駙馬難追》

  • 作者唐歡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6/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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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50
  • 優惠價:NT$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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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走了什麼好運道,她竟從小小的明星助理穿越成墜馬失憶的公主,
更令她高興的是,她發現學堂中的少傅杜阡陌與她暗戀的明星長得一樣,
嘿嘿,感謝老天眷顧,如今她足以與他比肩,再錯過他,她就是笨蛋!
她出宮瞧他,意外選走他母親看中的飾品,連忙假扮丫鬟送上,想留下好印象,
卻被他當場抓包,她只好婉轉的表明心意,可這根大木頭竟假裝不懂,
沒關係,感情是需要培養的,哪知情敵堂妹竟向父皇提出賜婚想插隊,
這可不行,她大鬧一場,與堂妹一同得到與他約會的機會,展開駙馬爭奪戰,
她約他出來,撮合他寡母的第二春,扭轉他口中的無緣,令他決定選她,
沒想到鄰國皇子出來攪局,打算迎娶她,甚至設局要害她失去清白,
幸好他無視風言風語堅持娶她,還包容她的小任性,努力達成她的願望,
讓人以繡品編織出她想看見的玫瑰花、打造專屬她的鑽戒,還親手做河燈,
她感動不已,期待著要嫁他,怎曉得竟會得知當初的墜馬意外是他下的手……
唐歡,一切隨緣的天秤座,愛吃、愛睡懶覺、愛一切漂亮的人和物。
關於寫作這件事,時常覺得靈感女神就像自己的閨蜜,
她有時候跟我很親密,有時候又跑去跟別人談戀愛了,不怎麼理我。
隨她便好,只是會連累我時常拖稿。幸好,她遲早會回來。

 
勇敢追愛
 

每次只要有姊妹宣布脫離單身,大家就會開始嘰嘰喳喳地八卦,因此當好友C說自己交男朋友時,我們自然把炮火對準她,舉凡對方長怎樣、做什麼、在哪認識的、在一起多久等等,問幾天幾夜都停不下來,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那個男生是怎麼追她的?是那個男生多才多藝,自彈自唱給她聽,還是他做了什麼浪漫的舉動打動了少女心?
然而這回我們都猜錯了,事實的真相是──她倒追他的。至於怎麼倒追?好友C說,自從她喜歡上那男生,就開始參與他的興趣,她學會了怎麼區分NBA球員、騎單車,知道什麼叫做經濟學中的沉默成本。話題多了,她開始約他、為他做些簡單的小點心,他看到她的好,她再加把勁,兩人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這讓我不禁想起唐歡老師的新作《駙馬難追》,女主角安夏倒追男主角杜阡陌的故事。
穿越前,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明星助理,卻愛上了光芒萬丈的明星,她內心的自卑讓她裹足不前,只敢仰望著明星的光環;穿越後,她成為公主,這個身分讓她漸漸有了自信,因此見到與暗戀之人有著同樣容貌的杜阡陌時,他覺得自己不會再幫不上忙,這才不想再錯過,決定把握機會大膽追愛。
她不再看輕自己,面對情敵時毫不退縮,不會因擔心自己配不上而放棄,準備贈與他禮物時,經過深思熟慮,選了對他別具意義、他的親人留在宮中的遺物,讓他看到了她的真心,明白她不只是一時興起說說而已。
最關鍵的是,當杜阡陌暗指彼此沒緣分時,她靠著自己機智扭轉局面,讓他明白緣分不能只是掛在嘴邊,要自己努力創造,什麼都不做,緣分只會悄悄溜走。
杜阡陌被她改變了,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淡,消極以對,當鄰國皇子前來求娶安夏時,他堅定地表達自己的心意,還努力達成她提出的求婚條件,換他來為她付出。
安夏像一輛火車,勇往直前,認定目標就絕不退縮,打動杜阡陌的心,就算後來面對諸多困難,她依然十分堅定;好友C宛如細雨,浸潤無聲,默默地融入男生的身邊,成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兩人雖然做法不同,但她們都同樣勇敢追愛,為自己的心努力。
想知道杜阡陌隱藏在背後不為人知的祕密嗎?而這根大木頭做出了什麼浪漫的舉動,讓小編看得心花朵朵開呢?身為情敵的鄰國皇子為了娶到安夏,又佈下了多少陰謀?讓我們趕快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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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平民穿越變公主
對於安夏來說,每天起床梳妝的時候,既是一種折磨,又是一種享受。
先以蜂蜜抹臉,揉掉剛醒時的睏倦,讓皮膚變得清爽明亮,再用牛乳洗面,增加滿面雪白嫩滑,隨後便是潤膚上妝,一層薄粉、一點胭脂,眉梢點翠,唇間染緋。
接下來是梳髮,用白牛角的梳子順著流水般的長髮梳夠足足一百下,通了脈絡,如活血一般,面色跟著紅潤起來。這時宮人再往手裏倒一點滿是清香的桂花油,替她挽髻。
髮髻如墜雲蝶翼,插入金釵珠鈿,再配以各式鏤花小簪子,美不勝收,就是太過沉重,一整天頂著如此重負,不由有些脖酸腦脹。
能變得美麗的確是一種享受,然而過負又是一種折磨,所以梳妝這件事,對於安夏來說,頗有些矛盾。
安夏終於忍不住對宮人道:「今日這簪子少插幾支吧。」
宮人怔了一怔,忐忑地答道:「公主今日第一天復學,須得打扮得莊重些,這……也是例制。」
好吧,自從背負了這個公主的身分,她就再也沒有讓自己輕鬆的藉口,常常「例制」兩個字就把她鎖得死死的。
不過她好歹是公主,這幾天觀察下來,她發現四周的宮人對她頗為害怕,只要自己稍一蹙眉,她們便戰戰兢兢。
一時間,梳妝完畢,李尚宮領著另外兩名宮女上前替她更衣。
李尚宮是掌事尚宮,聽說是皇后娘娘親自派來照顧她這個「夏和公主」的,所以倒不似一般宮人那般畏縮,相反的,那年近四十的臉上時刻掛著威儀,她倒是對李尚宮有幾分憚懼。
「奴婢替公主準備了水綠色的宮裝,」李尚宮道:「公主今日第一天復學,若著其他顏色,或過濃、或過淡,奴婢想著,水綠色最好。」
安夏看了一眼那件新置的衣衫,果然是清清爽爽如碧波般的顏色,彷彿雙目都立刻舒服了。她頷首道:「有勞李尚宮了。」
忽然,安夏身畔的一個宮婢輕咳了兩聲。這宮婢名喚小茹,這些日子是她近身侍候安夏。
安夏覺得這丫頭挺爽快的,有時會悄悄跟她說幾句體己話,想來也是從前服侍她慣了的人。她順口問道:「小茹,妳不舒服嗎?」
李尚宮看了小茹一眼,小茹垂下頭去,清了清嗓子,答道:「或許是昨晚著了涼,多謝公主體恤。」
這瞬間,安夏覺得氣氛有些古怪,特別是李尚宮那近乎凌厲的眼神,以及小茹欲說還休的表情。不過她還是若無其事地換了裝,待到李尚宮退下去擺早膳,她才留住小茹,細細問起來。
她閒聊一般地道:「小茹,若是著涼,可去太醫院瞧瞧。」
小茹搖頭,「公主,奴婢無恙。」
「妳這丫頭,有話就直說。」安夏微笑道:「今天怎麼了,這般吞吞吐吐的?」
「公主這一病,彷彿真是有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小茹歎了一口氣。
她問:「哦,比如呢?」
小茹道:「比如公主從前最討厭穿水綠色的衫子,今兒倒是依了李尚宮。」
原來她以前不喜歡水綠色的衫子嗎?安夏連忙掩飾地道:「的確,病了這一場,腦中空空蕩蕩的,好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想了想,她又問:「從前……我喜歡什麼顏色呢?」
「鮮亮的顏色啊,嫣紅、鵝黃、粉紫,都是公主中意的。」小茹說著,「公主曾說,只有其貌不揚的民間女子才穿水綠色呢。」
呵呵,聽來夏和公主從前囂張得很嘛,她倒不覺得水綠色有這麼糟。
「公主如今也太隨和了些,」小茹提醒道:「從前李尚宮哪敢擅自讓公主穿這個,也是看公主病了一場,倒替公主做起這昭霞宮的主來了。」
「李尚宮畢竟是皇后娘娘的人。」安夏道:「敬她一二也沒什麼。」
「這宮裏是欺軟怕硬慣了的,」小茹忍不住道:「公主從前也常教導奴婢們不要當軟柿子,怎麼現如今這般好說話了……」
「病了這一場,身體不如從前,沒什麼精神多加計較,」安夏笑道:「也得待我恢復夠了再說吧。」說完,她讓小茹大略講講宮中的人和事。
其實並沒有人知道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夏和公主了。
不,她從來不是夏和公主,她是一個來自遙遠未來的平凡女孩,無意中闖進了這個空間,鑽入了夏和公主的軀殼,不過她並不是個驕傲自信的人,也永遠無法變成那種人,所以她連衣著的顏色都喜歡平淡、不惹眼的,嫣紅、鵝黃、粉紫與她絕緣,那些張揚和高貴的東西,她從來不敢多看一眼。
可如今她要冒充一個公主,要做她仰望和羨慕的那種女子,她害怕裝不像,害怕被人識破,每天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算身體早就康復,也仍舊稱病。她害怕走出昭霞宮,去面對會讓她露出破綻的一切人和事。
然而今天她要復學了,再也無法縮在烏龜殼裏,逃避外面的紛繁複雜。
她該怎麼辦?
 
 
 
蕭國地處南方,此時正值夏季,最是一年之中炎熱至極的時候,但對於安夏來說,卻還算涼爽,因為這裏比她從前居住的地方氣候怡人許多,時常有清新的風吹來,就算身著寬衣長裙亦不覺得熱。
出乎安夏的意料,蕭國的女子很重讀書識字。聽說從前此風雖然也有,卻不似現在這般興盛,自從太子端泊容入主東宮,太子妃楚音若便開始大推女子習文之道,不僅公主、貴女們要入御學堂讀書,民間更有女學坊,女子與男兒一樣滿腹經綸。
今日是安夏自大病之後,重返御學堂復學的日子。
說到這個御學堂,自前朝便已設立,原本不過是公主與朝中貴胄之女學些淺顯知識的地方,只授《女則》、《女訓》等課程,然而這兩年依楚音若建議增添了經史子集、天文數理,儼然比肩王侯公子。
安夏心裏不由有些忐忑,她對古文並不精通,只背過些唐詩、宋詞,也不知在這裏夠不夠用,若是談到天文數理,她則不太在行。聽聞從前的夏和公主是御學堂中的佼佼者,她若實在瞞不過去,只好謊稱病後失憶了……
她正在恍惚尋思著,忽然聽見小茹道—— 
「公主,請下輦。」
她抬起頭,看到前面一座華殿挺立,想必那就是御學堂了。
這御學堂設在蕭宮南側,多植樹木,置身其中,暑氣又降了幾分。樹梢蟬鳴漸稀,偶爾傳來啁啾鳥鳴以及風吹過葉間的沙沙聲,有些悅耳。
小茹提議道:「公主,咱們繞個道吧。」
「為何要繞道?」安夏詫異。此處風景很好,她還沒有看夠。
「奴婢是擔心遇上熙淳公主……」小茹有些瑟縮。
熙淳公主?聽說這位熙淳公主是蕭皇之弟永澤王的女兒,本該為郡主才對,然而蕭皇當年能奪帝位,永澤王功不可沒,且永澤王又娶了崎國公主拓跋氏為妻,鞏固了蕭崎兩國的情誼,因此永澤王更是得蕭皇倚重,特封其獨生女熙淳為公主。
她不解地問:「怎麼了?遇見便遇見了。」
「公主當真不記得與熙淳公主的過往了?」小茹瞪大眼睛。
「什麼過往?」安夏一怔。
「您與熙淳公主向來不睦,」小茹道:「咱們還是繞道吧,一會兒遇上她,又會有一番糾纏。」
安夏道:「可是到了學堂上,終究還是會遇到的啊。」
「學堂上人多,熙淳公主不敢如何,私下就難說了。」小茹皺著眉。
奇怪,那熙淳說來也只是旁支公主,難道她這個正牌公主還要怕一個王爺之女不成?安夏道:「從前的事,我記憶模糊了,總之,我不招惹她,她也不會對我怎麼樣吧?」
「那可難說……」小茹朝林蔭道上看了一眼,倏忽變了臉色,壓低聲音道:「不好,熙淳公主……」
安夏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前面來了一眾宮人,眾星捧月似的跟隨著一個衣飾華美的少女。那少女衫子豔紅,膚色白淨,一雙烏黑的眼睛忽閃忽閃,真心算得上甜美可愛。那便是熙淳公主?
「夏和!」少女見了她,倒是不避諱,直呼她的大名,似笑非笑地迎上前來,一臉挑釁的表情。
「原來是熙淳啊。」安夏只得硬著頭皮與她面對面。
「裝什麼裝,妳不是早就看見我了。」熙淳勾著唇問:「怎麼,還想避開我?」
果然,這少女對她說話很不客氣,完全不似公主之間的禮儀,安夏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反倒像個奴婢。
熙淳上下打量著她,不懷好意地笑道:「聽說妳腦子壞掉了?」
安夏答道:「病了一場,有些事情……不太記得了。」
「他們都說妳病傻了,我本來還不信,」熙淳抿嘴,「看妳穿著這一身綠衫兒,我倒是信了。」
「綠衫兒怎麼了?」安夏瞧了瞧自己的裙襬。
「妳不記得了?」熙淳大笑起來,「妳以前不是常說綠衫兒是鄉野村婦穿的嗎?」
她以前……真有這麼討厭這綠衫兒嗎?
「上回我過生日,穿了一身綠,還被妳奚落了一頓。」熙淳笑意忽斂,目光凌厲起來,「怎麼,真的不記得了?看來妳腦子果然壞掉了。」
怪不得熙淳公主這般憎她,想來也是從前的夏和公主出言不遜的緣故。
「熙淳,從前是我不好,」安夏道:「我什麼都不太記得了,妳就當從前的我……已經死了,咱們就此和睦相處吧。」
「啊?」熙淳不由冷笑,「我沒聽錯吧,張揚跋扈的夏和公主會對我說這樣的話?該不會是想在背後捅我刀子吧?」
「我誠心向妳道歉,」安夏又道:「妳要如何才能信我?」若從前的夏和公主果真跋扈,一時變成了乖巧的小綿羊,的確不太可信。
安夏思忖著該如何表達最大的誠意。
「那好,」熙淳道:「只要妳以後不再親近杜少傅,我就原諒妳。」
「杜少傅?」安夏聽得一頭霧水,「誰?」
「妳連杜少傅都不記得了?」熙淳終於吃了一驚,「裝模作樣也夠了,妳想騙誰?」
「御學堂的少傅嗎?」安夏遲疑地道:「是……教什麼的?」
「妳當真不記得他?」熙淳半瞇起眸子瞧著她,「看來妳是真的病了。」
「名字有些耳熟。」安夏思索了一番才道:「樣子不太記得。」
「既然記不起來,那他對妳而言就是一個陌生人了。」熙淳道:「以後妳少與他親近便是。」
哦,聽了半天,安夏終於聽出了名堂。想來熙淳是在……暗戀這位少傅?少女愛上帥哥老師,這種事情也很常見嘛。
「他是少傅,我是公主,學問上有不懂的事,我自會向他請教,」安夏回道:「其他的事,我倒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麼需要與他親近的。」
「記住妳今天的話。」熙淳盯著她,「別靠近他,咱們從此可井水不犯河水,否則誰的日子也別想好過。」
看來永澤王在朝中勢力果然龐大,這位熙淳公主當真把自己當成了真公主,說話的語氣沒有絲毫客氣,且看她那副作派,實在太潑辣了些,沒有皇族的端莊,想來母親是外族人,平素教給她的行為也與大蕭不同吧。
也罷,她不想惹熙淳,只希望從此互不相犯,能安安靜靜地在這宮裏過著太平日子。
 
 
 
安夏與熙淳一同踏入御學堂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很吃驚,紛紛睜大眼睛看著她們倆,大概是沒料到她們能這般和睦的一同前來。
御學堂與安夏想像中的差不多,大殿兩旁是高高的書架,堆積的書卷如山,中間擺著一長排案几,貴胄之女們各自臨案而坐,而殿中又有一張大案,想必是少傅的講席。
御學堂由兩位太傅主管,他們皆是朝中閣老,平素並不會親自授課,授業之事往往交給年輕的少傅。這些少傅都是蕭皇新近選拔出來的人才,比如新科三甲,一般都會讓他們先到御學堂來授課,也算是暗中考量他們的腹中才學。
不知道熙淳迷戀的杜少傅是哪一位?何德何能呢?她倒頗為好奇。
忽然,一旁的小茹施禮道:「奴婢給元清郡主請安—— 」
安夏抬頭,看到一位衣著雅緻的女子笑盈盈地朝她走來。她曾叮囑過小茹,凡看到御學堂的貴女,須得暗中提示她們的名字,否則她真是辨不清。
這位元清郡主是北松王的女兒,安夏是知道她的。算起來,安夏是御學堂裏唯一在讀的皇帝之女,熙淳與元清則是地位僅次於她的王爺之女,其餘皆是朝中官員之女,所以無論按禮制或者親疏,都只有元清敢上前來跟她打招呼。
「夏和,身子可好些了?」元清亦是直呼她的名字,但語氣比熙淳不知軟了多少,聽得出滿是善意,想來兩人從前也比較要好。
「好多了,」安夏回以一笑,「就是還是有些暈眩。」
「聽說好多從前的事情妳都不記得了?」元清瞧著她,「真怕妳連我都不認得呢。」
「怎麼會呢,」安夏掩飾地輕笑道:「忘了誰,也不會忘了元清妳啊。」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她好奇地側目,看到熙淳與一眾貴女正聊得熱絡。
「妳病了這麼久,她們都圍著熙淳轉了。」元清亦順著她的目光瞧了瞧,語帶嘲諷地道:「如今熙淳倒似成了我們御學堂的正經公主了。」
咦,原來元清對熙淳頗有敵意啊。想來也是正常,兩人本來同為郡主,可熙淳被破格封為公主,元清心中頗有不平吧。
「當初太皇太后頒旨,說御學堂本就是姑娘家一塊學習的地方,可以不分地位高低,名諱也一律以平輩稱之。」元清歎一口氣,「弄得如今實在沒了禮數,妳看,那些女子,有些不過是五品小官的女兒,見了妳也不過來問安。」
怪不得元清和熙淳一見面就直呼她「夏和」,她還奇怪呢,心想這不是太無禮就是關係太好,原來是自太皇太后起就傳下來的慣例。
「我病了這麼久,落了許多課業,」安夏把話題岔開,「也不知今天是哪位少傅授課?」
「今天啊……」元清的笑容中忽然多了一絲意味深長,「是杜少傅。」
哦,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少傅嗎?安夏一怔。
「怎麼?」元清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微動,「這麼久沒見到杜少傅,是否很想念他啊?」
安夏蹙眉,「不過是個少傅罷了,這想念從何說起?」
「妳的心思我還不知道?」元清笑意更濃,「不過這陣子熙淳可是整天纏著杜少傅問東問西,妳可得提防了。」
怎麼聽了這半天,原來從前的夏和公主也喜歡杜少傅嗎?安夏不由有些吃驚。
也不知是何等模樣的青年才俊,能得御學堂兩位公主的青睞,不過宮中男子太稀罕,或許稍微平頭正臉一些就成了搶手貨也不一定,畢竟她們少不經事。
安夏清了清嗓子,問道:「今日杜少傅授什麼課?」
「杜少傅從不授課,只是講故事而已。」元清詫異地看著她,「妳該不會連這個也不記得了吧?」
「對啊……講故事……」安夏不由支支吾吾,「不知今天會講什麼樣的故事……」
「杜少傅博古通今,史記雜談、鄉野奇記、神仙鬼怪,無所不知。」元清道:「我記得妳以前說少傅中學究太多,授課大多枯燥無味,唯有杜少傅能寓教於樂,所以他在諸多少傅之中尤其可貴。」
哦,這麼聽來,這位杜少傅確實有些本事,而從前的夏和公主也並非無知女流,還頗有自己的見地。
噹噹噹—— 
說話間,殿外的鐘敲了三下,御學堂裏馬上安靜下來,貴女們皆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元清不再說什麼,對安夏遞了一個眼色,也回到案邊坐穩。
安夏心中沒來由地忽然有些緊張,或許是因為這是她要上的第一堂課,她生怕哪裏會露出破綻,也不知御學堂到底是如何授課的,會不會隨時點名讓她起來回答問題?
「公主—— 」一旁的小茹從書箱中取出一本書,遞到案前。
安夏低頭一看,那封面上寫著《通樂》,想必是今日要教授的課程。
「杜少傅一般不會照本宣科,」小茹低聲提醒,「公主,這本書隨便翻翻就好了。」
對了,方才元清說杜少傅喜歡講故事。
安夏稍微鬆了口氣,順手打開書,然而在這一瞬間,她不由愕然,只見書的扉頁中夾著一張小籤,薄如蟬翼,上面畫著一個男子的肖像。
她愣怔了好片刻,雖然那畫工不太寫實,但隱約可見這男子相貌清俊,眉目間似有些熟悉之感……
恍惚間,一陣輕風穿堂而過,她手一鬆,那小籤迎風而起,像長了翅膀一般,朝殿門外飛去。
她呆住了,不知是該去捉住那小籤還是任它飛走,畢竟滿室安靜,她不宜有什麼引人矚目的舉動,但這張小籤若流傳出去,影響實在不太好……
她就這般僵著身子看那小籤如柳絮般在殿門處飄浮盤旋著,終於輕輕落了地—— 竟是落在一隻靴上。
她的目光順著那靴漸漸抬起,看到了靴子的主人,這剎那就像兩個時空交匯,天幕星辰碰撞一般,砰的一下,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是他?她怎麼會……怎麼可能在這裏遇見他……
是夢嗎?這些日子她實在分不清到底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
他輕輕撿起那張小籤,就像正在採擷一朵牆角的小小野花,而後不動聲色的將那張小籤納入袖中。
他的眉宇浸潤在大殿外照進來的陽光下,五官柔和卻清晰,如同她每天思念的模樣。
安夏?妳的名字叫安夏?
她記得第一次相識時,他這樣笑著問她。
那個時候她並非夏和公主,而是一個生活在現代的女生,名字叫安夏。
她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到一間經紀公司當藝人的助理。其實小助理就跟傭人差不多,她負責的藝人是時下最當紅的男明星杜澈,主演過高收視率的偶像劇還有高票房的電影。
父母說她該找個更好的工作,但她喜歡當每天累得要死的小助理,因為她其實是杜澈的粉絲,從大一開始就喜歡他了,常常參加各種粉絲見面會,然而在熙攘的人群中,他不可能看到她,更不可能記得她,因此當時能天天待在他的身邊,她覺得無比幸福滿足。
那一天,他第一次見到她,叫著她的名字,令她緊張得連手裏的包包都拿不穩,嘩啦一下,包包裏的東西全掉了出來,嚇得她連忙蹲下身子去收拾東西,滿臉狼狽。
他卻忽然注意到了什麼,從那一地的雜亂中撿起了一張照片。
那是他的照片。
她抬頭,緊張地僵住身子,狼狽中增添了難堪,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咦,這張照片我自己都沒見過,妳從哪裏弄來的?」他笑了,聲音清亮而溫暖,無形地化解了她的尷尬。
安夏咬了咬唇方道:「我……從網路上。」
「不錯啊,很盡職的助理,隨時想著給我的粉絲發簽名照。」杜澈笑著,「來,我先簽個名。」
或許他是真的會錯意,但這樣的說法讓她大大鬆了一口氣,也或許他其實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好心地給她找了個臺階下。
無論如何,她都覺得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不枉自己崇拜他這麼多年。
此時此刻就像當日重現,站在她面前的男子與杜澈長著張相同的臉,他拾起小籤的姿勢與杜澈撿起那張照片時一模一樣,然而他卻穿著儒服,肅穆典雅,站在這座古代的大殿裏。
這一刻安夏有些恍惚,眼前的影像重疊後又分開,她的靈魂也像被割成了兩截。
她到底是誰?是杜澈的小助理安夏,還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夏和公主?
她分不清了……
第二章 相似之人觸心弦
「公主,杜少傅來了,奴婢該告退了。」一旁的小茹研好墨後,低聲提醒說著。
杜少傅?眼前這儒雅的男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少傅?熙淳和從前的夏和愛慕的人?
安夏怔了怔,半天沒有回神。
杜少傅和杜澈居然如此相似,呵,這一刻她才發現他們連姓氏都相同。
她記得這位少傅的名字叫做杜阡陌吧?他滿腹經綸,看上去彷彿胸有丘壑,沉穩大氣。
學堂裏一片寂靜,貴女們都正襟危坐地凝視著杜阡陌,滿臉仰慕之情,看來這杜阡陌還真是大眾情人。
杜阡陌站到講席前,朗聲道:「今天我們來學習《通樂》裏的〈澤歌〉一章。」
方才那張飄落在他靴上的小籤,也不知他看仔細了沒有,那上面畫的分明是他的容顏,想必是從前的夏和在上課時偷偷畫的吧,之後夾在課本裏。
他念道:「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
咦,這聽上去好像是《詩經》中的一首,為何卻說是《通樂》?哦,對了,這裏是蕭國,在歷史上也不知是哪朝哪代,許是另一個時空,所以這裏的一切與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彷彿一樣,又彷彿不太一樣。
「昨日已請各位回去背誦此篇,」杜阡陌詢問,「請問有誰已經背熟?」
四下鴉雀無聲,很顯然,這些好逸惡勞的貴女們都偷了懶。
安夏忍不住回答,「寤寐無為,涕泗滂沱。彼澤之陂,有蒲與蕑。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
她記得,這首詩應該是這樣的,上大學的時候,她念的是中文系,很喜歡《詩經》。假如這真的與《詩經》相同,那她這樣接就不會有錯。
杜阡陌側目看著她,似乎有些意外,點頭道:「夏和公主背誦得不錯,」又道:「公主這些日子一直在病中,今日才剛復學,沒想到竟如此用功。」
「少傅過獎,只是正巧從前讀過,便記下了。」她細聲回應。
他接著問:「那麼公主可否解釋一下這首詩的意思?」
「說的……是愛戀中的思念之情。」她也不知這樣形容是否妥當,畢竟這裏是古代,保守得很,將愛戀掛在嘴邊,或許不太好。
四下貴女們果然竊竊私語起來,看來她這樣直白的解釋,讓她們吃了一驚。
「思念之情只是其一,」杜阡陌倒是正色道:「詩的意義若如此清淺,也不值得讀了。」
「那麼少傅覺得應該如何解釋?」安夏道:「難道是說后妃之德?」她記得書上提過,從前的老學究們談到《詩經》,總是喜歡扯這些政治之類有的沒有的。
杜阡陌道:「或許應該是表述后妃對帝王的思念之情。」
「哦?」安夏微笑,「杜少傅是如此認為的?」
「後宮嬪妃三千,能面聖者寥寥可數,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杜阡陌講述著,「有美一人,傷如之何,表述了后妃思念君王的心情。」
安夏不語,本想反駁他一二,但不知為什麼,忽然之間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在座的各位見慣了後宮之事,」杜阡陌溫聲道:「他日出閣,與夫君、妾室之間相處,想必會有類似的苦楚。希望各位好好讀一讀這首詩,體會其中韻味,他日若獨得夫君寵愛,要憶及他人之傷;若不得夫君獨寵,也要心下釋然。」
一眾少女皆恍然大悟,不由發出細碎的唏噓聲,紛紛對杜阡陌投以青睞的目光。
安夏的心裏忽然明瞭了。
怪不得人人都喜歡杜阡陌呢,一首小詩便可看出他不是刻板的老學究,沒有強制教育,反而是溫和勸慰人心,雖然聽上去是要教授婦德,但重在「釋然」二字,要教大家在體諒他人的同時,也要想得開,如此倒是有了一番境界。
她莞爾,仔細聽他授課。杜阡陌講了幾個關於后妃的小故事,比如呂后把戚夫人砍去手腳做成人彘,比如梅妃失去唐玄宗的寵愛後做了《樓東賦》,都是安夏從前聽過的故事,不過是朝代與人名不同而已。
貴女們聽得很入迷,瞪大眼睛,隨著故事而情緒起伏,可見這些小故事很吸引人,杜阡陌的講述更吸引人。
一個時辰過去,彷彿只過了幾分鐘,聽到窗外鐘磬之聲,安夏才察覺已經到了下課的時間。
貴女們對杜阡陌依依不捨,圍著講席嘰嘰喳喳地問了好些看似與學業有關的問題,這才紛紛散去。
趁著杜阡陌收拾書卷的空檔,安夏屏息片刻,這才鼓起勇氣步上前去。她低聲道:「杜少傅。」
「公主。」杜阡陌抬眸看到她,眼中閃現了一絲奇怪的神色,但很快隱去,施禮道:「公主是否對今日所學尚有疑問?」
她深吸一口氣方道:「杜少傅方才拾到的東西……可否歸還給我呢?」
「公主是指這個嗎?」他從袖中掏出那張小籤。
她雙頰不由有些微紅,攤開手來,看著他把小籤擱在她的掌心之中。
真沒道理,她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畫像不是她畫的,她又不曾對他有過什麼非分之想……
只是他長得太像杜澈,她又離他僅咫尺之遙,心頭不由自主地發熱。
他忽然問道:「公主是嫌棄在下的課講得不好嗎?」
「啊?」她一怔,「杜少傅何出此言?」
「否則為何在課上分神繪畫?」他道:「想必是在下的課講不夠吸引人。」
「不不不,少傅的課講得引人入勝……」她連忙解釋,生怕他不高興。「這不過是我課餘之時的閒暇之作罷了……」
天啊,她居然結巴了。
所以他看出這畫像上的是他嗎?應該沒看出來吧?希望他沒看出來,否則簡直要尷尬死了。
「少傅可否替我保密?」她小聲地道:「不要將此事告訴別人。」
「在下能理解公主也到了適齡之時,何況每日讀的《通樂》裏,有不少篇章名為講后妃之德,實則不過是描述男女之情。」杜阡陌正色道:「公主受此影響,繪此肖像,也是情有可原。」
他說話真夠直接的,她還以為他會委婉一點呢,所以他到底有沒有看出來這畫像上的是他?
「只希望公主猶能自重,」他繼續道:「畢竟宮廷之中人多口雜,若是玷汙了公主的清譽便不好了。這一次幸好是在下拾得此物,如果落在別人手裏,恐怕會被大作文章。」
「反正這畫上的人與您挺像的,」安夏索性道:「若被別人看到,我就說其實是在畫您。身為學生,仰慕老師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懶得跟他兜來繞去,不如就此試探他一二,看看他對她……不,是對從前的夏和公主是否也有情意。
「像我嗎?」他輕輕挑眉,「明眼一看便知不是。」
啊?他說什麼?分明是一眼望過去就很像他啊!所以是他眼力不好嗎?或者是太遲鈍了?
安夏忽然有點想笑,但她不得不強抑住。
她還以為他有多精明,現在看來也有犯愣的時候,不過這倒顯得他有點可愛—— 太精明的人不夠討喜。
她忍著笑行了個禮,「叨擾少傅了,學生告退。」
「該是在下告退才對。」他很客氣地回答。
安夏轉過身去,笑意自眼角飛起來,抿住的嘴唇不由上揚,化為一個淡紅色的菱角。
她沒來由地開懷起來,這些日子錯入時空的苦悶好似一瞬間化解了,可能是因為她找到了相似的人,感受到了從前熟悉的感覺,這如同在茫茫海上抓住了浮木,不再恐懼、無所適從。
她剛剛跨出御學堂,身後的熙淳就追了上來,氣急敗壞地嚷嚷著—— 
「夏和,妳給我站住!」
安夏佇足,回眸看著她。
「妳答應過我什麼?這麼快就忘了?」熙淳一臉怒色地瞪著她。
「什麼?」安夏不解。
「妳答應過我不再接近杜少傅的!」熙淳氣呼呼地道:「方才妳纏著他問東問西是什麼意思?課堂上妳還故意背詩出風頭,不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嗎!」
「哦,杜少傅撿到了我的東西,我向他要回來,如此而已。」她怡然自得地回答,「況且也不是我刻意要背那首詩,是因為妳們都不會,所以我才背出來,這樣也不可以嗎?」
「妳就是故意的!」熙淳根本不聽她解釋,霸道地道:「依我看,妳就是對杜少傅念念不忘!除非妳以後不再跟他多說一句話,不再多看他一眼,我才信妳。」
不再多說一句話,不再多看他一眼……安夏的心像是忽然被什麼刺了一下,有些刺痛。
不,她萬萬辦不到,假如他長得與杜澈不那麼相似,或許她還可以放下,但如今他是她在這個世間唯一熟悉的人了,她怎麼可能不與他接觸。她低聲道:「妳信不信與我何干?反正我便是如此,妳待如何?」
「夏和!」熙淳杏眼圓睜,「妳怎能言而無信,那就不要怪我了!」
所以這話的意思是,從此她沒有太平日子過了嗎?好吧,得罪就得罪了,雖然她一開始想息事寧人,但若要她斷了與杜阡陌的所有關係,就等同於讓她少了在這世上存活下來的支撐,這絕對不行。
忽然,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在吵什麼呢?」
安夏與熙淳一怔,轉過身,發現元清正笑盈盈地踱過來。
她道:「說好了要一起去皇后娘娘宮裏請安的,妳們怎麼扔下我一個人?」
要去皇后宮中問安?安夏憶起,好像是有這麼一個慣例。
她催促道:「快走吧,皇后娘娘該等急了,到時候又要責罵我們。」
安夏這些日子雖在病中,不曾拜見過皇后,不過李尚宮是皇后派來的人,看李尚宮那作派,她便知皇后不好惹。
一時間,安夏與熙淳不得不停止爭執,與元清一道上輦,往皇后宮中而去。
皇后本是蕭皇最寵愛的雅貴妃,雖然她無所出,但養子卻被立為太子,因此三年前被封為皇后,也算母憑子貴。
安夏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隨著元清與熙淳來到皇后的偏殿,隔著鏤木雕花的圓拱門,她看到一位極美貌與華貴的婦人正在倚窗觀景。
掌事太監通傳著,「夏和公主、熙淳公主、元清郡主前來問安—— 」
皇后懶懶地應道:「讓她們進來吧。」
宮人打起簾子,引夏和等人入內。
「給皇后娘娘請安。」夏和等人依例跪拜施禮。
「都起來吧,」皇后語氣淡淡地道:「過來坐,給妳們備了點心。」
安夏與元清緩緩站起來,熙淳倒是膽大得很,搶先一步坐到皇后的身邊。
「皇后娘娘宮裏的點心最好吃了,」她親熱地道:「我家裏的都做不出這個味道。」
「妳娘親是外族人,大概是口味本來就與我蕭國不同。」皇后倒不太受此奉承,「不是本宮故意挑剔,熙淳,妳如今是御封的公主了,行為舉止該端莊一些才好。雖說外族民風豪放,別忘了妳終歸還是我蕭國血統。」
熙淳怔了怔,笑容霎時有些尷尬,正想將點心塞進嘴裏的手也僵在空中。
元清有些幸災樂禍,給安夏使了一個眼色,暗自莞爾。
安夏倒是沒什麼嘲諷熙淳的心思,雖然她方才與熙淳鬧了矛盾,但她總覺得熙淳被皇后當面如此數落,也是可憐。
皇后忽然側目問道:「夏和最近可好些了?」
安夏沒來由有些緊張,低頭道:「回娘娘,已經大好了,多謝娘娘關懷。」
「不是本宮說妳,好端端的去騎馬做什麼?」皇后沉聲道:「摔了這一跤,連累宮中多少人為妳受罪,妳可知曉?」
騎馬?
對了,聽說她是騎馬時摔傷,導致臥病一場。大概也是那個時候,夏和公主的靈魂不知飄散到何處,換成她,安夏,被困在這個軀殼裏。
「兒臣知錯了。」她乖順地認錯。
皇后又要說什麼,突然有宮人來報—— 
「啟稟娘娘,宋婕妤到。」
「正好,讓她進來。」皇后點頭。
宋婕妤?安夏連忙抬起頭來。
衣著素淨的宋婕妤由太監領著,捧著一冊經卷躬身而至。雖然她衣飾是嬪妃的等級,但整張臉粉黛未施,略帶細紋,看起來格外憔悴。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 」宋婕妤長跪在圓拱門外,聲音十分沙啞。
皇后冷冷地問:「經文可是抄寫好了?」
「回娘娘,已經全部抄畢。」宋婕妤奉上卷冊,「請娘娘過目。」
「不必看了,」皇后卻道:「抄寫經文不過是讓妳靜心思過而已,如今妳可知錯?」
「臣妾知錯。」宋婕妤低聲道:「臣妾不該擅自帶夏和公主出宮,擅自讓她騎馬,致使公主摔傷,大病一場……」
安夏睜大雙眼看著宋婕妤。沒錯,宋婕妤應該就是、就是……
「夏和,」皇后盯著安夏,「妳也聽見了,妳任性胡為,使妳母妃替妳受罰,從今以後不得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了,記住了嗎?」
母妃……對,這宋婕妤便是夏和公主的母親。
她早就聽聞夏和的母親出身低微,不過是年輕時得過蕭皇一次寵幸,有了夏和公主,得封婕妤,不過位分再也沒有上去,也再沒得到過聖恩,原來就是眼前這可憐的婦人。
「夏和公主……」宋婕妤依舊跪著,抬頭望著安夏,「病可大好了?母妃這段日子一直在天音閣抄寫經書,沒得空去看妳……聽說好些事情妳都不太記得了?總還記得母妃吧?」
不知為何,安夏忽然鼻子酸酸的,眼眶裏泛起淚花。
來到這個時空,此生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眼前的宋婕妤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母妃,我已大好了。」她忍住想哭的衝動,連忙道:「我怎麼會忘記母妃呢,忘了誰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啊。」
宋婕妤微笑著,眸中似有淚光閃爍,只是礙於有皇后在一旁,情緒不敢流露。
「今日妳們母女都在,有些話本宮要親自問清楚,也好給皇上一個交代。」皇后忽然道:「那日出宮,到底是妳們倆誰的主意?」
「是臣妾,是臣妾一時糊塗。」宋婕妤連忙道:「夏和公主平日忙著學業,臣妾也有大半個月沒見她了,那日她到臣妾宮裏來請安,臣妾一時高興才忘了規矩,擅自帶她出宮,想與她多相處片刻……」
「真的嗎?」皇后看向安夏,「夏和,妳母妃所言屬實?」
安夏思索著,從前的事她並不知曉,想來也應該是如此吧。
宋婕妤聽上去可憐得很,明明親生女兒近在咫尺,卻大半個月不得相見,也不知道是宮規太嚴,還是從前的夏和真的太忙?
但安夏覺得,作為女兒,不該把過錯都推到母親身上,且皇后對宋婕妤敵意滿滿,之前已經罰她在天音閣抄寫佛經,女兒病中也不讓她見一面,倘若此刻再得了藉口,還不知會整出什麼花樣來。
「回娘娘,」安夏道:「此事並不怪母妃,是兒臣想出宮去玩,央求母妃,她一時心軟才隨了兒臣。」
「夏和公主……」宋婕妤搖頭,「妳何必替母妃開脫,明明是母妃提議—— 」
「皇后娘娘,您想,平素我十天半個月都不去與母妃見一面,這是為何?」安夏索性道:「母妃宮裏雖好,但她太喜歡嘮叨,我這個人最怕聽嘮叨,哪裏願意與她多加相處。那日若不是我有事想出宮,母妃也叫不動我。」
她這話一出,四下的人皆是一愣,她們都不曾料想她會如此回答。
宋婕妤霎時紅了眼,顫聲道:「夏和公主,原來妳……嫌棄母妃太愛嘮叨?」
此時此刻保全宋婕妤不再被皇后責罰要緊,安夏也顧不得她的感受了,日後再來彌補吧。
「這麼說,是妳有事要出宮?」皇后凝眸緊盯著安夏,「所為何事呢?」
何事?她哪裏曉得……
依著夏和的脾氣,應該就是貪玩吧?安夏不敢胡亂猜測,許多往事大概要靠她今後去慢慢推敲了。她答道:「我不記得了。」當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謊時,就謊稱失憶,這個方法最好。
「不記得了?」皇后的目光在她臉上盤旋,半晌之後方道:「好,那就待妳日後憶起再對本宮說吧,今日本宮不再責罰妳母妃。」
「多謝娘娘。」安夏如釋重負。
「不過還是要罰罰妳。」皇后道:「妳們今日在御學堂學了些什麼?就罰妳把功課抄寫一百遍。」
一首小詩抄個一千遍也不算什麼,對於這樣的結果,安夏心中悅然。
不過她發現宋婕妤有些失神,想必是方才她嫌棄宋婕妤太過嘮叨,讓這位母親傷了心。
先渡此劫要緊,待她回去再慢慢彌補吧,她一定有辦法讓宋婕妤高興起來的。
 
 
 
在皇后處用完了點心,安夏隨宋婕妤來到她的央蘭宮。
聽說央蘭宮裏種滿了蘭花,初春的時候特別美麗,可惜現在已入夏,那般景致不得而見,但這裏的確佈置得很清雅,雖然用度只是婕妤的分例,卻不顯寒酸。
宋婕妤一臉憂心地道:「夏和,妳早點回宮去吧,今日不是還要抄寫《通樂》嗎?」
安夏道:「我陪母妃多說說話。」聊聊宮中之人,免得她什麼也不知道。
「妳不是嫌母妃愛嘮叨嗎……」宋婕妤臉上難掩失落的神色,「母妃怕妳在這坐得煩……」
果然,她是在為之前的事心中不快。安夏笑著解釋,「母妃,女兒那樣說是為了搪塞皇后娘娘。說真的,之前的事情,女兒都不太記得了,從前若是真的說過什麼話傷了母妃的心,母妃還要原諒女兒才是。」
「真的都不記得了?」宋婕妤吃了一驚,「怎會如此嚴重?方才聽妳所言,母妃還以為妳大好了。」
「女兒或許是遇到山魅了,被她奪了魂。」安夏搖搖頭,「也不知為何,腦子裏空空蕩蕩的。」
「我的兒,」宋婕妤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母妃這些日子被困在天音閣,皇后娘娘不讓我們娘倆見面,我還以為妳其實沒什麼大礙,若知道如此嚴重,母妃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不去見妳。」
安夏毫不在意地道:「母妃,女兒沒事,身子已經無恙了,就算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宋婕妤怔了怔,思忖片刻,點頭道:「也許妳說得對。」
安夏沉默地依著宋婕妤坐了一會兒,心境無比平和,好似在這個世間終於找到了依靠。其實宋婕妤身分低微,哪裏算得什麼依靠,只是這種溫暖的母愛,特別讓人有安全感。
「娘娘。」央蘭宮的掌事許尚宮忽然在簾外傳話道:「陳公公來了,求見娘娘。」
「請他進來。」宋婕妤立刻坐正了身子,霎時緊張了起來。
「陳公公是誰?」安夏有些好奇。
「怎麼,妳連陳公公也不記得了?」宋婕妤擔憂地看著她,「那是妳父皇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
蕭皇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居然會來看望宋婕妤?不是說宋婕妤最不得寵嗎?
安夏正疑惑著,陳公公已經捧著一個碩大的錦匣走了進來。
他施禮道:「給娘娘請安,給公主請安。」
「公公不必多禮。」宋婕妤微笑著問:「可是皇上傳什麼話來?」
「天熱了,皇上記起娘娘畏暑,叫老奴送了這冰絲枕頭來。」陳公公將錦匣打開,讓宋婕妤過目。
「這冰絲……可是稀罕的東西呢。」宋婕妤一臉受寵若驚,「聽說觸手生涼,我從來沒有見過。」
「娘娘可以試一試。」
宋婕妤撫了撫匣中的枕頭,只覺無比新奇,讚道:「果然如傳說中一般神奇。」
他道:「這冰絲枕頭是前兩天江南進貢的,只有兩個而已,皇上留了一個,另一個就在這裏。」
這枕頭只有兩個嗎?安夏不由詫異。按說,稀罕的東西不是應該先送到皇后宮裏嗎?
他笑著道:「皇上說婕妤身子不太好,竹枕、藤枕都太涼、太硬,恐怕會傷了脖子。這冰絲柔和清爽,倒是最合適不過了。」
「皇上有心了,」宋婕妤忽然有些哽咽,「臣妾哪裏擔得起呢……」
「因為公主摔傷之事,娘娘受了責罰,這些日子也委屈了,」陳公公道:「皇上不能來探望娘娘,只能用一點東西表達慰藉之情。」
聽起來蕭皇對宋婕妤也沒那麼壞啊,有好東西先想著她,雖不知是否出於補償,但好歹是一片心意。
「公主恰巧也在,」陳公公對安夏道:「老奴也替皇上傳一句話給公主,日後還請您不要任性為是,否則傷了身子也連累了娘娘。」
安夏乖巧地應道:「公公放心,我再也不會了。」
「那老奴就告退了。」陳公公躬身施了一禮。
宋婕妤點頭又說了些客氣話,由許尚宮送陳公公離去。
「父皇看來對母妃牽掛得緊,」安夏趁機道:「我還以為母妃真不受寵,看來也是錯怪了父皇。」
「不過是看妳的面上,」宋婕妤抱著那冰枕捨不得放手,「妳父皇最疼妳。」
「是嗎?」安夏錯愕地道:「我還以為父皇最疼長姊。」
夏和公主的長姊是聞遂公主,先皇后的女兒,出身高貴又嫁得如意附馬,按理應該最受蕭皇青睞才是。
「你父皇常說,大公主已經成家,不必他再操心,他最擔心的就是妳。」宋婕妤歎了一口氣,「妳這般任性又剛烈,也不知將來要到哪裏為妳挑一個合適的駙馬。」
「母妃,好端端的幹麼說這個。」安夏不由有些害羞。
「皇上是真心寵愛公主呢。」送走陳公公的許尚宮折返,正巧聽到這一番話,插嘴道:「恕奴婢多嘴,皇上也是真心寵愛我們家娘娘,所以愛屋及烏。」
「別胡說,」宋婕妤否認道:「是我靠著女兒才能有今天的安生日子,愛屋及烏該用來形容夏和才對。」
「皇上本來就疼愛娘娘,」許尚宮似有不平,「只是皇后那邊不好應付,皇上不想後宮生事,所以才假裝冷著娘娘。」
「是嗎?」安夏聽得頗感興趣,「父皇對母妃竟如此真心?」
「這冰絲枕頭便是明證。」許尚宮信誓旦旦地道:「還有這央蘭宮,可是前朝宸妃的住處,皇上說這裏風景最清雅,特意賜給我們娘娘。」
「越說越不像話了!」宋婕妤皺眉,「央蘭宮雖好,但也不至於把我比做前朝宸妃。」
「聽來父皇對母妃確實不錯,」安夏笑道:「我本來以為父皇冷落母妃,現在看來是我白操心一場。」
「這話只能在我們這裏說說,」宋婕妤提醒道:「出去可別亂傳,皇后娘娘若是聽見,那可了不得。」
「是了,皇上就是怕皇后鬧呢。」許尚宮打抱不平地道:「所以這些年來皇上才假裝冷著咱們娘娘,但私下裏派陳公公送的東西一點也不少。」
深宮之事真是隱晦複雜,安夏發現自己往後得留神觀察,處處小心。
「夏和,妳也聽母妃一句勸,別再任性了。」宋婕妤感慨道:「出了這件事以後,母妃只希望妳平平安安的。」
「母妃放心,女兒不會再騎馬了。」她本來就不會騎,也不感興趣。
「母妃是指……」宋婕妤沉下臉來,低聲道:「別再去見杜少傅了。」
「啊?」安夏一時間沒聽清。
「那日妳為了出宮見他,摔了馬,還好有母妃替妳遮掩。」宋婕妤嚴肅地看著她,「若再犯,母妃也幫不了妳。」
「我那日是為了去見杜少傅?!為什麼?我為什麼要去見他?」天啊,這是真的嗎?她不由嚇了一跳。
「看來妳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宋婕妤撫了撫她的長髮,「也好,不記得最好。」
她該繼續追問嗎?看來夏和跟杜阡陌從前的關係非同一般,她該不該揭開這段往事?
不急,待她想清楚再說,反正日子還長,她被囚在這個空間裏不得脫身,還有漫長的歲月待她去體驗。
第三章 揭開鬧鬼之謎
御學堂每隔五天會安排女學生們前往尚服局上一節女紅課,按說,這些小姐們大可不必做此等針線之事,然而學習女紅畢竟是古代女子的傳統,怎麼樣都得做做樣子。
安夏對尚服局很感興趣,覺得一定會很像現代時裝設計師們的工作室。她記得有一次杜澈電影試裝的服裝師曾在國外拿過大獎,那工作室雖然有些凌亂,卻極為奢華,各種名牌隨手扔了一地,看得她眼花撩亂。
不出所料,蕭宮裏的尚服局也極度奢華,佈滿各種名貴衣料,還有配以衣料的金銀絲線、彩色寶石,一盒盒地堆在架子上,直至屋梁。尚服局的宮人很忙碌,不僅要為平素宮裏的常服忙碌,若遇上節慶盛典,更是通宵不得安眠。
尚服局的主事朱尚宮道:「今日學習的是平針繡,所謂平針,是用金銀線代替絲線的繡法,先以金線或銀線平鋪在繡地上,再以絲線短針紮之,每針距離一分到一分半,依所繡紋樣迴旋填滿,有兩、三排的,也有多排的。紮的線要對花如十字紋,如同紮鞋底那般。」
想不到學的東西還挺難的,對於安夏這種連針眼都不會穿的人來說,著實苦惱。
朱尚宮掃視著她們,「繡架已經替各位準備好了,請各位就座。」
安夏跟隨眾人乖乖坐到指定的位子,一旁有尚服局的宮人服侍。
「各位請先看奴婢的演示,而後自個兒依樣繡上幾針,沒什麼差錯就繼續繡下去,若還是不懂,可叫一旁的宮人詳加解釋。」朱尚宮又道:「奴婢也會在這裏為各位解惑。」
語畢,她向身後的宮人點了點頭,宮人立刻抬了一幅豎立的繡架上來,把金線豎拉於繡地間,並將穿好的絲線遞到她手裏。
「因為怕各位看不清楚,所以奴婢的演示會誇大針法,針距由一分擴為十分,」朱尚宮解釋著,「請各位端詳。」
安夏撐起下巴,正打算好好學習,忽然砰的一聲,有人撞門進來,一跤摔在地上。
大家都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小宮女。只見她神情慌張,氣喘吁吁,滿目驚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小嬋,妳怎麼如此放肆!」朱尚宮厲喝道:「今日貴人們在此,四下不得喧嘩,妳可知曉?」
「鬼……鬼……」那名叫小嬋的宮女伏在地上瑟縮發抖。
「胡說什麼?」朱尚宮更加氣惱,「來人,把她拖出去!」
「鬼……尚宮大人,真的有鬼!」小嬋大叫起來。
「這丫頭大概是瘋了,」朱尚宮覺得顏面上掛不住,連連欠身道:「奴婢真是該死,平素對尚服局下屬缺乏管教,縱得她們如此斗膽。」
「朱尚宮,」熙淳皺眉道:「這宮人大概是中邪吧?該叫太醫院來瞧瞧,還是叫巫師來瞧瞧呢?」
「不不,奴婢沒有中邪,也沒有瘋,」小嬋連忙辯解,「奴婢真的看見鬼了,是從前姜尚宮的鬼魂!」
「越說越離譜了。」朱尚宮變了臉色,對一旁的宮人道:「妳們還站著幹什麼?不把她拖下去,由著她胡鬧嗎?」
「公主!公主—— 」小嬋往前一撲,一把抓住安夏的裙襬,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公主您可大好了?奴婢看見了姜尚宮的鬼魂,您不是曾囑咐奴婢,要是看見了,就第一個告訴您嗎!」
告訴她?安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大概是從前的夏和對小嬋囑咐過什麼,不過姜尚宮是誰?為何夏和會如此上心?
朱尚宮道:「宮中誰不知夏和公主大病初癒,從前的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小嬋,妳以為拿這當藉口就可以逃脫罪責?」
「奴婢沒有撒謊,」小嬋懇切地看著安夏,「公主,奴婢沒有撒謊,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哦,原來是夏和囑咐妳的?」熙淳忽然在一旁冷笑,「那就難怪了,我要是做賊心虛也會如此,只可惜夏和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話什麼意思?熙淳陰陽怪氣的,是想說什麼?安夏終於道:「姜尚宮是誰?小嬋,妳且別慌,慢慢給我道來,我會替妳做主的。」
「公主……您不記得姜尚宮是誰了?」小嬋大為失落,頓時洩氣地癱在地上。
「她到底是誰?已經去世了嗎?」安夏越發好奇,「為何我要囑託妳打聽她的事?」
「夏和,妳竟連姜尚宮也能忘?」熙淳諷刺道:「一條人命喪在妳手裏,說不記得就不記得,真是便宜。」
「熙淳,不要胡說!」元清忍不住開口道:「是姜尚宮自己壞了事,被皇上處罰,哪裏怪得到夏和頭上。」
看來這姜尚宮已經死了,而且她的死似乎與從前的夏和有關。
「我有胡說嗎?」熙淳又道:「要不是那件宮衣,姜尚宮何以被處死?要知道,姜尚宮可是尚服局資歷最老、位分最高的尚宮,因為區區一件衣服喪了性命,多少人聽聞此事不由扼腕?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她得罪了眼前這位夏和公主!」
一件宮衣?什麼樣的宮衣會致人於死地?姜尚宮與從前的夏和有何宿怨?
安夏越想越不對,當即問道:「元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元清看了看朱尚宮,似乎在示意朱尚宮代為回答,但朱尚宮垂下頭去,不願意提及往事,她只得自己開口,「三年前,宋娘娘得封婕妤時,姜尚宮受令替娘娘趕製禮服,卻在禮服上繡了金鳳。按制,金鳳只有皇后的衣飾上才能配有,一般嬪妃,只能配丹鳳、白鳳或者青鳳,所以那件禮服越制了。」
「就因為這個?」安夏一怔。
她知道宋婕妤之前一直是采女,直至夏和公主及笄之年才得封婕妤。
元清又道:「當然不止如此,恰巧皇后誤食了有毒之物,因此當時宮中流傳是宋娘娘指使姜尚宮如此,有取代皇后的野心……」
「我母妃?」安夏眉頭深鎖,「我母妃平素與世無爭,又不得父皇寵愛,怎麼會有這種流言猜疑到她的頭上?」
「妳也是這樣說的,」元清看著她,「當時妳的神情態度與此刻一般,氣憤異常。」
熙淳趁機道:「所以妳記恨姜尚宮,覺得她肯定私下與誰勾結,誣陷妳母妃。妳向皇上要求處死姜尚宮以還妳母妃清白,本來皇上並不會因為一件衣服就如此重罰宮人,可當年正值妳及笄,皇上不好逆了妳的意,所以就頒下了旨意。」
從前的夏和公主真是如此嗎?
及笄之年,十五歲而已,十五歲的夏和居然有如此鐵石心腸,怪不得她蘇醒以後,總覺得宮裏人人都遠著她,想來她的確不太好相處吧。
也不知從前的夏和囑咐小嬋留意姜尚宮的事,是出於愧疚還是出於恐懼……
冷靜片刻後,安夏方道:「小嬋,妳真的看到了姜尚宮的鬼魂?」
「奴婢、奴婢剛剛在從前姜尚宮的住處……看到了……」小嬋仍舊結結巴巴的。
「好,妳現在帶我去。」安夏站起身,「我要去看看。」
所有的人都瞪著她,沒料到她竟有如此勇氣。其實她也不知自己哪兒來的衝動,就是想把此事弄清楚。
雖然她並非真正的夏和,但從前夏和犯的錯,她願意來承擔。既然寄生在這副軀體裏,她就該一往無前,說是補償也好,意圖扭轉乾坤也罷,她只知道,此刻不能害怕。
 
 
 
「公主,這裏就是姜尚宮身前的住處。」小嬋將安夏引到尚服局後面的一處小院。
這裏十分幽靜,四處雜草叢生,看得出荒廢已久,應該是自從姜尚宮去世,就無人在此居住了。
安夏走上前,「我進去看看。」
「不,公主,還是別去了……」小茹在一旁緊張地阻止著。
「妳留在這裏,」安夏對她道:「跟小嬋一道守在門口,我進去若半個時辰還沒有出來,妳們便去傳管事太監。」
「奴婢不是怕死,」小茹連忙解釋,「奴婢是覺得……覺得……」
「好了,怕就怕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安夏微笑道:「人之常情。」
小茹見她執意如此,只得道:「那……還是奴婢陪公主進去吧……」
「妳一驚一乍的,我還不想帶妳進去呢。」安夏知道這丫頭不情願得很,也不想為難她,畢竟這是自己做出的選擇,若真有什麼不測,沒道理連累別人。
「公主,您真的不怕嗎?」小茹頗為擔心。
「大白天的,鬼魅不敢對我如何,畢竟我可是公主。」安夏清了清嗓子,給自己鼓了鼓勇氣。
其實誰不怕鬼呢,只不過她來到這個時空,任何恐懼比起她經歷的離奇遭遇,都顯得微不足道。
心下如此想著,她不再猶豫,踏入院中,而小茹與小嬋畢竟還是怕死,終究沒有跟上來。
只見小小的庭院裏苔蘚青綠,密葉森森,安夏穿過一道又一道的樹影,來到那佈滿灰塵的茜紗窗下。這應該是從前姜尚宮的臥房,果然是等級很高的尚宮,雖然一切塵封已久,卻可以看出陳設不凡。
安夏推開門扉,臥房中立著繡架,上頭還留有昔日未完成的女紅。她湊近了看,是一幅荷花映水的繡品,荷花以銀白絲線繡成,如今看來仍舊亮白可愛。
等等,這已是三年前的繡品,此處荒廢無人打掃,為何荷花還能保持如此潔白?
安夏心下一緊,看來傳說中姜尚宮鬼魂不散也是有些道理的,否則如何解釋這奇怪的景象?
沙沙—— 
她正凝視著那幅繡品,身後忽然傳來細碎的聲音,彷彿貓抓牆角發出的窸窣聲,讓她不寒而慄。
要不要回過頭一探究竟?
她忐忑地思考著,然而發現她高估了自己的勇氣,其實她也是膽怯的,但走到了這一步,她已經無法脫身,就算再恐懼,也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她轉過身朝那茜紗窗外望去,昏暗的紅色映著窗外的濃綠翠影,形成一片陰森黯淡的顏色,天光都被遮擋在院落外,她宛如身處在一個密閉的空間。
聲音沒了。
安夏一陣迷惑,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聽錯了,或許那只是風聲,也或許是她疑心生暗鬼。
她靠近窗櫺再次確認是否是自己聽錯了,然而刷的一下,有什麼東西倏忽出現在窗前。
臉!那是一張人臉!
安夏驚叫一聲,頓時跌倒在地。
隔著紅紗翠影,那張臉顯得格外蒼白,安夏有片刻感到暈眩,看不太清楚,大腦一陣凝滯之後,她才察覺這張臉有些熟悉。
杜阡陌?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如同鬼魅般駭人……她的心臟病都快被他嚇出來了。
「公主,您沒事吧?」杜阡陌跨入屋中,伸手欲將她扶起來。
安夏半晌無語,喉間像被什麼卡住了似的,全身微顫著,驚魂未定。
杜阡陌道:「方才在門口,在下遇到了公主身邊的婢女,她說公主隻身在此,在下這才進來看看。」尚服局與御學堂鄰近,不屬於後宮範圍,因此身為男子的他過來也是無礙。
「她們說……這裏鬧、鬧鬼。」安夏許久才恢復說話的能力。
「大概是說我吧。」
杜阡陌的回答讓她大為意外,她萬般不解,「你?」見他沒否認,她問:「為何是你?」
「尚服局的婢女小嬋經常在附近打轉,許是聽到平時我在這裏的動靜。」他道:「這裏荒廢已久,她難免會多想。」
「你這麼說也有道理。」安夏還是一臉迷惑,「可是……你無事來這裏幹麼?」
他聲音沉了沉,「我經常到這裏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安夏越聽越詫異。
「公主大概是忘了,」他提醒著,「那位去世的姜尚宮,是臣下的姨母。」
「姨母?!」天啊,怎麼會這麼巧?假如姜尚宮真是因為從前的夏和而死,那麼杜阡陌豈不是要恨死她了?
他解釋道:「在下家貧,父親早亡,與家母相依為命,姨母時常把宮中的餉銀寄給家母,臣下才得以讀書識字、考科舉。」
「原來如此。」安夏瞪大眼睛,「所以……」
「所以姨母去世後,在下每逢路過尚服局,就忍不住到這來看一看,稍微打掃一二。」
難怪那繡品上的荷花亮白如新,原來是他在拂拭。
「今日無課,在下來此一顧,沒料到竟引起軒然大波。」杜阡陌繼續解釋,「方才在下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幾位公公,說起小嬋大鬧學堂的事,在下頓時明白了原委,才匆匆趕過來,沒想到還是嚇著了公主。」
「既然是誤會便好……」安夏緩緩撐起身子,「杜少傅……」她唇間囁嚅,欲言又止。
「什麼?」他再度攙了她一把,「公主可是摔傷了哪裏?要不要傳太醫?」
「沒事……我沒事……」她本來想問他是否會記恨她,畢竟從前的夏和害了他的姨母,但話到嘴邊,她卻膽怯了,生怕得到什麼讓自己難過的答案。
就這樣裝糊塗也挺好的,那層窗戶紙沒必要捅破,或許有一天她能修補彼此的關係,償還從前夏和欠下的債。
只不過她沒料到自己跟他之間的關係竟是舉步維艱。
遠在現代的時候已像隔著天與地的距離,來到這個時空,她本以為以公主之尊能跟他親近一些,想不到更加不容易。
或許這世上並沒有什麼事是容易的,特別是像她這樣運氣不太好的人。
 
 
 
晚飯的時候,蕭皇忽然傳安夏去一同用膳,這可著實把安夏嚇了一跳。
其實她一直也沒弄明白,宋婕妤和從前的夏和在蕭皇心中的地位,因為蕭皇有時候對她們好似不太在意,但有時候又頗為寵愛。
從前的夏和張揚跋扈,也不知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還是那是蕭皇對她的縱容。
她心下反復猜測著,換了宮裝,乘上步輦,一路忐忑地來到蕭皇宮中。
膳食已經擺放妥當,宮人表示蕭皇在偏殿等她。
安夏本以為皇后也會在場,沒料到蕭皇竟只傳了她一個人。
「給父皇請安。」安夏行了大禮,「兒臣來遲,望父皇恕罪。」
「妳這孩子,怎麼病了這一場,倒拘謹起來了?」蕭皇微笑看著她,「來,坐到朕身邊來。」
都說蕭皇平素行事凌厲果決,人鬼皆畏他八分,但此刻看來他倒是滿面慈祥,跟一個寵愛女兒的普通父親沒什麼兩樣。
安夏心中的緊張頓時減輕了不少,移步來到膳桌旁。
「今兒從江南送來了不少鮮荔枝,」蕭皇道:「朕想著妳愛吃,故叫他們做了荔枝冰,妳嘗嘗。」
荔枝冰?安夏定睛一看,桌上果然有一個碩大的水晶盤子,盤底鋪著一層冰沙,而剝了殼的潔白荔枝便在其中。
古代與現代雖大相徑庭,但荔枝冰卻差不多,不過她記得歷史上記載楊貴妃吃荔枝是很奢侈的事,幾天幾夜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才得到那一筐送至長安的荔枝,所以在蕭國,荔枝也是稀罕物嗎?
「父皇太疼愛兒臣了,」安夏當即道:「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當年楊貴妃愛吃荔枝,被多少人議論,兒臣可不想勞民傷財。」
「楊貴妃?」蕭皇顯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妳又看了什麼后妃列傳?在這說書呢。」
哦,對了,這裏相當於一個與正史有差別的時空。安夏尷尬地笑笑,「兒臣……兒臣只是想說荔枝大老遠地從江南運來,很不容易。」
「妳能體恤民情,朕心甚慰。」蕭皇笑道:「不過朕最心愛的公主,吃幾顆荔枝也不是什麼大事,放心,還沒人敢議論。」
最心愛的公主?看來蕭皇對她確實不錯,並非說說漂亮話而已。
「妳病了這一場,朕都沒能去看妳,」蕭皇忽然歎氣,「太醫說妳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朕真是怕妳連朕都給忘了。」
「怎麼會呢……」果然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樣的,這話倒與宋婕妤如出一轍,「兒臣忘了誰也不會忘了父皇啊。」
「既然病好了,就多來陪陪朕,也多陪陪妳母妃,」蕭皇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溫和,「這些日子妳母妃也受委屈了。」
「兒臣明白。」安夏連忙點頭道。
他忽然問:「對了,聽說今日尚服局出了些亂子?可有嚇著妳?」
「啊?」原來蕭皇什麼都知道,宮中果然什麼也逃不出他的耳目,只看他是否關心而已,「倒也沒什麼……一場誤會。」
「朕知道姜尚宮的死一直令妳煩惱。」他沉聲道:「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若還有人要因此生事,朕第一個不答應。」
好吧,既然話都說到了這裏,不妨多加打聽一二。
「父皇,他們都說姜尚宮的死全是兒臣害的……」她暗中觀察著蕭皇神色,「這次一病,很多過往兒臣都不太記得了,是否真像傳聞所言,罪在兒臣?」
「不要聽他們亂嚼舌根,」他皺眉,「姜尚宮失職在先,處罰她並沒有什麼錯,況且當年不那樣做,也維護不了妳母妃。」
她咬唇道:「可是……他們說姜尚宮當年本不至於丟了性命,都是兒臣心太狠……」
「朕還就是喜歡妳的心狠,」蕭皇微笑地看著她,「殺伐決斷,這麼多兒女裏面,倒是妳與朕最肖似。」
是嗎?蕭皇是因此而格外看重她嗎?看來從前的夏和公主的確有被蕭皇賞識的一面,不過聽上去也頗為可憎。
她忍不住道:「可杜少傅……好像不太能原諒兒臣。」其實她最想打聽的,就是關於杜阡陌的事。
「杜少傅?」蕭皇怔了怔,「哦,是從前姜尚宮的那個外甥吧?」
「他如今在御學堂擔任少傅,」安夏道:「父皇還記得他嗎?」
「這個人有些才氣,朕自然知道他—— 」
他話音未落,陳公公突然躬身進來,在蕭皇耳邊低語道—— 
「稟報皇上,吏部尚書劉大人來了,想覲見皇上。」
「這個時候他來幹什麼?」蕭皇擺擺手,「有什麼明兒早朝再說吧。」
陳公公恭敬地道:「劉大人說此次新晉官員的候選名單出來了,明兒早朝便要商議,想先拿來給皇上過目。」
聞言,蕭皇應道:「那好,叫他進來吧。」
「父皇要與大臣商量國事,兒臣先告退了。」安夏很識趣地站起來。
蕭皇阻止她,「不妨事,這荔枝冰還沒吃完呢,怎麼就能走呢。」
這麼說,是允許她旁聽了?其實她根本不想走,關於杜阡陌,她還沒打聽清楚呢。
片刻後,陳公公傳劉尚書入內。
劉尚書施禮之後,將吏部名冊遞到蕭皇手中。
蕭皇略看了看,問道:「今年禮部有兩個侍郎的名額,劉愛卿屬意何人?」
「牙州府尹余子謙頗有政績,此次調任回京,臣以為他可擔得這禮部侍郎一職。」劉大人道:「至於另一個名額,臣想著不如在京中挑選一人。」
蕭皇又問:「打算挑選何人呢?」
「御學堂有幾名少傅,本就是科舉前三甲出身,臣想在他們之中選一人。」
蕭皇冷不防提議道:「朕記得有一個叫杜阡陌的,不如就讓他去試試吧。」
杜阡陌?安夏心尖不由一顫。
「皇上怎麼會想到他?」劉尚書有些不解,「據臣所知,杜少傅在御學堂雖授課不錯,但胸中學問似乎還是差了一些。」
蕭皇問:「哦?哪裏差了?」
劉尚書回答,「他偏愛雜文野記,不太講正史。」
安夏在一旁聽著,不由插嘴,「雜文野記不過是為了引人向學的巧法子罷了,與腹中經綸倒不衝突啊。」
劉尚書連忙道:「哦,臣倒忘了公主每日都在御學堂,公主對杜少傅應是最熟知的。」
蕭皇看著安夏,問道:「怎麼,夏和妳覺得他學問不錯?」
她微微點頭,「兒臣覺得他講課生動,不似一般學究那般枯燥,兒臣想著,唯有將才學融會貫通之人才能如此,照本宣科之輩也不過是將學問生搬硬套,其實算不得什麼。」
「夏和說得也有道理啊,」蕭皇頗為欣賞地看著安夏,「看來在御學堂的書也沒白讀。」
「公主說的確實有理。」劉尚書附和道:「那麼就將杜少傅列為備選,臣無異議。」
「把這杜阡陌派到禮部去也好,」蕭皇意味深長地道:「宮中事多,他又是姜尚宮的外甥,實在不適合再留在御學堂,朕可不希望尚服局三天兩頭地鬧鬼。」
原來這才是蕭皇的本意,想必是蕭皇聽聞了今日尚服局的風波,把杜阡陌打發到宮外上任,也是為了她著想吧。
安夏胸中倒似有了一股融融暖意,蕭皇對女兒的疼愛並非假裝,能處處為她著想,確實是父愛如山,如今他寵愛了她,也就是寵愛了她的母親,她們母女在宮中的生活也有了保障。
這陌生的境地、另外的空間漸漸給了安夏些許安全感,讓她不再覺得自己時刻處於生死一線的邊緣。
從此以後怕是難得見杜阡陌一面了,他若去禮部上任,宮牆一隔,她還有機會與他接觸嗎?她在這深宮之中,以公主之尊要如何與他多加相處?從前他身為御學堂少傅,她至少還有名正言順接近他的機會……
安夏眉梢又湧起淡淡的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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