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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寵家長裡短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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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92301

吾家奇內助之《珍寶歸來》

  • 作者裘夢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8/19
  • 瀏覽人次:29738
  • 定價:NT$ 280
  • 優惠價:NT$ 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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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是我神隊友!
 每個男人背後都有一個「神奇」的女人,且看
新月二十五週年經典復刻主題書第四彈──【吾家奇內助】
8/19,夫君讚不絕口 上市


將門徐家大姑娘守孝離京多年,一回來就建立剽悍名聲:
她大戰貪心惡劣的三房叔嬸,保住家產分了家,
又為差點被抹黑閨譽的族妹出頭,
揭破未來妹婿的負心真相,解除危機……

鎮北侯世子蕭展毅眼看著徐大姑娘的赫赫戰績,心潮澎湃,
只因他確定她就是他以為死在戰場的心上人,
如今珍寶失而復得,他說什麼也要娶她,
偏偏這事有個難題,他本來想為她守著一輩子,
硬生生把自己抹黑成個因墜馬腿瘸性情大變的大魔王,
如今他非但不被考慮,還有許多人想跟她訂親!
這難道是叫他要貫徹壞人形象,先下手為強嗎?
 

徐大姑娘:你可知道,使壞的人,得被我揍?
蕭世子:……對不起,只要妳嫁我,我什麼都聽妳的,行不行?
裘夢
又懶又宅,喜歡織夢。
心理年齡永遠十八歲,每天向著太陽活蹦亂跳,
以操控女主禍害各色男主為人生主要目標,與諸君共勉!
^_^歡脫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瀟灑恣意的生活
 
這幾年女力當道,無論是哪一種類型的創作,以發光發熱、能撐起一片天的女性為主角的作品如雨後春筍地出現。
久遠一點的比如《關鍵少數》、《神力女超人》、《驚奇隊長》,近期一點的就是《不死軍團》啦,裡面莎莉賽隆飾演的女主角,解決入侵者的時候真是帥氣又美麗,讓人敲碗想要看續集。
裘夢的女主角也總是有這樣引人目光的特質,這次的女主角徐寧安上馬能殺敵,下馬能出謀劃策,這是她最大的本錢,讓她能夠任意妄為偏偏別人又打不贏她。
徐寧安是一個很清楚自己追求些什麼的人,所以她不因為自己必須從戰場退下而忿忿不平。
她愛護家人,雖然厭惡貪得無厭的三叔夫妻,卻還是在堂妹陷入婚事危機時出手相助。
她也不擅自插手男主角的事業只為了表現自己,更不會因為男主角的要求就戀愛腦的步步退讓,失去底線(反而是男主角,對女主角的寵愛沒有底線),這或許就是徐寧安瀟灑恣意生活的另一個原因。
雖然在現實之中有太多因素做不到徐寧安這樣,但看著她在故事裡「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表現,同樣也充滿了爽快感,從現實生活解放出來,這本書,推薦給感到疲憊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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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回京就做大事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正是踏青好時節,京城貴胄、富裕之家、平民百姓,或三五成群,或攜帶家眷於郊外賞春,一時之間人流如織,熱鬧非凡。
在大家都朝城外奔去的時候,卻有幾輛馬車緩緩順著官道朝著城門而來,城門守衛檢查了他們的路引文書,便放一行車馬入城。
「這是哪府家眷啊?」旁邊有守衛走過來跟檢查路引文書的同僚閒聊。
「徐老夫人回京了。」
「是徐老將軍的家眷啊。」守衛臉色為之一肅,為國捐軀的徐老將軍值得他們所有人敬慕。
老將軍一生戎馬,為國馬革裹屍,長子、次子都戰死沙場,僅剩三子支撐門楣,他與父兄走的路不一樣,乃是文官。
三年前,徐老將軍於邊關病故,徐大人回鄉守孝,如今三年期滿,皇帝召其回京,官拜太常寺少卿,乃是正四品,比他回鄉之前的官職又升了兩級,明顯皇恩浩蕩。
京官從四品就是個坎,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沒能邁過這個坎,而徐大人守了回孝,回來後直接就邁了過去,這是受父兄的功績庇蔭啊。
不過,想想也是,兩個哥哥皆為國捐軀,老父也病死在邊關任上,皇家要是沒什麼表示,那就顯得刻薄寡恩,當今聖上稱得上是位明君,徐家自然會受到恩賞。
徐大人一個月前便已返京上任,徐老夫人這些內眷今日才到也正常,內眷出行總歸是麻煩一些,一路上打點起來,行程自然就會慢上許多。
這次徐府的人回來,也算是雙喜臨門,一喜是徐大人升官,二喜則是徐大人的女兒婚期將近,正好一家回京可以操辦起來。
這麼一看,這有爹的孩子跟沒爹的孩子一比,結果鮮明。
徐大人的嫡女婚期將近,回京爹又升了官,與之相比,他大哥、二哥的兩個嫡女的婚事卻都還沒著落。
徐家長子在其女十二歲那年便戰死了,其妻受不住打擊,不到一年便隨夫而去,只剩下獨女一人,其女扶棺回鄉守孝。
徐家次子四年前戰死,當時他女兒尚未及笄,婚事便由此耽擱。
這次徐老夫人回京,最緊要的事便是為兩個孫女相看婚事,尤其是長孫女,婚事生生一年一年耽擱下來,這眼瞅著都雙十的年紀了,可再耽擱不起了。
身為徐家婚事老大難的徐寧安此時被丫鬟從馬車上扶下來,拂了下裙角,正抬頭看著闊別許久的徐府大門。
門庭依舊,可是卻物是人非!八年前她扶棺離京守孝,八年後再回來,祖父和二叔也都已不在。
天空的太陽很是明亮刺眼,可是徐寧安的心裡卻恍然一片滄桑。
「大姊。」一聲輕喚召回了徐寧安的注意力,她看著走到自己身邊的二叔女兒徐寧慧,輕輕應了一聲,緊接著,三叔家的妹妹徐寧善伴隨著明快的聲音朝她們走過來。
「大姊、二姊。」
徐寧安和徐寧慧對視一眼,對她均回以一笑,「三妹。」
徐寧善笑道:「我娘肯定已經把房間都給咱們收拾好了,咱們快進去吧。」
「好。」徐寧安兩人同時答應。
徐寧善腳步輕快地當先拾步走上臺階,先一步進門而去。
徐寧慧對姊姊道:「大姊,我們也進去吧。」
「好啊。」徐寧安握住妹妹伸過來的手,兩人手牽手一起步上臺階。
徐家並未分家,如今也沒必要再分,但三房各有各的居所,三老爺徐文達倒也沒有另做什麼調整,還是照舊。
進了二門,大家便各自散了,回居所安置行李。
徐寧安帶著兩個丫鬟回了大房所在的「清暉院」,大房如今便只剩下她一個主子,有些冷清。
丫鬟婆子們去收拾安置行李,徐寧安讓人在院子挑了處向陽的地方擺了張椅子,一個人安靜地坐著曬太陽。
院中西北角種了一株西府海棠,如今正是花期,開得熱熱鬧鬧的,看起來便透著勃勃生機,然而望著那樹海棠,徐寧安的神情漸漸有些空茫起來。
這樹還是父親在她幼時為她種下的,如今海棠樹已經鬱鬱蔥蔥,年年報春,可種下它的人卻長眠地下……
丫鬟紅秀收拾好了內室,鋪好了床褥便來找她,「姑娘,床鋪好了,您去歇歇吧。」
自家姑娘向來不喜歡房中點香,先前房子已經被人通過風,現在她們只需簡單收拾一下便沒問題。
徐寧安「嗯」了一聲,收拾好心情,起身回屋,從老家一路舟車勞頓到京,確實是有些疲累。
服侍姑娘歇下,兩個貼身大丫鬟便退了出去,留了一人在屋外伺候,另一人去看其他人收拾歸置得如何了。

徐寧安一覺醒來,就察覺兩個貼身丫鬟的情緒有些不太對,「出了什麼事?」
正服侍她穿衣的紅秀手下頓了下,低聲道:「姑娘歇息時三姑娘那邊有人過來,說姑娘院裡的海棠花開得正好,想折兩枝插瓶。」
徐寧安輕笑一聲,「妳們如今怎麼小家子氣了?」
一旁的紅英撇了撇嘴,小聲咕噥道:「哪裡是咱們小家子氣,三姑娘如今是越發地得寸進尺了,什麼好東西都想撥到自己的手裡去。」也就她們姑娘心胸開闊,不計較,可她們這些身邊的人看不過去啊。
「可讓人折了去?」
「自然是讓她們折了。」紅英一臉的憤憤。
徐寧安失笑,掃了她一眼道:「既讓人折了去,事情便該放下了,怎麼還耿耿於懷?」
紅秀道:「這幾年三姑娘脾氣越發大了,姑娘和二姑娘總這麼寵著她也不好,三姑娘馬上就要出嫁了,等到了夫家若也是這麼個霸道的性子,那怕是要出事。」
徐寧安搖搖頭,逕自在妝鏡前的椅子上坐下,好讓紅英為她挽髮。
「妳們操心的倒多,三妹的事自有三嬸替她設想。」
紅秀、紅英對視一眼,不再說話。
髮髻梳好之後,徐寧安隨意地照了下鏡子,便起身道:「這個時間想必祖母也歇好了,咱們給她老人家請安去。」
「是。」
徐寧安主僕三人過去老夫人所居的「安禧堂」的時候,就聽到屋子裡傳來笑聲,她在丫鬟挑起門簾後走了進去。
徐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徐寧善抱著她的胳膊坐在一邊,祖孫兩個神情愉悅,看到她進來臉上的笑都還沒完全收起。
「給祖母請安,三妹好。」
「到祖母這裡來,院子裡可都安置好了?」
徐寧安接住祖母遞來的手在她另一邊坐了,微笑著回答,「勞祖母惦記,已經都安置妥當了。」
徐老夫人往孫女的頭上掃了掃,忍不住搖頭,「安姐兒,妳這打扮得太過素淨了,女孩子不趁著年輕打扮自己還等什麼時候啊。」
徐寧善在一邊道:「大姊姊向來簡素,祖母又不是不知道。」
徐老夫人不理她,看向跟來的紅英、紅秀道:「服侍妳們家姑娘用心些,衣物首飾上替她留心些,不能總由著她的性子來。」
紅英兩人恭敬應下,「婢子知道了。」
「祖母,」徐寧善抱著祖母的胳膊撒嬌,「我小弟真的要過繼給大伯嗎?」
此話一出,徐老夫人不悅地看了小孫女一眼,又去看大孫女,這事情還得慢慢商議,善丫頭這樣隨口說起,實在口無遮攔。
徐寧安面色平靜,聲音卻是冰冷的,「三妹是從哪裡聽來的這話?」
不知道為什麼,在姊姊這樣平靜的注視下徐寧善心中沒來由地泛起一陣冷顫,她幾乎不敢直視她的目光,有些閃躲地道:「沒聽誰說。」
這話誰會信?怕是連徐寧善自己都不信。
徐寧安心中冷哼,從羅漢床上起身,然後跪在了徐老夫人面前,徐老夫人一驚,便要伸手去拉她。
徐寧安卻恍若在地上生根般,根本拉拽不動,只是直直地看著她道:「孫女以為此事當時在老家時便已有了決斷,為何如今舊事重提?」
徐老夫人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徐寧安繼續道:「祖母若擔心先父先母身後無人祭祀,孫女也說過願意立女戶,承香火。」
徐老夫人歎了口氣,看著大孫女語重心長地道:「安丫頭,女戶之說就別再提了,將妳三弟弟過繼給大房,也是為了妳日後出嫁有個依靠。」
徐寧安恭恭敬敬地給徐老夫人磕了一個頭,道:「孫女原也無意婚嫁,不如絞了頭髮當姑子去,大房所有的產業便都給了三房,如此倒也乾淨。」
徐老夫人身子一震,神色複雜地看著叩地不起的大孫女,心中傷痛,怎麼就將孩子逼到了這步田地?
「我才不要妳當我的姊姊,討厭鬼!」
徐老夫人還未開口安撫,一道稚嫩的童音忽地從門口傳來,徐寧安身影紋絲不動,就好像什麼都沒聽到。
徐老夫人卻是面色大變,氣急敗壞地大聲吼道:「還有沒有教養,給我滾出去!」
門口徐三夫人拉著宛如一頭憤怒小牛的小兒子跪了下去,顫聲道:「母親息怒,勝兒還小,有口無心。」
「還小?」看著徐明勝還一副要叫囂的樣子,徐老夫人怒指他們,「八歲不小了,妳溺愛幼子,慣得他越發不成體統,如今當著我的面就對長姊這般態度,若是我不在了,他還不知要張狂成什麼樣子,難怪安丫頭說什麼都不肯同意讓他過繼。」
「母親——」
徐老夫人怒道:「過繼之事就此作罷,往後也不許再提。」
「祖母,分家吧,既然兩房之間有了嫌隙,再一起生活,難免再起齟齬,如此倒不如分家各活,還能留些面子情。」徐寧安直起身子,語氣堅定地說。
「安丫頭,妳說的這是什麼話,現在分家妳這不是讓別人指著我們三房的脊梁骨罵嗎?」徐三夫人拈帕拭目,說得好不委屈。
徐寧安扭頭看了一眼,神情不悲不喜,無動於衷地道:「讓別人知道你們逼迫亡兄孤女,圖謀她的家業嫁妝便不會被人戳脊梁骨嗎?」
這一句話讓安禧堂內落針可聞,但徐寧安不為所動,繼續道:「先前我用千兩之數的財產換得三嬸不再提過繼之事,以為三嬸會是個言而有信之人,不料,呵呵……」
徐老夫人手指發顫,滿臉的不敢置信,「老三家的……」妳竟如此行事?
徐三夫人眼見婆母動了真怒,急急辯解道:「母親,沒有的事。」
徐寧安在一邊冷笑。
「混帳!」徐老夫人氣得心口疼,手撫著胸口,對一邊的丫鬟道:「去,讓人去將三老爺找回來,我倒要問問他,到底安的是什麼心,莫不是還要繼續丁憂不成?」
徐三夫人大驚,「母親——」
徐寧善見局面不好,這時總算回了神,幫著徐老夫人撫背順氣,看著姊姊一臉不贊同地道:「大姊姊何必如此,看妳把祖母氣的,若是氣出個好歹來,可如何是好?」
徐寧安扯了下嘴角,道:「當面推卸責任,三妹妹果然伶牙利齒擅長指鹿為馬。」
而徐寧安聽得出來的挑撥之言,徐老夫人又哪裡聽不出來,一把甩開三孫女的手,怒道:「妳,跪下。」
徐寧善嚇得臉色一白,規規矩矩在地上跪了,再不敢多言。
整個安禧堂內氣氛緊張窒息,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一直到徐文義從衙門請假回來時,整個安禧堂的氛圍都沒有絲毫改變。
在路上已經聽老僕說過事情經過的徐文義一進門便跪到了地上,叩頭請罪道:「兒子不孝,還請母親責罰。」
徐老夫人怒極反笑,「你娶的好媳婦,教養的好兒女,欺侮無父無母的孤女,圖謀別人的家產,兒女不知孝悌、不知悔過,你的那些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嗎?你大哥他們可有絲毫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說。」
徐文義把頭低得更低,「兒子惶恐。」
「如今我倒是瞧明白了,你們跟我提過繼之事,哪裡是為了老大有什麼後嗣,你們根本就是貪圖大房家產。若真叫你們得逞了,安丫頭還指不定要受什麼折磨呢。」
「母親——」徐文義焦急了,聽老夫人這話顯然是認定他們居心不良。
「分家,今日就分,趁著我還有口氣,我得替安丫頭他們撐撐腰,若是哪天我這口氣嚥了,這個家由著你們夫妻作威作福,安丫頭他們就得被你們折騰死。」
「母親,使不得啊。」徐文義大叫。
「我還做不得這個主兒了?」徐老夫人怒視小兒子。
徐文義低下頭去,雙手握緊,李氏究竟在搞什麼鬼?怎麼回京頭一天就鬧出這麼大的事來?
徐三夫人接收到丈夫的眼神,卻也沒辦法回答,她同樣滿心莫名其妙,煩躁無比。
而徐寧善悄悄注意到爹娘的眼神交流,趕緊收回目光,忍著滿心的倉皇。
她只是今天折清暉院的花時被那幾個不懂眼色的丫鬟阻攔,心裡不悅,才故意說起過繼的事情,要讓徐寧安知道以後還是要靠著他們三房,最好客氣點,哪知道……哪知道事情居然沒定下,甚至徐寧安還借題發揮,讓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們去找京中的族人過來做個見證。」徐老夫人隨手指派著身邊伺候的人去辦事。
「是。」幾個被指到的人都領命離開。
「安姐兒,事情何至於此啊,叔父提出過繼絕沒有其他心思,妳莫要多想……」徐文義看向大侄女,滿臉的無奈。
徐寧安神色如常,平靜地道:「祖父、先父和二叔他們用命拚來的功勞讓三叔仕途順坦,三叔又何必記掛著侄女手裡先父先母留下的那點子產業?我身為一個孤女,手中若無厚實的嫁妝,日後到了婆家也是受人欺侮的命。三叔就當可憐可憐侄女,分家吧。」
徐文義還想掙扎,勸道:「安姐兒,叔父也是為了妳好啊……」
徐寧安當即就是一聲冷笑,直言不諱地道:「三叔自家養的一對兒子是什麼秉性還需我明言嗎?三嬸自幼便寵溺過度,張狂左性,眼高手低,紈褲不肖,縱然素日裝得再好,也有兜不住的時候,京城可不是吉山,三叔還是多操心操心二弟弟吧,可別去書院招惹了什麼麻煩事回來。」
「安姐兒,妳慎言!」徐文義有些惱羞成怒。
徐寧安卻是不為所動,目中的冷嘲依舊,「你們三房的事原與我沒什麼關係,可你們要讓這樣的貨色過繼到我們大房來,這便關我的事了,不平則鳴,若非三叔你們咄咄逼人,侄女也不會破罐子破摔,既然不想好好過日子,那索性便掀了鍋,大家都別過。」
徐老夫人沉默地看著大孫女,心中長歎,這丫頭天生的硬骨頭,她是徐家的長房嫡女,徐家的頭一個孫子輩,是老頭子一手調教長大的,若是個男兒徐家在軍中當是後繼有人。
可惜,她是個女兒身!
她年幼扶棺回鄉守孝,日子長了,有些人便忘了她是誰教大的,便想著揉捏起她來了,這可真是太歲頭上動土,觸到安丫頭的底線,她根本是不會給別人留什麼面子情的。
如今,老三一家便是觸到了安丫頭的底線。
徐老夫人也知道三房的兩個孫子有些不成器,但是今日聽大孫女的意思這不是有些不成器的問題,是可能從根上就歪掉的問題,難怪安丫頭說什麼都不同意讓三房的兒子過繼給大房,畢竟誰家想要一個敗家玩意兒來繼承家業?又不是好日子過夠了,自己找罪受,別說安丫頭出嫁後幫襯她了,不給她添堵拖後腿都要謝天謝地了。
徐明勝這個時候不敢有什麼舉動,但他不甘而憤怒地瞪著徐寧安,跪這麼長時間,他的膝蓋都疼得麻木了。
而提前跟隨徐文義進京、已經進了書院的徐明超這個時候因為在書院讀書逃過一劫,不用被叫來跟著一起跪。
徐寧安只回給小弟一個嘲弄的眼神,小屁孩兒一個,嚇唬誰呢?這小傢伙最好是別來找打,惹到她,她真的不介意打他幾頓的。
做大家閨秀的日子實在是有些無趣,有時候她也挺感謝三叔一家的,在老家給她添了不少的樂子。
她其實是不想回京的,對她來說,在老家找個老實人嫁了挺好的,偏偏祖母為了她和二妹的婚事硬是把她拽到了京城來,非要在京城幫她相看人家,老人家的門戶之見太深,她真的沒有辦法扭轉。
百善孝為先,父母不在了,她就權當替爹娘盡孝了,便也順從了老人家,至於嫁給什麼人,其實也沒太大的關係。
好相處,就好好過;不好相處的,多打幾頓約莫也就能相處了。
爺爺說過,拳頭大才是硬道理,她一直深以為然!
在徐寧安和徐明勝姊弟兩個眼神交鋒的時候,徐家在京城的幾家老人被請了過來做見證,二房的母子幾人也都到了。
分家的流程基本大同小異,不過就是對財產分配有沒有異議的事。
徐寧安對什麼都沒異議,祖母還在呢,三叔不敢明目張膽的撈好處。
徐二夫人也對家產分配沒有異議,能就此分家,她已經很高興了。
雖說借著老三的身分,女兒相看起人家來會佔些便宜,但是老三一家實在是讓人一言難盡,也不知道有兩個剛正兄長的徐老三是怎麼長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三房的事明著都是三弟媳出頭,但其實三弟也沒少在後面支持,她作為嫂子也不方便多說什麼,只能護住兒女,保住他們的生活就好了。
各人造業各人擔,都是自己求來的。
安丫頭是個什麼性子,她生活在後宅,多少還是知道點的,那是隻披著羊皮的狼崽子,狠起來的時候可太嚇人了,三房非要惹她,自己找死旁人怎麼管呢?
最後家分了,因為徐家如今這麼個情況,三房還是住在一起,只是各自的銀錢開銷不再合在一處。
第一天回京,徐家就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這件徐家謹慎處理的家務事到底還是漏了出去,聽到消息的人家都不由得唏噓。
徐文義借著父兄的庇蔭得已得職升官,可他卻並沒有善待他的兄長遣孀和兒女,剛回京便分了家。四品的官身本來能為三個失去父親的孩子提供庇護,可是一旦分家就是三家人,能起的作用有限得很。
不過,這到底是別人家的家事,他人也不好插手。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京城人都知道懷恩寺裡的桃花很美,結的桃子很甜,每年這個時候也是上山賞桃花人數最多的時候。
今天徐寧安來了懷恩寺,卻不是為了賞花而是前來祭拜先人,順便為他們在佛前點盞長明燈。
人死後究竟會不會有靈魂,徐寧安不知道,但她覺得這至少能安慰心靈。
春日賞景,夏日乘涼,秋日登高,冬日飲酒,四時風景各不相同,但細想起來,這些年她竟都不曾好好享受過、欣賞過,徐寧安覺得她對自己似乎是有些刻薄了。
往後的日子,她得對自己好一點!
畢竟如今大房一脈就只剩下她自己了,她得活得長久,才能讓父母不斷了香火供奉。
這世上,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才是那個最可依賴的,別人總歸是要差一些的。
一身素服的徐寧安站在開得熱鬧的桃花樹下,一濃一淡,形成鮮明的對比。
「姑娘?」身邊的紅秀有些遲疑地出聲。
徐寧安收斂心神,笑了笑敷衍過去,垂眸隨手整了下衣袖,繼續拾級而上。
懷恩寺前有一百零八級臺階,象徵著人生一百零八種煩惱,爬過山階,就如同邁過了那一百零八種煩惱,所以來懷恩寺的人,基本上都會親自走一走這一百零八級臺階,好讓自己消除煩惱。
臺階兩側種有桃樹,如今開得正豔,而徐寧安便是在爬臺階的中途略微失了失神,然後繼續向上爬。
人生在世,有些煩惱根本就是自找的,並不值得同情,比如她家三叔三嬸的某些煩惱。
得了她的私下孝敬,絕了將兒子過繼大房的心思,他們還能保持著表面上的和和氣氣,維持著一家友愛的體面,他們卻貪心不足,非得扒了那層遮羞布,搞得大家都難看。
他們大房和二房還好,大弟即使要出仕至少也是好多年之後的事了,可三叔如今身在朝堂之上,御史臺那幫人可真不是吃素的。
所以,在三叔苛待寡嫂侄兒侄女的事情傳出,她家三叔在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的位置上還沒坐滿兩個月就被人拉下來了,降級成了五品的光祿寺少卿。
這大起大落的——徐寧安覺得皇帝就是故意的,誰叫他不給皇帝面子,打皇帝的臉!
皇帝為什麼給他加官,他明明心知肚明,可他打起皇帝臉來也是著實的賣力。那皇帝當然就得給他個教訓——我能提拔你,我就能原地擼平了你。
一百零八級臺階很長,但因坡度平緩,爬起來倒也不太費力,徐寧安走得很輕鬆,走過最後一級臺階抬頭便看到了懷恩寺的山門,石碑之上龍飛鳳舞的懷恩寺三個大字蒼勁有力。
徐寧安領著兩個貼身大丫鬟爬臺階,而她乘坐的馬車則是另由山道直接進了懷恩寺。
走不走山門前的這一百零八級臺階原就是隨香客自願,不願浪費體力,或是體力不支的也可駕車直入寺中,或者乘坐滑竿。
寺裡的香客不少,但也並非初一十五,所以並不顯得人潮洶湧,徐寧安先去正殿捐了香油錢,在佛前虔誠地拜了幾拜,又拜託寺裡幫她點了兩盞長明燈,這才領著丫鬟出殿。
雖然之前在京中生活了十幾年,可她也不過才來過懷恩寺一次,多年後再來,感覺與自己記憶中的景致還是有所出入的,又或許她當年便看得不甚仔細吧。
寺裡香客不少,純來散心賞景的遊客也多,男女老幼都有,因著心情不好的緣故,徐寧安並沒有多少心思賞景看人,走的路線也挑的是人少僻靜之處。
「明堂」是懷恩寺裡點長明燈和供奉牌位的地方,向來是冷清的所在,甚至還透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鬱悲涼。
徐寧安主僕走到這裡的時候,就看到明堂外站著幾個青衣侍從,一副守門的架式,想必裡面有人在哀悼親人,光看這侍從就知身分不凡。
徐寧安並沒有多少好奇心,也並不想進明堂去哀悼,領著兩個丫鬟便要默默走過,這個時候,有人從明堂內出來。
兩個侍從將一輛木製輪椅從殿內抬了出來,陽光照在那個人身上,卻似乎根本沒有辦法消融他身上散發的冷肅氣息。
男子錦衣玉冠,一身清冷,徐寧安見了不由得心頭一跳,腦中不期然浮上之前聽到的京中傳聞——鎮北侯世子墜馬致殘,不良於行。
曾經也是年少俊傑,意態風流,卻一朝折翼,想必也有一段不可言說的心路歷程。
徐寧安不由得領著兩個丫鬟避讓一旁,那行人個個目不斜視地離開。
主僕三人默默目送他們遠去,過了好一會兒,紅英才開口自語似地說了句,「這是哪家的公子啊?」
一旁的紅秀忍不住搖了搖頭,「妳沒看到人坐在輪椅上嗎?」
紅英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然後福至心靈地「哦」了一聲,「鎮北侯世子?」
紅秀點頭。
紅英伸著脖子往遠處眺望,嘴裡咕噥著,「剛才距離有點遠,也沒看清長啥樣,據說挺好看的,本來也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名門公子呢,可惜……」
她沒有再往下說,不過,其他兩個人都明白她的未盡之意。
鎮北侯世子蕭展毅,姨母貴為中宮皇后,表兄是東宮太子,自己也是侯府嫡子長孫,原本前途一片大好,奈何天有不測風雲,一場墜馬意外,從此性情大變。
據說墜馬之前的鎮北侯世子溫潤如玉,皎皎君子,不知是多少閨秀的佳婿人選;墜馬之後,性情變得乖戾陰狠,動轍大發雷霆,對身邊服侍的人非打即罵,硬生生將自己折騰得再不敢有侍女服侍,沒有女子敢接近他,也導致了他雖年過弱冠,卻仍舊未婚的現狀。
婚姻是結兩姓之好,蕭展毅如今的情況那不是結親,怕是會結仇。
真是令人唏噓!
「他也挺可憐的。」紅英忍不住感歎。
徐寧安和紅秀齊齊看了她一眼。
紅英忍不住撓了下頭,不是很確定地小聲道:「難道不對嗎?」
徐寧安語氣平淡地道:「這世上比他可憐的多了。」
「那咱們也要有同情憐憫之心啊。」紅英理所當然地說。
紅秀瞪了她一眼,「妳同情得過來嗎?」
紅英堅持道:「我儘量啊。」
「那妳去嘗試接近他好了,試試看能不能感化他。」
紅英一本正經地道:「我同情他不表示我就要去感化他啊。」
說得好有道理,有點兒無法反駁,紅秀嘴巴被堵住了。
徐寧安直接道:「那就不要這麼多廢話。」
紅英委屈閉嘴,紅秀嘴角微翹,還是得姑娘治她。
「姑娘,咱們要在寺裡住幾天啊?」紅英很快就振作精神。
徐寧安輕歎一聲,「先住兩天再說吧。」
紅英、紅秀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東西——擔憂。
姑娘本來就不想進京,回京頭一天府裡就鬧了分家,雖然大家還住在一起,但親情終歸是被一些人折騰沒了。
這次說是來上香,其實未嘗不是出來躲清靜。
因著三姑娘婚期漸近,三房那邊忙得一團亂,老夫人到底念及親情,雖然分家了,但多少還是讓大房和二房幫襯一二。
她們大房還好說,畢竟姑娘是小輩兒,有些事能有個推託,二夫人那邊就有些難辦,到底受了些累。
徐寧安可不管兩個丫頭心裡在想些什麼,徑直往前走著,也沒什麼目的地,就隨意走走,走累的時候想著找個地方歇歇腳,結果巧了!
在她們看中的那處涼亭外再次看到了之前遇到過的侍從把守。
這擺明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式,徐寧安等人自然也不會過去自討沒趣。
紅秀四下看了看,然後一臉驚喜地指著不遠處道:「姑娘,那裡有塊大石,咱們到那裡歇一下吧。」
徐寧安順著她的手指看到了那塊大石,讓她們主僕三人歇個腳綽綽有餘了,遂點頭。
但很快便有人先行一步歇在了大石上,徐寧安終於明白自己今天的運氣可能不夠好,主僕三人互相看看,只能滿心無奈地繼續尋找可供歇腳的地方。
只是她們還沒來得及邁出腳步,變故陡生!
小徑轉角一個女子飛奔而來,一路倉惶喊叫「救命」,其身後四五人緊追而至。
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佛門清淨之地,卻有人大膽行兇,令人瞠目結舌,涼亭內的人,大石旁歇腳的人,正面見到受害者的人,三方人馬目光不約而同聚集到作惡的人身上。
「姑娘救命啊……」
面對朝自己直撲而來的人,徐寧安腳步一錯避開了,但也將人讓到了自己身後,而她則迎上追來的人。
「妳這個小賤人,跑什麼?還敢胡喊,看小爺怎麼收拾妳……」咒罵聲在追至近前時戛然而止,轉而變成虛弱叫喚,「大……大姊……」
徐明超怕了,本能地便想縮到書童身後,徐寧安蹙眉看了他和他書童一眼,又掃過跟在他身邊的四個眼生僕役,一言不發。
徐明超腿肚子發軟,眼神發飄,頭皮發炸,滿心飄的都是三個字——怎麼辦?
做壞事被大姊抓到現行了!他要完啊!
終於,在徐明超內心的恐懼要滿溢而出的時候,徐寧安開口了。
「我記得今日不是書院的休沐日。」
徐明超縮頭縮腳,很想立刻消失不見。
徐寧安不疾不徐地繼續道:「我記得三嬸只給你配了一個書童,這多出來的四個眼生得很,你雇來的打手?」長能耐了啊。
「不,不是。」徐明超哆嗦著回答。
徐寧安嘴角輕掀,不無奚落地道:「那這是好意幫忙?」
徐明超猛搖頭。
徐寧安眼睛微瞇,目光落在四個眼生僕役中那個略顯矮瘦的身上,「你來告訴我,你們哪個府上的?」
那名僕役一聲不吭,徐明超卻替他回了,「是毅勇伯府上的。」
徐寧安瞬間了然,「你未來姊夫的人。」
徐明超又不敢說話了。
「有點兒意思。」徐寧安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地掃了那四名僕役一眼,又扭頭看了那位「受害女子」一眼,然後嘖嘖了兩聲。
當姊夫的縱容小舅子胡作非為,犯事現場還精準地暴露在她這個跟三房矛盾頗大的徐家人面前,嗯,這件事情不單純。
「紅英、紅秀,咱們走。」
聽到她這句話,不只當事人,連旁邊很多圍觀者都對這意外的發展一時說不出話來。
倒是紅英、紅秀兩個丫鬟對於自家姑娘的決定沒什麼情緒波動,特別順從聽話。
「大姊妳這就走了?」徐明超有些不敢置信地問。
「嗯,走累了,得找地方歇歇腳,這大太陽的。」為了證明自己沒瞎說,徐寧安甚至還抬手遮眼朝天上的太陽瞄了一眼。
徐明超還沒有回神,懷疑地道:「妳不打我啊?」
「我幹麼要打你?」徐寧安一臉的莫名其妙。
「我……」徐明超朝那個明顯也被這個古怪局面弄傻眼的女子看了一眼,然後鼓起勇氣地道:「我可能在幹壞事啊。」她以前碰到的話不都直接揍他的嗎?
「那跟我有關係嗎?」徐寧安越發覺得莫名。
「我是妳弟。」
「你姊夫不是給你派幫手了嗎?我再插手不合適,畢竟我跟你們三房關係不太好。」
「我……我沒欺侮她。」徐明超見大姊說完果然就抬腳要走,忍不住脫口替自己申辯道。
徐寧安朝他側目。
徐明超一臉糾結地道:「我就跟她買了幾枝花,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撒腿就跑,還叫救命,然後我就追上來想讓她別瞎喊,再然後就遇到大姊妳了。」
徐寧安搖搖頭,雲淡風輕地道:「但你蹺課是真的。」
徐明超:「……」不是,為什麼大姊每次關注的地方都跟別人不一樣呢?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去三嬸面前告狀的,你知道的,我一向不管閒事的。」
徐明超:「……」他相信才奇怪。
「你們都不是好人,妳這個當姊姊的竟然如此縱容自己弟弟為非作歹。」賣花姑娘一臉悲憤地說。
徐寧安終於正式將目光落到了她身上,一臉誠懇地告訴她,「第一,我不是他親姊,所以沒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我的時間;第二,我跟他父母有點兒不對盤,我懶得費心;第三,壞人就壞人吧,反正我也不會有什麼良心不安。我教妳個乖啊,不是所有千金大小姐都有一顆善良慈悲之心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旺盛的正義感去替人打抱不平。」
賣花姑娘:「……」
紅英、紅秀面色如常,徐明超垂頭喪氣,顯然也並不覺得吃驚,大概是習慣了,但其他人卻都太心情複雜了。
這位姑娘顛覆了他們從小到大受的教導啊!
最後,徐寧安給了他們碎裂價值觀又是一擊,「明超,她都不跑了,你還不讓你姊夫的人抓住她,傻什麼呢?」
徐明超覺得他不應該在這兒,他應該回書院讀書去。
「妳、妳怎麼這麼惡毒?」賣花姑娘氣得渾身發抖。
徐寧安一臉理所當然地道:「妳都說我不是好人了,我還不能惡毒一下給妳看啊。妳能說,我就肯定能做啊,我不白背鍋的,不划算。」
賣花姑娘:「……」
徐明超頹喪地捂住臉,他就是個很好的前車之鑒。
曾經,他自以為是,認為在徐家沒有人敢違逆他,一個父母雙亡的大房孤女罷了,有什麼可怕的,還不是他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而她要靠他爹庇護肯定屁也不敢放一個。
結果,他用自己的血鑄造了對大姊永不磨滅的傷痛,看到她就會自魂魄深處感受到最深沉的恐懼。
她是他的夢魘!
第二章 對付狗男女的招數
這一場疑似「強搶民女」案,全程圍觀下來的人只有「無疾而終」四個字的感想,就好像一場大戲開了場,結果角兒不照劇本來演,導致戲沒辦法繼續唱下去。
而造成這一切的徐寧安毫不在意地領著自己的兩個丫鬟直接離開了。
她在寺裡逛了大半天,委實有些累,就想找個地方好好歇歇腳,配合演戲什麼的,恕她現在沒什麼心情奉陪。
明顯毅勇伯府上那位跟三妹訂親的嫡次子有點不一樣的想法,才會兩家婚期漸近卻要鬧么蛾子,只不過手段挺拙劣,也就欺負一下徐明超這種傻子了。
徐寧安有工夫想這些有的沒有的時候,她已經找了處遮蔭的回廊,跳上欄杆,兩腿伸直,斜靠著廊柱歇腳了,休息的時候沒事做,她一時沒忍住就稍微琢磨了一下之前發生的事,將整件事順手捋了捋。
嗯,估計十有八九江徐兩家的婚事要出紕漏。
幸災樂禍倒談不上,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分家是分家了,到底還是一家人,他們太丟人的話,別人談論起徐家的時候,難免會帶上其他人,完全屬於無妄之災,能避免還是避免吧!
紅英、紅秀也坐在欄杆上,就守著她們家姑娘,看姑娘閉目養神的模樣,兩個人也不敢打擾,只安安靜靜地陪在一邊。
瞇的時間太長,歪靠在柱子上的姿勢太舒服,讓徐寧安迷迷糊糊睡著了,直到被一陣奇怪的聲響驚醒了過來。
她驀然睜開的雙眼寒光懾人,恍若羅剎夜叉,紅英、紅秀不約而同往對方靠了靠,即使伺候了姑娘幾年,她們見到初醒狀態的姑娘依舊心驚膽跳。
在姑娘睡覺時碰觸她,絕對是件找死的事。她們都曾遭遇過被姑娘一把扼住咽喉無法呼吸迫近死亡的時刻,絕對是噩夢!
聲音近了,徐寧安也就聽清楚了,那是木輪碾過地面的聲響。
目光越過兩個丫鬟的頭頂,徐寧安看到了從前方回廊轉角轉出來的一行人,被拱衛在中間的不是那個疑似鎮北侯世子的男子又是誰。
猝不及防間兩個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對個正著,徐寧安瞳孔微縮,心中暗驚,蕭展毅心頭劇震,臉上難得帶上一些怔忡。
先前在涼亭那邊隔得有段距離,也不過就覺得這姑娘的聲音似曾聽聞,如今四目相對,近距離看清五官,他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聲音似曾相識,相貌也肖似,是他相思成疾眼前出現了幻覺?還是那人已入夢?多年的求而不得將心中深埋之人幻化為了一個女嬌娥?
蕭展毅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臉,察覺他神情有異的侍從停下了前行的步伐。
徐寧安卻已平靜地移開了目光,並收起雙腿,泰然自若地放下腿坐直,若無其事地拂了拂裙裾,彷彿方才那個懶散倚柱、半躺在欄杆上的人並不是她一般。
沒有絲毫失儀的羞窘,坦然大方得讓旁觀者反而會懷疑之前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咱們徐校尉什麼時候怯過場,再尷尬丟臉的事他都能裝出一副老神在在泰然自若的模樣,想看徐校尉出糗,那任務過於艱巨啊,基本沒戲。」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曾經邊關小卒的日常閒聊聲,蕭展毅心中情緒翻騰,眸色卻如掩藏著無盡暗流的深淵一般深不見底,暗沉一片。
他的腦子裡浮現那人說:「嘁,整日與老天爭命都來不及,哪裡有時間傷春悲秋哀憐自怨?你這純粹是富貴命,閒出來的。扔到戰場上滾幾圈,你就四大皆空,現世安穩了。」
邊塞明媚的驕陽下,那個青蔥少年一身戰袍,挺直背脊坐於戰馬之上,側首一笑,恍若籠盡了天地之色,照亮了他整個心神。
耳畔響起的那道似曾相識的聲音卻在說:「咱們到那邊看看去。」
然後,那道纖細的身影帶著她的兩個丫鬟沒事人一樣走開了,他抬眼,回廊上便只剩下了他和侍從,安靜得有些令人心慌。
許久之後,回廊上才響起蕭展毅冰冷的聲音,「走。」
侍從們沉默地護送他繼續往回走。
每年世子到寺裡祭拜故人後都會在寺裡住上幾天,他們要回的便是在寺中的暫居地。
回到寺中暫住的院子,蕭展毅沒有進屋,而是一個人坐在輪椅上看著院中的一株花樹出神,此時他的心緒起伏過劇,沒有辦法讓自己快速地冷靜清醒。
他萬萬沒想到那個讓他覺得特立獨行、性格有趣的姑娘會長了那樣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只不過,他心底那個人的容貌永遠地停留在十六歲的青春少年時。
他不知道如果那人還活著是不是容貌就跟那女子一樣,也不知那女子十六歲時的容貌是否與那人一樣。
這世上相似之人難免,可他卻因這份相似而心緒難寧。
早已死寂的心又硬生生泛疼,戰死沙場、為國捐軀,那個人的年歲永遠停在了那一年的戰場上,永遠留在了他為之拋頭顱灑熱血守護的邊關。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終於黑夜替換了白晝,寧靜替代了喧囂。
山裡夜涼,而蕭展毅無心睡眠。
他以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古井無波,沒什麼能再引起他的興趣,可今夜多年不見的金戈鐵馬又重新入夢,那人戰甲血染,最後屍骨馬踏成泥。
從噩夢中驚醒的蕭展毅再也睡不著,只能開窗無言地看著繁星閃爍的夜空。
星空有多美,他就有多寂寞。
在蕭展毅因心緒不寧無法安睡的時候,與他僅一牆之隔的徐寧安卻一夜好眠,無夢到天亮。


徐寧安在懷恩寺住了七八天,寺裡的日子單調而平靜,可從懷恩寺回到府中,俗世雜務便又都紛至遝來,令人好生不爽。
徐寧安洗漱換衣之後到祖母院中請安,丫鬟替她打起竹簾,屋內的嗚咽哭泣聲便傳了出來,而她也看到正抱著祖母的腿跌坐在腳踏上哭的徐寧善,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
一見這情形,徐寧安下意識就想避開,只來都來了,簾子都掀開了,總要進去跟祖母請過安才好逃跑。
於是,徐寧安整整衣袖,規規矩矩地從丫鬟挑起的簾子處走進屋子。
「孫女給祖母請安。」她是來請安的,旁的無關事物她選擇視而不見。
「安丫頭來了啊,快坐。」徐老夫人說完讓丫鬟上茶。
「謝祖母。」祖母賞茶還是要喝的。
徐寧善哭泣得悲悲切切,徐老夫人心疼地摸著她的頭,輕聲安撫著,然而徐寧安安靜喝茶,對妹妹的哭聲充耳不聞,不受絲毫影響。
徐老夫人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大孫女開口說一句關切的話,為了她們姊妹感情,徐老夫人只好自己打破僵局。
「安丫頭怎麼也不問問善丫頭在哭些什麼?」
徐寧安一本正經地道:「祖母是知道我的,我向來不會說話,怕一開口又惹得妹妹更加難過,故而只能閉口不言。」
徐老夫人歎了口氣,道:「說來也是妳妹妹運氣不好,攤上江家嫡次子這麼個混不吝的東西。」
雖然三房做了錯事,但畢竟還是自己的兒子和孫兒孫女,徐老夫人罵過、教訓過,打消了他們那些可惡的念頭,徐寧善又乖巧討好,徐老夫人便也心軟。
「出什麼事了?」徐寧安只能順勢問出口。
徐老夫人還沒來得及說,徐寧善就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徐寧安無辜地朝祖母攤手,瞧,她就說自己最好別開口吧,偏祖母不信邪,這下好了,三妹哭得更凶了。
徐老夫人也被小孫女哭得頭疼,自己趕緊把事情說一說,「那江家嫡次子跟他表妹有了私情,想悔親退婚,卻又不想擔了惡名,便唆使妳二弟犯錯,小半個月就輸了七千兩銀子,還想扣他一頂欺男霸女的帽子,逼他偷拿了善丫頭的貼身東西,然後借此指摘咱們徐家家風不堪,由此退親。」
「這江家子竟如此惡毒。」徐寧安不由得蹙眉。
徐老夫人搖頭歎氣,「可不是,女孩子家的名節何等重要,他竟要拿善丫頭的名節做文章。」
徐寧安這回是真心想知道答案了,「那徐家跟江家的婚約——」
徐老夫人搖頭,徐寧安見狀明白了。
徐老夫人沉著臉道:「咱們徐家便是家道中落,也不是任人欺負的,江家這次行事過分了。」
徐寧安道:「只怕人家說是小孩子情迷心竅胡亂行事。」
「唉。」徐老夫人一聲長歎,大孫女一向是個通透的,許多事她一眼便能看清楚。
「祖母……」徐寧善紅腫著眼睛悲切地低喚。
徐老夫人頭疼地撫額。
看她如此,徐寧安便有些猜測,帶了幾分不敢置信地看向滿臉淚痕的徐寧善問道:「難不成妳還捨不得這種男人?」
徐寧善猛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抹著眼淚哽咽地道:「婚期將近,這個時候我卻退了親,又是個什麼名聲?」
徐寧安嗤笑一聲,「那不然妳還想給他個左擁右抱的機會?妳願意,人家親親表妹怕還不願意呢。」
徐寧善扭著手裡的帕子,忍不住又哭起來,邊哭邊道:「那我怎麼辦,本來好好的親事突然就變成了這樣,我以後怎麼出去見人啊……」
她現在是真的懊悔當初在祖母面前提起過繼的事情,這件事讓爹爹被貶官,江家敢這樣退親,也是因為如此,她怎麼都沒想到會害到自己。
「該怎麼見人就怎麼見人唄,有錯的又不是妳,人家都能出得了門,妳一個受害者反而沒臉見人,這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妳何必讓那對狗男女稱心如意,平時不是挺聰明的嗎?」
聽了這一番話,徐寧善有點哭不下去了。
徐寧安也不再理她,兀自問祖母,「江家這事做的確實有失道義,總該給妹妹一些補償的吧。」
徐老夫人點頭,仍是一臉的愁容,「江家倒是把原本給妳妹妹準備的聘禮當成賠禮送給妳妹妹,讓她日後的嫁妝豐厚些。」
徐寧安皺眉,「三嬸答應了。」她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徐老夫人默認了。
徐寧安看著繼續抹眼淚的三妹,道:「既然妳母親都替妳做主了,妳何必還來祖母這裡哭訴,徒惹她老人家煩悶。」
徐寧善大哭,「可這又不是我願意的。」
徐寧安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好歹三嬸替妳摟住了銀子,沒落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徐寧安,妳什麼意思?」徐寧善裝不了柔弱了,瞪大眼吼道。
「字面上的意思,聽不懂啊。」
「我被人退親,難道徐家姑娘就臉上有光了?妳本來就是老姑娘了……」想到祖母還在,徐寧善把後半句「沒了名聲更嫁不出去」吞回肚子裡。
「可我也沒急著嫁啊。」
徐寧善被她一句話堵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最後,還是徐老夫人打了個圓場,「妳妹妹剛被退親,安丫頭妳就少說兩句。」
徐寧安於是繼續喝自己的茶,雖然半天沒喝一口下去,這麼個尷尬的時候,她真的想腳底板抹油——先溜為上!
她回來前就該先看黃曆,偏偏選了今天回府,應該在懷恩寺裡再多住一些時候的,後悔!
「母親為什麼不替我出頭,就因為弟弟是男孩子,不能影響他日後的仕途嗎?」徐寧善語氣中帶著滿滿的憤懣與不甘。
徐寧安在心底默默地道,三嬸重男輕女也不是第一天了,她的寶貝兒子那是千好萬好,凡事都要給兩個兒子讓路,這就是三嬸的原則和底線。
江家老二不就是因為看出了這點才設計二弟,從他這裡打開口子嘛。
如此想來江老二對他那個表妹還是有幾分真心的,至少願意為她搏個名分出來,而不是轉過頭歡歡喜喜地拜堂成親。

最後,徐寧安尿遁了。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她家三妹大約是洪水做的,那架式看起來很有孟姜女哭倒長城的意思。
離開安禧堂的徐寧安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叫了馬車出府,馬車趕去了城西的一間破祠堂,那裡聚集著一群乞丐。
一只裝滿銀錢的普通錢袋從馬車上扔下去,那個中年乞丐頭頭聽到馬車裡傳出一個懶散而清亮的聲音——
「請你們幫忙在京城裡傳個小道消息。」
乞丐頭兒掂掂手裡的錢袋,點頭哈腰地表示,「有事您吩咐,小的們保證替您辦好。」
「近前來。」
乞丐頭兒走到馬車窗前,一隻纖細的手指輕輕挑起了窗簾一角,乞丐頭兒根本看不到馬車裡的人和物,只能聽到那人對自己的耳語。
不久之後,馬車離開,祠堂裡的乞丐也開始四下散去。
紅秀看著懶懶靠在引枕上的姑娘,忍不住低聲道:「姑娘這樣幫三姑娘,她也未必領情。」
徐寧安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本來也沒想她會領情。」領不領情是別人的事,做不做是她自己的事,兩者並不衝突。
「咱們這就回府嗎?」
「好不容易出來了,這麼早回去幹什麼,到街上轉轉吧。」
姑娘決定了的事,紅秀兩個人並沒有異議。
別人家的姑娘逛街是去專門的布莊首飾店,她們家姑娘逛街,那是真逛街,尤其愛逛那種小攤販擺出來的攤子。
徐寧安其實並不是要買東西,她圖的就是一個人間煙火氣的熱鬧,看著普通百姓們安居樂業的喧囂,她會覺得祖父他們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任何時候打架鬥毆都是尋常可見的,即使是京畿首善之都天子腳下也一樣。
聽到某處傳來大聲喧譁,見到百姓們興奮趕赴過去湊熱鬧的身影,這一切真是充滿了市井煙火氣啊。
徐寧安領著兩個丫鬟溜溜達達地跟了過去,並不是很認真地圍觀一回。
「江志城,你這個混蛋,你敢設計小爺……」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時,徐寧安就忍不住伸手扶額,太陽穴隱隱抽疼。
自己被人設計引誘,姊姊被人蓄意退親,這讓血氣方剛的少年如何能忍?
得知真相的徐明超第一時間帶著幾個家僕出來堵他曾經的準姊夫,然後兩個官宦權貴家的公子哥兒便當街打了起來。
徐家是將門,可徐明超卻沒有習武強身,而是走了他父親的科舉之路,毅勇伯府同樣行伍起家,但這位江志城也是繡花枕頭一個。
總之,兩個身嬌體貴的少爺連花拳繡腿都沒有,只能特別樸實地如同村婦潑皮一般地扯頭髮摳抓撕咬……特別的沒氣勢。
少爺們打成一團,僕役們也打成一團,場面要多混亂就多混亂,圍觀者甚至還有起鬨叫好的,徐寧安百無聊賴地在一旁袖手旁觀。
徐明超眼角餘光瞥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時,身體一僵,然後就被扭打在一起的江志城給一拳打到臉上。
徐寧安捂臉,這也就是爺爺他老人家不在了,否則要是見到孫子這麼弱,肯定暴跳如雷。
江志城這一拳打得有點兒凶,徐明超嘴角立時便見了紅,他頓時火冒三丈,再管不得大姊是不是在圍觀的問題,專心要打回去。
最後兩撥人是被五城兵馬司的人硬生生拉開的,彼此都打出了火氣,不硬拉真勸不開。
個個都鼻青臉腫,兩敗俱傷,五城兵馬司要為雙方叫家長,準備派人去兩府通知來領人,這個時候一直跟到東城五城兵馬司衙門的徐寧安便站了出來主動認領。
徐明超瞪著同樣慘成豬頭的江志城憤憤不平地對大姊說:「姊,他就不是個東西,長得人模狗樣的,盡做些下作無恥的勾當……」
徐寧安並不太想看二弟豬頭一樣的臉,只能儘量去看別的東西分散注意力,口中很是敷衍地說:「嗯,你說得對。」
那邊聽到他對徐寧安的稱呼後,江志城不顧自己豬頭的淒慘現狀,衝口吼道:「徐寧善,妳這個貪心不足的蛇蠍女人,收了我家的銀子還不肯甘休,簡直豈有此理。」
徐家姊弟:「……」
最後,還是徐寧安微笑回道:「江志城,你覺得一點黃白之物便抵得過一個閨閣女子婚前無故被人悔親的傷害?你跟令表妹那見不得光的男盜女娼就算再蒙上十層遮羞布,也掩飾不了你們婚前的私相授受。」
話到此處,她略頓了頓,全然不顧雙目噴火、試圖掙開家丁攔阻衝過來打她的江志城的恐怖形容,繼續道:「你如此著急行事,全然沒有底線,卑鄙齷齪,可是因為你那表妹與你有了首尾,已然珠胎暗結?導致你不得不倉促佈局,大婚前夕謀劃退親。嘖,你今天被打也是自作自受。」
江志城咆哮道:「賤人妳閉嘴……」
在江志城如此蒼白無力地阻止聲中,徐寧安連珠炮一般將自己的猜測一股腦全說完了。
徐明超愣了愣,然後猛地轉向兀自在家丁手中掙扎的江志城,勃然大怒道:「你們自己行為不檢,勾搭成奸,卻還想借我之手敗壞我姊的名節,替你們的醜事遮掩,你他媽還是不是人,我打死你這個混蛋……」
結果,他沒能衝過去,徐寧安伸手在他後衣領上一拽,就輕而易舉地阻止了他。
「大姊,妳放開我,讓我打死這個狗東西。」徐明超撲騰著。
徐寧安看了眼身後不遠五城兵馬司的衙門,守門的小兵們正在猶豫要不要過來阻止可能二次爆發的鬥毆。
值個勤,順便還聽到了好一齣大戲,五城兵馬司的人心情複雜。
比起菜雞互啄式的鬥毆,這位徐姑娘當眾道出江二少與其表妹的私情的殺傷力顯然更大。而看看被幾個健壯家丁阻擋發狂的江二少,再瞅瞅被人一隻手就拽住的徐二少,顯然徐家姑娘厲害啊,無論動嘴還是動手,江二少明顯都不是別人的對手,偏他還不自知。
將門出虎女,這並非什麼不可思議的事,許多武將世家的女兒都多少會些拳腳功夫,有些甚至不輸男兒,徐二少沒用,可徐姑娘明顯不是啊。
毅勇伯世子江志遠領人匆匆趕來的時候,五城兵馬司衙門前的紛爭仍未平息,遠遠圍觀的百姓不在少數。
「徐姑娘,江某萬分抱歉。」
「別,道歉的事當著本人的面做比較好,我不能代替三妹接受道歉。」
江志遠恍然,這是徐家的其他姑娘,只不知是大姑娘還是二姑娘了。
「妳不是徐寧善?」江志城這才反應過來。
徐寧安搖頭道:「我不是啊,三妹因退婚一事深受打擊,以淚洗面尚且不及,哪裡還會出門走動。若我三妹因你與令表妹的私情有個好歹,我們徐家是不會與你們江家善罷甘休的。」不是只有你們會找麻煩的,我們也會。
然後她轉向江志遠道:「退親之事你們江家確實理虧,若你們有話直說尚情有可原,萬不該行那下作之事試圖將汙水潑在我家三妹身上,如此有失君子之風,怕是想讓御史參你們江家一個內幃不修,治家不嚴。」
江志遠心頭便是一跳。
「江家若早些告知,我三妹也不必進京受這一遭侮辱,成親的動靜人盡皆知,結果你們臨時悔婚,此事無論放在哪裡都說不過去,令弟竟然還覺得江家賠些黃白之物便可抵消對徐家女眷的傷害,江世子不覺得可笑嗎?」
江志遠尷尬異常。徐家三位姑娘都待字閨中,如今三姑娘婚前遭遇退親,不管原因為何總歸對徐家其他姑娘也有影響,難怪這位徐姑娘如此言辭不善了。
「江家本就理虧,今日卻還將我二弟打成這般模樣,毅勇伯府是欺我徐家如今沒有本錢與江家對上嗎?想我徐家以軍功起家,世代從軍報效朝廷,祖父在世之時常言,輸人不輸陣,便是今日徐家落魄一文不名,該有的骨氣我們也還是有的。」
江志遠心中接連咯噔,暗叫不妙。老將軍雖然身故,但有道是虎死餘威在,其在軍中的影響也還在,最重要的是聖上不會寒了有功之臣的心,若是徐家因此事與江家鬧上朝堂,在江家明顯理虧的情形下,結果可想而知。
二弟不曉得為家分憂,反而整日流連於小兒女的情情愛愛,如今置江家於險地尚不自知,還不如眼前的女流有眼界胸襟。
「江某替舍弟的無狀給徐公子賠禮了,還請徐公子看在江某誠心道歉的分上原諒他今日的魯莽,稍後江家會再派人上門致歉。」
徐明超第一時間去看大姊,只見大姊笑了下,他於是道:「不敢,今日之事在下也有不是。」
江志城聽到這簡直目眥盡裂,明明是徐家小子打上門來,怎麼最後反倒是他錯了?
「大哥——」
江志遠一個眼神過去,江志城的嘴便被人捂上了,讓他再不能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真是一點兒眼色也沒有,沒見這位徐家姑娘一副「我不怕事,事情鬧越大我越喜歡」的架式嗎?還敢上竄下跳?真當徐家是塊軟骨頭,好啃嗎?
要不是徐文義最近惹聖上不喜,退親一事並不會那般順利,畢竟之前徐文義的仕途一片大好,丟了這樣一門姻親對江家來說也是一個損失。
「哦,對了,你們那表妹是姓什麼來著?」徐寧安突然提起另一個當事人,「好像是姓姜,太學院祭酒大人的小女兒,對,是這個。」
江家兄弟同時臉色大變。
「毀我妹妹名聲,這等內宅下作的手段江二少想必也想不出,江祭酒的家教很好嘛。」徐寧安說得泰然自若,一副彷彿在說「今天天氣真不錯」的漫不經心口吻。
一見大姊抬腳要走,徐明超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懵懂地問:「大姊妳幹什麼去?」
徐寧安朝堂弟微微一笑,雲淡風輕地道:「去拜訪下姜姑娘,有點兒事跟她求證求證,反正我今天都出來了。」
江家兄弟瞠目,他們怎麼聽這意思是「反正出都出來了,我就順便找個碴好了」?
他們是不是不小心招惹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了?
江家兄弟的預感沒有出錯!
不久之後,太學院祭酒姜大人的府裡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徐寧安大大方方、客客氣氣地上門拜見,雖然突兀,但姜夫人因女兒做下的事心虛,到底還是將人迎進了門。
徐寧安在姜家待了大約兩盞茶的時間,然後告辭,她離開得一身輕鬆坦蕩,身後的姜家卻不再安寧。
辦完了事的徐寧安心情愉快地回了家,因自家三妹哭天抹淚帶來的陰鬱一掃而光。


徐江兩家的退親事件過了幾天,又掀起一個波瀾。
一大早起來就聽說有人在自家門口狂吠,任誰的心情都不會太好。
徐寧安打著呵欠穿好衣裳,然後邊聽紅英描述外面的情形邊洗漱,最後讓紅秀給她梳頭,整理妥當後,徐寧安這才帶著兩個丫鬟直接往大門口走去。
她壓根沒想先去祖母處聽囑咐,因為沒必要。
一臉憔悴,滿眼怒火的江志城氣勢洶洶地領著家丁打上門來,結果被徐府裡一字排開渾身煞氣的護院直接擋在了門外,進不得半步。
徐寧安施施然邁過門檻走出來的時候,雙方仍在對峙。
江志城一眼就看到了她,登時怒意上湧,雙目充血,吼道:「妳這個蛇蠍婦人、殺人凶手,還我表妹命來。」
「稀奇,」徐寧安冷笑,雙手揣袖放在腹間,「她死了難不成是我殺的?我逼的?」
「就是妳,如果不是妳去姜家說三道四,表妹怎麼會一時想不開自盡……」江志城目中泛淚,聲音因悲痛而嘶啞。
「笑話,是我讓她不顧廉恥與你私通?是我自身不正卻還妄圖將髒水潑到無辜之人的身上?是我給她遞的白綾,還是我替姜家守的夜?」
徐寧安冰冷的目光直視著江志城的雙眼,不帶絲毫感情地發出質問,一句句都如針銳利,直刺江志城心頭。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你們自己嗎?她不堪輿論重負自縊身亡,一屍兩命,你這個姦夫怎麼還有臉來我徐家問罪?事情若如你們所願,我三妹此時又是個什麼下場?我徐家其他待字閨中的女子又將是什麼下場?姜家出事了,你就到我徐家問罪,那我徐家吃了虧為什麼不能去質問當事人?」
江志城被堵得無言以對,徐寧安卻不肯放過他,他既然敢來,就別怕臉疼。
「她敢跟你無媒苟合、敢未婚先孕,臉皮想來厚實得很,你又對她情深義重,不惜悔婚執意娶她進門,這個時候她卻自盡了,我覺得你應該去問問姜家怎麼回事。」
她冷笑,「姜大人身為太學院的祭酒,士林學子的榜樣,治家不嚴,出了這樣的醜事,若不有個應對,只怕祭酒的位子也坐不安穩,姜家其他出嫁的女兒又當如何?姜家全族親友未出閣的女子又當如何?
「不是你那好表妹自己想死,而是她不死不行了。你們做得出醜事,就要承擔得起事情暴露的後果。承擔不了後果,當初你就該繫緊你自己的褲腰帶,別讓自己隨便放縱。」
徐府大門前鴉雀無聲!
「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卻還有臉跑到別人家門口喊打喊殺,我看頭一個該殺的就是你自己。趁早先將你那惹禍的東西砍了,省得日後再惹出別的禍事來。」
「咳,安丫頭。」
徐寧安回頭就看到祖母不知何時竟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如今正一臉複雜地看著她。
「祖母。」徐寧安瞬間收斂外放的鋒銳,又變成了祖母膝下承歡的孫女。
徐老夫人心裡五味雜陳。這丫頭慣會裝模作樣,在她面前如貓一般,爪子都收起來。一放出去,原形畢露,虎威赫赫,爪子不亮都嚇人,哪有半點兒貓的軟和溫順?
聽聽她剛剛那話說的,那是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能說的嗎?
她要是再不出來鎮場子,還不知這丫頭要搞出什麼嚇人的陣仗呢……想想都心累。
徐老夫人瞪了孫女一眼,「妳給我站到後頭去。」今天的事傳出去,她在京城還找得到婆家嗎?
徐寧安特別聽話地照做,看起來就像一個溫婉柔順的大家閨秀。
然而她剛才的剽悍已經給大家造成了極大的震駭,現在再溫順也抹滅不了剛剛過於濃烈的印象。
「江二公子,」徐老夫人在孫女和丫鬟的攙扶下走到大門外,看著臺階下頹喪的少年道:「不管你為誰不平,如此這般大動干戈到我府裡來鬧都不應該。」
徐老夫人的聲音溫和卻又透著不容褻瀆的堅定,「你是個小輩兒,還年輕,老婆子不跟你一個小孩子計較,這便帶了人回家去吧。」
江志城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最終,禮貌地施了一禮,便領人離開了。
來時氣勢洶洶,不可一世;回時垂頭喪氣,一身灰敗。
順遂了十八年的江志城終於受到了來自現實殘忍的捶打,猶如重錘響鼓般重新受到了教訓——原來,一切都是他的錯!
看著那個少年灰心喪氣離去的背影,徐老夫人心裡歎了口氣,然後朝自家這個不省心的大孫女瞪眼,沒好氣地道:「安丫頭,妳跟我來。」
「哦。」徐寧安蔫蔫地應了一聲,一時激動沒控制住自己,又要被祖母收拾了,好慘!
徐老夫人不打不罵,不罰抄書,不叫跪祠堂,也不禁孫女的足,就要一條繡帕,熟知徐寧安的個人能力,徐老夫人也就讓她繡叢蘭草。
但這就已經要了徐寧安的命,徐寧安聽了感覺頭頂的天都要塌了,繡花針是這世上最討厭的東西了!
在府門外威風八面,氣勢五丈八的大姑娘捏起繡花針時頓時委頓成了地裡枯黃的小禾苗,在烈日下奄奄一息,隨時會嗝屁。
紅英、紅秀想笑不敢笑,為免被自家姑娘遷怒儘量跟她保持安全距離,姑娘其實挺不容易的!
徐寧安苦大仇深地捏著繡花針,對著手裡的繡花繃子愁眉不展。
這一針該怎麼下呢?愁死人……
「紅英,這些日子外面究竟鬧騰到什麼境地了,怎麼姜家姑娘還掛脖子上吊了?」徐寧安不想為難自己,索性找個話頭分散一下注意力。
紅英便將最近外面的輿論講了一下,就是江志城與其表妹的私情傳得沸沸揚揚,什麼兩小無猜,年少定情,甚至連兩人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初試雲雨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跟親眼看到似的。
連以兩人為原形的香豔話本子都出來了,反正就算兩家知道也只能乾瞪眼。那些話本子本來就是才子佳人、表兄表妹、郎情妾意、夜半偷香、白日密會什麼的,大同小異,影射江志城兩人不過是多添一筆談資。
果然流言猛如虎啊……徐寧安想著,流言洶湧成這樣,毅勇伯府顏面盡失,自然不肯繼續與姜家的親事,可那位表姑娘的肚子不等人啊,這時間一天天過去,瞞不住。
失了身子,丟了名節,末了對方又不肯負責了,這哪裡還能有個好?
再加上姜家自家這邊也抵抗不了壓力,姜表妹最終成了多方利益博弈的犧牲品。
姜表妹可憐嗎?挺可憐的。
可恨嗎?也挺可恨的。
原本事情就算不光彩,大家努力一番還是可以粉飾遮掩過去。可惜姜表妹非要無事生非想敗壞徐寧善的名節,將悔婚的責任歸到徐家。
別人都欺負上門了,沒有忍氣吞聲的道理。那不是她的風格,她秉承祖父的訓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禮讓三分。執迷不悟,斬草除根。
本來給江家添點小流言就沒啥事了,結果江志城偏偏非要在五城兵馬司衙門外著重點出徐家收了封口費,得老實閉嘴。
可她徐寧安吃什麼也不吃虧啊,那當然就不會跟他再客氣。
什麼話都堂堂正正地在五城兵馬司衙門外吐露個遍,生怕京城百姓少了談論的話題。
果然,流言如滾滾洪流,將姜表妹的性命一併裹挾而去,最終成為了這齣退親事件的犧牲品。
推敲了一番事件原委,徐寧安很是感慨了一番,但放鬆的心情一看到潔淨的絹面就又晦暗下來。
祖母這哪裡是讓她繡花,這分明是變相迫害啊。
齜牙,又一針扎在了自己手指上,徐寧安委屈地將被扎到的食指放到嘴裡輕吮,非常想扔掉繡繃不幹了,但——不敢!
祖母就是她的鎮山太歲,必須要高高在上老實供著。
當個符合祖母眼裡標準的大家閨秀孝順孫女對她來說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單只繡技一項就拉足了後腿,唉!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她還不是只能順著祖母的脾氣來,壓著自己的脾性不讓自己胡鬧,今天這就是個血淋淋的教訓啊。
不能當著祖母的面張狂,很容易招來反彈鎮壓,切記!
看著姑娘咬牙切齒,齜牙咧嘴地跟手裡的針線奮鬥,紅英滿臉的同情,紅秀已經很有眼色地去給姑娘準備涼茶降心火了。
每次一繡花,姑娘的火氣就嗖嗖地往上飆,不能發火就只能死命灌涼茶,好在如今這個季節喝涼茶也合時宜,姑娘的肚子也不委屈。
不能幫姑娘作弊,就只能提供充足的糧草支援了。
第三章 名聲被抹黑
人們都是善忘的,退婚風波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漸漸平靜了下去。
徐家三個姑娘整整齊齊待字閨中,又站到了同一起跑線上,只是其中一個被退過親,讓徐老夫人對她們的親事更加著急。
偏偏徐老夫人眼光又高,不肯輕易把人許出去,對京城各府的茶宴小會也有挑揀,絕對不會病急亂投醫,這相看的事情就進展得緩慢。
在退婚風波終於過去後,徐老夫人挑了樂宜大長公主府上的荷花會帖子,帶著三個如花似玉的孫女前去赴會。
徐家三個姑娘被仔細收拾打扮過,徐老夫人親自把關,著重監察對象就是她那個最不省心的大孫女,於是被折騰著換了三回衣服,重梳了兩回頭,首飾頭花全部換上徐老夫人親手挑選的,徐寧安的打扮才終於令老人家滿意。
馬車在二門夾道停下,祖孫四人上了各自的馬車,徐老夫人自己一輛,三個孫女一輛。
一上馬車,徐寧安就懶懶地靠坐了下去,沒骨頭一樣,徐寧善瞪了她一眼,挑了個離她最遠的地方坐了。
徐寧慧倒是挨著大姊坐下,還半帶調侃地說了句,「大姊這是被折騰累了?」
「是呀。」徐寧安有氣無力地回覆,一臉的不堪回首。
徐寧慧拿帕子掩唇輕笑,「大姊明明知道還偏偏跟祖母作對,何苦來著。」
徐寧安苦哈哈地自嘲道:「我不是想著萬一祖母懶得搭理我呢。」人總還是要懷抱希望活著的嘛。
徐寧慧搖頭,都不知道對大姊這種百折不撓、越挫越勇的精神說什麼好,不過,大姊跟祖母都樂在其中吧。
徐寧安和徐寧慧偶爾還交談幾句,但馬車裡另一個人,卻自始至終沒跟她們說過一句話。自打退婚後,徐寧善日漸沉默,別人也沒什麼辦法,有些事別人的勸解終究蒼白,只能靠當事人自己走出來。
馬車在大長公主府的東角門停下,這裡已經停了許多別府的馬車,由內院抬來的小轎、軟輦將來赴宴的女眷一個個接進去。
因為赴會的人多,小轎、軟輦有些不夠用,有些女眷便先在自家馬車上等著。
等得百無聊賴到快要睡著的徐寧安被妹妹提醒下馬車,她掩口打個呵欠,最後一個走下了自家馬車。
來的人多,大家身邊也不宜帶太多人,女眷每人身側都只帶了一名貼身婢女,徐寧安今天帶了紅秀。
這所謂的花會、小宴,不過就是各府內眷變相的一個社交場合,而樂宜大長公主上了年紀後就只有一個很多上年紀的人都有的愛好——給人做媒牽線。
所以,大長公主府上舉辦的各類宴會基本都帶有相親的性質,這也是徐老夫人這次帶三個孫女赴會的原因。
這還是徐寧安第一次參加這種目的明確的相親宴,她挺有幾分好奇的。
大長公主府的花園夠大夠美,還有一大片的人工開鑿的湖泊,湖中遍植各色蓮花,此時花苞盛開,美不勝收。
湖畔草坪上擺放了桌椅,放置了瓜果點心,任人取用,除此之外還設置了投壺、射箭、葉子牌等玩樂的項目,給與會者創造一些彼此接近觀察的機會。
簡言之,就是吃喝玩樂,順便相個親。
剛開始三姊妹還走在一起,隨著時間過去,各自去找了自己感興趣的人和事,便自然而然分開了。
徐寧安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玩了幾回投壺,就興致缺缺地走開了,最後,她站在了靶場邊,靜靜地看著幾個男子挽弓射箭,引來一些懷春少女的驚歎仰慕。
而她看著別人,卻有人在不遠處看著她。
像,很像,這姑娘的神態幾乎同那人旁觀士兵操練時一樣的神情,淡漠而又專注。
不知不覺間,她脊背挺直負手而立,雖是弱質纖纖,卻別有一股韌性,如寒風暴雨中挺立的蒼松勁柏一般。
她一個人便生生站成了一幅風景,讓他移不開半點兒目光,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為什麼會給他如此相像的感覺?
蕭展毅垂眸看著自己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纖瘦而白皙,不似一個男人的手。
以前便有許多人說他有一雙漂亮的手,光是這樣一雙美手,便能讓人移不開目光。
蕭展毅再次抬眼去看,她依舊負手站在那裡看別人射箭,突然,她輕輕勾起了唇線,勾勒出一抹淡笑,極淡極淺,卻又極美。
他不由得自己轉著輪椅過去,停在她身邊,這個時候徐寧安也因為聽到聲響而扭頭看過來,四目相對。
「既然感興趣,怎麼不下場試試?」
徐寧安再次將目光移向靶場,漫不經心地回答道:「感興趣不一定要下場啊,看別人射箭也是一種消遣。」
蕭展毅掀了下唇角,又是似曾相識的感覺,意識到這點,他伸手在太陽穴上按了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他不說話,徐寧安也沒有主動挑起話頭的意思,兩個人便這樣沉默著一起看靶場裡的其他人。
無論如何,蕭展毅都是一個引人側目的存在,所以他這樣與他人相安無事地待在一起,還是個女人時,讓許多看到的人都暗自吃了一驚,有不少人甚至偷偷去打聽能這樣跟蕭世子和平相處的少女是誰。
打聽得來的結果讓他們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徐家的那個大姑娘啊,那剽悍得無法言說啊,她能跟蕭世子和平相處,好像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畢竟她本身就是個挺特立獨行的存在了。
徐大姑娘在京城生活了十二年,但那十二年裡她給大家留下的印象甚至比不上她這次回京幾次露面帶給大家的更深刻。
徐大姑娘說話行事直來直去,從不拐彎抹角,甚至坦率到有些可恨的地步。
甫一回京,就硬氣地鬧得徐家三房直接分了家。
有些事,大家講究看破不說破,可徐大姑娘偏不,她看破了,還要說破,然後試圖給徐家姑娘潑髒水的姜表妹就犧牲了;毅勇伯家的嫡次子上門理論,被直接戳了肺管子,現在都沒能緩過勁,還在持續頹廢中。
不過誰都不能否認徐寧安是一個美麗的少女,即使她的行為舉止剽悍不羈,這樣的兩個人站在一起,也是挺和諧的。
徐寧安看了半天的射箭,最後看得興致索然便轉身離開了,打算重新去找個讓自己感興趣的活動,用來打發一下待在大長公主府上的時間。
她甚至沒有跟一直和她待在一起的蕭展毅告辭,似乎是忘了身邊其實還有另一個人在。
蕭展毅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眼神深幽,沒有人能看懂他眼中的情緒。

徐寧安四下看著花園裡的那些少男少女們玩樂,轉了一圈,最後決定到湖畔去垂釣。
釣魚確實是一件打發時間最好的活動項目,聽她說要釣魚,大長公主府上的侍女就為她拿來了馬札,遞上備用的魚竿。
徐寧安便安下心踏踏實實地釣起魚來。
湖邊垂釣的人並不多,每個垂釣者之間都有一定距離,因著這一定的距離,所以垂釣了半天的徐寧安偶一轉頭才發現自己左邊多出來的那一個垂釣的人是鎮北侯府的蕭世子。
她略略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跟他打招呼。
但她這一扭頭卻是被蕭展毅注意到了,他主動跟她打了招呼,「徐姑娘的收穫如何?」
徐寧安覺得他問了她一個扎心的問題,她在這裡垂釣了半天,水桶裡一條魚都沒有。
其實並不是她的釣魚技術有爛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而是她的心根本就沒放在釣魚這件事上,魚有時候上鉤了她都沒動,所以收穫悽慘。
被問了扎心問題的徐寧安並不想搭理提問題的人,直接選擇了無視,擺出一副「我們不熟,不想理你」的態度。
蕭展毅心中驀然升起一股笑意,反應過來後他自己也不由得愣了,他有多久沒有這樣有想笑的慾望了?
隔壁的徐寧安為了證明自己的釣魚技術其實並不爛,終於收竿釣到了一條一尺多長的魚,扔進了桶裡。
然後,她又有些走神起來。
隔壁的蕭展毅就看著她的魚竿晃悠了一次又一次,而她卻再沒有收過一次竿,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專注觀察她的蕭展毅已經把她今天從頭到腳的妝扮都看了個一清二楚——月白的對襟上衫,外罩一件茶白繡花的半臂,下著一條艾綠色的織錦長裙,腰間繫了一只淡粉色精緻的荷包,還墜了一塊圓形的玉佩,玉質看起來中上,手腕上的是一對絞絲銀鐲,耳上無璫。
梳了一個百合髻,髻上墜了幾枝精緻的小花簪,髮髻正中插了一把小玉梳,素雅而清淡,臉上沒有塗抹胭脂,只在唇上抹了唇脂,卻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頸間掛了墜寶石的瓔珞項圈,金色的項圈,紅色的寶石,黃色的流蘇,讓她單調的上衣立時便鮮亮起來。
她這一身妝扮顯見是用了心的,刻意突顯了她溫婉淡雅的氣質。
想想她的年齡,還有徐老夫人帶她來赴會的目的,蕭展毅心裡突然升起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喜來。
他與她同年,一樣的年歲,不一樣的人生。
想到這裡蕭展毅突然悚然一驚,為什麼徐寧安的身上有這麼多跟那人相似的地方?
徐寧,徐寧安,一字之差,性別雖異卻同齡,聲音像,容貌像……他的整顆心猛地劇烈跳動起來,就像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驚嚇一般,急促而紊亂。
蕭展毅捂住自己的心口,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終於讓自己重新平靜下來。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猶自不知神遊何方的人,轉動輪椅離開,他得去查一查,印證一些他匪夷所思的猜測。
蕭展毅的離開並沒有引起徐寧安的注意,因為她根本沒分神注意過他。
也因為一直心不在焉,所以直到徐寧慧找過來時,徐寧安的水桶裡也依舊只有那一條魚,十分的孤單。
徐寧安近來的名聲有點驚人,但是她本人的長相氣質還是很具有欺騙性的,因此朝徐老夫人打聽她的夫人們也還是有的,反倒是徐家本該最有市場的徐寧善少人問津,到底還是被之前退親的事拖累了。
樂宜大長公主的荷花會徐老夫人不虛此行,事後帶著三個孫女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天氣熱的時候,徐寧安就懶得動彈,她一向不是個會勉強自己的人,所以最近別家的千金邀約聚會什麼的,她一概沒去,倒是她的兩個妹妹都有去參加。
為了婚事,她們也是滿努力的!
鹹魚一樣癱在自己屋子裡避暑的徐寧安,一手話本,一手溫水,過得十分愜意。
這個季節喝冰鎮飲料才是最佳的選擇,只是她的小日子來了,冰涼的東西就不適合入口,只能忍痛割愛。
只不過,話本看著看著吧,她怎麼有種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停下翻頁的手,仔細思索了一下,徐寧安悟了——這不就是江志城跟姜表妹那淒美的愛情故事嗎?
裡面對兩人感天動地的愛情倒是沒怎麼深刻表述,但對兩個人頻繁密會動不動就上床滾一滾的劇情描述得十分詳盡,且花樣繁多。
書中的女主角已然化身為慾女,而男主角則是色魔,兩個人激烈的床事寫得十分的……呃,香豔。
書是好書,就是一旦書裡的人容易讓人想到現實中的人物,這對徐寧安來說就有那麼點不美妙,她於是將看了一半的話本扔到了一邊,又伸手到一邊的匣子裡去翻找。
匣子裡都是紅秀紅英幫她買來的話本子,不拘什麼文筆,只要是話本子就行,這是徐寧安不多的消遣愛好之一。
為了當好一個祖母眼中合格的大家閨秀,徐寧安放棄了許多屬於自己的喜好,看話本已經是她所能保留的為數不多的消遣了。
唉,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吧。
捏了枚蜜餞放入口中,她點頭,甜中透酸,味兒還成。
這個時候紅秀掀簾從外面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只盅。
「姑娘,這是老夫人讓廚房給妳熬的紅棗桂圓湯,快趁熱喝吧。」
還沒喝,徐寧安已經覺得身上開始冒汗。
紅秀揭了蓋子,然後將盅遞到她手邊,她只能拿起來,一點點喝掉,祖母的一片慈愛之心,總歸不能拒絕。
喝完這盅湯,她果然出了一身的薄汗。
原本她因小日子來了,屋裡的冰便用得少,勉強保持清涼無汗已屬不易,稍微進些熱食,頓時就將她辛苦維持的清涼一掃而光。
好在她也不出去見人,居家的衣飾以最大程度的清涼為主,綃紗薄透,內襯輕薄的素紗,整體透氣而不裸露。
拿帕子拭去額頸上的汗,徐寧安覺得小腹熱烘烘的,越發懶怠地倒在羅漢床上不肯動彈了,躺了一會兒,徐寧安便生出了些倦意。
見姑娘眼眸半閉,昏昏欲睡,紅秀放輕了動作,悄悄退了出去,好讓姑娘休息。
把東西送回廚房,紅秀回來坐在門口打絡子的時候,紅英拿著一個小匣子回來了。
「這是什麼?」紅秀用目光詢問。
紅英小聲回道:「老夫人賞給姑娘的幾樣首飾。」
紅秀朝內間看了一眼,「姑娘睡著呢。」
紅英示意自己猜到了,順手將匣子放到一邊去,然後坐到紅秀身邊,從她的針線筐裡挑合適的絲線也準備打絡子。
凡舉針線上的活計,那是指望不上她家姑娘的。

在徐寧安泰然小憩的時候,京城某座府邸的書房內有人卻情緒波動劇烈,兩手用力抓在身側的椅子扶手上。
十二歲之前深居簡出,外面幾乎沒什麼人見過徐大姑娘的面,而後扶棺回鄉守孝,在老家四年間幾乎從不露面,徐家二房回鄉守孝時才得已偶爾露面。
時間線都對得上,「他」在邊關恣意飛揚的時候,她如同消失一般。
太多的巧合堆砌在一起,那便不是巧合!
十五、六歲男子的聲線大多會發生很大改變,之後,想必是因為她的身形已經不太好掩飾性別,索性便詐死離開,回去做她的大家閨秀,將之前所有的放浪不羈統統遺棄,拋卻那段屬於她的曾經激蕩壯烈的熱血生涯。
她走得無牽無掛,卻將他永遠留在了那年的戰場……
當年他得知徐寧的死訊時,整個人一下子就懵掉了,心裡空落落的,彷彿被人挖掉了一塊,永遠都填不上。
那個時候他什麼都不想,就想趕到邊關親眼去看一看,是不是距離太遠消息有誤?
他不想相信那樣一個強悍的人會突然在一場戰役中就沒了。
心神失守的他失魂落魄地趕到邊關,卻得知徐寧的骨灰已經灑到了關門之外的山山水水間,他甚至連具完整的屍身都沒能留下。
那個把他從死人堆裡扒出來的校尉,那個皺著眉頭一臉不贊同看著他,對他說——
「你是不是傻子,別人不喜歡你,你就更得喜歡自個兒了,怎麼能因為不相干人的看法就把自己的命不當回事?你知不知道這裡有多少人想活著卻不可得?」
「你這傢伙心思太重,不好。做人呢,還是要想開些,看看這邊關的天地,多寬闊,眼光放長遠些。」
「對敵人最大的報復呢,就是比他過得好,比他活得爽,尤其是當他看不慣你又幹不掉你時,那感覺真是爽到骨子裡。」
那個打過他,罵過他,開導過他,最後笑著將他送出軍營的校尉沒了……
當時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邊關,又是怎麼被人中途埋伏重傷了雙腿,那個他藏在心裡的人不在了,他什麼都顧不上了,他只是渾渾噩噩地活著,若不是記得徐寧說過要比自己的仇人活得好,他也許就直接隨著徐寧去了。
那個他在乎的,藏在心裡的人沒了……
他在懷恩寺給他立了塊無字牌位,那種禁忌的愛,他不敢讓別人知道,怕對徐寧造成褻瀆,「徐寧」這兩個字就是他的傷,從此他不敢提,又忘不掉。
什麼功名富貴,他不放在心上。
傷了腿,壞了名聲,他將自己打造成了一個世人懼怕的形象,從此婚姻女人都與他沒有瓜葛。他想著的是,他與徐寧今生沒有緣分,那就只能守著這份情感孤獨地走完這一生,他希望來世他們不再錯過……
可沒想到,那個人,換了一個樣子,重新出現在他眼前了……
蕭展毅心情激動得幾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雙手握拳狠狠地捶在書案之上,他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完全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辭語來形容表述。
失而復得的巨大驚喜伴隨著苦澀空落的茫然,讓他不知道要喜還是要悲?
找到了她,她卻仍是那個沒有情愛羈絆的人,而且徐老夫人還正忙著幫她議親——蕭展毅的表情瞬間扭曲猙獰起來。
他發出兩聲意味不明的冷笑,就算她心有所屬,他都不打算放手,何況她仍是心無罣礙,那她必然就不會有半點機會屬於其他男人。
「來人。」
有青衣侍從應聲而入,束手聽命。


徐府中,徐寧安突然自夢中驚醒,抬手在額上一撫,一手的汗。
似乎是夢到了什麼,但她偏偏又記不清,伸手撫額靜了半晌,她才開口懶洋洋地道:「什麼時辰了?」
「申時末。」紅秀一邊應著一邊走了進來,紅英隨後端著淨面的銅盆和布巾入內。
兩個人服侍著姑娘淨面洗手,重新梳頭。
「姑娘一會兒要去老夫人那邊嗎?」
「嗯,去陪祖母用晚飯。」
紅英去將之前老夫人賞的首飾拿進來給姑娘看。
徐寧安打開匣子,看到裡面放著幾件簪釵手鐲,看款式並不是祖母手中原有的,想是近日去外面鋪子裡訂了買給她的。
祖母總是嫌她不愛打扮裝飾自己,可她實在是習慣了爽利,不喜歡身上東西叮叮噹噹的,尤其是那種垂珠搖曳的步搖之類的,讓她感覺很是礙事。
她從裡面挑了一副青玉手鐲戴到腕間,又簪了一枝鏤空花紋金簪,打算去祖母面前展示給她老人家看——您看我沒拂逆您的好意,有戴。
徐寧安到安禧堂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五刻。
晚飯只有祖孫兩個人共用,並沒有其他人來打擾,服侍祖母簡單用過晚膳,徐寧安老實的陪著說話。
徐老夫人抓著孫女的手一臉悵然,「妳這親事總是不順,就算先前有看著還行的,後面也莫名其妙的就不成了。不過,妳也別著急,這親事是大事,咱們要慎重,不能輕率。」
「都聽祖母的。」
「妳這憊懶性子,也不肯多出去走動走動,這樣哪裡能覓到好親事。」徐老夫人有些嗔怪。
徐寧安倒是理直氣壯地道:「可如今這熱辣的天氣,出去那不是受罪嗎?」
沉默一會兒,徐老夫人一指頭戳到孫女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道:「妳就懶吧,惹煩了我,到時候隨便給妳配個人家。」
徐寧安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那也行啊。」
徐老夫人終於忍不住往她腦門上拍了一巴掌,斥道:「又說渾話,妳怎麼就這麼不把自己的婚事放在心上呢?」
徐寧安無辜地眨眼,「祖母總歸不會坑我的啊,有祖母為我操心,我當然就不用擔心了。」能躲懶的時候就懶一懶,日子總歸是能過下去的,但凡讓她不好過的人,日子也一定過不舒坦,她有什麼好擔心的。
「妳呀——」徐老夫人無奈極了,對著眼前這個混不吝滾刀肉似的大孫女真的是沒辦法了,「妳就繼續沒心沒肺吧,也不知道將來把自己的日子過成什麼樣兒。」
「總歸是能過下去的。」
徐老夫人橫了她一眼,就這漫不經心的態度,她怎麼能放心喲。
老大夫妻走得早,就撇下這麼一根獨苗苗,偏她自己又是個萬事不上心的,反倒叫她這做祖母的有操不完的心。
「妳就安心氣我吧。」徐老夫人帶著寵溺的責怪沒有半點兒力度。
徐寧安小女兒似地倚在祖母懷中撒嬌,「祖母疼我。」
徐老夫人半摟著孫女,認命地歎口氣,「想必是我上輩子欠妳這丫頭的,這輩子才總要替妳操心,罷了。」說到這,她扯開話題,「妳三叔想讓超哥兒進太學院,祖母有些拿不定主意。」
徐寧安想都不想地道:「姜祭酒與咱們家有梁子,嘴上不說,心裡卻不知怎麼想,太學院是他的地盤,怎麼能去呢,文人下起黑手來狠著呢。」殺人都不見血。
「我也是這麼想……」但老三望子成龍。
徐寧安想了下,道:「不行就讓姜祭酒走人。」
徐老夫人目瞪口呆,看著孫女好半天沒說出話來,她家安丫頭是從哪裡來的底氣說讓一個朝廷四品大員說走就走的?
徐寧安頂著祖母的震驚目光,雲淡風輕地道:「祭酒之位有德者居之,姜家出了姜表妹這樣的汙點,姜祭酒的位置坐得本來就不穩當,再有人使使勁兒,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徐老夫人閉了下眼,安撫好自己的心情,嚴肅地對孫女認真道:「日後妳出嫁,萬不可在夫家胡言亂語,妳就安分地當一個內宅婦人,知道嗎?」
「哦。」
徐老夫人唏噓,「妳偏偏生成了個女兒家,若是……」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她家安丫頭明明是個胸有丘壑的,卻因性別被囿於內宅之地,最苦的怕是安丫頭自己。
唉,這大約就是命吧。
不過,她也在慶幸,幸虧這孩子是個女孩,否則的話,以她的性子十有八九要走其祖父和父親的老路,從軍啊,那可是九死一生,拿命給全家掙前程的事。
想到陣亡的丈夫和兒子,徐老夫人忍不住眼眶泛紅。
「祖母——」徐寧安察覺到祖母的情緒有變,想要出聲安慰。
徐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我沒事,祖母現在不求別的,只望著你們這些小的,個個都無病無災的,然後成家立業,平平安安地過完一輩子就好,功成名就什麼的,那都是些不要緊的東西。」
徐寧安伸手抱了抱祖母,知道祖母是怕了,傷了。
她於是又把話題扯開,「三叔怎麼會想起來讓二弟進太學院?」這是對二弟的功課有多大的誤會才會生出這樣的奢望來。
徐老夫人忍不住哼了一聲,言語間便忍不住帶出了些對三媳婦的不滿來,「還不是妳那個好三嬸,自己的兒子有幾斤幾兩都不清楚,瞧著娘家的子侄都在裡面便給妳三叔吹枕邊風。」攀比這種事什麼時候都是免不了的。
而說到三房,徐老夫人又想到徐寧善,「妳三妹的婚事如今也是難為,江家實在不是個東西。」
見祖母又生起氣來,徐寧安趕忙安撫,道:「他們家也沒討著什麼好,犯不著為這種人家生氣。咱們換個方向想,也幸虧三妹沒有嫁過去,否則日子也鐵定過不好,那種心有所屬的男人——哼。」
徐老夫人搖搖頭,「總歸是不甘心。」
「人在做,天在看,那些壞良心的人,壞事做多了自然會有報應的。」
徐老夫人又歎了口氣,「唉……」話是這麼說,可人有時候並不想等老天給對方報應,更喜歡自己親手報應給對方看。等天報應,那不過是現時無能為力的一種說辭罷了。
祖孫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徐寧安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她並沒有燈下看書的習慣,簡單洗漱更衣之後便歇了,幫著祖母順毛捋也是挺費心力的一件事。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因避暑不肯出門露臉的徐寧安突然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京城主母圈竄紅——命硬剋夫!
當流言擴大到不可阻擋的時候,當事人也終於後知後覺地收到了消息。
徐老夫人氣得在安禧堂砸了東西,這是誰家存心往她家安丫頭身上潑髒水啊。
徐寧安倒是沒有第一時間憤怒,而是反省自己這是礙了誰的眼、誰的路了,讓人家這樣不遺餘力地抹黑她,生怕她嫁出去。
嫁不嫁得出去,對徐寧安來說倒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黑鍋這種東西卻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背在身上。吃虧認命不是她徐寧安的風格,誰把鍋給她扣下來的,誰就準備崩掉幾顆牙下來給她解氣。
「徐姑娘開始查流言了。」蕭展毅的長隨千風將消息上報給主子。
聽到回話的蕭展毅卻是不動如山。
千風不禁問:「可要做些什麼?」
蕭展毅目光掃向束手而立的長隨,散漫而不以為然地反問:「為什麼要阻止?」
您就這樣紅口白牙地給徐大姑娘扣了一頂「剋夫」的帽子,人家查到您頭上不打您一頓才怪,您現在還一副無辜的口吻問為什麼?
做為主子的長隨,千風都覺得世子的臉真欠打。
偏偏這個時候蕭展毅又說道:「她不查,怎麼來找我算帳。」
那女人成天窩在徐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他縱有再大的力氣也沒處使啊,得把人釣出來才行。
千風小心選擇了一下措辭,才道:「這種事擱誰身上都會很生氣的吧。」您還敢讓人找上門來?真欠打啊?
蕭展毅忍不住歎了口氣,抹了一把臉,略顯頹喪地道:「這不是沒辦法嘛,前幾年爺把名聲弄得太糟,徐老夫人根本不把我列入考慮的名單,只能先讓她沒機會嫁出去再說了。」
千風嘴角抽搐,心說:讓您使勁兒的胡鬧,當初鬧得有多歡,現在就有多頭疼。您把自己的名聲毀了個乾淨,還把人家姑娘的名聲也搭上了,這是想注定孤獨此生嗎?
其實,蕭展毅心裡也苦啊。
當初他以為自己愛上男人,是個斷袖,而所愛之人又已亡故,為了絕後患,他才將自己弄得聲名狼藉,打算這輩子就這麼孤獨終老了。
可誰知道,峰迴路轉的,死去的心上人變成個大姑娘重新出現在他面前,他這不是自己把自己坑了嗎?
在自己不好洗白的情況下,就只好劍走偏鋒,如今他得先拖延她訂親的時間,才能趁著這段時間想辦法討好徐家還有她,展現自己的優點,讓他們接受他這個姑爺人選。
「咱們府裡的事也得處理處理了,不能讓她進門鬧心。」他娶人進門是用來寵的,不是讓她來受折磨的。
看到心如死灰的主子重新振作起來,千風是打心裡高興,可是目前府裡的情形,他也真的覺得挺麻煩的,要是人家徐大姑娘並不樂意摻和他們府裡的一堆破事,直接揍世子一頓就走,那樂子可就真大了。
現在的鎮北侯夫人並不是蕭展毅的親生母親,而是鎮北侯續娶的繼室,一開始倒也是安分守己,對原配留下的兒子用心照料。
可等到這位繼夫人生下自己的嫡子後,心思就變了。
只可惜,她那千寶貝萬小心照看著的嫡子,五歲時一場風寒便要了命,夭折了;更青天霹靂的則是,鎮北侯身子垮了,她沒可能再生個兒子出來了,身邊只有一嫡一庶兩個女兒。
而這個時候,因為她的陰謀詭計,原配的兒子跟她已經徹底離了心,雙方能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已經是極為不易的事。
若管不了,就想法子把人送家廟修身養性去吧。
最後,蕭展毅拿定了主意。

在蕭展毅針對繼母出手的時候,徐寧安的追查也成果顯著,很快便查到了一個招搖撞騙的游方道士身上。
等到她策馬出了城門,要去找那道士,跑了沒五里路,她突然感覺不對了。
順!太順了!她一路追查流言來處,出乎意料的順利,對方似乎根本不怕她查出來,或者根本不在乎她查不查。
這是明晃晃地挑釁?
徐寧安坐在馬上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目光落在筆直向前延伸的官道上,她忽然勾起了唇線。
那又怎麼樣呢,她一向快意恩仇慣了,管背後之人有什麼想法呢,找到了人,打一頓就是了,其餘的,她也不在乎。
目前看來,對方是不想她能嫁出去而已,只怕是她礙著某些人看中的婚事,這才暗中對付她,應當不會有後續手段,有的話,她也沒在怕的。
這麼一想,徐寧安招呼一聲,帶著身邊一名體形健碩、渾身煞氣的護院繼續朝前趕路。
徐府裡帶有煞氣的護院大多是老將軍父子留下來的親兵,還有一部分是軍中退下來的傷殘老兵,這些人除了看家護院保護府中主子的安全外,還有一些分散安置到徐家的莊子上。
這些人都是最忠於徐家的,平時不顯,真要遇到危險,他們就是徐家最後的保障。
出京尋人,這種長途跋涉辛苦奔波的事,紅英、紅秀那兩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徐寧安就不會帶,只點了一名曾經的親兵隨行。
天黑的時候,他們趕到了一處距離京城七、八十里的鎮子。
主僕兩個先去找了個落腳處,洗漱更衣,又吃了晚飯,這才不緊不慢地出去找人。
之前,徐家的人撒出去,查到了這位游方道士最後的落腳點便是在這鎮子,他似乎還在這裡租了個小院,有長期居住的打算,很是方便他們找上門來。
深夜的窄巷,一戶人家的大門被人叩響。
來開門的是一個蓄鬚的中年道士,收拾得倒也齊整,在看到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臉色微微變了變,但還是很鎮定。
徐寧安此時一身男裝,一副貴家公子的派頭,絲毫看不出女性的痕跡。
手中的摺扇輕輕拍打在自己的手心,徐寧安並沒有進門的打算,就懶洋洋地倚在牆上,漫不經心地問道:「說說吧,關於徐家大姑娘命硬剋夫的事情。」
中年道士似乎早知會有這麼一天,沒有絲毫隱瞞地道:「大約半個月前,有人拿了二十兩銀子給我,讓我將這消息想辦法放出去。」
徐寧安發出一聲輕笑,果然,背後之人根本懶得做過多掩飾,也絲毫沒做掃尾,半點兒不擔心她追查出源頭,「知道是什麼人嗎?」
「這個小人實是不知,不過,當日來找小人的人,小人倒是將他的容貌畫下來了。」
徐寧安提起了一絲興趣,微微站直了身體。
「兩位稍等,小人進去取畫。」
徐寧安兩個人都沒有跟進去,他們一點兒不擔心這人會跑。
事情果然越來越有意思了!這是怕她沒線索找起來不方便,還帶主動提供幫助?是還要她當面致個謝嗎?
謝他奶奶個腿兒!到時候給那人把腿打折,這擺明是玩她嘛。
真以為徐姑娘沒脾氣的嗎?她會讓他知道花兒為什麼那樣紅,保證他永生難忘!
道士很快將畫像拿了出來,交到兩人手上。
徐寧安借著屋裡漫出來的燈光以及天上的月光,隨便瞅了瞅畫上的人,然後臉色一沉。
呵呵——背後黑手找到了。
畫像上的人是某瘸腿世子的親隨,她見過的,她這人向來記憶力很好,但凡見過一面的人都會有印象。
這不是耍她的問題了,這是赤裸裸地挑釁,這小子分明是在告訴她:我發現妳曾經的身分了,來打我啊。
徐寧安握緊了拳頭,當年他第一次上戰場的仗還是她帶的,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來抹黑她這個老上司?
他可真是有本事啊!不記得當初是誰從死人堆裡把他拉出來的了?姓蕭的顯然腦子進水,亟需有人給他倒出來。
「走。」徐寧安一把將手上的畫像扯爛了,轉身就走。
親隨一聲不吭,跟上。
道士站在門口默默目送兩人離開,暗自鬆了好大一口氣。
他的小命果然保住了,剛剛看到那個一身煞氣的大漢時他心臟都差點兒停止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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