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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93801

《相思無悔》

  • 作者簡薰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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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70
  • 優惠價:NT$ 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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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寸相思纏成緣……夏子程,我想你來當我人生的另一個半圓
 
夏子程,是尚靈犀十八歲的美好,
初識時他在命懸一線之際救下自己,免她遭萬千馬蹄踩踏成肉餅,
從此,環繞在耳旁的砰砰馬蹄聲皆化作她對他的心跳……
夏子程,是尚靈犀二十歲的想望,
生日那天她鼓起勇氣想要告白,問問心中的英雄願不願意娶她,
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竟從他口中得知他有了心儀的女孩……
夏子程,是尚靈犀二十二歲的無悔,
他的關心、他的相護、他對她說過的話都無比上心、認真相待,
所以即便他當她是最好的兄弟,就算最後陪他到生命盡頭的不是自己,
都不妨礙她繼續愛戀他,偷偷喜歡而已,沒人會因此治她罪吧?
曾經他對她說過:「妳我之間永遠不用說謝。」
但她仍想謝謝他來到身邊,更感謝從火場救下他後,意外從他身上得到的那個「小禮物」……
簡薰的自我介紹
大家猜是A型,但其實是O型。
懂星座的朋友說我很像雙魚座,不過我是獅子座。
喜歡看書所以一頭栽進這個世界,一本一本閱讀,一次一次滿足,
終於有一天,想著:何不自己寫寫看,就這樣開始與文字戀愛,
新月從不限制作者,所以也寫了不同種類的故事,
把作品排在同一個書櫃,看著看著覺得很開心。
喜歡書,喜歡宅,每天忙著追星。
這輩子大概都是粉絲體質不會改變,嗷,我愛偶像!
相思.無悔.圓滿

午後微暖的陽光下,我聽著好友抱怨自己的男友哪裡哪裡不好,然後又是哪裡哪裡讓她生氣,看著對方鼓著臉的埋怨了一個多小時,卻在男友來電道歉時笑得像朵花,前後極大的反差,讓我差點以為自己見鬼了,內心頓時冒出幾個大字:愛到卡慘死!
因為有愛,所以願意包容,因為有愛,所以能夠堅定,這並沒有什麼道理,就只是單純的一份心意,但卻是無比真摯,若能持續到最後,那無疑是世上最珍貴的禮物了。
這次簡薰老師的新故事《相思無悔》,說的就是一個暗戀的故事,代弟從軍擔起家族重任的定遠將軍尚靈犀,在沙場上遇到了讓她收進芳心裡的英雄——夏子程,從此經年只維持一件事沒改變,就是愛慕他!
李國修大師的父親曾說過一句經典語錄,「人,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情就功德圓滿了」,我覺得這恰好能做為尚靈犀的最佳寫照——她的愛沒有目的,不求回報,無須他人的認同或支持,因為那些都不會影響她或是改變她的心意。
因為愛,尚靈犀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而勇敢告白;更因為愛,在對方先說出自己有了心儀之人後,默默收拾心情,不願做可能讓他困擾的事。究竟是何種力量這麼強大?能讓這般純粹的心意堅持N年,最後甚至還打算用最好的姿態跟夏子程告別,因為可能永遠不會再見面,所以一定要他記得自己的樣子,這讓故事外的我著急無比,真想拿棒槌打醒那個木頭男主,搖著他的肩膀要他快醒醒啊!
所幸作者是親媽,沒真讓兩人留下遺憾,但如此慢火熬出來的愛情是怎麼得到圓滿的?就待大家自己到書裡找答案囉……如果你正在期待一份雋永感情刻劃的故事,或許在《相思無悔》裡能得到一些些觸動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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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四年的暗戀
東瑞國的西疆永遠是風沙漫天。
此刻除了風沙,還有鳴鼓聲。
咚,咚,咚。
當兵的人,聞鼓而進。
這是西堯第二次大型來犯,東瑞軍簡直殺紅了眼,各將士小隊催馬向前,手中刀劍高高舉起,落下時必定帶著血痕。
紅色的血,染紅了西疆大地。
西堯軍終於開始潰敗。
東瑞軍的左前鋒夏子程大聲勒令,「舉進旗,繼續追擊。」
四年前,西堯國新皇上位,東瑞派了使臣祝賀,沒想到西堯居然把使臣的人頭掛在城牆上,無異是打了東瑞國一個響亮的耳光。
兩國上次大型征戰已經是五十年前,各自都是民不聊生,死傷者眾,在賢士的提議下,簽署了和平協議,五十年來,兩地來往頻繁,做生意的、通婚的通通有,沒人想到西堯新皇會突然發難。
東瑞國不管是為了面子,還是為了安全,都得派軍出征。
所幸雖然東西和平五十年,但東瑞國一直在跟南蠻打仗,武力軍隊並沒有放下,迅速命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夏闊整合軍隊,帶著長子夏子程出征。
而東瑞的西疆,一直以來由尚家世襲管理,一代又一代的宗主,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定遠將軍,只是六年前的定遠將軍被暗殺,其子尚崇孝年幼,不過一歲小兒,朝廷原想派個親王接管邊關將士,卻沒想到不管軍人還是在地生活的百姓,都已認定尚家人,為安撫人心,皇帝特令由尚家長女尚靈犀代弟從軍,成了新一代的定遠將軍。
對尚家來說,這是榮耀,也是麻煩——原本打算讓十六歲的尚靈犀在熱孝成親,嫁給卓家少爺,卻沒想到朝廷將故定遠將軍的軍牌,直接傳給大女兒。
皇命下來,尚家也只好跟卓家說不嫁尚靈犀了,改把十五歲的尚靈雲嫁過去,親事不用作罷,依然是兩姓之好。
尚靈犀就這樣從一個官家小姐,成了必須住在帳棚中的定遠將軍。
兩年後,尚靈犀十八歲,西堯國斬東瑞來使,輔國大將軍夏闊帶著兒子夏子程跟三十萬大軍到了西疆,重新規劃,讓夏子程領左前鋒一萬人,尚靈犀領右前鋒一萬人。
三十萬的精兵,第一次就打了勝仗。
夏闊命令,不得慶祝。
此後四年,西堯國不時來犯,總是幾千小兵突襲。
東瑞國當然不是只挨打,也會突襲回去,每次殺對方幾百人,自傷幾百人,如此這般血腥的一來一往。
雖然總是見血,但對邊疆來說,都是小意思了。
東瑞疆土大,加上西疆有沙山,糧草運送困難,雪上加霜的是朝廷派系作對,軍糧總不能及時到,所以饒是夏子程想打西堯,也不能擅自作主,萬一戰線拉長,糧草補及不足,那可是三十萬條的人命。
只是這一次不同,這次一口氣來了三個月的糧草,加上西堯大舉進犯——不同於過去幾千人的游擊戰,粗估至少也是十萬人。
夏子程殺得興起。很好,再多來一些,老子我被你們這些不守信用的異族困在邊疆四年,我想把你們殺光,然後帶著表妹回京城。
遠遠的,看到右前軍也舉起了紅色的進旗,夏子程更愉快了。他就知道,他跟尚靈犀四年相處不是假的,在戰事上,他們左右前鋒一向有默契,同進同退,從第一次共同出戰開始,沒有一次不同調——剛開始,他當然也不願跟個女子共事,覺得肯定會被拖後腿,但論朝廷官銜,尚靈犀就算是世襲,那也是正五品的定遠將軍,自己不過正七品的致果校尉,沒資格由他提出不要。
退後一步說,尚靈犀承襲定遠將軍職位,那是朝廷的安排,擔任這次三十萬大軍的右前鋒,那是他父親的安排,他這個臣子跟兒子,也不能公然作對。
軍令如山,不得不從。
不過第一次出戰後,他就發現自己真小看尚家了,雖然是個黛綠年華的女子,但故尚老將軍恐怕也是因為遲遲生不出兒子,便早早把長女培養起來。
尚靈犀會看地圖,懂布陣,會騎馬,使得一手俐落的雙刀,長年生活在西疆,她比任何人都懂得西堯國的朝廷局勢——打仗打仗,打的不只是硬仗,還有軟的,得買通一些大臣,嬪妃,必要的時候這些人透露幾句話,可比什麼都好用……這些,尚靈犀都懂,她甚至知道西堯皇帝最寵幸的拉露妃喜歡東瑞國產出的珍珠。
夏子程實在很欣賞尚靈犀,他的兄弟都在京城,在西疆,尚靈犀就是他的兄弟,兩人喝酒,騎馬,談話,無敵好哥們。
這好哥們真的像她的名字,總是跟自己心有靈犀。
副將剛剛說,左右兩軍的紅旗是差不多時間舉起來的,這代表他們是同一個時間判斷出,必須追擊——西堯人多詐,但這次,他們都覺得西堯是真敗,不是假敗。
夏子程雙腿一夾,策馬前進,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持祖父傳下來的長刀,手起刀落,那刀刃上,已經數不清染上了第幾人的血。
遠遠看過去,左前軍跟右前軍呈現衝鋒陣勢,一路包夾追擊,由夏闊引領的中軍則展開陣形,三軍呈現凹字形,把西堯的退軍包夾其中。
鼓聲催促著將士前進。
紅色的夕陽,血色的荒地,沙塵瀰漫。
夏子程簡直殺紅了眼。
終於,那些逃竄的西堯兵有人把刀刃丟在地上,雙手抱頭,跪了下來——在戰場上,這是降服的姿勢。
而潰敗的軍隊一旦有人開始這麼做,就會像潮水一樣止不住。
就聽得丟擲武器的聲音四起,那殘餘幾萬的西堯兵一個一個跪下來——跪下來也許還有一條命,但逃下去只有死,東瑞軍的馬太快了,那左右前鋒是瘋了吧,怎麼可以這樣快,再不趕緊討饒會死的。
夏子程雖然一把長刀揮得興起,但他不是喪心病狂的人,既然已經投降,那就是戰俘。
他不殺戰俘。
中軍的鳴金聲響起——夏闊率領的中軍已經看到西堯兵跪降,便讓左右前軍停止殺戮跟追擊。
夏子程勒馬,長刀一揮——由他帶領四年的左前軍立刻懂他意思:不殺降兵,但要往前包抄,不殺人,但也別讓人趁勢溜了。
副將朱大力策馬過來,喜孜孜的說:「恭喜校尉。」
「這是大家的功勞。」
「皇上聖恩,這回大戰敘勛,校尉一定會往上提階的。」
夏子程看著左前軍的人在捆那些西堯戰俘,心裡實在很高興,又有點感觸,「我雖然想提階,不過最想的還是回京城,四年不見家人了。」
朱大力寬慰,「老夫人,夫人,跟少爺小姐都能懂的,他們成親您這個大哥卻不在,那也是不得已,大將軍跟校尉幹的是保家衛國的大事,自然不能拘泥家中小節,這京城說起夏家,誰不伸出大拇指,要知道,京城能這樣安逸,得多虧我們三十萬大軍這四年駐紮邊關。」
「這次,我絕對要把西堯的朝廷給端了。」夏子程眼中露出一絲狠意,「和平的日子不想過,那就連普通日子都不要過。」
朱大力自然贊成,「那是一定的,文武百官都抓到京城軟禁,沒了主事者,百姓也只能聽我東瑞的分派。」
後頭又傳來一陣鳴金聲——三長一短,代表收兵。
夏子程一拉韁繩,手一揮,小兵立刻把紅色的進旗放下,改舉藍色的退旗。
雖然人人疲憊,有的身上還帶傷,但表情都是高興的,這次逐出超過百里,絕對是大勝仗,和平的日子要來臨,待在邊關四年,總算可以回家了。


尚靈犀在軍營前下了馬,右副將趙天耀隨即來報,「秉將軍,右前軍一萬人,傷五千四百二十一人,死一千一百二十五人。」
尚靈犀皺眉,「這麼多?左前軍那邊呢?」
「左前軍一萬人,傷六千八百五十人,死九百三十八人。」
前鋒,是奪取功勛最快的軍種,但也是死傷最嚴重的軍種,每次一萬人出征,大概有一成會在當天死亡,另外會有一成在幾天內重傷死亡。
左前軍居然傷了快七千人!
夏子程不知道有沒有受傷……想到這裡,尚靈犀皺起眉,她的右上臂被砍到兩次,鎧甲都損毀,血沿著衣服從手腕滴出來,也不知道傷得多嚴重。
趙天耀卻像懂她似的,「夏校尉無礙。」
尚靈犀無奈搖搖頭,「你真能打聽。」
「將軍不如先去治傷吧,我已經命人去請姚姑娘了。」
「喊她做啥,不是有醫娘嗎?」
趙天耀一臉忠心耿耿,「姚姑娘醫術好,故將軍對我趙家有大恩,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小姐。」
尚靈犀一個激靈,「別喊我小姐了,我早不是小姐。」
從十六歲那年,代弟從軍起,她就再也不是尚家的大小姐。
她現在是世襲的正五品定遠將軍,三十萬大軍中任職右前鋒,靠自己掙來「雲騎尉」的勛位。
有人喊她尚將軍,她更是東瑞國第一個女子雲騎尉,不管哪一個,那都是她,尚家的大小姐?不存在。
尚靈犀可是西堯人口中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她也很滿意這樣的稱號,在西疆,太過柔弱是活不下去的……
「尚姊姊。」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聲音響起。
尚靈犀轉頭一看,就看到姚玉珍白牡丹一樣的臉龐——雖然尚靈犀沒看過真正的白牡丹,但書上都說白牡丹美麗又富貴,常常拿來形容女子,所以用白牡丹來形容姚玉珍,應該沒什麼不對才是。
看到姚玉珍,她要撤回前言,女子太過柔弱固然不行,但如果柔弱到姚玉珍這種程度,反而沒有生存問題了。
該怎麼形容姚玉珍,尚靈犀讀的書不多,但這姚玉珍真的又美又白,而且還很香,細緻得不像真的一樣,連自己身為女子,都想保護她。
太精緻了,每每看到姚玉珍,尚靈犀都覺得愧對母親,一樣是女兒,人家長得像仙女一樣,自己卻跟個男人似的,每次巡視軍營,那些打赤膊的兵士看到她,避都不避,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都沒有,而被姚玉珍看一眼,糙漢子臉上卻會浮現兩團紅暈,顯然害羞無比,差別不是普通的大。
姚玉珍是總軍醫姚保的庶女,當年隨著大軍出征,姚保的妻子是夏夫人的表妹,因此姚家父女跟夏家父子算是親戚關係。
姚保在仕途上一直沒什麼太大的出息,這回姚夫人是花了重金求夏夫人,夏夫人這才開口讓夏闊點姚保為總軍醫,來邊疆歷練一番,好爭個勛貴頭銜。
姚玉珍則是跟著父親姚保來的。
照說出征不能帶家人,但一來姚玉珍不過是個庶女,二來,她從小在醫學方面有天賦,三歲就能背誦醫書,四歲就開始拿銀針,不過十四歲,在京城中已經小有名聲,加上西疆有女子軍隊,除了醫娘,也需要內科專門,所以得以隨著父親姚保跟著大軍出征。
當然,姚玉珍到來,得益最大的就是尚靈犀跟眾位女兵了。
軍中雖然有醫娘,但醫娘的技術實在不怎麼樣,姚玉珍就不同,真的有醫學天賦,她開的藥,特別有效。
剛開始,尚靈犀還滿喜歡這個小妹妹的,小了自己四歲,說妹妹也不為過,可是隨著姚玉珍越長越大,越來越水靈,尚靈犀就沒那樣喜歡讓她為自己治傷——不是討厭姚玉珍,而是自卑感作祟。
就算是女魔頭,那也是個女子,誰不想又白又美又香,偏偏她長年在沙塵中練兵,皮膚黑,而且沒有香粉,當然也不香,美貌嘛,這倒是她唯一勉強算可以的,相貌隨了娘,皮膚如果白起來,還能稱得上小家碧玉,只不過現在太黑了,怎麼樣都美不起來。
總體來說,尚靈犀的日子是過得挺愉快的,但前提是不要看到姚玉珍,不然她就會想起自己不像個姑娘,然後憶起母親的淚眼,說對不起她。
唉,也沒什麼對不起,聖旨來了,誰能違抗。
要說對不起,她覺得自己才對不起妹妹靈雲,喜歡陳家公子,卻為了兩姓之好,必須代替她這個姊姊嫁入卓家,不過兩人孩子也生了,有了孩子自然有寄託……
「尚姊姊。」姚玉珍一雙妙目看著她鮮血淋漓的右手,十分驚訝,「快點進帳子,我給姊姊治傷。」
趙天耀雙手一拱,「勞煩姚姑娘了。」
姚玉珍連忙搖頭,「趙副將也太客氣了,能給姊姊盡點力,那是我求之不得,不然我手無縛雞之力,在這邊關一點用處都沒有。」
說完,又上前牽起尚靈犀沒受傷的那隻手,「姊姊快些進來。」


進得帳子,讓丫頭小糧端了盆清水來後,去看守帳門,尚靈犀便讓姚玉珍除下自己的鎧甲,然後是衣服——傷口有一個是中午留下來的,汙血已乾,跟衣服黏在一起,看姚玉珍那嬌嬌弱弱的樣子,尚靈犀牙一咬,自己把衣服撕下來。
尚靈犀坐在木墩子上,單手扠腰,好讓姚玉珍方便些。
姚玉珍把她的傷口洗乾淨,拿出圓針跟桑皮線,「姊姊的創口太大了,得縫上一縫,可麻沸散已經用完,姊姊得忍著點。」
「好。」
「那我開始了。」
尚靈犀點點頭,「妳縫吧。」
痛!
鑽心刺骨的痛。
在打仗時大概殺紅了眼,被砍了還有力氣握著刀往前,現在一切靜下來,發現那小小的圓針居然會給身體造成這樣大的痛感。
嘶啊,怎麼這樣久,好痛……
「小糧妳怎麼在這,尚將軍呢?」
尚靈犀耳朵一亮,是夏子程。
他……他來看她嗎?
夏子程過來確定她是否安好,還是知道她受傷了,過來看一看?
不管是哪一樣,都很令人開心。
尚靈犀也知道自己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年紀這樣大還喜歡一個人,很不像話,但她真的喜歡夏子程。
從小父親就教她練武,教她看地圖,她會騎馬,會射箭,同齡的男孩子誰也比不過她,誰也比不過。
可是輔國大將軍帶著夏子程前來,讓他領了左前鋒,他們第一次一起打仗時,把西堯大軍逐出了二十里地,當時殘兵一直不肯投降,他們拚命追,然後兩軍會合,由兩人領著大軍在前面跑,突然間,她的馬打瘸,一隻腳跪了下來,她策馬的速度很快,頓時便被甩出去,眼見要被身後的千百馬匹踏死,卻見夏子程一下子來到身邊,彎腰把她撈起來放在自己鞍前。
一切不過轉瞬間,尚靈犀驚魂未定,聽到夏子程問:「還好嗎?」
「我……沒事。」
馬匹在狂奔,當然沒空讓兩人換位置,或是把她放下來另外找一匹馬,於是她就一直被他圍抱在胸前——十八歲的尚靈犀,第一次覺得好像有什麼鑽進心裡。
他救了自己……
他現在抱著自己……
說抱也不對,但她在前,他在後,他又要騎馬,當然手只能環著她……
那天的風沙很大,尚靈犀的心跳聲也很大。
她看過話本,以前不懂女子心動那種怦怦聲是什麼,但她現在懂了,那是從內心深處生出的一種喜歡。
夕陽如血,尚靈犀微黑的膚色透出了不相稱的紅,怦怦,怦怦,怦怦……
一心動,看他什麼樣子都喜歡。
喜歡他的鳳眼,喜歡他拉弓弦的姿勢,喜歡他早起操兵的模樣,他的聲音低低的,很好聽。
他雖然話不多,但也絕對不難相處,講話一定有來有回。
喝醉的時候,他就會特別想家,說起弟弟多調皮,妹妹多可愛。
尚靈犀一直跟夏子程相處得很好,一起喝酒看星空,一起策馬練弓箭,所以她難免生出一些幻想,自己只是黑了點,但又不醜,說不定夏子程可以接受她呢?皇上雖然封她為定遠將軍,可沒說定遠將軍不能嫁人哪。
小孩子這種東西多可愛,她也想生孩子呢。
於是就在二十歲生日那天,她喝了點酒給自己壯膽,然後約了夏子程。
兩人乾了三斤多的白酒,尚靈犀道:「我把小米放回家了,我娘給我訓練了一個新丫頭,我給她取叫做小糧。」
夏子程雖然喝了不少,但腦子還清楚,奇怪道:「小米伺候得好好的,怎麼放她回家,再來新的恐怕也沒小米貼心。」
「小米十七歲了,再不讓她嫁人,會耽誤她一輩子的,女孩子嘛,總還是要嫁人的。」
「原來是這樣,倒是我糊塗了。」
「你覺得女孩子年紀大一點……我是說如果女孩子年紀比較大,你會不會不喜歡?」
「不會。」
尚靈犀心中一喜,「年紀大比較懂事,不會跟你吵。」
「我主要還是看喜歡,不看年紀,喜歡年紀小的,就等她長大,喜歡年紀大的,就請她等我長大。」
「你跟我都是二十歲,難不成你喜歡的……比我們還大啊……」問這些話時,尚靈犀心裡跳得厲害。
不知道他會說什麼,他雖然喝了酒,但其實沒很多,應該不算醉。
真想直接問他,你覺得我怎麼樣?等我卸下軍職時,娶我好不好?
可是她不敢。
她為了今天,已經醞釀了好幾個月,昨天還失眠,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想表達心意,又不想讓他輕視。
「沒有。」夏子程笑著搖搖頭,「是妳想不到的人。」
「有……那樣一個人?」
「有。」
「我想像不到的人?」
「絕對想像不到。」
尚靈犀頓時生出一點點希望,會不會夏子程對自己也有那意思,他說了,是她想像不到的人?這軍中的女將女兵,除了她,還有誰比她更接近他。
老天爺啊,對我好一次吧。
我就求這個,真的,以後什麼都不求了。
讓他喜歡我。
讓他喜歡我……
尚靈犀在口中念念有詞。
卻聽得夏子程道:「是——」
尚靈犀屏息。
「是玉珍。」
尚靈犀彷彿墜入水中,姚玉珍?
是了,姚玉珍今年十六歲,出落得水靈動人,膚白貌美,說話聲音又嬌又柔,這軍營中十個將士只怕有八個都喜歡她,另外兩個不喜歡她的,是女兵。
是姚玉珍啊。
意外,也不意外,但也沒有不甘心,因為自己比不上。
夏子程笑意滿滿,「她嫡母跟我母親是表姊妹關係,其實她在私下都喊我表哥,只有外人在的時候,顧及軍中不得帶眷屬的規矩,喊我夏校尉,我跟妳說,是把妳當自己人,妳可別跟外人講,這樣會敗壞她的名聲。」
尚靈犀勉強一笑,「那是當然。」
「我跟玉珍說了,等回京城,我就請爹娘上姚家提親,我也已經跟表姨父提過這事情,他也是同意的。」
連姚保都知道,而且同意,看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很合適的一對吧。
尚靈犀的肩膀垂了下來,她就知道,老天爺不會對她這麼好。
暗戀了兩年,飽受打擊後,繼續暗戀兩年,已經四年了,她還是喜歡他,但她相信自己隱藏得很好,因為所有人都以為她立定不婚不嫁。
今日大敗西堯,雖然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但是那也意味著,夏闊要帶著夏子程班師回朝了,她這個定遠將軍還是會繼續留在邊關,他們將永遠相會無期。
她會很想念他的。
不管將來自己有沒有機會成親,有沒有機會生孩子,她都會想起十八歲到二十二歲這四年歲月,是怎麼樣的喜歡一個人,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而歡喜,因為一個人的存在,每天都過得十分喜悅。
雖然夏子程喜歡姚玉珍,但不妨礙她繼續愛戀他啊。
她又沒有要做什麼,就是偷偷喜歡而已。
捷報現在應該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快的話,聖旨月底就會來了,等聖旨來,那就是夏家父子離開西疆的日子。
她會笑著送他離開。
因為永遠不會再見面,所以一定要他記得自己的樣子,她是跟他並肩作戰的女魔頭,不是什麼哭哭啼啼的女子,她不想哭,也沒眼淚,她會用最好的姿態跟他告別。
在這之前,她會好好珍惜他們相處的時光。

軍帳外,小糧在回答夏子程的問題,「我家小姐受了點傷,趙副將請了姚姑娘過來看一看。」
「受傷了?我點戰俘時明明看她還好好的,跟她說了受傷別忍,怎麼總是不聽話。」
「我家小姐就是個拗脾氣。」
尚靈犀在聽到夏子程這樣關心自己的時候,突然很開心,覺得正在縫合的右手不怎麼痛了。
姚玉珍很快繳了線,又替她包紮起來,「姊姊這幾日別碰水。」
「好,勞煩妳了。」
「哪有什麼勞煩不勞煩,在這軍營誰不找點事情作,只不過,我寧願自己閒著被人說,也不願姊姊受傷的。」
尚靈犀微笑,「我明白。」
姚玉珍收拾起藥箱,打開帳子,「夏校尉,尚姊姊的傷已經處理好,你可以進去看她了。」
「妳尚姊姊的傷可還好?」
「都是皮肉傷,靜養一個月就好了,只不過……」
夏子程蹙眉,「只不過什麼?」
「就是會留疤。」
夏子程笑出來,「她不會介意這個的。」
說完,便掀開帳子,正要走進去,卻又聽姚玉珍喚道:「夏校尉。」
「嗯?」
「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
「那就好。」姚玉珍露出放心的表情,「我聽說今天這場仗兇狠,從大軍一出師,我就開始擔心,現在親耳聽到夏校尉說沒事,也不枉費我的一番苦心。」
夏子程微笑,「妳做了什麼?」
姚玉珍一呆,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什麼都沒說,夏校尉聽錯了。」
「我怎麼會聽錯。」夏子程笑說:「小糧,姚姑娘剛剛是不是說不枉費她的一番苦心?」
就見小糧清脆的回答,「回夏校尉,奴婢在擔心自家小姐的傷,剛剛沒留神,什麼也沒聽到。」
夏子程無奈,「回頭再問妳,我先進去看看尚將軍的傷勢。」
姚玉珍溫柔一笑,「應該的,那我先回帳子了,小糧姑娘,我等會把藥送過來,一天三次,三碗水煮成一碗喝。」
小糧連忙行禮道謝。
就見姚玉珍轉身,剛剛溫柔的笑容倏的不見——小糧那可惡的丫頭,明明有聽到卻裝作聽不見。
她幾天的經書都白抄了,她總不能自己跟夏子程說,我為了求你平安,替你抄了經書。
剛剛那是多好的機會啊,她假意說溜嘴,他也有聽到,自己再推託一下就好了,這樣夏子程就會知道自己多誠心,一定會很感動,偏偏那個死小糧又提起尚靈犀受傷之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她怎麼不傷到臉,簡直可惡。
姚玉珍捏著手帕,快步走在女子軍營。
自己的姨娘讓她學醫,是想要讓她能安身立命,在宅,能討好老太太,將來出嫁,能討好婆母,畢竟再怎麼請大夫,也快不過讓孫女或者媳婦來一趟,這一次兩次的,總會熟起來,她又貌美,討得喜歡並不困難。
姚玉珍知道自己是庶女,爹又沒什麼出息,所以一直很努力,卻沒想到十四歲時被嫡母坑了,因為她醫術好,西疆又有女兵,所以讓爹帶自己一起,犧牲了女兒的青春,將來爹的功勛就可以大一點。
被迫來到西疆,萬分不願意,但現實擺在眼前,她也只能接受。
京城什麼都有,西疆什麼都沒有,連要水都很困難,若不是因為她是大將軍的表親,恐怕都不能天天洗臉跟擦澡。
苦,真苦。
夏天熱得人頭暈,冬天冷得人頭疼。
她想跟爹說,十六歲了,放她回京城嫁人吧,這仗不知道打到什麼時候,她不想一輩子待在西疆。
這時候姨娘的信來了,跟她說,姚家門第低,回京城也嫁不出息,讓她在西疆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將軍,讓她去示好,憑她的美貌,還不手到擒來,總比回到京城讓姚夫人亂嫁來得合適。
姚玉珍覺得有道理,於是開始物色,這軍營中最合適的就是夏子程了。
他也沒有辜負她的美貌,當她開始婉轉表達意思,他看自己的眼神就開始慢慢不一樣。
姚玉珍知道他已經上鉤了。
她對武將沒什麼興趣,也不想嫁給一個粗人,可是父親在京城不過太醫院八品的官銜,她又是個庶女,能嫁到多高,夏家是二品門第,夏子程又是致果校尉,正七品呢,她嫁過去,那就是七品夫人。
這次征戰大獲全勝,至少會往上提一階,甚至兩階,至少也是從六品的振威校尉,運氣好說不定會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她是六品夫人,那是可以有誥命的,到時候回到家裡,先行國禮,再行家禮,嫡母也得給自己下跪,想想就很爽快。
所以雖然她覺得夏子程只懂得打打殺殺,不懂琴棋書畫,無論如何配不上自己,但對於一個八品門第的庶女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她想嫁入高門當正妻,但真正的高門並不需要一個庶女,母族沒助力的姑娘,注定嫁得比人差。
只不過夏子程也有點難捉摸,他雖然喜歡自己,但又很關心尚靈犀那個糙女子——真不知道怎麼把自己搞成那樣的,皮膚粗糙不說,還黑,身上大小傷疤無數,手粗得很,還有老繭,沒看過四季風景,沒見識過京城繁華,要不是尚靈犀外在條件實在太差,她都要以為夏子程也喜歡她了。
可惡,她的經書絕對不能白抄,她一定要繼續找機會讓他知道,自己為了他的平安是多麼誠心跟努力。
剛開始,她只是挑好的,但自己現在十八歲了,夏子程是她唯一的希望,自己一定得牢牢抓住他才行。
第二章 這些都是緣
夏子程帳子一掀,大步走了進來,「尚靈犀,妳受傷怎麼不說。」
「又不是什麼大傷。」已經把衣服換過的尚靈犀嘴上這樣說,但想到夏子程點完兵就來自己這邊確認,也實在很開心。
當不了他心中那個完美女子,當他的完美兄弟也很好啊,以後,他會記得自己青春時期在西疆待了四年,那裡有個作戰無敵默契的好兄弟。
只想在他心中有個位置,不管是什麼名分。
當兄弟?很好的,兄弟肯定一生一世。
夏子程問道:「傷在哪?」
「右臂。」
夏子程拿起她剛剛解下的鎧甲,仔細觀看,「妳這鎧甲明明是最好的精鐵,就算我用祖父傳下的麒麟刀,那也得用盡全力才能畫開破口,這樣堅韌居然也會毀損,看來人家說西堯前軍煉鐵技術厲害,不是假的。」
尚靈犀聽到這裡,頓時放下兒女情長,走到他面前,「對,我這第一刀,是他們的一個小將劃傷的,一個小將都能用到這樣好的東西,中軍大將的武器不知道多厲害,這次得順勢把他們的煉鐵煉鋼工人都抓回東瑞,這樣我們東瑞國跟南蠻對抗,也多了幾分實力。」
夏子程笑逐顏開,「我也是這樣想的,不愧是兄弟。」
尚靈犀一笑,「那當然。」
「不過若只抓工人,工人肯定想跑,不如全家抓,一來斷了他們想回西堯的念頭,二來想跑時,好歹要想想自家人的命,只要我們東瑞也學會這樣精進的煉鐵技術,以後不管跟哪一族打仗,都會輕鬆得多。」
「那是。」
夏子程看到地上,她撕下的那塊染血布,「流了這麼多血?得縫了吧?」
「姚姑娘已經替我縫好,這幾日小心點就行。」
「玉珍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小心,妳知道剛剛在門口她說什麼,恐怕會留疤,妳可是正五品的定遠將軍,還有雲騎尉這個勛位在,這樣一個人,上了戰場絕對會讓對方好看,疤痕算得了什麼。」
夏子程是真的覺得尚靈犀不會在乎。
在他心中,尚靈犀是一個軍人,對武人來說,傷疤就是功勛,雖然有點奇怪,但軍人喝醉時,誰不炫耀自己身上的傷疤,這個傷疤是哪年哪月的什麼戰役,那個傷疤又是哪年哪月的什麼戰鬥,唉你不知道,那戰事可激烈了……
沒有哪個軍人會在意這個。
尚靈犀想想也覺得有點好笑,一個帶兵殺敵的人怎麼能在意這種事情,「姚姑娘也是好心。」
「那倒是,出發點也是關心妳。」
尚靈犀看著夏子程,當他說起姚玉珍時,臉上會出現很不一樣的神色,有點彆扭,有點不自在,雖然已經二十二歲,但姚玉珍大概是他喜歡的第一個人,所以每當提起她,總是那樣的不一樣。
他們倆真合適……
尚靈犀很羨慕姚玉珍,但也知道命運無法更改,弟弟今年才七歲,她至少還得當八年的定遠將軍。
有時候也會想,如果八十幾年前,尚家是定居在京城的人家,那她跟夏子程有沒有可能?
她會是一個深閨小姐,他喜歡的那種深閨小姐。
但也只是想想,如果要交換人生,她也是不願意的,西疆的生活才合適她,雖然不曾見過茶花,不曾見過桃樹,在西疆,只有炎熱的夏天跟下著冰雪的冬天,但她的家人都在這裡,她也離不開這裡。
「將軍。」帳子外傳來趙天耀的聲音,「大將軍命您和夏校尉到中帳營去,要商量戰俘問題。」
打不贏,很煩。
打贏了,會有很多令人愉快的操心事,例如,處理戰俘。
尚靈犀身上流著西疆將軍的血液,她享受在戰馬上的每一刻,對她來說,那是證明自己價值的方法。
將戰俘編入東瑞不划算,因為得耗費軍糧,對方還不忠心,方法有很多種,例如:讓西堯朝廷來贖,戰俘有幾萬人,一人一千兩,讓西堯窮,西堯窮了,心思就沒那樣多了。
夏子程大步掀開帳子,尚靈犀一樣大步跟在後面。
就見夏子程對趙天耀說:「尚將軍的鎧甲有損,鐵片破,鐵線散,得重新打一件。」
趙天耀雙手一拱,「多謝夏校尉告知,末將即刻令工刀房的人今晚徹夜打出來。」
雖然已經是勝仗,但身為一個將軍,不能沒有鎧甲。


兩人進入中帳,見到夏闊領著幾個副將已經在那,人人臉上都是喜色難掩——這場仗打了四年,總算要回家了,不只命留下來,還手腳無缺,而且東瑞國對軍功最大方,這會肯定能往上晉升。
夏闊看到尚靈犀,笑說:「尚將軍快些過來這裡坐下。」
尚靈犀也老實不客氣的落坐——這帳子裡,有寧遠將軍,游擊將軍,致果副尉,懷化司階,歸德中侯,除了夏闊這個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還真沒人的品級比她高,雖然說,她是世襲而來,但五品就是五品,皇上親封的,誰能說皇上不對?
尚靈犀於是在夏闊旁邊坐了下來,其他人按照品級左右兩分,另外還有個負責紀錄的柳師爺。
夏闊道:「第一封快報已經在一個時辰前八百里加急送出,這第二封嘛,主要是處理戰俘問題,本將軍想問問大家的意思。」
寧遠將軍跟著夏闊二十幾年了,也沒在客氣,「照俺說,全部廢了一隻手,再放他們回去,免得十幾年後又來鬧。」
歸德中侯道:「這個末將贊成,還得把西堯國所有男子的一隻手也廢了,這樣至少可保三十年邊境無事。」
致果副尉卻不贊成,「都已經投降了,照說不該再傷及人身,我們現在鎮壓西堯固然做得到,但還是要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歸化,否則我們泱泱大國跟蠻族又有何異。」
夏闊聽了幾方說法,都覺得有理,於是問夏子程,「夏校尉,你的想法呢?」
夏子程道:「這番過後,西堯肯定元氣大傷,我們不如鼓勵西堯人遷居到東瑞,西堯一年四季乾旱,糧食都得仰賴鄰國,誰不嚮往我們東瑞多山多水多田,鼓勵遷居,想必反應者眾,我們再鼓勵通婚,這樣幾個世代下來,不願遷居的西堯人便會因為人口減少,不成氣候,已經遷居的西堯人則會因為通婚自然融合,如此一來,自可保西疆安康。」
游擊將軍一拍桌子,「大姪子這說得好。」
致果副尉也道:「夏校尉這主意可不沾一滴血而平邊疆。」
夏闊眼見兒子能懂自己不欲殺戮太過的心意,而說出這好主意,忍不住露出一點得意的表情,但只不過是瞬間,很快又收斂起來。
寧遠將軍卻覺得心有不甘,「這樣未免太便宜他們了。」
「將軍不用不平。」尚靈犀開口勸,「我東瑞國地處中原,北有北沂國,北照國,南有南蠻,東邊有海外異族,人人都看著我們怎麼對西堯,若我們能展現大國風度,這北沂國,北照國,海外異族,說不定都會心悅誠服過來歸附,也是百姓之福,退後一步說,如果我們今日對待西堯殘忍,話傳到南蠻,那南方的仗就更難打了,輸了得被廢手,當一輩子廢人,那還不如跟你拚了呢。」
尚靈犀品級比較高,加上她又是領有功勛的雲騎尉,於是寧遠將軍也不敢再說什麼,「一切聽大將軍的。」
夏闊道:「這事情還要聖上裁奪,柳師爺,你把尚將軍跟夏校尉的意思整理一下。」
柳師爺的動作很快,不到半刻鐘,就把一封軍報寫好,夏闊看過後滿意地點點頭,封上火漆後道:「來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夏子程對尚靈犀一笑——他就知道尚靈犀懂他。
他們殺人,但殺的是敵人,不殺老弱婦孺,不殺幼子,更不會折辱別人——廢人一隻手,算什麼呢。
既然已經投降,那就是東瑞國的俘虜,沒人弄殘戰俘的,寧遠將軍不過是因為兒子在兩年前突襲被傷致殘,所以想公報私仇而已,在他的想法裡,最好全天下的人都只有一隻手,這樣他的兒子就不會顯得那樣與眾不同。
尚靈犀的想法跟他一樣,他們東瑞國外敵多,人家都在看,對待西堯殘忍,以後的仗就更難打,再小的國家知道敗仗會讓全國男子被廢一隻手,那還不拚死抵抗,不如現在大勝之後,給予懷柔政策,這樣說不定可以勸得一些周邊小國主動來降。
打仗,為的是保家衛國,不是殺人的血腥遊戲。
他殺敵人,但不殺手無寸鐵之人。

接下來的日子很忙,游擊將軍跟夏子程率三萬人進入西堯京城,把權貴通通軟禁起來,等待朝廷發落。
尚靈犀處理戰俘的事情,東瑞不需要異國軍,戰俘不是殺,就是贖,夏闊不是喪心病狂的人,於是將名冊編輯起來,預備送往南方做水利工程——皇上要開運河,正愁人力不足,這幾萬戰俘剛好補足缺。
但為了避免他們不安分甚至互相起鬨,所以也都說明白了,只要運河修好,就分批放人回家,但要是中途逃了,那他們在西堯的家人就只能黃泉路上相見了。
戰爭就是這樣,很現實,很殘忍。
尚靈犀沒有什麼愧疚之情,她爹死於西堯奸細之手,她對西堯人是從來都不同情的,她所提出的主意,也是因為她希望壯大東瑞國,她爹遭刺殺身亡,她要弟弟長命百歲,不要像她爹,三十幾歲就死了。
對西堯貴族來說,天塌了,對西堯百姓來說,還是一樣——東瑞軍進城,並不姦擄燒殺,而是吩咐他們,一切照舊。
賣兔肉的照樣賣兔肉,賣乾果的照樣賣乾果,除了街頭會有軍人站崗,其他沒什麼不同,剛開始雖然也害怕,但日子要過哪,總不能不做生意,不然一家老小吃什麼?幾天之後也就習慣了。
游擊將軍跟夏子程把西堯國土掌控之後,就命人傳話給夏闊。
八月十二,風沙烈日的日子,夏闊率領大軍正式駐紮西堯國。
登基不到五年的西堯皇帝雙手顫抖著奉上國璽,西堯國正式覆滅。


尚靈犀在帳子中看名冊——原來他們總共抓了三萬四千一百七十七個西堯戰俘。
這些人去修築運河,快的話五年,慢的話十年也都會修好,然後就可以回家,以俘虜來說,算是很不錯的結果了。
聽說二十幾年前西堯滅晁國時,是直接殺了戰俘,所以後來西堯想繼續西進時,就沒那麼容易了,投降會死,那我還不如跟你打到底……
帳簾一掀,有人走了進來,尚靈犀頭也不抬,「我不餓,不吃。」
「什麼不餓不吃?」夏子程的聲音響起。
尚靈犀抬頭,眼前是半個月沒見的夏子程,也沒變黑,因為本來就很黑,西疆的烈日,除非不出帳子,否則每個都曬得跟炭似的。
能見到他實在很高興——算算,聖旨大概月底前就會來,那他們就得告別了。
在這之前,能多見一面是一面。
尚靈犀是學不會兒女情長的人,不會問他好不好,只道:「西堯國的王公貴族都收拾好了?」
夏子程手上拿著一個盒子,「那當然,妳別小看西堯雖然沒田沒米,皇宮搜出來的好東西可真多,包括那些朝臣個個奢華,我夏家在京城是二品門第,這西堯貪官不過八九品,宅子居然比我家還大,貪成這樣也真夠厲害了。」
「宮裡的人你怎麼發落的?」
「都送往京城了,游擊將軍留了兩個新進美人,我就留下一個。」
尚靈犀驚訝,「你,你留人了?」
雖然說他二十二歲,留個美人也沒什麼——這是戰爭的不成文默契,為了獎勵邊關將士,他們可以先挑選戰敗國的美人。
至於美人,就只能認命了,遇到會疼人的是好命,遇到沒良心的,也只能怪自己的國家戰敗了。
夏子程不滿,「妳在想什麼,我就是想起妳以前說一個堂妹被抓入宮,查了冊子知道有個姓尚的小嬪妃,她說自己的確是定遠將軍的親戚,我這才留下她,人在外面,我領著她來還妳呢。」說完往外喊道:「來人,讓那小嬪妃進來。」
尚靈犀一下站起,就見帳簾一掀,不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堂妹尚寧珠又是誰?
尚寧珠穿著西堯宮妃的服飾,手上牽著一個兩歲多的小女娃,一看到尚靈犀,就嚎啕大哭,「大堂姊!」
尚靈犀連忙繞過桌子,一把抱住她,「別哭,讓大堂姊看看。」
尚寧珠小她幾個月,已經嫁人了,跟著丈夫閔忠繞路進入西堯,想賣茶葉,後來卻一直沒回來,幾經打聽,知道被人販子抓住,人販子見她容姿出色,又是典型的東瑞國美人,跟西堯國女子的樣貌完全不同,就把她獻入宮中。
這些年來,尚靈犀在買通西堯官員嬪妃時,也想辦法陸續送了銀子給她,但想把她弄出來,卻是萬萬不可能。
每次送銀子的人回來傳話,都說堂小姐想回家。
可是尚家的臉面要顧——祖母說了,不是她狠心,但寧珠若回來尚家,尚家以後就算完蛋了,丟臉丟成這樣,真不用活。
兒子不用娶妻,因為沒人會嫁,女兒也不用操辦嫁妝,因為嫁不出去。
雖然尚寧珠是被抓,是身不由己,但她應該在被送入西堯皇宮的時候自盡,這樣才能留得好名聲,而不是苟活。
叔父跟叔母都求尚靈犀,千萬不要救尚寧珠,不然底下的弟弟妹妹都毀了,他們兩人也會毀了,他們不想成為尚家的罪人,不想對不起宗親。
這次,尚靈犀也很猶豫,但就在她想開口求幫忙之前,祖母的信先來了,千交代萬交代她不能開口留人,叔母接著也派人傳話,求她別心軟——兒子就快成親了,尚家不能在婚前出醜事。
「嗚嗚……大堂姊幫幫我,我不想被送回東瑞京城,我會死在那邊的,我死了就算了,我還想見我爹娘跟我弟弟一面。」尚寧珠淚流滿面,把身邊的小女孩推往前,「大堂姊,這是妳的外甥女,雖然他爹……可是,也是我懷胎十個月生下來的……大堂姊,妳讓我留在軍營吧,我會洗衣服,還會煮飯,什麼都能做的……我不能帶著這孩子被送回京城,這孩子到了京城,一定會被弄死的……我對不起阿忠,我……我讓尚家蒙羞,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沒有這孩子……」
尚靈犀想起小時候兩人在一起的種種,忍不住鼻酸,「放心,有大堂姊在。」
「大堂姊……」尚寧珠的眼淚又流下來,「我、我爹娘是不是很生氣?我想見娘……弟弟算起來,大概也要成親了……」
尚靈犀不想瞞她,「妳先休息,以後再說。」
尚寧珠一臉茫然,「我……我能去哪?」
這時,那小女孩突然道:「娘,我餓。」
尚寧珠連忙蹲下安慰女兒,「乖,晚上就有東西吃了,先喝點水好不好?」
尚靈犀也笑著蹲下,「在我這裡,不用等晚上,寧珠,妳先帶孩子去吃飯,吃完我們再敘?」
「好……大堂姊,我這樣是不是不用回西堯皇宮了?」
「不用,以後妳就跟著我。」
尚靈犀喊了小糧進來,讓她給尚寧珠母女安排住處,小糧沒見過尚寧珠,見到自家小姐要安排一個西堯嬪妃很奇怪,但還是不敢多問,連忙帶人下去了。
尚靈犀幾個深呼吸,這才轉頭對夏子程道謝,「多謝你啦。」
「不用這樣客氣,妳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我都不記得什麼時候跟你說過……」
「我也不記得了,不過妳那時醉得很,話挺多,什麼都講。」
尚靈犀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之後居然連尚家這不可告人的祕密都說了,一時之間覺得有點對不起尚家——她也不想怪他們無情,對官家來說,面子就是一切,寧珠如果回家,那尚家就會變成一個笑話,看,定遠將軍府有個侍奉過西堯皇帝的女兒呢。
可轉念又想,寧珠那也是一條命啊。
她原本是想偷偷派人在中途把寧珠劫出來,然後另外安置,現在倒省了這麻煩。
夏子程見她領情,心裡高興,天知道自己點名要留下尚寧珠伺候時,朱大力那表情有多調侃。
夏子程想起另一件事情,「對了,我還在西堯皇宮搜到一個好東西,給妳看。」
「給我看?」不是給她,是給她看?
就見夏子程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上好的羊脂玉,色澤白潤光滑,特別之處是上面刻了「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尚靈犀內心怦怦亂跳,但還是裝作沒什麼,「上面有我的名字,你居然不給我。」
「就是有妳的名字才不給妳。」夏子程笑得開心,「以後我們東西兩隔,我就把這玉當成妳的東西,也不枉費我們四年兄弟情誼。」
尚靈犀半開玩笑,「既然當成我,那你得好好對待這塊玉。」
「那是當然,等我回京,自當命巧手匠人把它做成吊飾,我穿文服時就可以掛在身上了。」夏子程顯然心情很好,「尚靈犀,在邊疆雖然苦,也看不到盡頭,不過除了打敗西堯之外,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交到妳這個好朋友。」
「我也是,以後我可能還會跟別人一起作戰,但肯定找不到跟你這麼有默契的人了,夏子程,跟你並肩打仗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
尚靈犀同時也在心裡想著,認識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她是什麼時候說起寧珠的事情啊,他居然放在心上,他心裡有個位置給她,雖然說,那跟她想的方向不太一樣,不過這樣已經足夠,她很滿足了。
她尚靈犀對他來說,不是甲乙丙丁,而是一個重要的人……
就在她內心喜悅到最高點的時候,夏子程把一直拿在手中的木盒放在桌子上,「妳過來幫我挑挑,哪個好?」
一打開,都是珠翠——雖然說,珍奇寶物都要送回東瑞京城,但東瑞是允許有官銜的將軍先選幾樣起來的,就跟選美人一樣,都是一種獎勵。
尚靈犀一看就知道不是送自己的,那些珠釵的樣式,她只在一個人身上看過——姚玉珍。
她不會形容,但珠釵很富貴,很繁複,漂亮的女子戴起來搖曳生姿,一定很美。
「我不太會選,但這是從西堯皇后的妝台搜來的,想必是好東西,這整盒送給玉珍,我怕她負擔太大,畢竟我們還沒訂親,想選一樣先送她,我也不懂這些東西,妳倒是給我拿個主意。」
尚靈犀怪他,「怎麼能我選,這樣姚姑娘知道要傷心的。」
「這樣就要傷心?」
「當然,她又不會少釵子,你送給她的才有意義,我挑給她的算什麼呢,你想想姚姑娘平時喜歡什麼顏色,盡量挑相似的給她,還有啊,別說找我商量過,一定要說是自己想的,知道嗎?」
夏子程奇怪,「女子這麼麻煩的嗎?」
「哪裡麻煩了,不過挑個東西而已,你聽我的話,我不會害你的。」
「好好好,聽妳的,上戰場時我們同進同退,不聽妳的我聽誰的。」
夏子程看了一下,選出一支繁複的牡丹釵,「我看這支倒合適。」
「挺好的,我看書上說牡丹是富貴的花朵,很襯姚姑娘。」
「那我拿去給她了。」
「快去。」尚靈犀想想又道:「謝謝你幫我留下堂妹。」
夏子程一邊往外走,一邊笑說:「妳我之間永遠不用說謝。」
尚靈犀看著他愉快的背影,心想,有你這句話已經足夠了。
自己的外貌又粗又黑,一點也不像個姑娘家,沒資格當他的妻子,可是,她可以當他的知己。
這樣也很好。
夏子程,回到京城,可別忘了寫信給我啊。


打勝仗後,光是編輯各種名冊,就用去快半個月。
尚靈犀也不懂,京城一定早收到他們的戰報,但論功行賞也是有學問的,想必皇帝現在正跟朝臣在拉鋸。
皇帝一開始定不願意給太多,甚至可能想維持原官銜就好,不過輔國大將軍、寧遠將軍、游擊將軍、致果校尉、致果副尉、懷化司階、歸德中侯這些世家的親戚,也一定會說,皇上萬萬不可啊,這樣會讓人心寒啊。
親戚們會把皇上的想法快馬送到西疆,說皇帝沒那晉升的意思,讓他們不要抱持太大的希望,最後聖旨下來,有晉升,人人叩謝皇恩,這場大戲才算結束。
三年前懷化大將軍大破海匪時,這戲碼就演過一次了,沒想到皇帝還真有興致。
尚靈犀走在前面,後面跟著兩個女兵,各捧著高高一疊的名冊,等小兵通傳過後,進入了中帳。
夏闊跟夏子程正在說話,看到她來,兩父子都露出高興的樣子。
「見過大將軍。」尚靈犀行了一個軍禮,「戰俘名冊已經編輯完畢,家人名冊也都整理好了。」
夏闊笑說:「放著就好,尚將軍速度挺快的啊。」
「這是末將應該做的——」尚靈犀話還沒說完,就被後面一個聲音打斷。
「表姊夫,大將軍,唉喔我的表姊夫。」沒眼色又白目,不是總軍醫姚保還有誰。
連夏子程都不敢在軍營喊爹的地方,姚保就這樣大剌剌的喊表姊夫,彷彿怕人家不知道他是靠著裙帶關係才能進入軍營的一樣。
看到姚保,夏闊的臉色就沒那樣好看了,「好好說話,還有,這裡沒有表姊夫,只有輔國大將軍。」
姚保縮縮脖子,「大將軍。」
因為姚保是姚玉珍的爹,所以夏子程對他還有幾分客氣,「姚軍醫有什麼急事盡可說。」
在他的想法裡,沒有通傳就進來了,那一定是急事。
姚保畏畏縮縮的問:「我剛剛收到信,說皇上會升大將軍為一品的驃騎大將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闊一臉嚴肅,「這是聖上的事情。」
夏子程也皺眉,雖然說自己很想給他幾分臉面,但這問題實在不應該,「姚軍醫切莫胡亂猜測。」
姚保被這樣一說,有點不敢講,但想到能跟驃騎大將軍成為親家,又覺得勇氣滿滿,「我是想,回到京城事情多,玉珍跟夏校尉年紀也不小了,不如一切從簡,反正等聖旨的時間也空閒著,就先讓他們訂親吧,回到京城再成親,也不用麻煩張羅,轎子過門就行了,不知道大將軍覺得怎麼樣?」
夏闊臉色更難看,「荒謬。」
夏子程也不贊成,「我非二娶,姚姑娘也不是二嫁,為什麼要這樣安安靜靜?」
「就是想早點定下名分,好安心一點。」姚保理所當然。
夏子程一揚眉,「姚軍醫的信是誰寫來的?」
「就……家人……」姚保含糊不清。
「哪個家人?姚老夫人,還是姚夫人?」
「就是家裡的信……」
其實這信是生下姚玉珍的姨娘給他的,說已經打聽到皇帝打算晉升二品輔國大將軍為一品驃騎大將軍。一品啊,這門第又高出許多,他們姚家怕是高攀不上,讓他早點把婚事定下來,最好能生米煮成熟飯。
夏子程立了這功勞,少說也得升到六品,一品門第的六品大爺,那京城的姑娘還不大打出手,到時候說不定連公主都能娶,他們姚家除了玉珍的美貌,拿什麼跟人爭,還是早點把名分定下來的好。
夏子程當然不知道姚保跟他的姨娘在搞這些,只道:「我對姚姑娘一片真心,自然得給她排場,這種倉促婚嫁的糊塗話,姚軍醫不用再說。」
姚保想起京城那樣多的姑娘,那樣多的名門,就覺得那些人都在跟自己搶女婿,能跟一品門第結親啊,他姚保也算光宗耀祖了,「唉不是啊……夏校尉,玉珍不會介意的,十八歲真的不小了。」
尚靈犀實在很羨慕姚玉珍,雖然現場情況很荒謬,但還不都是為了她,她爹想趕快給她一個名分,而夏子程想給她應有的排場。
可惜自己是西疆的女魔頭,姚玉珍是京城來的白牡丹,是男人都會選擇白牡丹,她永遠活不成姚玉珍那種精緻的樣子。
「好了,這件事情回京城再說。」夏闊顯然已經生氣,手都捏緊了,「姚軍醫,可把我的話聽清楚了?」
「可、可是表姊夫,我真的不在意啊……」
「來人,把姚軍醫拖出去,打三個軍棍。」
同時間,姚保大叫,「表姊夫!」
夏子程則說:「大將軍。」
雖然夏子程覺得這處罰重了些,但就算他想求情也不能,因為大將軍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軍中不是菜市場,讓人討價還價。
尚靈犀想給姚保留點尊嚴,於是迅速退下。
很快的,有人進來把姚保拖出去,然後就是棍子打上肉的聲音,夾雜著姚保的慘叫。
夏闊搖頭,「不受教,要不是你娘說情,我才不會點他出來。」
夏子程不想說未來岳父的壞話,只道:「日後回京,來往的也只有後宅婦人,爹不用煩心這個。」
夏闊仔細端詳兒子的臉,「你真想娶姚玉珍?」
說起心上人,夏子程含笑點頭,開玩笑的說:「是啊,爹,莫不成你反悔了?」
「我沒反悔,我只是覺得可惜。」
「可惜什麼?可惜我們倆都年紀大了?爹,我們是在從軍,沒辦法。」
夏闊嘆息,姚玉珍不過一般女子,普普通通那種愛攀附權貴的女子,他不瞎,自問還看得出來。
答應兒子娶她,是因為兒子喜歡。
兒子只要官銜在,勛位在,姚玉珍就會把戲演足。
兒子高興就好了,反正真心難得——夏闊就是娶了自己不喜歡的女子,所以始終過得很遺憾。
他只是可惜尚靈犀那樣好的女子,不能成為自己的媳婦。
他的蠢兒子沒看到尚靈犀的真心,只看到她的樸實無華,只看到她的黑皮膚,沒看到她飽含感情的眼睛。
不過這些都是緣,姚玉珍既然有兒子的緣,他就答應,主要還是想讓兒子開心。
第三章 終究不是她
一日,尚靈犀正跟堂妹在逗弄孩子——該做的都做完了,欽差跟聖旨還沒到,逗孩子變成一件樂事。
孩子改了東瑞名字,叫做賀芹。
賀,是東瑞的國姓,若實在找不到出身來由,就跟著皇姓,那是皇帝對百姓的恩典。
尚寧珠也改名了,叫做賀寧。
剛好戰爭稍弭,抓個戰俘為奴很正常,於是便對外說這賀寧母女是西堯奴人,抓來伺候定遠將軍的。
尚靈犀戳著賀芹胖嘟嘟的臉頰,覺得孩子著實可愛,心裡也覺得是老天賞命,這孩子長得像母親,要是跟西堯皇帝一個模子印出來,恐怕不好隱瞞。
賀芹兩歲多,剛開始怕生,幾日後已經喜歡尚靈犀了,小娃娃口齒不清的喊「尚將軍」的樣子實在有趣——隔牆有耳,不敢讓她喊姨母,若是讓人知道尚家被擄的那個小姐在軍營,尚家老夫人恐怕會因為沒面子而暈死過去。
尚靈犀思忖著,已經過了幾日,賀寧應該也想了不少事情,於是開口對她道:「妳跟著我雖然安全,卻沒前程,我想著給妳挑個年紀差不多的小將,添妳一點嫁妝,讓妳嫁過去,妳還年輕,不如從頭開始。」
賀寧輕鬆一笑,「我現在沒想這麼多。」歷經這麼多,又是生生死死,她已經想得很開了。
尚靈犀知道她還想著丈夫閔忠,「妳已經給人生過孩子,阿忠那樣愛面子,是不可能再讓妳入他們閔家大門的,妳得為芹兒想一想。」
「我……已經對不起他一次,不想再對不起他第二次了……」話雖然傷感,但賀寧還是面帶笑容——沒什麼比得上能跟女兒活下來更好的了。
女兒現在才是她的生活重心,只要有芹兒在,她就什麼都不怕。
尚靈犀無奈,「賀寧,要我說多少次,妳沒有對不起誰,一個人想活下來有什麼錯,妳一點錯都沒有,要怪,也只怪那人販子心眼歹毒。」
兩人正在說話,這時帳口的女兵來報,姚姑娘來了。
尚靈犀想想她也差不多該來,點點頭,「請她進來。」
就見姚玉珍提著藥箱,娉娉婷婷的進來,「尚姊姊,今日要給姊姊拆桑皮線。」
尚靈犀笑說:「我也想著妳要過來。」
他們所在之地,是女兵駐紮,帳子口也有人守著,倒是不用介意,於是把袖子捲起,手扠腰,方便姚玉珍拆線。
尚靈犀久經戰場,縫過肉,也拆過線,自然不怕。
姚玉珍就看著那糙黑的皮膚,上面除了新傷,還有舊疤,手掌心都是使雙刀練出來的老繭,粗得刮人,人人都說她上了馬背就殺敵不眨眼,內心想,幸好跟夏子程並肩的是這樣一個女魔頭,不然光看夏子程跟尚靈犀這樣默契無間,恐怕有得擔心。
很快的,線拆好了,姚玉珍又給她抹上一層藥,有點愧歉的說:「妹妹醫術不精,縫得不好看。」
尚靈犀見她內疚,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忍不住安慰,「這是傷疤,又不是繡花,哪顧得上好看,能早點好就已經夠了。」
「尚姊姊……聽說,欽差已經進入百里內了。」
尚靈犀一怔,沒承認也沒否認,「夏校尉講的?」
「不是,是我爹告訴我的。」
尚靈犀就想,這姚保真是不怕揍,有些事情嘛,知道就好,不要再傳出去,跟女兒講也就罷了,也不叮囑女兒別再傳,現在一個問一個,像什麼話。
姚玉珍露出希冀的神情,「是不是等欽差來了,我們就可以回京了?」
「應該是。」
「我真希望欽差快點到,我作夢都想著京城。」
「姚姑娘放心,捷報這種事情沒人不愛的,快了快了。」尚靈犀還是很含糊,沒跟她說欽差是不是真的進入百里內。
「尚姊姊沒去過京城,不知道我的想念。」姚玉珍露出夢幻的樣子,「桂花真香,桃花真美,還有那個上慶齋的荷花酥,我最愛了,每個月都要買好幾次,錦花鋪的衣料就是比別家的更光滑……不過我也有點怕,來到西疆四年,琴棋書畫都放下了,回到京城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度熟悉起來。」
「姚姑娘聰敏,一定很快的。」
「尚姊姊想不想去京城一次?」
尚靈犀笑說:「沒想過。」
「尚姊姊不想看看芍藥,不想看看曇花,不想體會一下京城歌舞跟戲曲嗎?」
「我習慣西疆了,我會一輩子待在這裡。」
姚玉珍道:「那真可惜。」那真太好了。
她打聽到夏子程進入西堯皇宮時,要了一個小嬪妃,簡直氣死她了——看他連主動握她的手都不敢,還以為他多正直多害羞,結果也是會要女人,而且還不知道藏在哪裡,兩次她突襲他的帳子,都沒看到朱大力、遠志、順風以外的人在裡面。
她讓秋月去打聽,據說夏子程寵愛的很,還另外給她帳子、下人,每天都會去看她。
那些女兵,那些尚靈犀教出來的女兵,一定都在笑話自己。
簡直可惡!
可是自己怎麼能跟夏子程吵,皇帝都允許他們先挑女人了,自己算什麼,親爹姚保不過八品醫官,拿什麼立場說不行,退後一步講,她姚玉珍可是溫柔大方,最識大體不過了,最後只能告訴自己,將來等她以正妻之禮過門,再來慢慢收拾就是。
不過實在覺得心煩,姨娘說軍將長年跟男人相處,最好勾引不過,可她總覺得夏子程對自己沒那樣上心。
對自己是不錯,但沒有百依百順,上次爹挨大將軍的棍子,他也沒有求情。
摸摸頭上的牡丹釵——這據說是西堯皇后的東西,夏子程給她的禮物。
想想又覺得好了一些,夏子程心裡還是有她的。
自己不過八品門第的庶女,能嫁入二品門第當嫡子正妻,夏子程還有望成為正六品,到時候六品夫人回娘家,全家都要跟她下跪。
奇怪,她今日特別打扮才過來的,尚靈犀怎麼一點自慚形穢的樣子都沒有,她怎麼不問問自己的牡丹釵,這樣她就可以炫耀是夏子程送的……
後來還是自己忍不住,「尚姊姊看我這釵子可好看?」
尚靈犀莫名,她懂什麼釵子?但還是看了一眼,馬上認出那是夏子程挑給姚玉珍的,於是道:「很好看,很合適。」
姚玉珍做出嬌羞模樣,「是夏校尉送的。」
「夏校尉對妳真好。」尚靈犀由衷羨慕。
她也想被夏子程掛在心上,可惜不可能。
她從來不懂得如何才能像一個女子,要怎麼微笑才美麗,要怎麼說話才嬌憨,在拿繡花針之前,她的手已經先拿起雙刀……
姚玉珍見自己好像在打棉花,又忍不住生氣——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也覺得尚靈犀不是夏子程喜歡的人,夏子程那人很專情,說了要對自己好,那就是認定自己,只不過每次打聽到夏子程對尚靈犀的特別,她就忍不住想來刺探一下。
可是尚靈犀不知道是沒那心思,還是真不明白她的意思,永遠不上鉤。
想想,反正欽差已經進入百里,不日就會來宣讀聖旨,他們會回京,永遠不見面,就算尚靈犀再怎麼特別,她也只能在西疆繼續一個人特別,自己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這樣一想,心裡果然好過多了。
姚玉珍於是露出溫柔笑容,「那尚姊姊多休息,我走了。」
「辛苦姚姑娘了。」
「哪裡,能給尚姊姊做點事情,我求都求不來。」
姚玉珍離開後,賀寧抓著尚靈犀,「這什麼人啊?」
尚靈犀就把姚玉珍、姚保的身分,以及跟夏家的關係說上一說,當然也沒忘記,夏姚兩家的口頭親。
賀寧睜大眼睛,「妳說夏校尉要娶她?」
「是啊。」
「夏校尉也……太沒眼光了。」
尚靈犀皺眉,「別這麼說,姚姑娘只是比較柔弱,但人不錯的,一個閨閣女子跟著我們在西疆四年,一句抱怨都沒有。」
「我的大堂……我的好將軍,妳看不出來這女的在使手段呢。」
尚靈犀好笑,「使什麼手段,我又不是男子,跟我有什麼好使手段的?」
「她說起京城多好,想讓妳自卑,想讓妳羨慕,見妳不上鉤,又讓妳看她的釵子,是夏校尉送的,我怎麼看那都是拿妳當敵人了。」
「賀寧,妳想太多了,要論起戰績,我絕對不讓任何人,可要說起當女子的本分,我是沒那本事的,妳也知道,我琴棋書畫都不會,她哪需要把我當敵人。」
何況,夏子程對姚玉珍那樣好。
他們每次喝酒,夏子程都說希望戰爭快點結束,要帶表妹回京城成親。
每一次都這樣,沒有一次例外。
跟姚玉珍成親,是夏子程西疆生活的盼頭,只有想到將來能有這樣幸福的生活,才能夠忍受烈日風沙跟冰霜雪雨。
「我騙妳做什麼。」經過幾日接觸,賀寧的心情已經放鬆,兩人慢慢又回到以前的相處模式,有什麼說什麼,「我跟妳不同,我是在後宅長大的,學的是祖母跟母親那一套,我就是個後宅女子,加上……在……的生活,我現在看人很準的,這人存心不良,我的好將軍,妳可別一片好心餵了狗。」
「妳不用擔心,他們最多只會在這裡待上五天就要凱旋回京,以後相隔千里,沒什麼好心不好心,一輩子都不會見面了。」
賀寧聞言這才放心,「那倒是……我想起一件事情,挺好笑的,跟妳說。」
尚靈犀見她慢慢恢復成以前在尚家的樣子,也替她高興,微笑說:「我聽著。」
「她頭上那牡丹釵,雖然是西堯皇后的東西,不過卻是皇太后賜下,意思是讓她學學我們東瑞女子的多禮溫婉,不要整日橫蠻,要學著做一朵花,而不是鎮日跳不停。」賀寧笑了出來,「我可沒加工,這就是宮中姑姑的原話,皇太后特地挑在每天早上問安時派人送來的,大家都聽到了。」
尚靈犀一時間有點傻眼,這牡丹釵居然是西堯皇太后教訓皇后時賜下的,意思還這麼不好?
那要不要跟夏子程說,讓他補送一個?
怎麼會這樣巧,那一盒子珠釵中,千挑萬選,偏偏拿到一個意思不好的?
現在姚玉珍不知道意思,還覺得高興,萬一哪日曉得這釵子是西堯皇太后羞辱皇后用的,怕不氣炸?
其實她也不是很在意姚玉珍氣炸,可她不想夏子程為難。
想到夏子程到時候會很尷尬,還得賠禮,她就覺得不能裝作沒事。
賀寧一臉真誠,「我有芹兒在身邊,一輩子都值了,可是將軍不同,好不容易打贏勝仗,該替自己打算了,剛剛將軍說,給我找個小將成親,生兒育女,現在我把這些話還給將軍,將軍才該找個人成親,生兒育女。」
「怎麼能,我……我這樣就好了。」
「什麼這樣就好,將軍才二十二歲呢。」
「二十二歲,不好嫁人啦。」尚靈犀笑說:「我已經想開了。」
二十歲那年,當她鼓起勇氣想問夏子程等自己卸下軍職時,能不能娶自己,夏子程卻跟她說起自己跟姚玉珍時,她就死心了。
不能嫁給喜歡的,那就不要嫁,省得害了人家。
退後一步說,自己條件也不好,男子官銜高,那是優勢,女子官銜高,就成了劣勢。沒辦法,男人的自尊比天高,怎麼會願意娶一個比自己還厲害的妻子?下嫁副將小將雖然可以,但怕對方也娶得不甘願,這樣的婚姻又怎麼會美滿。
「我就繼續當我的定遠將軍,等崇孝十六歲的時候,奏請皇上讓弟弟接下新一任的定遠將軍,到時我呢,就遊山玩水,看看我東瑞國到底有些什麼樣的景色。」
賀寧急道:「崇孝今年才七歲呢。」
「所以啊,等九年後,我就可以自由了。」
賀寧神色一黯——堂姊就算現在作得再好,內心也是嚮往成親有家庭的,堂姊最喜歡孩子了,身為女子,誰不想生一個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小娃,可就因為西疆人民、軍隊對尚家的依賴,所以她得把大好年華都散在上面。
自己雖然命不好,但現在好歹在大堂姊身邊,還有個賀芹可以當作依靠,將來給她招贅,自己一樣兒孫滿堂,可是大堂姊有什麼,有什麼啊?


八月三十一日,欽差來了。
派得還不是一般的欽差,而是敬親王的世子,安定郡王。
為了表示慎重,夏闊率領夏子程、尚靈犀、寧遠將軍、游擊將軍、致果副尉、懷化司階、歸德中侯等主要幹將,到軍帳外迎接
西疆八月的烈日極熱,曝曬之下,安定郡王也不客氣,大手一揮,直接進了中帳,並且拿出聖旨。
那黃澄澄的卷軸一亮出來,哪怕是一等功勛,那都得跪下迎接。
聖旨很長,總之嘉獎他們終於打贏西堯國,對於夏闊加急信上提的戰俘處置,覺得很好,就依言辦理。
所有軍官往上提一級至四級不等,士兵除了六個月的獎勵軍餉,另外還享有五年免賦稅。
此外,被西堯奸細刺殺的故尚老將軍尚大豐,也往上提了兩階,從此尚家享有正四品忠武將軍的待遇,至於正五品的定遠將軍尚靈犀,則因為本就是空降五品,起點太高了,所以不提階,但是功勛從雲騎尉升為驍騎尉。
眾人跪下謝恩。
安定郡王收起聖旨,笑意吟吟的說:「眾位請起。」
眾人這才起來,都是喜不自勝。
打贏了,手腳無缺,還各自提階,四年的冰霜雪雨都值得了。
聖旨宣讀完,這便論起品級了。
雖然皆是從一品,夏闊卻是剛剛升上從一品的驃騎大將軍,於是安定郡王拱手笑說:「本郡王恭喜大將軍了。」
夏闊連忙回,「郡王客氣。」
安定郡王道喜,他也不會不知好歹,這是皇上的親姪子,又是皇太后寵愛的孫子,何況安定郡王現在的身分是「欽差」,那代表皇上,哪怕自己同樣是從一品,也得自稱「臣」。
原從七品的歸德中侯,現在升上從六品的歸德司階問道:「臣敢問安定郡王,大軍是否可馬上回京?」
「自然可以,要是準備妥當,今日啟程也無不可。」
眾人臉上喜色更盛。
正在互道恭喜,卻見一個小兵急忙進來,「姚總軍醫,有幾個士兵傷口惡化了,張軍醫說自己沒辦法,得勞煩您去看看。」
姚保不耐煩,「沒見安定郡王在嗎?」
他現在雖然已經升上七品醫官,但跟皇家還沾不上邊,能在安定郡王前多表現表現,指不定哪一天安定郡王想起,那自己就飛黃騰達了。
正想把那小兵罵出去,卻見得夏闊眉毛一揚,「人命關天,還不快去。」
姚保脖子一縮,連忙告了個罪,匆匆去了。
夏闊搖搖頭,臨出發前,他原想點陳大林當隨行總軍醫,沒想到老妻求他點姚保,說是娘家那邊的意思,總得提拔提拔自己人。
想起成親多年,聚少離多,對這妻子雖然不喜歡,但感情還是有的,成親多年她也沒怎麼求過自己,這便允了。
沒想到姚保沒眼色又膽小,難怪這麼多年還在八品打轉,就拿剛剛來說,聽到性命交關居然不趕快去看,還磨蹭,真丟臉,這是安定郡王給自己幾分面子,不然一句「夏家軍真是軍令嚴明」,他就抬不起頭來了。
安定郡王笑說:「定遠將軍何在?」
尚靈犀連忙從右側出來,雙手一拱,「臣在。」
「皇太后知道將軍以女子之身代弟從軍,很是心疼,賜下了諸般衣物首飾共二十箱,等會就送去尚家。」
尚靈犀連忙朝京城的方向跪下,「臣多謝皇太后恩典。」
安定郡王問道:「大將軍何時班師回朝?」
「眾將士已經等不及,所以三日後就拔營。」
「那好。」安定郡王微微一笑,「定遠將軍跟著一起,皇太后跟皇后都想見定遠將軍。」
尚靈犀有點傻眼,但還是只能謝恩,心裡卻覺得奇怪——自己十六歲從軍,當時皇太后皇后沒有表達任何的意思,怎麼這次又是送東西,又是想見人。
可自己不想進京啊,她也想見家人,她想回尚家,看看祖母,母親,弟弟妹妹,靈月快出嫁了,以後見面恐怕不容易,她想再抱抱這個愛撒嬌的妹妹。
可是皇命難為,皇太后跟皇后想見人,她也只能進京讓她們見見。
「本郡王第一次來到西疆,總得四處看一看,否則回了京城,皇伯父問我一趟見到了什麼,卻一問三不知,那也丟臉,尚家既然在西疆數十年,就請尚將軍明日帶本郡王四處看看吧。」
尚靈犀更是莫名其妙,但又不得不從,於是雙手一拱,「是,那明日早飯過後,臣到郡王帳外等候。」
「也不用這樣客氣,妳進來隨我一同用早飯就是。」安定郡王臉上笑意不減,「皇伯父說,尚家在西疆數十年,功勞極大,這會尚將軍能壓抑住父親被西堯奸細所殺的憤怒,不但沒濫殺戰俘,反而提出讓他們到東瑞修築河道,把國家的利益放在前頭,私人的恩怨放在後頭,這點很不容易,也盡顯尚家愛國之心,所以皇伯父讓我可得對尚家好一點,尚將軍現在是尚家的主心骨,我怎能失禮。」


尚靈犀回到帳中,首先提筆給家人寫信——不回家了,得進京,又讓母親把皇太后賜下的二十箱物件,挑一半給靈月添嫁妝。
小糧知道後,笑說:「四小姐運氣也真好,出嫁前家裡提了兩階,身分從五品門第的小姐,變成四品門第的小姐,還有了皇太后賜下的東西當嫁妝,整個西疆是頭一份,恐怕以後夫家都得高看上一眼。」
「我現在也只期盼妹妹們嫁得好,堂弟們都有出息。」
尚靈犀有兩個堂弟也從軍,一個是仁勇副尉,一個是懷化執戟長上,都是正九品下,位置太低,連見面都很少,她雖然有心提拔,但堂弟們能力實在不怎麼樣,她也不能太出格,明明沒什麼功績硬說他們奮勇殺敵。
不過這次她雖然沒被提階,兩個堂弟倒是不錯,往上提了三階——看來,皇帝還是很權衡的,不願意她年紀輕輕就擔任四品武將,這樣太出格了,恐怕會讓其他將軍不舒服,但把功勞算在堂弟身上,這個交易她覺得很可以。
尚靈犀就看小糧一臉喜孜孜,「笑什麼?」
「奴婢想著進京,覺得高興。」
「妳這麼想進京城啊?」
「奴婢沒想,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只不過沒想到安定郡王會那樣說,可以看到姚姑娘吃癟,覺得有點期待而已。」
尚靈珠有點無奈,「怎麼妳跟賀寧都不喜歡姚姑娘?」
賀寧第一次見姚玉珍,就不喜歡她,以前小米也說姚玉珍虛偽的很,現在小糧更進一步,有時候還會跟姚玉珍槓上——不是真槓,是軟槓,就像上次說沒聽清楚姚玉珍說話那樣,明明聽得一清二楚,但她就是說自己沒聽清楚,誰也拿她沒辦法。
「除了小姐,恐怕沒哪個女子喜歡姚姑娘了。」
「姚姑娘有什麼不好,又白又美,女孩子家就該那樣。」尚靈犀讀的書不多,想來想去也只有「又白又美」,雖然自己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但不能否認,姚玉珍的確很有姑娘家應該有的樣子。
「奴婢才不想呢,姚姑娘那人一肚子壞水,就只有男人會被迷得暈頭轉向……小姐,奴婢不是說您是男人,您是特別的。」
尚靈犀好笑,「好了,我又沒怪妳,以後別說姚姑娘壞話,我不愛聽。」
對她來說,既然姚玉珍是夏子程的心上人,那麼自己也不該輕視,不然那等同輕視夏子程的眼光。
她除了打仗跟布陣,沒太多優點,但有一個做得很好,就是愛屋及烏。
本來自己對姚玉珍沒太多感覺的,但自從知道夏子程喜歡姚玉珍後,她也開始肯定姚玉珍了。
喜歡他,喜歡他喜歡的。
只是原以為大軍拔營後就永遠不再相見,現在還要一起回京,平白多出一個月的時間相處,想想就覺得很高興。
京城沒什麼好,她不想看茶花,也不想看藤蘿,可是京城有他,如果是一個有他的地方,什麼她都會看得很開心。
姚玉珍上次說京城有多好,花多美,樹多綠,市場多熱鬧,說書的又多有趣,她不希罕京城的什麼東西,她只希罕夏子程——
帳子外突然有人叫,「尚靈犀。」
想人人到,是夏子程的聲音。
尚靈犀想也不想,「進來。」
「妳出來。」
尚靈犀不是心軟的人,可是她拿夏子程沒辦法,於是放下寫到一半的信,出了帳子,「什麼事情?」
「快點跟我走。」
「去哪?」
「到了就知道。」
見他身後的小廝順風跟遠志,已經把兩人的戰馬牽在手上了。還得騎馬,那得多遠一段路啊,現在都快天黑了。
但管他的呢,總之夏子程找她。
兩人牽戰馬出了軍營,翻身上馬,夏子程在前面,一下衝了出去,尚靈犀雙腿一夾,立刻策馬奔馳。
她的紅棕馬很快追上夏子程的玉兔。
兩人幾乎並肩,風一樣的速度。
夕陽紅得跟血一般,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在沙地上映出兩個騎著馬匹的身影,馬蹄翻飛,快得讓人瞧不清。
尚靈犀看著風沙,聽著呼嘯而過的風聲,享受眼前飛逝的景色,只覺得很過癮,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她只想活在當下。
直到天色黑了,星光漫天,夏子程這才慢下來。
尚靈犀也勒住了紅棕馬,回身踏了幾步,「要回去了?」她以為夏子程只是這幾日悶,想出來跑一跑而已。
夏子程跳下馬,解下身後的包袱,拿出一瓶酒。
尚靈犀大笑,這事情他們做過好多次了,原來是想喝酒啊。
席地坐了下來,就見夏子程拿出三個杯子。
尚靈犀還在奇怪,夏子程卻已經斟滿,然後對著西疆關內的方向舉杯,「這杯敬您,忠武將軍。」
尚靈犀眼眶一下紅了。忠武將軍,是她爹今天剛剛晉升的頭銜。
定遠將軍是尚家世襲來的官位,因為起點高,所以後來無論功勞多大,都升不上去,爹生前就念著,多想再往上升一階,今日終於如願了,在他被西堯奸細暗殺了六年之後。
尚靈犀深吸了幾口氣,逼回眼淚,「爹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家裡,也會給家裡爭光,以後人人提到尚家,都是大拇指。」
夏子程一舉杯,把酒倒在沙地上,一連三次,然後轉頭對她道:「我就知道妳沒想到要跟妳爹說,現在放心,妳爹已經知道他升上去了。」
「是啊,謝謝你啦。」
「妳我兄弟一場,又何必客氣。」夏子程一臉別見外的樣子。
尚靈犀低低的說:「是啊,兄弟一場。」
「沒想到皇太后跟皇后要見妳,這下可好了,妳就算不願意,也得跟我回京不可,妳可要住久一點,無論如何,非得喝完我的喜酒才能走。」
尚靈犀原本還在感動,突然間又被打醒回到現實。是啊,回京對他的意義是成親,也難怪他這樣期待了,澀然一笑道:「那是一定的,不過我尚家沒做生意,我可沒什麼厚禮。」
「妳能來我就很高興了,原本想著成親雖然開心,但喜宴上沒妳,實在很不痛快,沒想到峰迴路轉,妳得到京城,想想都覺得老天對我真夠意思。」夏子程直接躺下來,看著滿天星斗,自然而然脫口而出,「尚靈犀,跟妳一起當左右前鋒真的好過癮。」
尚靈犀跟著在沙地上躺下,「我也這麼覺得。」
「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出戰,我想舉進旗,但當時真怕妳的判斷是退兵,這樣左右前鋒不同調,無異給西堯機會,沒想到遠遠的妳也舉起進旗,當時就想著太好了,至少得把他們逐出十里地,剛開始還以為是湊巧,後來發現我想什麼,妳好像都能知道,妳怎麼能這麼明白我?」
尚靈犀一下子因為他記得自己的爹而溫暖,一下子因為他提起婚事而低落,現在被他這樣一說,心情又開始轉好,「因為……我們都是軍人啊,用軍人的思維判斷,也可能我們一樣,上了戰場就殺戮成性,你是小閻王,我是女魔頭,倒是很適合一起作戰。」
夏子程拍手,「小閻王跟女魔頭,我們天生要當左右前鋒的。」
前鋒是累積軍功最快的軍種,同時,也是死傷最嚴重的軍種,他們兩人能手腳無缺,只是身上留疤,那真的是運氣好。
雖然說是運氣好,尚靈犀也有過一次差點死掉的經驗——就是夏闊第一次命他們左右前鋒出征,她的馬打瘸,把她摔出去,眼看要被後面的千軍萬馬踏成肉醬,夏子程第一時間過來把她從沙地上撈起。
從此以後,她的心就不再是自己的。
開始懂得喜悅,期待,盼望。
也開始懂得自卑,嘆息,難眠。
雖然知道他喜歡的是姚玉珍,但還是不由自主繼續暗戀著,她沒想過,二十歲以後就沒想過了,她從來不是姚玉珍那種姑娘家,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她不懂琴棋書畫,不懂首飾衣料,不懂如何點戲點菜,她只知道布陣,殺敵。
她只適合當兄弟,不適合當妻子。
這些年來,她也已經能調適,當兄弟就很好了。
她今日又是接欽差,又是打包行李,又是寫信回家,一直忘了擺一杯酒跟她爹說:爹,您晉升了。
她都忘了,夏子程卻記得。
她更喜歡夏子程了。
參加他的婚禮時,自己一定會又高興又傷心,他那樣的人,應該有個可愛的妻子,美滿的人生,遺憾的是,那個人終究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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