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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G3401

《餘生想見你》

  • 作者琥珀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7/24
  • 廠商:新月 花園文化
  • 瀏覽人次:32847
  • 定價:NT$ 260
  • 優惠價:NT$ 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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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輪迴‧烈愛熾情‧深情揪心
 

九世輪迴,為愛成魔
他為她招來數十萬的亡靈部下大鬧陰界,妄想逆天而為,
他從不接受與她分離,卻只是一次又一次換得更久的離別,
即便宿命已經寫下結局,他也要親手推翻改寫兩人未來……
 
她不渡忘川水,不飲孟婆湯,在陰界苦苦追尋他的蹤跡,
她願把自己的陽壽分他一半,願用自己的輪迴換他少受刑罰,
即使再世為人,她也只有一個目的,便是找到他,與他再相愛!

 
最強捕魂師VS爆弱寄居魂
天生說書人  琥珀《餘生想見你》首秀開講~

 
初次見面,他幫她提了沉重的行李箱,她覺得他是殷勤過度的鄰居,
再次見面,他幫她避過車禍危機,提出想請她吃飯,她的回應是逃跑……
 
捕魂師的使命就是捕捉魂魄,也是阮雪兒一直在躲避的天敵,
沒錯,因為她不是一般人,她是寄居魂,寄居在自己早已死去的身體裡,
她不太跟活人接觸,怕被發現祕密,更怕遇到捕魂師,
只能小心翼翼與所有人保持距離,但不包含她的新鄰居──
他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捕魂師!
從得知他身分差點被嚇得半死那天起,他就成了她魂生裡最特別的所在,
他帶著她逛超市、看電影,給她做她最愛吃的菜──儘管她吃不了,
他們牽手散步、接吻上床,他們像一般情侶一樣甜蜜快樂,
然而意外來得猝不及防,另一個捕魂師的出現打散他們的幸福,
同時揭開的還有他隱瞞了九世輪迴的、他與她的祕密……
琥珀
覺得最舒服的寫作方式是在床上一邊吃東西一邊敲鍵盤
在懶惰中勤奮,努力感受床的舒適和人生苦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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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永生
我苟延殘喘地活著。
幾乎十年換一個地方。
怕別人發現我永遠不變的相貌。
我在七十多年前已經死去。
可我的魂魄沒有離體。
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左手手腕上,永遠不可能癒合的肉痂,深可見白骨,證明我曾經離開過人世。
第一章 遇見
這又是一個新的地方。
阮雪兒行李箱的輪子突然壞了,不得已拖著箱子倒著走。
「需要幫忙嗎?」一道溫和的磁性嗓音從天而降。
她抬頭,一眼就望見一雙明亮溫暖的眸,一個年輕男子,面孔清俊,笑容親切。
突然出現一個主動要幫忙的人,她本能反應就是—— 
「不用。」冷漠地拒絕,埋頭苦幹。
地上鋪的是小碎石,坑坑窪窪,箱子底部一磕一碰,她拖得很慢,像隻烏龜。
雪兒是個沒有能力的魂,她沒那動動手指就能操縱物品的本事,她很弱,弱到連其他遊散的魂都不願意理她。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又很幸運,她寄居在自己的身體裡,差不多十年就換個地方,沒有人來抓捕她。
她習慣了人間,而陰界,黑暗又可怕的未知地,她害怕,她這個魂,不願意自首。
被拒之後,搭訕的陌生人沒有識趣地走開,而是跟著她,她辛苦地拖了三步,他只跨了一個大步就趕上。
「我住二棟一樓一號,妳呢?」他問。
她停下來,再次抬頭,把死人才有的青白臉色表現得淋漓盡致。「請你離我遠一點。」
年輕男子不是立即變了臉,也不是落荒而逃,反而笑道:「妳看起來很累,我幫妳吧。這箱子上貼的是妳地址吧,正好跟我住的地方挨著,這一大段鵝卵石,妳要拖到太陽下山嗎?」
箱子上貼地址是方便雪兒自己找地方,她腦子記不住地名。
她警惕地看了看眼前男子,似乎在評估他是不是壞人,她前不久照例去幻師那裡買假身分時聽說了一件事。
跟她一樣的某個寄居魂,對面鄰居住的就是捕魂師,一個月都沒察覺出來,直到被那個捕魂師抓捕才恍然大悟,後悔沒有早點跑。
雪兒本來就跟活人不太接觸,聽了那個可怕事件之後就更加小心。
如果眼前這個男人真是捕魂師,用不著來跟她搭訕吧,不論白天黑夜,只要他識破她的真實面貌,她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但是,這個年輕男子,看起來真的很面善,箱子也真的好重。
雪兒望向西邊,金燦燦的太陽正掛在西頭。
一旦太陽落盡,天色轉黑,抓捕逃跑遊魂的人就會出來,縱然是她這樣有掩護的寄居魂,被捕獲的危險也會增加的。
她猶猶豫豫,小聲道:「那麻煩你了。」
對於她來說有千斤重的箱子,他單手握住側邊手把,輕鬆提了起來。
「不麻煩,小事一樁。」男子勾唇一笑,牙齒整齊潔白,透出健康光澤,跟他的笑容一樣陽光。
那笑容,像高輻電壓打在雪兒身上,讓她的心臟彷彿像活了一樣跳動。
她視線往地面上瞟。
男子笑而不語。他臉不紅氣不喘,步伐矯健如豹,一口氣把箱子提到她家門口,放到她客廳裡,才退了出去。退出去前,對她說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來找我。我就住妳對面。」
「好的,謝謝你。」雪兒客氣地應道。
「那麼,鄰居,以後請多多指教。」他對她笑,笑容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溫暖。
再一次,她硬著脖子,視線順著低頭的動作,往地板看。
男子輕笑了一下,替她上關門。
當終於送走這位殷勤過度的鄰居,雪兒背靠門板上,大大鬆了一口氣。
她開始整理屋子。
她的租屋是帶傢俱家電的。
微微掉皮的沙發,怎麼也擦不掉汙漬的舊茶几,缺了一角的舊飯桌,長十點八公尺的舊床,還有一臺老電視和泛黃的老冰箱。
而碗筷、茶杯、柴米油鹽這些,對她這種不吃不喝的「人」來說,實屬多餘。
說是整理,無非就是把行李箱裡的衣物拿出來掛在衣櫥裡,把洗漱用品放浴室,然後把房子打掃一遍,完事。
她唯一像正常人的地方,就是漱口、洗澡、穿衣,偶爾繡點東西,打發時間,等著十年一到就換新的地方,換新的身分證。
她怕自己軀體的機能廢掉,偶爾也會出去走走,不過她不敢脫離身體,像別的魂那樣飄飄蕩蕩,她怕一旦離開身軀就再也進不來了,又或者這副靠魂魄支撐了七十餘年的身軀,在她飄離身體的瞬間會乾成枯骨。
縱然她不明白,自己以這種方式存活有什麼意義,她問過自己無數遍,想尋找答案,可如今她只要安全就夠。
她不敢嘗試脫離軀體,如同她害怕去陰界一樣。
未知的一切,都令她恐懼。

雪兒在屋裡待了一周,挑了一個尚好的陰天出門。
雖然她可以在白天自由行走,但她已經不喜歡陽光了,無一絲陽光的陰天成了她的最愛。
她走得不遠,只走到附近一家賣舊書的小書店,也不進去,就在門口晃了一下,當成步行的終點,然後走回住處。
「嗨。」一位高大身影從書店裡走了出來,淡笑跟她打招呼。
是她對面的住戶,幫她提箱子的那個人!
雪兒的頭僵硬地點了一下,算是打完招呼,轉身往回走。
忽然,空無一人的身邊有熱源靠近,她本能朝另一側躲開。
「小心!」
只聽到有人急促一喊,她裹著長袖的手腕被人用力一扯,整個人瞬間貼上了一具暖熱胸膛。
後面有人騎電動車,她突然閃開,車上的人沒反應過來,來不及剎車或調轉車頭,要不是有人拉了她一把,那電動車鐵定就跟她撞上了。
雪兒如臨大敵地推開抱住她的男人,她不是介意男女有別,她是怕自己冰冷的體溫被發現了!
「妳沒事嗎?」男子表情只有關切,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異於常人的體質。
雪兒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確定他沒發現,緊繃的神經才鬆緩了一些。
她把手腕往長袖裡藏了些,暗暗摸摸護腕,才道:「謝謝你,我沒事。」她頓了一下,又道:「不過,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我只是不想看妳被車撞。」他莞爾。
「我要回去了。」雪兒不再理他,朝原路返回,誰知那熱源又靠了過來,她驚恐躲了兩步才望過去。
那股熱源,又是他。
七十多年前,重新「活著」的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感知全消失了,沒有疼痛,沒有喜悅,沒有悲傷,像一具行屍走肉,而此時的雪兒,不知為何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皮膚下的熱浪之源!
這種還活著的錯覺來得太突然,但她並未太過害怕,這畢竟是她曾經擁有的知覺,但她感到不安,不安的同時又有一絲微不足道的欣喜,從早已未跳動的心臟裡湧出。
難道她「活」得太久,身體開始恢復從前?難道她可以不用繼續當一個活死人了嗎!
年輕男子似乎覺得她驚乍的反應很有趣,笑道:「我也要回去,一起吧。」
「我不喜歡跟別人一起。」她冷著臉道,十足十一個翻臉無情的女人。
「我請妳吃晚飯。」他依舊微笑。
「我不喜歡跟別人吃飯。」雪兒步伐加快,然而根本甩不掉他,他步伐輕鬆得像在散步,而她覺得自己的雙腿因運動太快,似乎就要散架了。
「我邀請妳來我家,我做飯。」他說。
「我不喜歡去別人家吃飯。」她說完走了兩步,驀地停步。
他也停步。
「我已經謝過你替我搬行李,我也謝過你剛才拉我一把,所以,請你以後離我遠一點,把我當空氣最好。」
「可妳不是空氣。」他笑道。
雪兒發現,他嘴角總愛掛著一抹淺淺笑弧,眸子裡總有粼粼波光蕩漾,讓她覺得親切而溫暖,這讓她很不安。
她倒退了兩步,然後,拔腿就跑。
年輕男子看著她逃命般跑開的身影,笑弧從嘴邊消失,眸中泛起幽暗的光澤。

從那天狂奔回屋,雪兒一直未離開過屋子。
她應對突變情況的能力實在太差,等她平靜下來了,想通了,發現自己在屋裡藏了快一個月了。
「也許,是件好事。」她喃喃自語。
對面那個男人能讓她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一遇見他,她似乎就有了體溫,有了心跳。對她這種寄居魂來說,是一件荒唐無稽又不可思議的事。
當不安感消失,她開始好奇,開始憧憬了。
也許,可以重新再活一次呢,像個真正的人那樣活著,接續她短命的人生。
這樣一想,雪兒開始關注對面住戶,通過貓眼瞭解那個男人的一舉一動。
她處理事情不行,但她「惜命」,所以耐心好。她不需要吃,不需要睡,不需要任何休息,她就站在門內半個月,觀察著對面。
那年輕男子清晨六點出門跑步,七點十分回來,九點再次出門,下午五點回來,然後一直待在房裡,等到第二天清晨又迴圈昨天的日程。
他似乎星期六和星期天會比較忙,不過也最多七點就回來,如果要買東西,他總是上午去超市,一個小時後提著滿滿購物袋回來,整日不出門。
這半個月裡,只有一個送甜品給他的女生,好像是樓上住戶,除此之外,他沒有其他訪客。
他生活很規律,以至於雪兒發現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他晚上不出門!
沒有什麼比這發現更令她感到安心的了,因為捕魂師抓捕魂魄只在天黑以後、天亮之前!
今天,天空一整天都是灰灰的。
雪兒心情很好。她在屋裡待了一個半月後再次出門。
剛走到書店門口,還來不及折返,瓢潑大雨嘩嘩落下,豆大雨點重重地打在她身上。
天氣預告說晚上會下雨。
這才下午五點,這雨下得又猛又急,路都看不清。
雨下了近十分鐘,雨勢稍微小了些,路邊躲雨的行人也開始繼續趕路。
站在書店屋簷下的雪兒望著這詭變天氣,估摸這雨還要下多久才停。
她不怕淋雨,但這身軀受傷後是沒有癒合能力的,她怕雨水酸蝕皮膚,總是愛護得很仔細。
「嗨。」一抹陰影從上方投下。
雪兒抬頭,先看到一把大黑傘,然後是打傘的人。
「好久不見。」年輕男子嘴角噙著淺淺笑意。
她又感覺到,那不再跳動的心臟,此時神奇地縮了一下,這感覺……太好了。
「好、好久不見。」她嘴角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
不同於前幾次的渾身帶刺,此時她態度溫和,讓男人笑容加深。「我要回去,要一起嗎?」
她望了一眼不斷線的雨,點了點頭。
男子打著寬大的黑傘,與雪兒並肩走著。
夏日的衣衫單薄,即使穿著長袖,她也怕他的手臂碰到自己。雪兒能清楚地感覺到從他身軀裡,從他皮膚下,甚至他的呼吸裡傳出的陣陣熱源。她不想被發現渾身冰涼,只得把腋窩夾緊,雙手交握放到胸前,儘量不跟他接觸。
男子也並沒有靠她很近,只是把傘更多地往她那邊傾斜,大雨打濕了他另一側肩背,薄薄衣衫緊貼著他的身體,顯透出結實臂肌。
雪兒已經忘記了被保護的感覺是什麼樣的了,當他一路把傘傾斜向自己時,她恍惚覺得自己是個普通女生,說不出來的某種情緒包裹著她心房。
奇怪的是,他雖然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動跟她打招呼,但這一路下來,他的話不僅不多,反而極為沉默。
雪兒很高興這樣一路沒話,她不用再講些虛假的個人故事,雖然這七十年她講假故事的次數寥寥無幾。
回到住處時,他的上衣和大半褲子已濕透,鞋子更不用說,只怕裡面的襪子都是濕的。
而她,幾乎是乾的。
雪兒知道自己應該請他進屋,喝口熱茶,可她屋裡什麼都沒有,連杯子也沒有,她怕他看出異樣,不敢邀請他進來。
「謝謝。」她只能用乾癟癟的語言來表達感謝。
他笑了笑,「想進我的屋裡看看嗎?我很愛乾淨,不養小動物,房間沒有異味。」
雪兒愣了一下。她是愛乾淨,而且,她怕狗和貓,有靈性的狗會對著她狂吠,而黑貓會對她豎毛齜牙,她每次都繞著牠們走,或者乾脆回屋待著,不出門。
「妳這麼膽小,肯定連小動物也怕。」他眼裡滿是暖暖的笑意。
原來他在調侃她。
雪兒虛驚一場,忍不住瞪了他,卻惹得他爽朗一笑,那笑聲像重鼓,低沉渾厚。
她與他認識快兩個月,見面第三次的今天,第一次進他的屋子。
「隨便坐,我待會兒出來。」他替她倒了杯水,然後進了浴室。
雪兒站在客廳環視,擺設跟她屋子裡的差不多,但大多物品有使用的痕跡,屋子通氣透陽。
這個屋子,比她的有人味多了。
男子換了身乾淨衣服出來,白衣短袖,深藍寬鬆長褲,踏著棉麻拖鞋,很家居的穿著。
「站著幹麼,坐。」他微笑對她說。
見他坐在沙發上,局促的她也跟著坐了下來。
只見他從瓷盤裡拿出一個玻璃杯,倒滿水,仰首一口喝到底,那一下一下滑動喉結,獨屬於男人的特徵,竟讓她身體產生詭異的燥熱。她到底怎麼了?
男子用指腹擦下嘴角,對她道:「這兩個月都沒見到妳,妳去旅行了嗎?」
「嗯。」
「不喝水嗎?」他看到之前給她倒的水,未少分毫。
「我不渴,謝謝。」水和食物對活人來說是能量,對她來說是負擔。她的身軀已經死了,完全靠她的魂魄撐起,水和食物只會加重身軀負能量,她不想背一堆消化不了的東西。
這時,門鈴響起,雪兒看見他起身開門,她的目光一直跟著他。
男子身軀高大,幾乎把門口全擋住,雖然她看不見來訪者的長相,但聽聲音便知,那就是上次送甜品給他的女生。
「我淋雨回來,發現家裡停電又停水,我可不可以借你家浴室洗個澡,換個衣服?」女生的嗓音軟軟柔柔,盡顯女性的嬌弱,發出需要強壯男人來呵護的信號。
「我女朋友在,不方便。」他嗓子清朗,舒心悅耳,但帶著一股雪兒從未聽過的冷淡。
原來他不是一直都暖暖的。
「女朋友?」女生聲音充滿了不信,「怎麼可能?你一直是一個人住的,我聽社區的大媽們說你是單身。」
他剛來社區的第二天就被不認識的中年婦女拉著各種打聽,他沒說自己是單身,是那群閒得無事可做的中年女人亂猜的。
「剛交往。」高大身軀九十度側轉,原本被完全遮擋的門口此時露出二分之一。
雪兒因此看到了門口的女生那一臉驚愕的表情。
「妳介意她進來嗎?」他問屋裡的雪兒。
雪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望著他,模樣憨憨傻傻,道:「這是你的屋子啊。」說完之後,看見他對自己笑了一下,而她竟覺得那笑容透出一絲寵溺的溫柔。
這一刻的雪兒,不禁懷疑自己到底是真的有知覺,還是不人不鬼太久,產生了錯覺。
「妳看,我惹我女朋友生氣了。抱歉,我不能讓妳進來。」他完全不給對方再說話的機會,絲毫沒有安撫女孩子驚呆和難堪的打算,說完這一句,乾脆俐落關上門。
男子一步一步走回來,坐在沙發上,望著她。「這樣的事以後儘量不會發生。」
拿不准他是道謝還是道歉,她保守地說了一句。「沒、沒關係。」
雪兒朝他臉上仔細瞅了一眼,他那眉宇俊朗、星眸皓齒的模樣,是很招女孩子喜歡的,他隨便給妳一個眼神,隨意地笑一笑,舉手投足都充滿令人尖叫的魅力,連他喝水的動作都能勾出讓人想撲進他懷裡的衝動。
她心裡咯噔一跳,嚇得猛地站起身。天哪,她在想什麼!
「怎麼了?」男子看到她表情像驚弓之鳥。
手腳無措的雪兒望了一眼窗外快黑盡的天色,笨拙道:「我、我該回屋了。」
「妳才剛來,水都沒喝一口。」
「抱歉。」她朝大門走去。
「妳做什麼工作的?」平緩的嗓音從她身後傳來。
「做手工的。」她只會刺繡,無聊時拿來打發時間。她不需要掙錢,她有好多好多的錢,存在安全的地方。
「妳不問我做什麼工作的嗎?」
她知道,他是健身教練。
雪兒的手碰到了門把。「你做什麼工作?」
「我的兼職是健身教練。」
看吧,她知道。
「我的正業是,捕魂師。」
那三個可怕的字眼使她背脊僵直,她分不清是他口誤還是她幻聽,機械性地轉頭,似乎是想從他明亮的眸裡探得一絲戲謔,然而,沒有,那雙黑漆漆的眸子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淡定和從容。
一股海嘯般的恐懼淹沒她的四肢百骸,她死命擰門。
門打不開!
她去扳鎖扣,再擰門把,門仍是打不開!
她明明看見他剛才只是關上門,並沒有上鎖扣。
這門有問題!
她的身軀和魂魄是分散的,根本不是活人那樣合二為一,不分不離。
她的手能碰到門把,但門卻打不開,唯一的解釋是,那門用靈咒上了鎖,成了無形牆壁,擋住了死魂,只有真正的活人才能觸碰到門把,她的魂魄過不去!
她絕望地注視著眼前這扇與她的自由僅有一寸之隔的鐵門。
她一直都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對可能生成危險的防範幾乎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如今,就因為別人眼神看起來溫暖了一些,就因為別人把傘往她頭上多靠了些,她就忘記了危險,傻傻地掉進圈套裡!
雪兒驚恐轉身,看到他已走近自己,她背抵著門板,無處可逃。
「我不會跟你走的!」雪兒朝他大喊,嗓子顫抖。「我沒有做任何壞事!求你放過我!」
她終於知道,為何那個跟她一樣的寄居魂與捕魂師做了一個月的鄰居竟然毫無察覺。
他身上只有生人的氣味,沒有靈師特有的氣息!一絲一毫都沒有!
她一次也沒有見過捕魂師,但聽說捕魂師是面惡目煞,對鬼魂殘暴無情,而不是他這樣的!不應該是他這樣的!
雪兒望著那一雙依舊溫潤的眸子,心跌入冰窖。
她感到將死的絕望。
跟她二十歲那一天的絕望不同,那一天她想離開人世,而這一次,她求生不能。
第二章 表明
雪兒的身子因驚怕和恐懼瑟瑟發抖,彷彿眼前這位俊朗男子對她來說是萬惡之魔。
「我不會傷害妳的。」他語氣溫和,彷彿這是一次極為普通的談話,而她則過度驚嚇。
「求你讓我走。」她淒慘哀求,手又去碰身後的門把,但門後面像有一塊巨石擋著,無論如何也推不開。
「我有話跟妳說,等我把話說完,我就讓妳走。」他語氣悠悠。
說什麼,念咒施法嗎?
「不!我不要聽!我真的沒做過壞事,你行行好,放過我吧!我不要去陰界,我求你了!」她的後背快跟門板融為一體。
他並不理會,反而又走近了些,近得雪兒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流。她此時一點也不覺得溫暖,一點也不覺得心跳,她只覺得自己蠢透了!這股熱流分明就是危險的警告,她居然以為是自己要「復活」的預兆!
「不!」她痛苦慘叫,哀嚎不斷,嚇得閉上眼。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抬高手臂,食指指尖輕點她的額心,她即刻像打了鎮靜劑般瞬間平靜下來。
雪兒只感覺有什麼溫暖的東西,觸碰了她的額頭,一股子舒舒緩緩的波流,霎時從額前漫布全身,消除了她魂魄裡的恐懼感,在他觸碰她的那一瞬,她終於感覺到了一絲傳說中的靈法氣息。
是他讓她平靜下來。
她緩緩張開眼,不解地凝望他。
「雪兒。」那悠悠語調像久遠的鐘聲,此時終於聽見迴響,蕩在耳畔。
她再一次僵住,呆若木雞地望著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阮雪兒是她以前的名字,死之前的名字。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誰這樣喊她了。
那個阮雪兒已經成了失蹤人口,如今的身分證只是一張卡片,是給錢請幻師弄的,普通人看一眼那張卡片,卡片就會顯示出他們想看的資訊,但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她的真名。
雪兒憶起來,最後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喊她,還是在七十多年前,她二十歲那年,她死的當天。
「你喊我名字,是在抓我之前確認我的身分嗎?」她問。
年輕的捕魂師被這一句話逗笑了,彷彿她說了一個笑話,又彷彿她說了一句傻話。
那笑容明媚如風,好似在告訴她,一切都是玩笑。
「你要把我送去分界門,是不是?」她試探地問他,聲音發緊。
分界門,人間和鬼界唯一連接的臨界。
他沉默了一下,緩緩道了聲「是」。
雪兒突然頓悟,之所以能從他身上獲得感知,是因為他與眾不同的身分。那些生理信號是危險信號,而她居然蠢得以為自己能再活一次!是啊,她明明就是個魂魄,是她自己不珍惜生命,選擇了輕生,憑什麼還想要再活著!
「從我來的那天,你就知道我不正常,是不是?」他幫她把行李箱搬回住處,只是要確定她的巢穴所在,好方便實施抓捕吧?
「是。」懇切而篤定。
原來如此。
她不明白靠近心口的地方為什麼會隱隱發悶,或許又是危機感應吧。
「我可以有遺言嗎?我那時死前沒有留遺言。其實也不算遺言,我、我就想請你幫個忙。」雪兒已認命,這七十年她沒有修行,只是一隻低級無能的魂魄,一隻苟延殘喘的寄居魂,她連一個門都打不開,談什麼逃跑,談什麼反抗。
「說來聽聽。」
「這副身軀是我自己的,你能不能收了我之後,把它燒了,把我的骨灰灑進東城的青河裡。」
「為什麼要灑入東城的青河裡?」
「我曾經在那裡住過。看在我沒做壞事的分上,你能不能答應我?」
「我可以答應妳,」他頓了一下,「但是我做不到。」
她臉上的表情,灰沉死寂。
是啊,這個偏遠的小城市離東城那麼遠,何況,他只是負責抓她去分界門,又不包死後的善後服務。
「請你下手快一點。還有,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下手太重,我怕痛。」該來的總是會來的,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原來這話是真的。
俊朗面孔露出一絲無語表情。「我讓妳聽我把話說完,說完了妳就可以走,我什麼時候說過是來抓妳的。」
抓她是分分鐘搞定的事,用得著浪費時間等兩個月?
「你剛才不是承認要送我去分界門的嗎?」
「我會送妳去分界門,前提是妳自願。」
「你說什麼?」她雙眼瞪得跟銅鈴般大。
「去不去分界門,由妳自己作主。」他嗓音徐緩,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輕柔。
「你不抓我?」她再次問,小心翼翼。
他點頭。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句話完完全全詮釋了雪兒當下的感受。
此時,他突然向她伸手,她驚恐避開,半空中的五指僵了一下,收攏至掌心,緩緩收了回來。
「你想要跟我說什麼?」她雙手護胸,警惕防備。
他面無表情地覷了她一眼,她就瑟瑟發抖。
她害怕的模樣讓他眉心微沉,轉身朝客廳走。「過來坐下說。」
雪兒跟了過去,但在跟過去之前又偷偷擰了一下門把,發現仍舊打不開,才認命地跟過去。她坐在沙發的邊緣,沾了三分之一的屁股,隨時準備逃跑的那種。
「我不會傷害妳。」黑眸夾雜著一絲淺淡卻清晰的薄怒。
她怔了一下。
雪兒忽然想起,從她知道他身分起,他就一直在告訴她這句話。開始覺得他是說假話,可是此時他眼眸的情緒是那樣的真實,像一根針刺了一下心口,她感覺到了疼。
好像她才是要傷害他的人。
怯生生地低下頭,她吶吶地說道:「對不起,我只是害怕。」
他面容一頓,神情緩和下來。「我前不久抓到一個被車撞死後逃跑七十餘年的魂魄,我看了他最深的記憶,我知道了妳的事。」
「魂魄?什麼魂魄?」她愣了一下,眼裡有抹希翼的光。
他把她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她怯怯的臉上綻放出如此有生命力的光彩?
「一個街頭混子。」
雪兒驚呆,眼底黯淡過後浮現一抹傷色。「原來是那個人,他七十多年前就死了嗎,你讀了他的記憶?」她喉嚨有點乾。
他輕緩點頭。
「那你也看到我被……」她說不出口。
他表情變得凝重。
雪兒以為自己會哭,然而,心早已空,淚水早已乾涸。
「我很抱歉。」他輕道。
雪兒搖搖頭。跟他無關,他道什麼歉。「我那時看起來很慘對不對?」
他不發一語,嘴角抿緊,用一種極度複雜的目光看著她。
她讀懂了他的神情。
雪兒不想氣氛這麼凝重,她自己反而笑了笑,「當我醒過來,發現自己沒先去報警,其實挺後悔的。再怎麼難過,也應該讓那個壞人被法律懲罰,要是他再傷害其他無辜的女孩子怎麼辦。可我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去好幾天了,我的身體也已經不一樣了,我沒有心跳,我試著閉氣久一些也沒事,我不敢去警局報警。我有試著找那個人,都說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很容易尋找的,可我就是找不到。
「我心裡始終有結,不過你說他被車撞死了,我一下子就釋然了。真的,謝謝你抓住了他,還告訴我。」像是自說自話,又像在跟他傾訴,她也不懂為什麼,也許是七十年來從來都沒人解開的心結,他一下子就解開了,放了她自由。
謝謝他?他複雜地看她一眼,問:「妳不恨他嗎?」
雪兒的目光迎上一雙有如深海的眼眸。她只當他在問那個壞人,瞳眸不禁轉暗。「恨。我當時想找到他,把他撕個粉碎,我想讓他嘗到他帶給我的痛苦。可是,時間越久,越淡忘了恨,找不到,我也就不找了。」
「是嗎?」他若有深意的問。
「你要跟我說的事,就是這個?」她不知不覺已經放鬆,身子甚至朝他微微傾向。
「嗯。」
「可你為什麼要特意來跟我說這個呢?」她敢肯定,自己從前沒有見過他。
「妳的遭遇,跟我一個朋友很像,而我,本是可以救她。」眉宇閃過一絲痛色。
他一定非常悔恨,雪兒不由得同情。
「我讓你想起了她,是不是?」
他頷首。
「她也死了嗎?」
「我都沒有送她一程。」
「你找不到她的魂魄,對不對?」
「她的魂魄不該我收。」
雪兒即刻明白,他是對那女孩內疚,所以想通過她彌補一些過錯,安慰一下良心。
她只是那個女孩的影子。
「如果人人都能預料將發生的事,人人都有辦法去避開,那這世上就沒有悲劇和苦難。比如我,如果我能早點回家,或者繞過那條路,悲劇就不會在我身上發生了,可我並不知道。我有做不了的事,你也有做不了的事,她是不會怪你的,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了。」雪兒安慰道。
而她的安慰,讓男子沉默很久。
「把手給我,我看看。」良久之後,他說。
直覺他想看傷痕,她明明怕人觸碰,何況他還是捕魂師,可她相信他對那個女孩的感情是真的,他的微笑總是有安撫人的魔力,雪兒不自覺地伸出左手。
他一手握她手腕,一手撥高她的袖口,取下灰色的護腕,大手極其輕緩地觸摸著那一道不可能癒合的傷口。
那傷口被清理乾淨了,只留下深深的口子,他甚至能從那個口子看到皮肉下的筋骨,足見當時她求死的心有多麼強烈,經歷了多大的絕望讓她選擇拋世離開。
雪兒看到他微動的眸光透出分明的疼惜,一時怔忡。
她早已停頓的心臟,生出久違的觸動,那觸動微妙極了,那一瞬間她甚至想哭。他眼裡的傷與痛,莫名讓她心疼。
這真的是警告反應嗎?雪兒無意識地問自己。
這時,粗糙溫熱的掌心覆在她的傷口上,五指握住她的手腕,有一股不屬於她的靈氣在腕上環繞。
捕魂師的靈法能對魂魄做任何事,但無法處理人肉身軀,他癒合不了她的傷口。
「已經沒事了呢。」她對他展笑,嗓音柔潤。
他抬眼,看到一張盈盈笑臉正對著自己,露出安慰,彷彿受傷的是他。
「不怕我了?」他眉眸的情緒收斂,平靜地替她戴好護腕遮傷口,拉好衣袖。
這小小的體貼舉動像一塊小石子掉入她心底那片湖泊,水痕微蕩。
雪兒慢了半拍,猶豫地說:「還是有一點點,不過,好像也不那麼怕了。你要抓我,兩個月前就抓了。」
他唇部蕩漾起一抹笑,像在說,妳現在才知道。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他看著她。「妳在問捕魂師的名字?」
魂魄者,一旦聽見捕魂師說出自己的名字,那麼,捕魂師的名字就會像烙印自動打在魂魄身上,那魂魄無處可逃,所以但凡知道捕魂師名字的魂魄,最後都無一例外進了小黑匣的。
她立馬噤聲。
「妳想叫什麼就叫什麼吧。」他說。
「真的?」純淨的瞳眸晶晶亮,她轉了轉黑亮的眼珠,試探道:「那……叫你丘山,好不好?」
「丘山?」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我喜歡這首詩。叫丘山,可好?」她有些心虛。
「好。」他爽快笑道。
見他這麼快就接受這稱呼,愣了一下,她也跟著笑了。「丘山,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妳問。」他說。
她偏頭想了想,問了一個困擾很久的問題。「為什麼七十年來只有你一個捕魂師找到我?」
「寄居魂如果是嵌在自己的肉身裡,魂魄氣息很容易被隱藏,難被尋到蹤跡是很正常的事。遇見妳是意外,而我接近妳,不是要抓妳,是想跟妳做朋友。」
朋友,多美好多奢侈的一個詞啊,她已經好久都沒有朋友了。
可是捕魂師和寄居魂做朋友,可能嗎?「這樣不會有事嗎?」
沒有了恐懼的她,此時有點小激動,畢竟是她七十幾年來頭一回跟活人說這麼多話,尤其這活人還是一位捕魂師,還說要與她做朋友,對她而言真是太奢侈了。雖然有些擔憂,但驚訝和開心遠遠超過於此。
「妳不說我不說,沒人會知道。」丘山把之前給她倒的水杯移到桌邊。「這是靈液,對妳有好處,喝了它。」
雪兒聽過這東西,可以讓魂在身體更加穩定。幻師曾以為她有貨,還說要與她合作,做販賣靈液的生意。
她端著杯子看了一下,先是淺嘗一口,才慢慢喝光整杯。
原來這就是靈液的味道,比白水輕微澀口,不好喝,也不太難喝。


叮咚、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接連不斷的門鈴聲像一道道催命符,雪兒蹲坐在衣櫥裡蜷縮成一團,雙手捂耳,瑟瑟發抖。
她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她住一樓,一樓只有兩戶,她和她的鄰居,而她的鄰居只有丘山,丘山不會按門鈴,他永遠都只是敲兩下門。
丘山今天不在!
按門鈴的極有可能是偽裝成普通人的捕魂師,只要她去開門,她就會沒命!
正當她快崩潰時,催命的鈴聲戛然止住。
她鬆開捂耳手掌,仔細聽著門外動靜,隱隱約約的,她聽到了交談聲。
是丘山!
她輕易地分辨出他的聲音,爬出衣櫥跑到門邊,透過貓眼看到已從外面回來的丘山跟一個中年婦女站在一塊兒。
他輕敲了兩下門,對著貓眼道:「雪兒,沒事,開一下門。」
中年婦女是居民管委會的工作人員,說來進行外地人口統計,她身子圓滾滾,臉圓肚肥,胸前掛著個印有照片和名字的吊牌,手裡拿著一本藍色資料夾,胖到瞇成縫的單眼皮把開門的雪兒從上到下地審視了一遍。
「剛搬來的?」中年婦女邁步進客廳,一股專屬一樓的潮濕氣息撲鼻而來,她眼珠子掃了一下幽暗簡陋的屋子,眼裡浮現一絲厭惡。「把身分證拿出來,登記一下。」話一說完,一張身分證就遞到她鼻子前。
中年婦女驚愕,瞧了瞧她就穿了一條裙子,裙子也沒衣兜。
「我一直拿在手上的。」雪兒聲音虛軟,像是生病,實則她是心虛。
中年婦女把領子上吊著的眼鏡取下戴在鼻梁上,才嫌棄地接過雪兒遞來的身分證。
「麻煩開一下燈,我眼睛不好。」說完往茶几邊走,坐在沙發,打開裝資料的藍色資料夾,準備登記在冊。
雪兒喜歡暗黑,她覺得自在,故屋裡的門窗緊閉,簾子也是拉緊。而且,她沒交電費,開燈是不能了,只得拉開厚重的簾子,簾子一拉開,昏暗陰沉的屋子一下子亮堂起來,陽光讓屋裡有了一絲生氣。
「這是什麼身分證啊,妳拿個塑膠殼故意耍我啊。」中年婦女眉頭擰緊,把身分證往茶几上一丟,怒道:「半天不給我開門,害我站那麼久,現在還故意耍我,以為我年紀大好欺負是吧!」
雪兒愣了一下,「那就是我的身分證,您再好好看看。」
「看什麼看,就一個塑膠卡!小姑娘,妳拿不出身分證我可就報警了,讓員警來查妳。」
雪兒瓷白的臉更顯蒼白。那的確不是身分證,可是不應該啊,她搬來之前才從幻師手上換的,她付的是十年費用,怎麼才幾個月就失效?那現在該怎麼辦,她從哪裡找一個身分證來!
「我看看。」
清朗嗓音從雪兒後面傳來,她看到丘山走上前,拿起茶几上的塑膠卡看了一下。
「大嬸,這是身分證,您是不是眼花了,您再看看。」他遞給她。
中年婦女小瞇眼瞪得老圓,一手刷地一下扯過來,一手捏著眼鏡邊框,調了下在鼻梁上的位置,這定睛一看不得了,讓她嚇了一跳。
「咦,怎麼會這樣?」她驚疑地把手中塑膠卡正面背面仔仔細細地都看了一遍,喃喃自語道:「還真是,難道我眼花的毛病又嚴重了?」
雪兒滿眼感激地望著丘山。
剛才發生的事,中年婦女看不到,但雪兒看得一清二楚。
那塑膠卡到達他的手上後,就被他手上的一股幽淡藍光包裹著,當他把塑膠卡遞回中年婦女手上後,中年婦女對著那張塑膠卡又驚又疑。
中年婦女擺著一副誰欠她錢的表情,做了登記,斜眼瞥了瞥瘦弱病懨懨的雪兒,臉上掩不住的瞧不上,轉對丘山道:「你這女朋友身子這麼弱,看這臉色白得跟個鬼差不多,這樣的女人最難生養,伯母是過來人,看人最準,小夥子,你最好還是換一個至少長相和身體過得去的吧。」
中年婦女頗有家中長輩勸小輩的語重心長,只差擺茶談心了。
雪兒愣住,這大嬸到底在說什麼?她是又醜又弱,是個鬼,可關丘山什麼事?
丘山手臂一伸,把發懵的雪兒摟進懷裡,「我就喜歡她這樣,好抱又好伺候,您慢走。」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語調很淡。
雪兒從未想過他會抱她!
他的懷抱暖燙,如冬季溫泉,幾乎快焐熱她冰冷的身子。
中年婦女被嗆聲,面子掛不住,鼻子哼出一氣。「不識好歹!」說完就拿起藍色資料夾,扭著圓胖的腰往外走,連門也不關。
雪兒立馬離開丘山臂彎,跑去把門關上,然後將簾子拉實,屋子裡頓時又昏暗了下來。
她舒服地吁出一口氣,走向丘山。「謝謝你。」
「讓妳受委屈了。」他道。
「我沒有受委屈。」那個中年大媽說的是事實,她早死了,無所謂。
「那個中年大媽是那個女生的親媽,假公濟私,人口普查多半是假,找妳麻煩是真。」
她微微驚詫。難怪,她就覺得哪兒不對勁,好像自己得罪過那大媽似的,一言一行充滿針對。
「以後我不在,妳就像今天這樣,不用理會她。」
「嗯。」她頷首。「不過,那個女生很漂亮,你為什麼不考慮一下呢?」
丘山凝眸看她,慢慢道:「捕魂師不能結婚。」
雪兒像被雷打了一樣。「我不知道,對不起!可是,你們不是人嗎?難道是因為身分特殊,要保守祕密?」
「算是吧。」他沒打算多說。
「原來是這樣。」她自顧自點了點頭。「那如果你可以結婚,你會考慮那個女生嗎?」
他那一句「我就喜歡她這樣」,竟不知不覺盤桓進她的心窩裡,知道不是真的,但她就是記住了。
「不會。」他定定地望著她。「我不喜歡那女生,我也不喜歡我的丈母娘那麼刻薄。」
她聽了這話,一時笑個不停,瞳眸裡綻放迷人光彩。
丘山凝視著她嬌美笑容,心頭一動。
「我要出去買點東西。」他突然開口。
「你又要走啊?」他說要回家看父母,一去就是兩天,現在才剛回來。
她對自己語氣和表情流露出的依戀毫無察覺。
但他全知,一股子暖流從硬實的心房裡流淌出來,充盈他滿腔滿腹,磁性的嗓低沉而溫潤。「我只是去一趟超市,很快就會回來的。」
「哦。」超市她也不想他去,她覺得自己好沒道理,但就是控制不住這麼想。
她想跟他待在一塊兒,多待一會兒。
雪兒所住的社區比較偏僻,人少,附近只有一處很小的菜市場,鬧哄哄的,人滿為患,她一次也沒去過,而最近的超市至少要走三公里。
她臉上寫著大大的不情願,讓他莞爾。「妳想不想跟我一起?」
她眼瞳裡放出一絲光,隨即又熄火。「超市有點遠,我要少待在外面的。」
「那妳在家等我,嗯?」喉嚨裡發出尾音,低沉性感,讓她呼吸短了一截。
她猶猶豫豫,表情掙扎。「你要去很久嗎?」
「不久,買了就回來。」
「那、那我陪你去。」她鼓足勇氣。
「不怕嗎?」
「怕,但跟你在一起就不怕。」她毫不猶豫地說完,就看到丘山那一雙黑耀石般的深邃眼眸漾出一股炙熱光芒,燒得她心跳加速,被這奇怪又奇妙弄得驚慌失措的低下螓首。
她所有的不良反應,好像不是危險警告,她該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第三章 相處
丘山驅車,載著雪兒,他沒有開直路,而是繞了一條道,穿過新修的公園時,減緩了車速。
雪兒趴在車窗邊,看著那些生氣盎然的風景。路邊稀少散漫的兩三人,說說笑笑,與花草合影,她滿眼的留戀與羨慕。
對雪兒來說,除了躲起來,從來不敢花時間在別的上面,就是這樣簡單不過的看風景看行人都不曾有過。
丘山瞥了一眼被尋常風景吸引的雪兒,他看向前面道路,眸底掠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暗澤。
此時是下午三四點,超市裡的工作人員比客人還多,偌大的超市顯得冷清。
雪兒站在推車後面,前面的男子走一步,她就推一步。
丘山每次回頭看她那副如臨大敵的防備怯怯模樣,都忍俊不禁。他把選好的玉米和胡蘿蔔放在推車裡,然後去水產區挑魚。
她看到一水缸裡魚身扁扁的,好奇便走近瞧,誰知那些魚使勁往另一邊游,翻騰得厲害。
「魚膽小,不經嚇,妳敲一下缸子就四處亂竄。」有三五條蹦了出來,師傅拿大網把魚一一放回缸子裡。
魚兒沒有四處亂竄,牠們全往離她最遠的一處角落擺尾,連隔壁缸子裡的魚也是,原本悠閒靜止,全都像被撈起來似的跳躍不停。
她有些失落地回到推車邊。
「雪兒,沒事。」丘山望著她像小孩子沒有糖吃的委屈模樣,安慰道。
「我只是想看看而已。」哪裡知道連魚都感覺出她的異樣。
她以為丘山會笑她,沒想到卻看到他眼底劃過的一抹疼惜,她愣了一下。
丘山去接過師傅處理好的魚,把袋子放推車裡,挪步到她身側,大手握住手把上的小手。「我來吧。」
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似乎又有了心跳。
「好。」她聲音很小,小手不自在地從大掌下抽離。「你來超市只為買菜嗎?」
「嗯。」
「社區附近有菜市場呀。」她以為他不知道,於是提醒。
他延遲了一秒,才道:「如果妳不和我一起,我會去菜市場。」
什麼意思?
丘山不理雪兒張著呆懵的大眼睛望著他,自顧自推著推車去結帳。
回去的路上,依舊走的是公園那條路,雪兒這次主動降下車窗,讓臉兒迎著涼涼微風,半瞇著眼睛,舒服的感受這難得的時光。
回到了丘山的住處,他開始收拾買來的東西,準備做飯,他不允許她進廚房,於是她坐在大理石材質的涼涼飯桌上,望著他在廚房區忙碌的身影,陪著他做菜。
「妳可以在我屋裡隨處走動,除了臥室。裡面全是捕鬼魂的法器,妳別靠近。」丘山邊弄食物邊提醒。
「嗯。」她記得他有一次打開臥室門,就只是開個門,她就覺得有股氣沖得自己快散架。
她當然不會靠近他的臥室,事實上,連廁所和後陽臺都不去,她只待在他家客廳和廚房。
他有送她一些盆栽叫她養,閏月月圓的時候要拿進屋子,清晨食用植物上的花露,說這樣可以讓她的皮膚保持彈性,機能保持正常。
「丘山,你當捕魂師多久了?」
「二十幾年。」他手上動作沒有停。
「當這麼久了,你多大?」
「比妳大。」
她想說怎麼可能,不過想了想,他應該說的是她死去的年紀。
「那你看起來很年輕。」說完之後,就看見他嘴邊有一抹笑。「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起健身房的客人,說我年輕的下一句就都會說我長得好看。」
她沒有血液,臉不會紅,但魂魄在發燙。
她不再說話。
「我不好看嗎?」他問。
她匆忙抬頭,發現他把擦手的毛巾往桌上一扔,走向她。
雪兒的屁股和大腿坐在飯桌上,兩隻小腿晃悠在半空中,他雙手各撐一邊,把她身子置於身軀範圍,上身向她傾斜,炙熱氣息滾滾而來。
雪兒暖得快要暈過去。
「丘山……」她艱難地輕喊他,聲音細小嬌羞。他高挺的鼻子都快碰到她的臉了!
「嗯。」他似乎很喜歡這個名字,她每回喊,他都應得自然。
丘山變得有些粗重的呼吸拍打著她蒼白臉頰,隱約染了紅暈。
她緊張得要死,眼瞼一直下垂,盯著他胸前衣襟,直到他滾燙的前額抵住她的前額,她忽然一下子平靜下來,緩緩抬起睫毛,與他一對視,心不由得顫動。
他那深邃雙眸泛著鑽石般迷人微光,帶著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漩渦,勾得她失神失語,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雪兒,妳喜歡吃魚嗎?」他嗓音輕得不像話。
「嗯。」她鼻子裡發聲。
「那就好。」他嘴角勾笑,忽然站直身軀,轉身進廚房。
熱源驟然消失,雪兒像被冷水澆透,一下子清醒過來,她捂臉。
天哪,她竟以為他要吻她。
她真是瘋了!
菜很快上桌,只有一道菜,松鼠桂魚和一大碗飯。
雪兒從飯桌上下來,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看到桌上這唯一的一道菜,一時間呆愣住,沒說話。
一個水杯放到她桌前。
是靈液。
「你也喜歡吃松鼠桂魚嗎?」她問坐對面的丘山。
他微微一笑。「嗯。」
「我也喜歡!我最喜歡吃的就是松鼠桂魚了,沒想到你會做,你好厲害!」她像找到知己,一時興奮起來,把方才的尷尬情緒暫拋腦後。「我那個時候,沒錢吃這菜,都是朋友請的。」
現在,看見曾經喜歡的食物,她卻完全沒有想吃的慾望。
雪兒拿起桌上多的一雙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進丘山的碗裡,俏皮道:「我這份也麻煩你啦。」
他對她露出一抹笑。
那笑容溫暖如風,讓雪兒倍感親切。她發現丘山從不對她吝嗇笑容,她好喜歡他對自己笑,這讓她覺得,她還活著,沒有不正常。
接下來三日,雪兒每天都去找他,每次去,他都只做松鼠桂魚。
她當他挑食。
「你只吃魚,這樣不好哦,營養不全面,也要吃青菜啊。」她念叨了一句。
「我沒有喜歡吃的。」他語氣很淡,無所謂。
「食物的首要任務是為補充身體所需的營養和能量,哪有喜歡不喜歡的。」
他頓了一下,對她露出笑。「好,知道了。」
她不爭氣的臉紅。當然,她臉不是真的紅,她只是比喻一下。


雪兒終於等到陰沉沉的陰天,去了一趟鬼市。
鬼市就是一條做各種生意的街道,這裡有上百家的店鋪,兜售靈液和符咒的商鋪、賣法器或靈魂的典當行、存錢進去就永遠都能取出來並在人間流通貨幣的銀行、為各類生靈提供快活的妓院、輸了就被生吞魂魄的賭場,在這裡,懷揣明暗目的,為找替死鬼,為找樂子,為修煉,為不可告人的目的,各種能想到或者想不到的,都能在這尋到。
鬼市是唯一人鬼神可以同時出現的地方,但非人開的店,白天是看不見的,只有晚上凌晨才會顯現,其中活人中只有靈者才能看見。
這裡非常熱鬧,也非常亂,繁鬧之下,充滿危險。
她不喜歡天黑以後的鬼市,還好有這副身軀,讓她可以在白天自由來去。
半夜十二點才開張的鬼市,一直到清晨五點結束。
此時下午四點,大部分鋪子都關著門,僅有兩三家開著,都是由有特殊能力的活人經營著。她找到其中一家熟悉的店鋪,自己動手把沒關實的門板弄開,走了進去。
「老闆!」尖叫。
躺椅上打盹的人嚇得直坐起身,眼睛還沒看清,嘴上就不停念叨,中氣十足。「在在在,客官需要什麼啊?算掛改符一應俱全,櫃檯上的貨物可以自主選購,刷卡現金都接受,真金百銀,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百年老店,童叟無欺……」
瘦骨如柴的老人滿臉褶子,灰白鬍子亂糟糟,頭上一頂瓜皮帽,身穿民國長衫,長衫上的皺痕比他老臉上褶子還多,此時正呵欠連連,精神不濟,二十四小時營業是很辛苦的。
雪兒站著不動,也不說話。
老頭揉了揉眼,左眼先睜開,看清了來人後,右眼也睜開了,兩隻眼睛,一綠一黃,泛著詭異的幽光。
雪兒表情冷冷,見怪不怪。
「稀客啊,今兒什麼風把妳吹來了,妳上次放我這裡賣的荷包和手帕賣出去兩三個,妳現在是來結算的還是來送新貨的?新貨就不要了,最近生意都不太好,舊的都沒賣出去,再堆我這裡占地兒。」
「我不是來結算,也不是來送新的。」
「那是來買東西啦,妳這次想買什麼啊?」老頭眉眼彎彎,眼睛都笑到看不見。
店鋪很狹小,到處塞滿奇奇怪怪的貨物,就連結帳的櫃檯上都堆得小山高,只有放了POS機的位置是空的。
雪兒把塑膠卡往櫃檯上一扔,「退錢!」
老頭臉上一愣,瞥了一眼從自己這裡賣出去的塑膠卡,笑容像變魔術一樣即刻消失。「錢貨兩清,概不退貨。」
「貨可以不退,但你得退錢!」雪兒氣呼呼。
綠黃老眼瞪她,露有一絲凶光,地面陰風打旋。「跑我這裡訛詐!看在妳是老顧客的分上,趕快滾,不然我對妳不客氣!」
雪兒脖子一縮,心裡一怕,差點奪門而逃。可十年的使用費,那可是真錢,不是冥幣,而且他費用收得都比別家貴,她是看在管用的分上才花大錢買的。
她雖然不用掙錢,可錢也不能亂花啊!要是哪天一分也沒有了,她拿什麼應付以後的生活!想到這裡,她的恐懼減了大半,怒意支撐起她的膽量。
「到底是誰訛詐!你給我的東西幾個月就失效了,人家差點報警抓我。我付的可是十年的費用,你給我幾個月的臨時貨!什麼童叟無欺,你明明就是騙人!」
「失效?怎麼可能,我店裡的東西,不論哪道的客人用過都說好,回頭客滿滿的。」老頭那凶相立轉驚詫疑惑,兩種表情無縫切換。
「你自己看啊!」她氣得不得了,主要是心疼錢。
老頭拿起塑膠卡準備仔細看看,手指一碰,眉毛就挑了一下。「咦,我的法術怎麼沒有了?不僅沒有了,上面還沾有來自陰界的靈法,這靈法可不止十年啊。這個卡片誰碰過?」
要是他的法術是被人為抹去的,也應該殘留些,但這上面他一點也感應不到自己的法術,唯一的解釋是它自己消失了。
「你別管誰碰過,反正你給我的卡不管用,你得退錢,九年六個月零三天的錢,都得退給我!」
老頭眼睛又彎成月牙,熱絡道:「小姑娘,妳脾氣怎麼這麼大?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天氣太熱了。這鬼三伏天,陰天都熱,我給妳倒杯茶喝,消消暑熱。」
他的東西她哪裡敢喝,他可是幻師,要是拿了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給她喝,她把要錢的事忘記了怎麼辦。
「我不喝,退錢。」她信念堅定,無人能撼動。
「呵呵呵呵,小姑娘,妳看啊,從我店裡賣出的東西,幾百年從來沒有退錢這一說。這東西呢,我看了,確實是我的疏忽,可能那天喝了酒,一時失誤,給妳整錯時間了。妳看要不這樣,餘下的費用就當妳預存我這裡,妳看上我店裡什麼東西,妳儘管拿,我從預存費用裡面扣,或者十年以後妳再來買塑膠卡時間,妳只補差價,這樣妳也不虧,我也不虧,行不行?」老頭用打商量的語氣說。
雪兒眄了他一眼。「你剛才說了,這卡上的靈法不止十年。」
既然不止十年,那她還需要十年後再買塑膠卡時間嗎?什麼預存費用,他就是變著法兒的不想退錢!
老頭笑得更加諂媚。「我店裡一定有妳需要的東西,妳先看看,挑一挑,我給妳打九九折。」
九九折算什麼折扣!「我不需要!我要錢。」
老頭一聽她這麼說,推銷勁來了,開始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妳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怎麼會不需要我店裡的東西呢?我店裡什麼都有啊!我看妳眉心正紅,春風滿面,桃花運當頭,到時情到深處你儂我儂激情四射肯定需要啊!我這裡啊,外用的內用的口服的,人鬼神都能爽翻天,包妳用了還想用……」還沒等他宣傳完,就聽到一聲大叫。
「你胡說八道什麼!」雪兒捂住耳朵,驚慌失措,話都快說不出來,半天憋出了一句,「你老不正經!」
老頭嘿嘿的笑,還向她噁心眨眼。「不要害臊嘛,男歡女愛人之常情,妳都是個魂魄了,還這麼不好意思幹麼,哪天被抓捕了,妳可就難跟心上人享受了,到時豈不遺憾。妳告訴我,給塑膠卡上弄靈法的帥哥是哪路人?我幫妳準備合適的。」
「你壞人!」雪兒落荒而逃,逃回住處,把自己關起來,連丘山也不見。
丘山當她想獨處,第一天很紳士,第二天沒勉強,到第三天,忍無可忍。
「雪兒,開門!阮雪兒!」
窩在衣櫥裡反省的雪兒,聽到他喊自己全名,嚇了一大跳。他聲音聽起來很火大啊!
於是她忙忙慌慌地鑽出衣櫥,給他開門。
一見到他,雪兒便把腦袋垂下,然而下一秒,下巴就被男子張開的虎口擒住,強制性抬起她的臉。
她別開眼睛,不看他。
她表情很不對勁,他雙手捧著她面頰,輕聲細問。「怎麼了?」
「沒什麼。」她語氣吶吶,想掙脫他的雙掌,他不讓。
「妳去鬼市遇到事情了?」
「沒有。」她眼神閃爍,右顧左盼,去看他的衣扣,去看他衣服微敞露出的好看鎖骨,就是不看他眼睛。
「雪兒!」他沉聲,「看著我!」
她知道他不高興了,於是只好硬著頭皮對上他的眼眸,說道:「老頭不退我錢。」
「就這個?」他揚眉。
「嗯。」
她樣子看起來的確很困擾,他失笑。「哪家,我給妳要回來。」
他雙手擠壓她的臉頰,她唇瓣嘟嘟噘著,看起來搞笑又可人,黑亮的目光不禁放柔。
她雙手抓住他結實的手腕。「不!不用了!」
她害怕他去了,那老頭口無遮攔,到時丘山要是知道自己因為那種事情好幾天不見他,他一定會多心的!她心思全在老頭說的那些話上,沒有注意他神情細微的變化。
「妳不信我?」她拒絕得太快太乾脆,讓他濃眉微蹙。
「我信我信!我的意思是,他說當預存費用,說我有需要可以去拿東西,抵錢就可以。」那個壞老頭!
他瞅著她不甘心的模樣。「妳在屋裡躲了三天,就是因為拿不到現錢?」
「嗯。」那是好心人留給她的,她不能糟蹋別人給的東西。
「妳啊。」他笑了,雙手各掐了下她臉蛋,才不捨地收回手。
他寵溺的語氣,親暱的動作,無一不讓雪兒呆了呆,好像他與她已經很熟很熟了。
她正發愣,他突然牽起了她的手,去了他屋裡。
他讓她坐一會兒,轉而進入房間,沒去多久便走了出來,然後把一樣東西塞進她手中。
「拿著吧。」他說。
雪兒定睛一看,竟是一張提款卡,窘迫爬滿臉上。「我、我不缺錢!我只是……我真的不缺錢!」
他一個大活人給她一個魂魄錢,這讓她覺得好丟人啊,尤其他還含笑地望著自己,她覺得自己更傻。
雪兒想把卡塞回他手裡,他反手一握,連同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他的掌心總是熱暖,讓她莫名心安。
「我不需要錢,這卡裡的錢妳隨時可以提,密碼是二二四四六六。就算我走了,這卡也不會失效,妳可以一直用。」
她心頭一提,驚疑地望著他。「你走了是什麼意思?你不住這裡了嗎?」
「我過段時間會搬去其他地方。」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嗎?」她滿眼期待。
「恐怕不能,那地方很遠,而且妳不能去。」
「是捕魂師聚集的地方嗎?」
他笑了笑,沒回答。
「哦。」她低落地應了一聲,自動把他的沉默轉化為「是」,那個地方,她的確不能去,還沒找到他,她就會被秒殺。
「這卡收好,妳以後會用得到。我走之前會在妳屋子周圍設結界,沒有捕魂師能找到妳,但如果妳感覺到不對就要立刻搬走,搬去人少的地方,不論白天還是晚上,妳都儘量不要出門,捕魂師在晚上捕魂是因為晚上魂魄才會出來,但白天如果看到你們,仍是不會放過的。妳不吃陽界的東西,但可以吸花露,這樣妳不會總這麼弱,懂嗎?」
雪兒從來沒聽過他講這麼多話,一時愣了,半天才開口。「那我搬家後,你要是哪天回來了,我不知道怎麼辦?」她語氣充滿了不捨。
「我會去找妳。」
「這世界這麼大,你怎麼找我?」
「我能找到的。」他這樣說。
「可我這樣的寄居魂很難找的,要是你老了都沒有找到我,怎麼辦?」她一臉愁苦,突然綻放一抹光,好像找到了能聯繫的辦法。「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吧,在我身上打烙印,你就能隨時找到我了。」小臉兒露出純真的笑,貝齒潔白。
他眸光波動,霍然抱緊她,唇貼在她耳邊,低喃了一句「傻瓜」。
她順勢窩進他胸膛裡,雙手環住他結實的腰,他衣衫下熱呼呼的體溫正溫暖著她冰冷的身子。
「丘山,我不怕你,真的。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能像其他人一樣,死了之後去陰界,反而是以這模樣在人界遊蕩,東躲西藏。我有試過魂魄離體,但每次都不成功,而且我也怕陰界,所以我也不想被抓。但我遇到你之後,覺得這樣存在也不錯,每當你望著我,我都覺得好溫暖好親切,就算是第一次見你,我也有這種感覺。」
話剛落,她就被推開,雙頰被大掌捧住,然後,她看見他俯下臉,一記溫熱的東西封住她的唇瓣。
那是他的薄唇,他吻了她。
男子極富溫柔和耐心的唇舌掃過她唇瓣和口中的每一寸,吸吮舔咬,像蜜蜂貪戀蜜糖般流連忘返,孜孜不倦,忘乎所以。
他霸道而溫柔的吻技把她弄得渾身發軟,像醉酒般暈乎,又像置身在奇幻仙境裡,讓人沉溺不已,提款卡從手上掉落都毫無所覺。
她躲了三天不見他,不只是因為幻師說的那些羞人的話,而是一想到跟他有點什麼,她就變得緊張慌亂,她發現自己對他產生了情愫。
承認吧,阮雪兒,妳喜歡他!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這個綿長的熱吻才結束。
「原諒我。」他氣息很低很沉,高挺鼻梁廝磨著她的鼻尖和臉頰,迎著他熱熱的氣息,她感覺呼吸困難。
「我自願的。」她嬌羞地小聲說。
他臉龐微怔,隨即歎氣,「傻瓜。」
丘山把她帶到沙發坐下,她半躺在他身上,後背依偎他胸前,他雙臂環過她小腹抱著,兩人就這樣簡單親密地待著,閒聊,兩人的內心深感溫馨和愜意。
雪兒抓著他一隻大掌,用手指撫摸著他修長手指和掌心紋路。「真神奇,我能感受到你的體溫。」
後面抱著她的男子不說話,只是親吻了一下她的頭頂黑髮。
他給的親暱,讓她不由得笑出了聲。
「怎麼了?」他嗓音清醇,語調輕盈,聽起來心情很好。
「我們這樣子,真像在戀愛。」
她把五指張開,插進他的指縫中,指頭一彎,把他整個手握住,他同樣如此,兩手嵌合在一起。
「妳戀愛過嗎?」他問,嗓音有一絲在意。
雪兒想了想,「『請作我的男朋友,請當我的女朋友,跟我交往』很正式的這種嗎?沒有。不過,我有過喜歡的人,我應該很喜歡他吧,因為當我醒來的時候,我找的第一個人就是他。不過他搬家了,我根本感應不到他,或許是他不想我,又或許是我太低級了,一點線索也沒有,後來也就不找了。
「他應該不知道我那麼短命,還好沒跟我在一起,不然會當鰥夫。算算年紀,他應該過世了,不過他身體一向強健,指不定能活一百歲以上成長壽老人呢。他一定家庭幸福,子孫滿堂。」她語氣充滿了羨慕和祝福,彷彿那個人給過她最好的回憶。
「他拒絕了妳嗎?」他拿下頷輕輕廝磨她的太陽穴,懷抱裡的女子體溫涼涼,他卻感覺無比的踏實與安穩。
「嗯。」雪兒語氣變得有點低。原來過了這麼久,還有那麼一點點的介意啊。「他說,他只是把我當妹妹,絕對不可能跟我在一起,還說他有喜歡的人,馬上要結婚了。現在想想,是我自己太脆弱受不了打擊。你知道嗎?他對我可好了,知道我喜歡吃松鼠桂魚,他帶我去吃飯,每次都會點這道菜給我。但他不像你,他不愛吃甜酸口味,每次我挑一塊魚肉放他碗裡,他都像吃毒藥似的,吃得可艱難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笑了,彷彿那樣的情景就像昨天發生,她正在講昨天的趣事。
「是嗎?」他的語氣有種說不出來的低沉。
她鬆開他的手掌,伸長脖子,仰高小臉,後腦殼正好抵著他胸口。「我說這些你是不是覺得很無聊呀?」
他伏低面龐,親啄了一下她的額頭。「不會。」
她像被電麻了一樣,羞澀地縮回他懷裡。
他輕笑,一遍遍撫摸她仍舊烏黑的長髮,動作輕柔愛憐。
她感覺他喜歡她的頭髮,便笑道:「我頭髮很漂亮吧,靈風經常誇我頭髮好看。不過我不喜歡長頭髮,太長了我就剪了,他說喜歡我才留的。可現在不敢剪,怕剪了就沒了。」
她太平凡,只有一頭黑髮還能入眼,開始得意炫耀,最後語氣充滿低落。
「靈風?」他道。
「嗯,他的名字。」
「妳為他蓄的髮?」
「嗯。」
「他吻過妳嗎?」他忽問。
她愣了一下,然後用涼涼的臉頰蹭了蹭他硬實肌肉的胸膛,想獲得更多的溫暖。「吻過。」
「那個年代,應該很保守吧,他吻過妳,卻說把妳當妹妹,還說要娶別的女人,妳不覺得他很壞嗎?」他語氣很冷,比她身上更冷。
雪兒渾身一震,直起身子,仰望著他寒冷複雜的眸子。「丘山,靈風不是壞人。」她張著茫然的眼神,好似對他的慍怒不明所以。
「我說錯了嗎?他拿妳打發時間,又把妳拋棄,最後連妳死了都不知道。這種人,還值得妳念著?」
她張口失語,身子坐遠了些。
他因她的疏離動作,眸光微沉。「妳說妳找不到他,證明他連一炷香都沒有燒給妳,他早就把妳忘記了。」
「別這麼說他,好嗎?」她黑白分明的乾淨眼裡有憂傷,有乞求。
「我不說,他也是個混蛋。」他咬牙道。
「你不能這麼說他的。」她有點生氣了。
「我為什麼不能?」他眉頭緊蹙,好像非常不高興她為另一個壞男人爭辯。
「你就是不能!」她表情有些受傷,眼裡有些怨懟。
「他拋棄了妳。」他一再殘忍的點明真相。
「你也吻了我,難道你要對我負責嗎?」她衝他大喊。
他怔了下,眸中的慍怒像雪一樣融化,化為長長的沉默深凝。
她說的對,他不會對她負責,他與她的身分,他與她的人鬼殊途,註定了不可能。
「看,你也給我做過松鼠桂魚,你幫我提過行李,不僅不抓我,還把你的提款卡給我,難道就因為你親了我,不對我負責,你就不好了嗎?」她笑了笑,笑容有些澀。「他根本沒有給過我任何承諾,是我自己幻想多了些,一頭扎進去。丘山,靈風並不壞,我跟他認識的那幾年,是我活著時候最開心的日子。」
他怔然地望著她,不發一語。
她站起身。「晚安,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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