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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93101-E93104

《公子撩妻》全4冊

  • 作者旦雅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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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太子霸氣歸來,要江山也要她!
 
藍海E93101 《公子撩妻》卷一
為了避免淪為炮灰女配,沈語遲果斷抱緊了裴青臨這大腿,
畢竟她倆一個是礙了繼母眼的嫡女,一個是因貌美惹主母嫉妒的女夫子,
想在這國公府過得安心,唯有聯手互助才是上策,
看穿繼母捧殺她的毒計,她不再傻傻地被人當槍使,也努力與大哥修復關係,
還在裴青臨的幫忙下,順利甩開繼母企圖塞給她的渣男,
如今她身邊的頑劣奴僕也換了一波,日子變得愜意起來,
只是她意外入了那自戀孔雀顧表哥的眼,激起二妹的敵意,
原本她研擬出乳茶茶方,準備與大嫂聯手賺一筆,
這茶方卻在二妹的鬥茶會上成了二妹的發明……
 
藍海E93102 《公子撩妻》卷二
儘管當初只是合作關係,但裴青臨如今瞧沈語遲是越瞧越上心,
偏偏這丫頭鈍得像塊石頭,不論他如何撩撥,仍舊一點都不開竅,
還只把他當閨蜜,要聽從兄長建議嫁給那半點都比不上他的江探花,
清楚對方有個難纏表妹覬覦,他自然想辦法讓這件事提前曝光,
結果小白眼狼反怪他暗中耍手段攪黃婚事,對他刻意冷落,
但見她在宴會上意外落水,他終究第一時間跳下水救她,
幸好這丫頭有良心,得知他寒症加重病倒,終於來看望他,
只是她依然不乖,一是明知他的心意,竟想著為他另找對象,
二是有人故意辦了場遊獵盛會想引他現身,
這丫頭不好好待在安全的女眷宴會上,竟亂跑而意外捲入他的逃亡計畫中……
 
藍海E93103 《公子撩妻》卷三
這廂沈語遲以為裴青臨葬身火海,難過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壓根沒有心思理會太子和顧公子這兩株桃花,
怎知那廂裴青臨根本是詐死,頂著前朝太子的名頭回京城,
還被當今聖上封為襄王,住新宅拿賞賜,
讓她真想對天大喊把她的眼淚還來!偏偏她父兄被調任回京,
一家子都跟著搬離登州,這不擺明了要她跟某人狹路相逢嗎?
雖然她很感謝他在皇上壽宴出手相幫,讓她不至於出醜,
可他沒事人似的上門提親算什麼,她還沒原諒他騙了她呢,
為了讓彼此都冷靜冷靜,她決定偷偷去江南躲他一陣子,
哪裏曉得某人早已得知消息,先一步等在城門口堵她……
 
藍海E93104 《公子撩妻》卷四(完)
裴青臨就知道絕對不能小看沈語遲——
北蠻王遺孀揪著和他的那點「往事」,暗示她是替代品、是第三者,
她喊一聲「姨」,直接把人家的輩分抬到一個新高度,輕鬆過關;
皇后在他們大婚隔天送美人想添堵,卻意外正中她「好色」之心,
瞧她枕著美人大腿享受美人餵食的快活樣,
讓他真想把她跟美人一起丟出去;
太子見不得他受到皇上器重,和她族兄當眾羞辱他和她死去的母親,
是她頂著那發育不完全的小身板,第一時間跳出來護著他,
她說她無法接受有人欺負他……最好是,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是誰因為一些不愉快,就丟下他獨守空房的?
旦雅
出生於古典韻味濃厚的西安,情緒敏感而豐沛,
喜歡坐公車,喜歡在公車上觀察各種各樣的人。
熱愛生活,樂於品嘗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並且把這些事情用文字書寫出來。
忠實的甜文愛好者,喜歡看甜文也喜歡寫甜文,
每一本的主角都能在筆下過上幸福生活,寫文時腦洞大開,
經常會創造出很多有趣幽默的情節,堅決不虐男女主,
堅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讓反派們都得到應有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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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她成了女炮灰
沈語遲穿越了,穿成一本小說裏與她同名的女炮灰。
她方才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在一方布置精巧的馬車裏,馬車外傳來幾聲嬉笑喝罵,還有男人淫猥的低笑,那笑聲刺得她腦仁生疼,瞬間喚醒了腦海深處的記憶。
她的名字還是沈語遲,卻不再是現代那條鹹魚少女,而是變成驕縱跋扈的國公府長女沈語遲。
原主十分命苦,明面上看著過得威風,其實爹不疼,娘去得早,十四歲那年好不容易喜歡上一位俊俏公子,偏偏那人傾慕的是教她念書的女先生裴青臨。
最要命的是,在這本叫《亂凰》的爆紅小說裏,沈語遲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炮灰,如果不出意外,以後她還要死在那位「情敵」女先生的手裏。
沈語遲本來對古代羅曼史小說沒啥興趣,是見出現了跟自己同名的角色才大略掃了幾眼,跳著看到沈語遲死了就沒再看,連主角都沒弄清是哪個,現在想想……她真是腸子都悔青了。
沈語遲沉痛地捂住臉,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上吊,說不定還能穿越回去呢。
這時,馬車的車門被輕輕敲了一下,有男子在外道:「大姑娘,那小賤人我們已經帶過來了,您要不要下來看看?」
沈語遲捂臉的手一頓,猛地回憶起這段劇情,匆匆推開馬車門跳了下去。
馬車停在一處昏暗逼仄的小巷裏,車前團團站著四五個隨從打扮的人,幾人將衣衫凌亂,蜷縮在地的女先生圍住,嘴裏不乾不淨地議論。
「仗著一身好皮囊,連我們大姑娘看上的人都敢搶,果真騷浪!」
「這樣的娼婦也配給大姑娘當女先生?今兒得好好讓妳長長記性!」
女先生裴青臨長睫低垂,遮住眼底的陰冷,任由幾人汙言穢語地喝罵,始終一言未發,只淡淡一眼掃過周遭環境。
這幾個僕役只會些粗淺的拳腳功夫,外加一個蠢笨如豬的沈語遲,他還未曾放在眼裏,今日若不是出了意外,他受了傷,也不會被沈語遲的人拿住,好在脫身不難,只是也該給沈語遲這蠢物一點教訓了。
裴青臨始終維持著蜷縮的姿勢,在外人看來儼然是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弱質女流,但他心裏轉瞬間已閃過許多陰冷的法子。
幾個打扮最體面的隨從已有些按捺不住,轉頭衝沈語遲討好一笑,「大姑娘,我們哥幾個把她帶到房裏去,免得髒了您的眼睛。」他一邊說,一邊要伸手去拽地上的裴青臨。
沈語遲瞧見這場景,眼前就是一黑。
這段劇情是原主因為嫉恨裴青臨,乾脆使人綁了她來,準備找幾個下等僕役強辱了她,但作為無腦炮灰,原主的計畫當然沒有成功,反而自己又成功地往作死之路上邁了一大步。
她回過神來,一把推開身前的僕役,厲喝了聲,「住手!」邊說邊伸手去扶倒在地上的裴青臨。
這一聲倒把裴青臨喝得有些錯愕,微微抬眸看了過來。
沈語遲這才看清楚他的臉,神思不由得一恍,面上露出驚豔之色。
原著裏形容過這位女先生的美貌,但今日見了真人,方才知道書上言語委實貧瘠。
他眉眼上挑,唇瓣似殷紅鮮血染就,既不嬌嬈,也不柔弱,而是那種極致傲慢又漠然的美麗,讓人不由自主想要低頭叩拜臣服。
原主輸得不冤,要換成是她,肯定也喜歡這麼好看的小姊姊啊!
沈語遲心跳快了幾拍,就見裴青臨長睫動了動,周身的氣勢一斂,面上的陰冷散盡,似乎又變成那個任人欺凌的弱質女流。
旁邊幾個僕役眼看著到手的鴨子要飛了,不由得面露疑惑,「大姑娘……不是您說要給這娼婦一點教訓的嗎?您……這是怎麼了?」
沈語遲被這麼一問,終於回過神來。
《亂凰》這本書她只看了和沈語遲相關的劇情,但即便如此也知道裴青臨不是個簡單的女先生,就這麼平白放人說不定適得其反。
她重重踹了一腳這為虎作倀的狗腿子,隨口扯了個理由,冷哼了聲,「蠢貨!我仔細想了想,楚郎本就被她迷得神魂顛倒,若是知道她出事肯定更加憐惜,我豈能便宜了她?」
這楚郎就是原主的心頭白月光了。
其實這理由找得沒啥水準,但她一時也想不到更高明的,忙叫來車後站著的兩個侍女,「先把她扶到馬車上,再尋個醫館給她瞧瞧。」
裴青臨心下微疑,不知沈語遲又想做什麼,面上不動聲色,由著兩個侍女把他扶上馬車。
沈語遲滿腦子都是以後的慘死,她一邊琢磨著怎麼博取這位的好感,一邊緊跟著也跳上馬車。
裴青臨看似緊張地靠在車廂上,實則在細細審視著她。
沈語遲有些發愁地搓了搓手,在現代,她家幾輩人皆是軍人出身,她平時也是直來直往慣了,實在不知道怎麼跟人套關係,她盯著裴青臨手腕處的一塊青紫,脫口說了句自以為很高明的話,「我瞧妳傷的不輕,要不多、多喝點熱水?」
見他不搭理自己,沈語遲面上有些訕訕,還得自己給自己圓場,「不過妳看著身子骨挺結實,應該很抗揍,喝不喝也沒什麼。」
裴青臨還是毫無反應,沈語遲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尬聊,「妳衣裳被我的下人扯破了,我著人給妳換一件。」
裴青臨這回終於有了反應,伸手攏了攏領口,垂下眼睫,「不敢勞大姑娘費心。」聲音泠泠,也不似尋常女子嬌柔婉轉。
沈語遲剛想說一句別客氣,馬車忽然一震,倏地停了下來。
她微怔,「怎麼了?」
駕車的車夫聲音透著幾分緊張,「大姑娘,前面有人擋住了咱們的去路,好似是楚公子的車駕……」
沒想到原主的白月光這麼快就跑來英雄救美,沈語遲下意識看一眼裴青臨,見他斂著眉眼靠在車廂上,似乎對即將到來的修羅場毫無所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語遲還沒想好怎麼應付,馬車外就傳來一道飽含怒氣的男音—— 
「沈語遲,妳這蛇蠍心腸的毒婦,賤人!若是裴娘子出了什麼事,我必不會放過妳!」
話才說完,馬車門就被粗暴地拉開,外面站著一位挺拔俊秀的公子,先是打量了裴青臨幾眼,見他彷彿無事,才稍稍安下心來,又轉頭怒視著沈語遲,眼底滿是憤恨。
沈語遲皺了皺眉,直直地跟他對視,「是你啊。」
若說她對裴青臨還有點愧疚,對楚淇就完全心安理得了,沈家和楚家本就是姻親,楚淇和沈語遲是表兄妹,後來兩家有意結成兒女親家,原主也因此把楚淇視為未來夫婿,一心念著他。
誰承想,楚淇偶然一次來到沈家,無意間瞧見了裴青臨,便被迷得神思不屬,開始大張旗鼓地追求,原主從此恨裴青臨入骨,一心覺得女先生勾引了自己的未婚夫。
往日沈語遲在楚淇跟前都是噓寒問暖,殷勤備至,今日這般冷淡,倒讓他有些不適應。
他微怔片刻才回過神來,厲聲呵斥,「沈語遲,瞧瞧妳幹的好事!」呵斥完又轉向裴青臨,「裴娘子,跟我走吧,我護送妳回去。」
沈語遲越發鄙夷此人,這種有婚約在身還去勾搭別人的事兒能叫喜歡嗎?他這就是饞人家的身子!下賤!
裴青臨一直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靠在車廂上。
楚淇有些按捺不住,正氣凜然地斥了沈語遲幾句之後,伸手去拉裴青臨的手臂,「裴娘子,我方才聽說妳出了事,特地放下手頭的事兒匆匆趕過來,妳不必害怕,我這就送妳回去。」
裴青臨瞥向楚淇伸過來的手,眸子驟然閃過一絲冷色,眼底甚至多了幾分嫌惡,不過他表情調整得極快,略略側身,輕描淡寫地應對,「不勞公子費心,我沒什麼大礙,自己會回去的。」
沈語遲不奇怪楚淇當著自己這個未婚妻的面兒就敢對裴青臨拉拉扯扯,反正她也沒把這個渣放在眼裏。但裴青臨的態度就有些耐人尋味了,楚淇再怎麼說好歹是她的追求者,這會兒又眼巴巴地跑來英雄救美,怎麼瞧著裴青臨對他的好感度比對自己這個惡毒女配還低?
她心裏琢磨不透,眼瞧著裴青臨不想跟楚淇纏扯,試探著道:「既如此,妳就先回去吧,我回頭叫大夫去看妳。」
裴青臨並不多話,逕自下了馬車,步履緩慢地往小巷外走去。
沈語遲覺得裴青臨這態度有點意思,她衝楚淇挑了挑眉,毫不掩飾地幸災樂禍,「瞧見沒有?人家根本不稀罕理你,巴巴地跑來英雄救美也沒用。」
楚淇獻殷勤被拒在先,被沈語遲嘲諷在後,面色十分難看,又陰沉地掃了眼裴青臨離去的背影,黑著一張臉帶人走了。
沈語遲把這攤事化解完之後,終於得以喘口氣,又用了一個時辰來消化自己穿越進一本書裏的事實,強打起精神回了國公府。
她憑著記憶,本想直接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半路卻被一個內宅管事攔了下來,「大姑娘,國公爺請您過去一趟。」
這裏說的國公爺是原主的親爹,原主性子張揚跋扈,一向不得親爹喜愛,父女倆一個月能見上三五面都算是多的,沈語遲不用想都知道他這回叫自己,肯定是因為今日強擄裴青臨之事,她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咕噥兩聲,跟著管事去了正堂。
沈正德面有慍色地坐在首座,他右手邊還坐了個三旬左右的婦人,面皮白皙,唇若塗丹,一雙杏眼頗是柔美,雖韶華已過,卻還是掩不住其嫵媚絕麗,可想而知她年輕時是何等的絕色。
這婦人一見沈語遲過來便出聲道:「語遲怎麼現在才回來?快好好跟妳父親道個歉。」
沈語遲回憶了一下,才想起這婦人是原主的繼母楚姜。
沈語遲的生母在產下長子之後身體一直不好,纏綿病榻多年,生下她之後就去了,生母死後不久,楚姜就嫁入沈家,隨後也誕下一兒一女,十分得沈正德喜愛。
可在原主的記憶裏,楚姜不但沒有冷落繼女,反而對她比親生女兒都好,原主做錯了什麼事,永遠是楚姜站出來護著她,所以原主也對楚姜充滿孺慕之情,幾乎事事聽她的,對她比對自己親大哥還親近。
原主是當局者迷,但沈語遲細品之下就覺出不對勁了,楚姜要是真為原主好,怎麼會縱容她性格惡劣而不糾正?看她屢次犯錯而不制止?現在出門隨便打聽,提起沈語遲就只有「人品堪憂」這四字,倒是把楚姜的親生兒女襯得蘭質蕙心,溫文爾雅。
還有值得一提的是,原主的白月光楚淇是這位繼母的娘家侄子,原主會愛楚淇愛得死去活來,也多虧了繼母牽線搭橋。光衝介紹一個繡花枕頭給繼女這點,沈語遲就很難對這位繼母有什麼好印象。
楚姜見沈語遲看向自己的眸光冷淡,心頭微驚,嘴上仍是苦口婆心地勸說,「妳這孩子好生糊塗,裴先生是妳的師長,妳再怎麼也不能著人對她用強,這傳出去妳的名聲豈不是徹底壞了?」
果然她這麼一說,沈正德稍稍平息的火氣又躥得老高,他重重揮了個茶盞到沈語遲身上,「我怎麼就生出妳這個孽障!妳平日言詞間對裴先生多有不敬不說,今日又做下這般禽獸之事,我還不如一條白綾勒死妳乾淨!」
沈語遲肌膚白嫩,手臂霎時被砸青一塊,可見沈正德是真不喜歡這女兒,砸這一下全然沒留力。
她看著原主的奇葩家人和這一摞黑鍋,一時悲從中來,喃喃道:「勒死就算了吧,我比較喜歡喝藥。」
眼看著沈正德氣得臉皮發紫,差點背過氣去,楚姜只得出聲勸道:「國公爺,語遲這是說渾話呢,她知道錯了。」
沈正德正是怒極,轉頭把火撒在她身上,指著她斥責,「若不是妳時時慣著這孽障,她怎會如此膽大妄為?我常說裴先生素有詠絮之才,胸有韜晦,讓你們好生敬著,結果一個兩個都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如今把裴先生得罪狠了,我看誰再來教導這孽障!」
饒是楚姜定力再好,眼見著丈夫為了另一個女人怒斥自己,面皮也不由僵了僵,她還得強壓著怒火,小意勸說,「都是妾身的不是,國公爺勿氣壞了身子,聽聽語遲怎麼說吧。」
好在沈正德還挺吃溫婉賢良這一套,聞言轉頭向沈語遲看了過來。
沈語遲倒直截了當地照搬了楚姜當範本,「都是女兒的不是,爹爹別氣壞了。」
沈正德重重冷哼了聲,顯然不信,「妳會真心認錯?」他厲聲吩咐,「把大姑娘帶下去,雙手各打二十板子,再送去宗祠跪著,沒我的命令不許給飯吃!」
沈語遲的臉綠了。
楚姜突然開了腔,溫聲細語地道:「國公爺請聽妾身一言,如今已把裴先生得罪了,把語遲罰得再重也於事無補,倒不如令語遲去跟裴先生好好道個歉,再送些傷藥補品過去,倒可彌補些過錯。」
沈正德覺著有理,又喝道:「孽障,明日就備好傷藥、補品去跟先生道歉,先生一日不鬆口,妳就一日不准吃飯!」他一向厭惡這女兒愚魯,此時也懶得再多費唇舌,撂下這句之後拂袖而去。
沈語遲:「……」我擦,史詩級難度啊!
楚姜倒是溫言安慰了沈語遲幾句,見她始終低頭不語,也就扶著身邊的侍女出了正堂。
回到自己住的猗蘭閣,楚姜滿面的溫婉賢德褪了個乾淨,胸膛重重起伏幾下,顯然心氣未平。她對著身邊的鐘嬤嬤連連冷笑,「妳看國公爺把她贊得跟天上仙人一般,眼裏還容得下誰?今兒為了區區一個裴青臨,當著晚輩下人的面,竟連我也責罵上了,嫁進沈家十數年,我還頭一遭這般沒臉!」
楚姜會這樣惱怒不是沒有緣由,裴青臨初進沈府的時候,那張臉把沈府其他幾房的老少爺們迷得神魂顛倒,而且來歷神祕,沈正德對他又極為看重優待,時不時就要喚他過去說話,還不顧眾人反對留他在府裏做了先生。
楚姜清楚沈正德的德行,她當初能從犯官之女變成國公爺夫人,這張臉功不可沒。
裴青臨那樣的天人之姿,她可不信沈正德心裏沒點想法,更何況裴青臨可不比府裏簽了身契的侍妾寵姬,要真和沈正德有了苟且,她也無法處置。
鐘嬤嬤小心掩好門窗,輕歎,「今兒大姑娘本來已經將那狐媚子掠走,若不是楚公子突然跑出來,今兒的事兒就要成了,若那狐媚子失了清白,縱然國公爺再喜歡,也不可能收一隻破鞋進府。」
楚姜想讓楚淇娶沈語遲,本是想進一步挾制原配留下的一雙兒女,沒想到他竟也被那裴青臨迷暈了頭,頓時面色更是不喜,「真是無用。」她側頭問了句,「傷藥和補品都備好了嗎?」
鐘嬤嬤會意,輕輕點頭,「夫人放心,我已命人準備了好些上等藥,等會兒就送去大姑娘那裏。」
楚姜神色這才好些,輕聲詢問,「手腳可乾淨?」
鐘嬤嬤一笑,「咱們安排在大姑娘院裏的下人機靈得很,您放寬心,就算那裴青臨用藥之後傷勢加重,毀了容貌,藥也是大姑娘送去的,跟您有什麼干係?就是今日的事,您也不必擔心,都是大姑娘因嫉生恨,受了下人的挑唆,這才對裴青臨痛下毒手,更是怪不到您的頭上。」
她忽又有些迷惑,「只是您怎麼篤定裴青臨會用這藥呢?大姑娘才欺辱過她,轉頭又送藥過去,只怕她心有提防不肯用呢……」
楚姜嗤的一笑,又用絹子優雅地掩了嘴,「她十歲的時候劃破縣丞家庶女的臉,那時候國公爺也是這般讓她去送藥道歉,結果妳猜怎麼著?她帶了幾個惡僕過去,把那庶女按在地上,硬是把湯藥給人灌進嘴裏,回來就說向人家道過歉了。」她不屑地勾起唇,「她那個脾氣,能由得裴青臨不用這藥?何況後面還有國公爺逼著,她硬灌也得灌下去。」
鐘嬤嬤放下心來,笑容可掬,「還是您想得周全。」


沈語遲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住的小院,目光無意間掃到角落處放的立身鏡,終於有了點興趣。
穿過來一天了,她還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呢,她抱著期待走到立身鏡前,結果嚇著了。
鏡子裏的人穿了花花綠綠的襦裙,名貴順滑的料子愣是給她搭配出暴發戶的風采,兩道眉毛畫成倒八字,臉上不知上了多少粉,五官被俗豔的胭脂塗抹得異常猙獰。
沈語遲的心情簡直難以用言語形容,這張臉就算以她的直男審美看都慘不忍睹了點。
不過仔細想想也正常,女孩子的審美與化妝技巧多是由母親手把手教導出來的,楚姜面慈心狠,內心視繼子繼女如仇敵,能教她好好打扮才奇怪呢。
她讓下人打了溫水來,足足洗了五大盆才把脂粉洗乾淨,被遮住的眉眼慢慢顯露出來……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呼喚,「大姑娘。」
沈語遲轉過頭,就見她身邊的大丫鬟搖影拎著幾個名貴匣子放到桌上。
她回首衝沈語遲一笑,「姑娘,要給女先生送的傷藥和補品已經備好了,您打算明日幾時送過去?」搖影目光落在那張洗得乾乾淨淨的臉蛋上,不覺露出幾分疑惑。
沈語遲看了搖影一眼,她沒記錯的話,就是這貨在原主耳邊頻頻挑唆,把她對裴青臨的仇恨值成功拉滿,原主這才使人去羞辱裴青臨。
她目光停了許久,搖影被看得表情有些不自在,就聽沈語遲忽問了句—— 
「妳剛才說什麼?」
搖影稍稍鬆了口氣,立即回道:「奴婢是問您,明日打算幾時去給裴先生送藥?」
沈語遲琢磨了一下,語調幽幽,「妳挺關心裴先生的,時不時就要在我跟前提她幾句。」
搖影心頭有鬼,聞言心下跳了跳,下意識地看了眼桌上擺的名貴藥材,轉念又想到沈語遲素日蠢鈍,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堆出滿臉委屈,「奴婢是心疼大姑娘受罰,這才問了一句,您若是早些送藥,就不必去跪宗祠了。」
她會跪宗祠難道不是因為這些人挑唆她去折辱裴青臨嗎?沈語遲發出輕輕一聲嘖。原主到底是有多憨,才導致身邊人都敢對她隨意糊弄?
沈語遲伸手拍了拍搖影的肩,一臉感慨,「妳可真是個好……好丫鬟,我隨口問一句,沒有怪妳的意思。」我怎麼會怪妳?我只是想打妳而已!
搖影悄悄鬆了口氣,想著以沈語遲的腦子應當看不出什麼,正欲說幾句表忠心的話,就見沈語遲擺了擺手—— 
「我乏了,下去吧。」
搖影再掃一眼桌上放的傷藥,欠身退下了。
沈語遲看搖影頻頻看向這藥,不由挑了挑眉,等搖影走了,她托著腮瞧著桌上的藥,若有所思。
好像……有點不對勁啊。
第二日早上,搖影趕來服侍,沈語遲吩咐她—— 
「給我找七個身手好些的護院。」
搖影小心翼翼地問:「您是要……」
沈語遲把桌上那幾盒準備好的藥材拎起來,「妳以為這藥直接送過去她會收下?不來些強硬手段,她定然不肯就範。」
搖影心想夫人果真是料事如神,大姑娘還真是個沒腦子的憨貨。她心下得意自己投了明主,正竊喜間,又聽沈語遲問了句—— 
「有早飯嗎?」
沈語遲正在長身體,餓了一頓兩頓倒罷了,餓到今兒早上她實在扛不住,看見桌子椅子都想撲上去啃。
搖影做出一臉為難,「國公爺吩咐過,不許廚房……給您備飯。」
沈語遲餓得神情懨懨,「罷了,走吧。」
第二章 大姑娘轉了性
裴青臨雖是沈家的先生,住處卻不在國公府中,而是在離國公府不遠的地方賃了處小院。
他現下就在院中待客,身著天青色大袖衫,頭髮用木簪隨意挽就,不施粉黛卻仍是霞姿月韻,坐在他對面的就是原主的白月光楚淇。
楚淇從懷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白瓷瓶,朝裴青臨微微一笑,「這是宮裏御醫配的傷藥,我們家總共就三瓶,我瞧妳昨日身上帶了傷,特地拿來給妳用。」邊說邊要把這瓷瓶塞到裴青臨手裏。
裴青臨不著痕跡地收回手,面上帶笑,笑得溫雅卻疏離,「多謝公子,區區小傷,我與公子非親非故,這般貴重的傷藥自不敢受。」
楚淇本來瞧他那隻修長如玉的手瞧得癡了,聞言眸光沉了沉,曖昧地放低了聲音,「怎麼非親非故?我待妳,自與旁人不同。」他仗著家世皮相出眾,就沒被女人給過閉門羹,偏偏在裴青臨這裏頻頻碰壁,著實惱火。
裴青臨握著茶盞的手頓了頓,仍是溫聲道︰「這話公子該留給沈大姑娘,你們的親事將近……」
楚淇露出幾分不屑,正要開口,就見裴青臨的家僕匆匆跑進來—— 
「娘子,沈大姑娘來了,在門口鬧著要見您呢。」
楚淇正愁沒有在美人面前表現的機會,聞言立刻起身,「我去趕她走,免得擾了妳清淨。」
裴青臨眼看著他往外走,臉上的溫雅瞬間消得一乾二淨,面無表情,讓人心驚。
他屈指一彈,一縷勁風狠狠刮過,楚淇方才送來的白瓷瓶啪的碎個乾淨。
家僕似乎習以為常,手腳俐落地打掃起來。

楚淇心裏正記恨著沈語遲,他還沒沾上裴青臨的身子,人昨兒倒是差點被她派去的幾個下人開了紅。他心下發著狠,還沒想好如何教訓沈語遲,等真見了她反倒一愣。
過往沈語遲臉上的俗豔妝容沒了,人也只簡單地穿了騎裝,反倒顯得她長眉連娟,秀眸烏靈,眉眼透著股說不出的靈氣,只是年紀尚小,風韻未足,等再大些,想必又是一難得的美人。
楚淇性好美色,瞧她這樣倒是順眼了些,問話也不由和氣起來,「妳來這兒做什麼?」
沈語遲挺煩這道貌岸然的貨色,下了馬連個正眼也沒給他,直接從他身邊繞過去
楚淇面色一慍,瞧沈語遲來勢洶洶,遲疑了片刻,跟在她身後再次進了院子。
沈語遲走進院子裏,先沒看院子裏坐著的裴大美人,而是盯著桌上放著的糕點水果走了神。她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做出嚥口水這樣的丟人舉動,勉強挪開目光,看向裴青臨,「我來看看先生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裴青臨在沈語遲進來的一刻,表情已成了隱忍屈辱,張口緩緩道:「已是好得差不多了。」
沈語遲猜到他會這麼說,撇了撇嘴,「真的嗎?我不信。」她指了指手裏拎著的烏木匣子,「這是我特地找大夫開的上好傷藥,妳儘早用了吧。」
楚淇終於逮到了表現的機會,冷笑了聲,出言道:「妳少在哪裏貓哭耗子了,妳這樣狠辣歹毒之人會好心送來傷藥?怕不是害人性命的毒藥吧?」他幾步走到裴青臨身邊,「裴娘子,她居心不良,這藥妳可萬萬用不得。」
裴青臨之聰敏謹慎,遠非楚淇一流可比,這藥就算是個跟他交情好的送來他都不會用,更別說是沈語遲,何況她背後還有個陰損的沈夫人,以她們的蠢笨和狠辣,裏面不知道加了多少「好東西」。
不過這話他也不會挑明了說:「大姑娘放下藥,我改日會用。」
沈語遲微微挑眉,「妳也不信我?難道我給的是能讓妳穿腸肚爛的毒藥?」
裴青臨並不回答,稍稍側頭,衝沈語遲莫測一笑。
楚淇已是不耐,心說怎麼會有沈語遲這樣的善妒女子,而他以後可能還要娶這女人為妻!他側身護著裴青臨,「娘子不必理她,我先送娘子進去。」
沈語遲突然朗聲道:「站住!這藥妳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她拍了拍手,院門外瞬間衝進來七個惡僕,把兩人團團按住。
裴青臨露出一絲戾色,很快又收斂了眉眼。
楚淇怒聲道:「沈語遲,妳這瘋子又想幹什麼!」
沈語遲從烏木匣子裏取出一只青瓷小瓶,衝著裴青臨一晃,「別走啊,好叫妳看清楚,這傷藥到底有沒有毒!」
她說完就挖出拇指大小的膏藥,裴青臨以為她要強用在自己身上,危險地瞇起眼,神情透著冰霜。
沈語遲接下來的舉動卻出乎他意料—— 她拉高了袖子,露出昨天被沈正德砸出來的青紫傷痕,給自己的傷處仔仔細細地塗抹起來。
已經準備動手的裴青臨:「……」
沈語遲雖然沒什麼宅鬥知識,不過好在當初看過這本小說,昨兒搖影把那些藥拿來的時候,態度就有些不對,所以不管她送來的藥是不是真有問題,小心點總沒壞處。
原主是個打人罵狗閒不住的,院子裏的傷藥也備得齊全,沈語遲乾脆把搖影送來的一股腦全換了,現在給裴青臨拿來的都是尋常原主用的。
別說這藥效還真不錯,她仔細揉按一圈,原本三指大小的淤青消退好些,她哼了聲,舉起手臂探到裴青臨眼前,「睜大眼睛瞧清楚了,看看這到底是害妳的毒藥,還是能療傷的靈藥!」
她肌膚白皙,襯得青紫傷處格外猙獰,裴青臨不自覺被吸引了目光,只見傷口上一層膏藥瑩潤,離近了還能聞到一股淡淡藥香,果真是極好的傷藥。
按照沈語遲的脾性,就算送來什麼斷腸草、鶴頂紅,他都不會覺得奇怪,可她偏偏送來上好的傷藥,真是意想不到啊……
旁邊楚淇冷哼了聲,為了面子強撐著道:「這藥對妳的傷管用,到裴娘子這裏就未必好用了,說不準妳提前塗了解藥呢?」
沈語遲對他就沒那麼客氣了,又倒出一大坨藥膏在手上,啪的拍了楚淇一臉,挑眉撇嘴,連聲怪笑,「你這麼關心你的裴娘子,不如替她試試藥!有沒有毒,你一試便知!」
楚淇大怒,「沈語遲,妳!」他欲掙脫,奈何手臂被家丁死死鉗制著。
沈語遲暫時沒心思跟他閒扯,擺了擺手,「把他弄出去,我有話要跟裴先生單獨說。」
她目送楚淇出了小院,一轉頭,正好撞進裴青臨探究的雙眼裏。
他的目光彷彿能看穿人心,兩人對視了片刻,沈語遲先受不住,移開視線。
相信世上少有人跟裴青臨這般好看的人對視還能保持心神不亂,更何況她還真怕裴青臨瞧出不對來。她呼吸微頓,砰的一聲,把手裏的烏木匣子放在他身邊的桌上,「藥我就放在這裏,用不用隨妳。」
裴青臨這才收回目光,抿起的唇瓣稍稍一鬆,「多謝……大姑娘。」
沈正德昨日可不光讓沈語遲來送傷藥,還要她向裴青臨道歉,直到裴青臨鬆口原諒她,能回來授課為止。沈語遲見他抗拒之情不是那般明顯了,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語言,清了清嗓子開口,「那個……昨日的事兒是我衝動了,妳儘早治好身上的傷,我們還都等著妳回來上課呢。」
這話其實算是道歉了,只不過沒把「抱歉」二字明說出來,如果裴青臨接受自然是好,即便裴青臨不接受,兩邊也不傷面子,不過哪怕沒明說,她臉上也臊得慌。
裴青臨眼瞧著她因為尷尬雙頰浮起一層薄紅,心下倒生出兩分興味。他溫聲細語地說︰「等著我回來上課?大姑娘往日不是最不喜上我的課嗎?」
沈語遲面皮更熱,深吸了口氣,呵呵兩聲,「我突然又喜歡上了,有問題嗎?」
裴青臨瞇起眼,無奈道:「只可惜我身上傷得頗重,只怕這幾日沒法給大姑娘授課。」語氣極溫雅,但內裏的意思也十分明顯—— 他不接受沈語遲的道歉。
他不接受道歉=沈正德那邊過不去=沈語遲最近都沒飯吃了。
沈語遲很快推導出這個公式,臉上露出悻悻之色,她也沒法逼裴青臨強行接受她的道歉,不然對方一狀告到沈正德那裏,到時候倒楣的還是她。
她重重一拍桌,「真有妳的啊,妳好自為之!」
她一邊撂狠話,一邊從桌上的果盤裏揪了一串葡萄並兩個油炸果子,憤憤地塞在嘴裏,怒氣衝衝地走了。
裴青臨:「……」
這算是幹最沒出息的事,撂最狠的話?
待她走遠了,家僕才小心走過來,輕聲道:「主子,沈語遲今日怎麼有點……奇怪?」
奇怪的何止一點,特地送傷藥來,又擠對了心上人楚淇,這兩件事已是稀奇,竟還向他低頭道歉,真如換了個人一般。
裴青臨目光又落在那烏木匣子上,靜默不語,良久才道:「跟上她,聽聽她都說了什麼。」對待反常之事,總得小心著些。
家僕知道自家主子謹慎,問也不問,輕輕點了點頭,身影就如鬼魅一般竄了出去。


沈語遲不是那種別人不給飯吃就真把自己餓死的死腦筋,反正身上有銀子,她出了裴青臨住的小院,就尋了個賣小吃的館子,她先讓上了碗鵪鶉餛飩。
搖影就站在她身後服侍,只是一直心不在焉,險些燙了自己的手。
沈語遲吹了吹湯碗,瞥了搖影一眼,「妳怎麼了?」
搖影終是忍不住,輕聲道:「您今日怎麼會當著那狐媚子的面用藥?」當時瞧見大姑娘自己用藥,她嚇得心臟都快停了,生怕事情敗露,可為什麼大姑娘用了卻毫髮無損!
沈語遲自然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只做不知,樂呵呵地拍了拍搖影的肩,「妳辦事果然可靠,這藥好用得很。」
搖影可不信沈語遲有這等腦子能察覺出藥有問題,並且悄然無聲地把藥掉了包,只得苦思冥想到底哪裏出了紕漏。她邊想邊小心探問:「您尋常不是最瞧不上那狐媚子的嗎?今兒怎麼向她說起自己的不是來?」
沈語遲當然不能跟她說真正原因,又喝了口湯,悠哉地敷衍,「一碼歸一碼,我覺得昨日做的事兒是有些過了,賠一句不是也算應當。」她數出碎銀撂在桌上,「吃飽了,走吧。」

「她真這麼說?」裴青臨靠在躺椅上,一手執書,若有所思地發問。
家僕擦了擦額上的汗,「奴才親耳聽見的,憑沈家那些下人的身手也發現不了奴才,所以這話應當不會作假,她是真覺得有些對不起您……」家僕說著說著也納悶,「沈語遲怎麼就轉了性呢?」
裴青臨摩挲著手裏的書卷,忽勾唇一笑,「這倒有些意思了。」
家僕愣了下,「那要不要奴才再跟著她?」
裴青臨掩唇打了個哈欠,風儀優雅,「不必特意,隨手解悶罷了。」

沈語遲回家之後,沈正德還特意問了下裴青臨的情況,他也聽說了沈語遲糊楚淇一臉藥的事兒,也沒問楚淇為什麼跑去裴青臨的住處,二話不說就給沈語遲吃了一通掛落兒,把她訓到天黑。
她心煩得不行,一個時辰起了好幾回夜,搖影正拿著一把造型精緻的八角玲瓏宮燈給她照路。
搖影邊給她打燈,邊含笑問道:「您看看這盞宮燈。」
沈語遲正琢磨怎麼才能讓裴青臨接受道歉,聞言心不在焉地道:「宮燈怎麼了?」她掃了一眼過去,這宮燈八角都點綴了瓔珞,樣子十分別致。
搖影有些驚訝,「這可是您最喜歡的宮燈啊,今年元宵節,楚夫人和公子特地從宮裏的工匠大師那裏求了這盞宮燈給您,您愛不釋手,隔三差五就要把玩的。」她抿唇一笑,「您真是好福氣,楚夫人極是喜歡您,楚公子縱然一時糊塗,心始終也是向著您的。」
沈語遲面色逐漸變冷,
本來原主對楚淇也就還好,但架不住這些侍女給她輪流洗腦,天天灌輸楚淇多麼好,對她多麼上心,再隱晦地告訴她,她有多少毛病、多少問題,能嫁給楚淇簡直是祖墳上冒青煙,愣是把原主洗成戀愛腦,原主原本只是個脾氣不太好的小姑娘,結果硬是被逼成多疑自卑暴躁張狂的神經病。
楚淇和楚姜倒是能耐,但仔細想想,沈家如今雖然有敗落之態,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到底是勳爵人家,楚淇一個普通官宦子弟想娶國公府長女,討好獻媚不是很正常嗎?可一到這些人嘴裏,竟成了天大的恩德一般。
沈語遲越發不想留下這個吃裏扒外的搖影,只是一時尋不到合適的由頭。
她皺了皺眉,轉向搖影,「妳幫我去廚房端碗熱湯來,我先回去了。」
搖影愣了下,很快欠身應了個是。
她待沈語遲走後,卻沒有往廚房走,而是拐到一處僻靜的涼亭,那裏有個老嬤嬤正在等她。
老嬤嬤面色不快,見到搖影先斥了一通,「妳究竟是怎麼辦事的!早上那般好的機會,姓裴的狐媚子卻什麼事也沒有,真是無用!」
搖影有些委屈,「那藥—— 」
「好了!」老嬤嬤粗暴地打斷她的話,「先不說那個,方才國公爺又叫來那狐媚子進府議事,妳好生謀劃,務必要讓大姑娘再跟那狐媚子鬧起來!」
搖影咋舌,「這個時辰讓裴青臨進府……」這深更半夜國公爺特地喚了裴青臨獨自去書房,說沒貓膩誰信吶?難怪夫人要把她視為眼中釘了。
老嬤嬤不屑地哼了聲,「要不怎麼說是狐狸精呢。」她冷冷看向搖影,「她等會要從西門進,妳瞧準機會,一定要把這事兒攪和黃了。」她又放緩口氣,「此事若成,夫人不會少了妳的好處。」
搖影連連應是。


裴青臨才進國公府,剛踏上垂花門裏的小道,就見沈語遲身邊的侍女那叫什麼影的急匆匆低頭跑了過來,他挑了挑眉,側身避開,那侍女卻向後一仰,直接栽倒在地上,手裏的琉璃宮燈嘩啦啦碎了一地。
裴青臨慢慢瞇起眼。
搖影果然尖叫了聲,厲聲斥責,「妳好大的膽子,夜裏在國公府亂走不說,還故意撞碎我家大姑娘最喜歡的宮燈!」她心下得意,等會大姑娘鬧開,必有場好戲看了。
搖影既然敢這般折騰,自然也是做足了準備。
那廂沈語遲剛睡下就被另一侍女叫醒,她急匆匆道:「大姑娘,方才不知道怎麼回事,裴先生深夜來了府裏,打碎了楚公子送給您的那盞宮燈不說,還口出惡言,話裏話外都帶上了您……」
沈語遲愣愣地,「呃……,幹得漂亮?」
侍女本想著沈語遲就算不把裴青臨恨之入骨,至少也得勃然大怒地走出去給人兩巴掌,想不到她反應平平,就有些說不下去了,「您……就由著她在咱們府裏對您這般放肆?」
沈語遲只得下了床,被迫「營業」,「走吧。」
她不管還不成?萬一裴青臨誤以為是她派人去存心刁難,那她又得背黑鍋。
侍女心下暗喜,手腳麻利地給她換衣服。

裴青臨居高臨下睨著搖影,一身氣勢令人心慌意亂。
搖影色厲內荏地叫嚷,「妳懂不懂規矩?我們家姑娘的這盞宮燈何等金貴,如今把妳敲零碎賣了都賠不起!」她平時也不會這樣蠢,只是如今得把裴青臨激怒了,接下來的戲才好唱。
裴家家僕面露不屑,悄聲跟他道:「主子,今兒早上聽沈語遲說那些話,還當她是轉性了,結果不到半天就故態復萌。」見裴青臨不置可否,家僕輕蔑地看了搖影一眼,輕聲問:「主子,怎麼處置?」
裴青臨冷道:「掌嘴。」
這侍女的來路並不難猜,要麼是沈語遲派來尋事的,要麼是楚姜弄來給他找麻煩,他真想知道打了這侍女沈語遲會做何反應,到底她是真轉了性,還是迫於壓力裝模作樣。
家僕知道自家主子素來低調,這般發難必然有緣故,他問也不問就上前兩步,狠狠給了猶自喋喋不休的搖影一耳光。這一下實打實的狠,搖影一下子給打懵了,臉頰腫得老高,還沒來得及慘叫,另一邊臉頰上又挨了一巴掌。
別看裴青臨平時看似隱忍,因為沈正德敬著他,他在府裏的地位真不低,教訓個把下人還算不得什麼。
就在搖影挨到第五下的時候,沈語遲終於姍姍來遲。
搖影已是給打得嘴角冒血,見到她如見到救星,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扯著她的裙襬求救,「姑娘救救奴婢,方才裴先生一上來就砸碎了楚公子送您的那盞宮燈,奴婢略提醒了一句,她就令人將奴婢打了個半死,姑娘救命啊!」
裴青臨打搖影,無非是想看沈語遲按捺不住原形畢露,因此沒有阻攔搖影顛倒是非的行徑,只在一邊好整以暇地等著。
沈語遲瞧著搖影的慘樣,眼睛一亮,上前幾步忘情地捉住裴青臨的手,「妳打……得好!」她早就想教訓這貨來著。
搖影:「……」
裴青臨:「……」
由於裴青臨做了她想做又不方便做的事兒,沈語遲那是喜孜孜的,又摸了幾下人家的玉手,「這丫鬟大半夜的滿地亂跑,還衝撞了妳,理應罰得再重些才是。」
唔……手還挺滑。
由於被沈語遲的反應驚住,裴青臨也沒顧得上把手抽回來,微微擰眉,帶了疑慮的目光一寸寸掃過沈語遲的臉,「我打的可是大姑娘的貼身丫鬟,姑娘……沒什麼想說的嗎?」
沈語遲有點手控,趁機多摸了幾把,同時驕傲道:「我身邊伺候的海了去,不缺這一個不守規矩的。」
裴青臨這才收回手,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又溫雅一笑,「也是。」
沈語遲正要說話,又聽見身後一聲厲喝—— 
「孽障,妳又做了什麼好事?」
沈語遲轉過頭,就見沈正德帶著人匆匆趕過來,他瞧著眼前一片狼藉,氣得身子微顫,指著沈語遲就罵,「混帳東西,之前的帳我還沒跟妳算,現在妳又來刁難裴先生,我說的話妳是不是都當了耳邊風?」
沈正德是有急事才大半夜請裴青臨前來商議,但左等右等不見人過來,著人一問,才知道他被沈語遲手下的人絆住,她有前科在先,沈正德急匆匆帶人趕過來,瞧見這般場景,先入為主就覺得沈語遲又在刁難裴青臨,一時怒火攻心,揚手就要給她來一下狠的。
沈語遲躲閃不及,眼看著那巴掌就要落在自己臉上,只來得及在心裏罵了句。
裴青臨忽輕聲說了句,「國公爺且慢。」
就跟他沒料到沈語遲會向著他一樣,沈語遲也沒想到他會幫自己說話,一臉震驚地盯著裴青臨,似乎要在他臉上盯出一朵花來。
沈正德手下一頓,看向他,「先生莫要心軟,我今日必會好好教訓這個孽障,給妳個交代!」
裴青臨本來對沈家家事抱著看熱鬧的心情,但不知怎麼今日瞧見沈正德這般是非不分,心下竟有幾分波動。
他輕輕皺眉,加重了語氣,「方才之事,的確跟大姑娘無關。」
裴青臨三言兩語解釋了一遍,沈正德一臉不可置信,消化了會兒,表情有些尷尬,轉向沈語遲,「真的跟妳無關?」
沈語遲就沒見過這麼當爹的,皮笑肉不笑了下,「誰說的,明明跟我有關,殺人放火都是我幹的,您只管把我送到大牢裏去。」
沈正德給她刺的面皮一窘,偏又發作不得,有些訕訕,「倒是為父誤會妳了。」
沈語遲瞟了眼已經看傻的搖影,趁著時機正好,向沈正德道:「父親,這搖影毫無規矩,深夜在府裏亂竄不說,還仗著我的名義狐假虎威,借機欺辱裴先生,還請父親發落了她。」搖影是楚姜給她選的人,她不好打發,沈正德卻是沒顧忌的。
沈正德雖也納悶女兒轉了性,不過此時正在尷尬,立即借此解圍,「來人,把這賤婢拖出去打二十板子,再發落到莊子上,這輩子不得回府!」
搖影一路慘叫著被拽下去,沈正德又轉向裴青臨,「先生,咱們去書房說話吧。」
裴青臨一頷首,轉身要跟沈正德走。
沈語遲猶豫一下,還是抓住機會上前擋在裴青臨,清了清嗓子,擺出個恭謹的姿態來,「裴先生,學生惦記先生得緊,不知先生何時能來繼續授課啊?」
這要求其實是得寸進尺的,沈語遲卻怕此時不問,之後都沒機會了。
沈正德皺了皺眉,卻聽裴青臨輕聲道—— 
「罷了。」他在這裏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我後日可進學授課。」
沈語遲先是竊喜,但對上裴青臨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睛,瞬間又透心涼了。
對啊,人家說的又不是「我原諒妳了」,只是「罷了」,那就意味那事還沒過去,只是暫且懶得和她扯皮。
裴青臨瞧她發綠的臉,心情稍好地勾了下唇,路過她身邊的時候,輕輕撂下一句。
「來日方長。」
第三章 想方設法要退親
雖然裴青臨還沒鬆口,但他到底答應回來授課,搖影又滾了蛋,沈語遲難得過了一天有吃有喝的平靜日子。
裴青臨上課的時間是辰時到未時,中間有一個時辰的午休時間,沈語遲為了不惹麻煩,趕早就去了教室。
她以為自己已經來得夠早了,沒想到才到門口,就看見一個身著素白繡纏枝花卉上衫、果綠色襦裙,首飾妝容無不精緻的少女正指揮著下人打掃教室。
這少女相貌和楚姜有七八分相似,極婉約柔美的一位小美人—— 想必就是楚姜的親生女兒,沈語遲的二妹沈幼薇。
關於這沈幼薇的身世還有一段八卦,楚姜當年是犯官之女,因為美貌才被沈正德看上,後來原配難產身亡,楚家又二度起復,楚姜這才嫁進沈家做正妻。不過在她和沈正德成親之前就有了苟且,沈幼薇甚至比沈語遲這個原配之女還大一個月,只是為了面子上好看,夫妻兩人才故意瞞下沈幼薇的生辰,對外只說她比沈語遲小。
傳聞年代太久已不可考據,不過沈幼薇其人完全是跟沈語遲反著長的,知書達理、溫柔斯文,不光極得沈正德寵愛,就連裴青臨都頗看重這位學生,還在她連著五次考第一之後,送了一塊玉佩給她。
沈語遲瞄向沈幼薇腰間的玉佩,難免暗暗地感慨,這才是人生贏家啊!
沈幼薇親手在講台邊擺了一束嬌豔芬芳的百合,這才瞧見沈語遲,含笑招呼,「姊姊。」她微微一怔,又笑,「姊姊今兒怎麼這樣好看?」
沈語遲道:「……因為我最近都沒化妝。」雖然邏輯聽起來怪怪的。
兩人寒暄了幾句,眼看著沈府其他幾房的女兒們也過來,兩人這才分別落坐。
快到辰時,裴青臨抱著一把古琴翩然而至,沈幼薇作為班長,帶領學生們上前問安,又道:「聽聞先生有恙在身,學生本想去探望,奈何母親前日也病了,不知先生身上可好些了?」
裴青臨有恙在身可不是沈語遲幹的嗎?她表情尷尬,忍不住看了沈幼薇一眼。
裴青臨果然含笑望過來,沈語遲默默地打開書本,把腦袋塞了進去,她應當不會報復她吧?
沈幼薇關切了幾句才回了座位,裴青臨站在堂上,緩緩掃視一圈,「前些日子給妳們布置的作業可都完成了?」話雖是對所有人說的,目光卻落在沈語遲身上。
女孩們從書包裏抽出裝訂好的宣紙遞交上去。
作、作業?沈語遲傻眼了,並且在心裏給了覺得裴青臨不會報復的自己一巴掌。
她這些日子忙著四處轉,哪有功夫管什麼作業不作業的啊?
想她上輩子也是個學霸,這輩子竟淪落到作業都交不上的地步,只好硬著頭皮回道:「近來事忙,忘了寫……明日一定補上。」
裴青臨還是笑得那麼溫雅,輕聲問道:「在忙些什麼?」
沈語遲語塞,裴青臨這就是明知故問了。
裴青臨見她不答,淡淡道:「我布置作業的時候說過,若是這次未完成作業,該怎麼罰?」
沈語遲的人緣也不怎樣,她右手邊的一個族姊舉起手,幸災樂禍地脆生生答道:「先生說未完成作業者,打手板五下,《烈女傳》通抄一遍。」
裴青臨身量高䠷,瞧人的時候居高臨下,低頭看了眼沈語遲,「大姑娘金尊玉貴,不好在人前責罰,出去跟我領罰吧。」
沈語遲倒是想看看裴青臨究竟想幹麼,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背後出去了。
兩人出了教室,裴青臨打量了她一眼,忽道:「妳昨日摸我的手了。」
沈語遲給他這亂拳打得懵了下,「是?」
裴青臨輕聲問:「哪隻手摸的?」
沈語遲心頭凌亂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裴青臨亦是瞧了過去,他身有隱祕,素不喜與人親近,昨日手被沈語遲抓著摸了半晌,絕對是頭一遭。他仔細看了一眼,這隻手肌膚滑膩,指骨纖細,骨肉勻稱,很是好看,就連溫度也比他的手高些。
他邊想著些不著邊際的事,又詫異自己居然記得這麼清晰,想著想著就舉起手裏的戒尺,「那就打這隻手吧。」
沈語遲:「……」
她看著那頗有韌性,在太陽下還泛著紅光的戒尺,臉皮子抽了抽,忙道:「等等!」她把手一縮,飛快道:「我瞧先生今日抱了琴來,我們的課案上也擺了琴,妳打了我的手,我還怎麼練琴?不如妳多罰我抄幾遍書,我明日把作業給妳補上,就算抵了,如何?」
她說完心裏直敲鼓。
裴青臨低頭瞧了她良久,忽然又勾了下唇,露出讓人目眩神迷的笑。
「妳變聰明了。」有趣。
沈語遲不知道他這算不算答應,他卻已經轉身回教室,竟是默許了她的提議。
她回教室之後,還以為裴青臨會教什麼《女則》、《女誡》之類的封建毒學,或者是琴棋書畫之類的閨秀課程,沒想到他教習的內容並不局限於某一類,從詩詞歌賦到人情世故都信手拈來,內容豐富有趣,其涵養學識可見一斑。
沈語遲從一開始的不以為然,到後來逐漸入了神。
裴青臨時不時瞥她一眼,若有所思。
沈語遲聽得入迷,忽看見楚姜身邊的鐘嬤嬤在門口喚她,「大姑娘。」
沈語遲不快地走過去,「何事?」
鐘嬤嬤客氣地笑,「您這課得暫停一會,楚家來人了,國公爺和夫人請您過去一敘。」


楚姜下首坐著一個四旬上下的女子,這女人身穿絳色團花褙子,衣料也算貴氣,就是這打扮不太像正經主子。她是楚淇的乳母,在楚家頗得體面,眾人都稱一聲劉嬤嬤。
劉嬤嬤面色有些不安,「夫人,聽說前日大姑娘和我們家公子鬧了好幾回,我們夫人遣我來問問,那事……不會有什麼變故吧?」
楚姜蹙眉沉思了會兒,緩緩道:「那事已經定下,我和國公爺昨日已經商量著把日子定好了,斷不會再更改,只是……」她想到沈語遲,雙眉擰緊了些,「那丫頭最近不大服管教,連我的話也不怎麼聽了。」
劉嬤嬤更不安起來,「那……」
楚姜輕輕搖頭,「你們也不必太憂心,等會她過來,咱們只管端出架子,她就吃這一套呢。」
兩人說話間,沈語遲就被引著過來了,楚姜存了給她厲害的心思,就讓她在堂內站著,只和劉嬤嬤說話。
倒是鐘嬤嬤含笑介紹了句,「這是楚公子的乳母,劉嬤嬤,大姑娘上元節的時候應當和她見過的,可還記得?」
劉嬤嬤果然端起架子,表情自矜,遲遲不起身向沈語遲行禮。
沈語遲納悶了,這搞什麼大陣仗?她還以為是楚淇他媽來了,鬧半天來的是楚淇的奶媽,這也夠托大的了,自己還是沈府的正經主子呢,居然只能站在下首看兩人說話,古代這麼自由平等嗎?
她聳了聳肩,「不記得了,在這兒站了半天,我還當是楚夫人來了。」
劉嬤嬤臉上一僵。
楚姜反應頗快,慈藹一笑,「我和劉嬤嬤說得投入,一時竟沒瞧見妳。」
沈語遲點頭,「是挺投入的。」她又斜看了一眼劉嬤嬤,「母親娘家御下果真寬和,我本來以為所有下人都是要站著服侍呢,想不到母親這裏,竟是可以主子站著等,下人坐著說話的。」
她思想倒沒那麼封建,只是這楚姜無時無刻從各方面影響她,暗示她低楚家人一等、矮楚淇一頭,連個下人也敢踩到她頭上來,噁心得很,她要是忍了,以後這幫人不知怎麼蹬鼻子上臉呢?
沈語遲往日在楚家人面前恭順得很,劉嬤嬤沒想到她今日這般咄咄逼人,一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表情難堪。
楚姜要維持仁慈繼母的人設,也不好訓斥她,強笑著打了圓場,「妳這孩子性子真倔,一點小事,哪裏值當妳這般說。」
這劉嬤嬤在楚家的身分是高,但到底是僕役,沈語遲這話說得難聽,卻讓人抓不出錯處。
她使了個眼色,令人重新給劉嬤嬤拿了個小杌子,劉嬤嬤不敢再拿大,向沈語遲行了個禮方才敢坐下。
沈語遲大剌剌等她行完禮,蹺著二郎腿坐在劉嬤嬤方才坐的那張靠背椅上,「母親喚我來有什麼事?」
楚姜和劉嬤嬤無非是發現楚淇和楚家在沈語遲面前的威信有些動搖,想借此試探一下沈語遲的心思,再順道敲打一下她,想不到反被她把老臉扒到地上踩,頓時不敢興風作浪。
生怕她再語不驚人死不休,劉嬤嬤忙從身後提出一籃子宮花,換出笑臉,挑出兩三枝最大、最鮮亮的遞給沈語遲,「這是我們夫人才得的宮花,夫人心裏惦記著大姑娘,命老奴務必把宮花送到您手上,這才累得您跑來一趟。您瞧瞧看,喜不喜歡?」草草把方才的鬧劇遮掩過去。
她想給沈語遲簪花以顯親近,又有些不敢,便輕輕別在她的前襟上。
沈語遲看了眼前襟的宮花,不給面子地哂笑,「也就那樣吧,類似的宮花我沒百個也有幾十個了,用不著楚夫人特地送來,倒顯得我家沒有似的。」
劉嬤嬤表情更不自在,沈語遲又轉向楚姜,「母親若沒什麼事,女兒就先去上課了。」
楚姜心煩意亂,隨意點了點頭,劉嬤嬤瞧沈語遲這態度,心下不安極了,「大姑娘這是……」
楚姜蹙了蹙描繪精巧的柳眉,還得給楚家人寬心,「她傾慕阿淇已久,這回想必是被阿淇追求裴青臨的事兒惹毛了,妳回去讓嫂子提醒阿淇謹慎些,別誤了正事。」
劉嬤嬤連連點頭,楚姜說完又歎了聲,「好在那事已經定下了……」只要楚淇能娶沈語遲,這步棋就不算輸,她性子再不好,嫁過去之後楚家慢慢折磨,總能給她扳正。
劉嬤嬤一想也是,衝楚姜感激地笑了。

沈語遲大獲全勝,卻半點沒有勝利者的喜悅,反而覺著哪裏怪怪的。
怎麼楚家一個下人都敢跑到她面前擺架子,渾把沈家當自己家一般?而且事出必有因,他們不可能無緣無故跑來她面前挑釁吧?肯定有個緣由!
現下已到了休息時間,教室裏幾個沈家姊妹也都收到宮花,正三三兩兩的圍著說話。
沈語遲一走進去,就聽到「大姑娘」、「親事」、「和楚家議親」的字眼,她臉色一變,隨手揪住一個正在閒話的遠房族姊,「妳說什麼?」沈楚兩家的親事一直是口頭上,還從未正式提親。
族姊嚇了一跳,結結巴巴話都說不利索了。
沈幼薇瞧情勢不對,忙站出來打圓場,「姊姊,我們不過閒聊幾句妳要和楚家訂親的事兒。」
沈語遲聲音都拔高了,「妳說什麼?」
沈幼薇被她喝的一愣,迷惑道:「姊姊妳不知道嗎?」她指了指沈語遲胸前的宮花,「父親和母親昨晚說下個月初八是吉日,要把妳和楚家公子的親事定下,這是喜事啊。」
靠在窗邊的裴青臨聽見這話,神色漸露出玩味。
沈語遲的表情別提多精彩了。
原書倒是提過沈楚兩家訂親的事兒,不過那也是半年後的事兒了!沒想到她這麼勤勤懇懇地攪和,竟然讓婚事提前了半年?這找誰說理去!
那邊沈幼薇向她輕巧一福身,甜笑道:「姊姊到時候訂親,可千萬別忘了讓妹妹討一杯喜酒,妹妹還想沾一沾姊姊的福氣哩。」
沈語遲此時連個笑臉都裝不出來,沉著臉,「我只聽父親安排,旁的一概不知,如今父親什麼都沒說,二妹妳也不用急著四處宣揚吧?」
沈幼薇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尷尬地笑,「妹妹太替姊姊高興,這才不留神多嘴了,妹妹向姊姊賠不是了。」說畢向她又福了福。
沈語遲也沒功夫再跟她計較,在腦海裏仔細回憶這樁婚事,思考有沒有可能讓沈正德主動退婚,畢竟這是講究父母之命的古代。
說起來,沈家本是世襲罔替的爵位,奈何沈正德是個庸人,本來在先皇手下還能混個差事,後來皇朝更迭,經歷謀反平亂等一連串的亂事,如今的景仁帝登基後,對沈正德這個沒本事的瞧不上眼,給他安排了個正五品的閒職,把沈氏一大家子都打發到天高皇帝遠的登州。
而楚家雖是普通官宦人家,但楚淇的父親卻是從四品官身,實權在握。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沈家即便門庭敗落,依然是有封誥的勳爵人家,且沈家還有位族姊進入東宮成了太子良娣,沈語遲的大哥也很是受朝廷重用,成為姻親之後能帶來的好處頗多,所以哪怕沈語遲這副德行,楚家依然想跟沈家結親。
沈正德本想捨出一個庶女和楚淇結親,可原主一心癡戀楚淇,鬧死鬧活地要嫁。
原主那脾氣名聲委實不怎麼樣,找個門當戶對的太難,又有楚姜在旁鎮日吹枕頭風,再加上楚大人給沈家提供了不少好處,沈正德如今對這樁婚事已經是千萬地肯了。
沈語遲想得正入神,裴青臨的聲音在身邊突兀響起—— 
「大姑娘,回神了。」
她驚了一下,才發現身邊的姊妹們都練起琴,只有她一人站在原地發呆。
她不想再被裴青臨挑刺,一言不發地解開包琴的緞子,叮叮咚咚亂彈一氣。
突然手背上壓了兩根微涼的手指,她愣了下,抬眼看向裴青臨。
裴青臨玉雕一般的手指穩穩壓住她的手背,「大姑娘,妳還沒調弦。」
沈語遲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傾身細細地幫她調弄起琴弦。
她心不在焉地扯了扯嘴角,「多謝先生。」
「不客氣。」裴青臨漫不經心應了聲,稍稍側頭,若有似無地睇著她,寒潭一般的眸子帶了揶揄,輕聲道:「我以為,能和楚公子訂親,大姑娘會很高興呢。」
兩人之間大概有一尺之距,已經算離得很近了,他一開口說話,一縷溫熱的氣息送到她的耳垂邊。
沈語遲耳朵敏感地動了下,聽出他語調裏淡淡的譏誚,可見還是計較原主找人對他施暴的事。她不輕不重地頂回去,「我再傾慕楚公子又有何用?他一顆心可全在先生身上啊。」
裴青臨表情淡了下來。
沈語遲有點後悔沒事招惹他,生硬地轉了話題,「先生今兒塗的口脂不錯,襯得妳氣色極好。」
裴青臨面色更淡,「我沒塗口脂。」
「……」沈語遲幽幽問:「先生別是小日子來了吧?」否則怎麼這樣難伺候?
由於她說話實在太能踩雷,裴青臨表情徹底冷了,這回連裝都懶得,直接轉身走了。
沈語遲心不在焉地挨到下課,心事重重地出了教室,還沒走回自己的小院,又被一管事攔住了。
「大姑娘,國公爺和夫人請您去正廳一趟。」
沈語遲大概能猜到是什麼事,一言不發地跟著管事走了。
讓她詫異的是,正堂裏不光沈正德和楚姜在,裴青臨竟也在一旁安靜坐著。
沈正德難得對她和顏悅色一回,喚她到身邊,「今兒楚家派人來了,送來的宮花妳可喜歡?」
沈語遲扯了扯嘴角,「還成。」
沈正德只當她是害羞,也沒計較她敷衍的態度,拂鬚笑了笑,「楚家昨日派人來提了妳的親事,為父和妳母親昨晚商議一番,把下定的日子定在下月初八,妳這下可滿意了吧?以後再不能惹是生非了。」
本來按照父母之命的標準,沈正德本可以不跟她說,但想著她一直傾慕楚淇,還為此屢次折辱裴青臨,所以特地說了讓她安分點。
沈語遲鼻子輕哼一聲,「歡喜……」個屁。
她知道這時候拒絕也沒用,到時候挨一頓揍不說,沈正德捆也得把她捆上花轎,所以壓根沒提,之後再好生琢磨琢磨辦法。
沈正德滿意地點頭,楚姜也放下心來,掩唇一笑,「妳和阿淇投緣,婚後若能過得好,我們做長輩的也放心了。」她又含笑道:「五日之後是楚家老太爺整壽,尋常過壽咱們不去也罷了,這回必得去的,楚夫人想借機瞧瞧妳,妳到時候可得裝扮得精神些。」
沈正德沉吟道:「只是妳這性子,我實在不大放心,也怪我平時沒約束妳……唉!」他轉頭瞧著裴青臨,拱了拱手,「勞煩先生這幾天多教導她些規矩禮數,屆時別出什麼岔子才好。」他對這女兒失望透頂,平素也懶得管,但這要訂親的當口千萬別出什麼岔子才是。
裴青臨側身避開,還了一禮,「我自當傾囊相授。」
沈正德不再多說,正要讓沈語遲退下,想了想又道:「哦對了,大後日妳大哥要回來,這次壽宴他和妳嫂嫂也會參加,妳嫂嫂已有了四個月身孕,妳趁這機會和妳兄嫂多聚聚,日後能聚的機會只怕不多。」
他雖然不喜長女,但對原配所出,老成穩重的嫡長子還是器重的。
楚姜五指微微收緊,眼底掠過一絲陰翳。
沈語遲仔細回憶,原主和長兄一母同胞,生母死了之後,兄妹倆更是相依為命,情分極深,只不過受了楚姜的挑撥,兩人這才疏遠了,若有機會,她也挺想和大哥修補關係的,於是點頭應下。
沈正德這才滿意,揮手讓她退下。

楚淇那種貨色,沈語遲就是再穿越一百次也看不上,如今當務之急是怎麼退了這門親事。
她一路心神不寧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見幾個粗使丫鬟正在灑掃收拾,一個小丫鬟手捧著方頗名貴的紅木匣子,看樣子是打算扔了。
沈語遲看那盒子精巧,隨口問了句,「這裏面裝的是什麼?」
小丫鬟恭敬回話,「回姑娘,這是您許久不用的香料,如今受潮用不成了,奴婢正打算扔了新換一批。」
原主不精於打扮,所以不喜歡用香,沈語遲對香料亦無研究,隨意擺了擺手,「不用了,我不愛用這些……」
她說到一半,突然頓了下,腦子裏極快地閃過一道靈光,香料—— 
她嘴唇輕輕動了幾下,故事中似乎輕描淡寫提過這麼一句,楚淇的母親對一種名喚「伽南」的香料過敏,稍微多聞幾下就會頭暈眼花許久,只不過這香料極為名貴,若非王孫貴冑世家大族,尋常人一生都接觸不到,壓根沒有過敏的機會。
楚夫人也是後來在極偶然的機會才知道自己對伽南過敏,之前根本不知道。
沈語遲對楚家毫無好感,對讓楚夫人頭暈一會兒也沒什麼心理負擔,只要控制好用量,這香料倒是極好用來做文章。
她雙眼慢慢亮起來,穿好衣服、拿上銀子,逕自往府外走。
幾個侍女想要跟上來,她如今對身邊這些人一個都不信,於是擺手拒了,孤身一人前去尋找。
不知道府裏有沒有迦南這味香料,就算府裏有,她也不敢用,到時候有心人一查就全露餡了。書裏倒是提過一句,這迦南在搖翠坊出現過。
結果,結果她在搖翠坊轉了兩天……硬是什麼都沒找著!
眼看著離壽宴越來越近,沈語遲越發焦躁,不知第幾回走過搖翠坊西街的時候,終於發現了一間小店,店門寬不過四尺,她進去都得側著身子,要不是門口用宋體寫了「香丸」二字,她還得以為是黑店。
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進去問老闆,「這裏有迦南嗎?價錢無所謂,只要是真的!」
老闆瞇起眼,仔仔細細地瞧著她,隨後慢慢地點了點頭。
半刻之後,沈語遲拿著個巴掌大小的匣子出了店門,滿眼遮不住的喜色。
又過了一刻,老闆閉上店門,七彎八拐之後竟進了裴青臨住的那處小院。
他壓低聲音向裴青臨稟告,「主子,沈府的大姑娘方才鬼鬼祟祟地進了咱們店裏,買了一塊迦南回去了,屬下覺得有些蹊蹺,特地來告知您一聲。」
裴青臨意味深長地一笑,「哦?」

沈語遲買到這塊迦南,心裏就算是安了大半,現在只等著楚老太爺的壽宴了。
由於沈語遲是急著惡補禮數規矩的,沈正德便令裴青臨把別人的課暫且停幾天,先騰出手來調教沈語遲,又因是盛夏,上課地點就定在室外。
沈語遲因昨日買到了迦南,今早心情格外舒暢,開開心心地向裴青臨打招呼,「先生,早啊。」
裴青臨不動聲色,微微一笑,「早。」他不著痕跡地把她上下一瞥,「娘子今日用了香?」
沈語遲平時幾乎不用香,要是光選壽宴那天用香,等楚夫人真出了事,豈不是明擺著告訴人我有問題快來查我嗎?所以她近幾天用起了香料。
不過到底心虛,她被裴青臨一問,心就亂跳了一下,頓了頓才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詞,「是啊,前些日子突然聞見有人用這香,我覺得味道不錯,就尋了幾塊來熏衣裳。」
裴青臨偏了偏頭,「這香氣厚重,應當更適合男子或夫人點香,大姑娘青春俏麗,用這個倒不大相宜。」
沈語遲不是宅鬥型人才,沒有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能耐,被他說得笑容都勉強起來,「那我可不知道了,我只是喜歡這味道。」
裴青臨不再糾纏此事,一一指點起她的禮數來。
今兒講的是大戶人家吃飯用茶的規矩,不過沈語遲心不在焉的,不到一個時辰就摔了一個茶杯兩套碗,幸好裴青臨耐心極佳,一直細心指點著。
沈語遲正胡思亂想的當口,忽然見裴青臨眉毛猛地一挑,伸出手將她扯到了一邊。
沈語遲毫無防備,被他大力一拽,腳下就失了平衡,踉蹌地撞進他懷裏。
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 好平。
平心而論,裴青臨臉是沒啥可挑的,沒想到居然是個平胸,特別是前胸還硬邦邦的,撞得她腦袋生疼。
裴青臨明顯帶著不善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大姑娘。」
沈語遲愣了下,才發現自己兩隻手搭在人家前胸,忙訕笑,「一時不留神,妳拉我做什麼?」她看了眼裴青臨的胸,又低頭看了看自個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昂起頭挺了挺胸。
裴青臨一見到她鬼鬼祟祟地亂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怪念頭。他微微蹙眉,卻又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少女的身姿玲瓏有致,她又得意地挺起小胸脯,因那襦裙繫帶勒得有些緊,小胸脯顯得十分飽滿。
他調開目光,面色越發沉了,一手搭在她肩上,慢慢將她推開。
這時,身後傳來侍女們的驚叫,沈語遲轉過頭,就見一條通體烏青,寸許寬長的蛇從草叢裏竄了出來,正在她方才站著的位置來回扭動,幸好幾個護院已經聞訊趕來,刀一出鞘就把那蛇砍成了兩段。
沈語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裴青臨救了,後怕地衝他感謝,「多謝先生了。」她看著下人忙亂地收拾蛇屍和匆忙之下打壞的杯盞,徵詢一句,「瞧著這一時半會收拾不好,咱們的課就先上到這兒,如何?」
裴青臨嗯了聲。
沈語遲正要走,突然又被他叫住了。
「大姑娘。」
她轉過頭,就見他白淨的指尖拈著一枚小巧的葫蘆赤金耳墜。
「妳的耳璫掉了。」
她一摸自己耳朵,果然沒了一只,想來是方才刮掉的,她伸手要接過,裴青臨卻已經走了過來,把耳墜從耳眼穿了過去。
沈語遲沒想到自己耳朵還挺敏感,他帶著薄繭的小指無意間擦過她的耳珠,就有一小股電流在她後脊亂竄。
他看著亂晃的耳墜,忽笑了笑,貼近她耳邊輕聲道:「仲夏蛇蟲鼠蟻最多,熏香很招蚊蟲,大姑娘以後還是不要用了吧,小心害人害己。」
這話讓她頭皮發麻,睜大眼睛看著他。
裴青臨已經錯開身,離她有尺許遠了。
沈語遲還要說話,他只略略衝她點頭,毫不猶豫地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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