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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宅鬥朝堂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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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90701

驚世小娘子之《夫君天生涼薄?》

  • 作者綠光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7/22
  • 瀏覽人次:34918
  • 定價:NT$ 280
  • 優惠價:NT$ 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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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新月15歲,我們的浪漫像水晶一樣透明清澈、光彩奪目。
2020年,新月25歲,我們的浪漫純度直逼銀白,歡欣邀你在這大慶典同醉。
新月創社25週年經典復刻主題書【驚世小娘子】
 
新定義聽 千尋×綠光×風光 說~
不容於世又何妨,她們需要的從來不是世人的理解,
愛與幸福都掌握在自己手裡!

想她何夕流堂堂首輔嫡女,要什麼有什麼,偏偏栽在都照冶這冷漠的男人身上,
自己的夫婿自己追,他若是孤月,她就是朝陽,剛好暖著他,
可她焐了一世,這塊千年寒冰始終不化,罷了罷了,今生遠著吧!
於是她收心當個正經閨秀,他卻主動示愛並送上定情金步搖,
君子的照顧醉酒的她不說,更霸氣承諾這輩子只要她一個,
滾滾滾,就算她有一咪咪心動,她也絕不重蹈覆轍,
她可是幾句話鬥倒惡毒千金,還讓人家父兄因此丟官的厲害人物,
才不會被他這點獻殷勤的手段軟化,她還記得他上輩子對她有多涼薄呢,
不料當她遭人設計墜崖,他竟跟著一躍而下……
綠光,理智至上,
偶爾會死腦筋的反省到自我毀滅,
偶爾又是個堅信樂觀的撒嬌鬼。
喜好發呆,尤其最近更喜歡了,呵~
討厭麻煩別人,可是又很會製造麻煩……
最初是因為愛看小說衍生出想創作的衝動,
如今則是想為自己寫出最讓自己感動的故事。
最近忙的事是努力陪阿娘一起玩平板電腦──
這很辛苦的,因為必須先玩熟練了才能教阿娘呀,
天可憐見,我是個3C白癡……
解開誤會,還愛原形~

小編一直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個需要好好研究的課題,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縱使親如家人,也還是會有起衝突的時候,然而對於家人的愛與包容,或許可以成為化解衝突的良方,與親近之人相處也是如此。
只是家人之間有著割捨不掉的血緣,有什麼事都能敞開來說,朋友愛人即便再親密也少了這樣的強制關係,因此可能一個小小的誤會,就能在彼此的關係上引起強烈的化學變化,甚至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
綠光的作品《夫君天生涼薄?》就是這樣一個關於誤會的故事。
身為首輔千金被千嬌百寵長大的女主角何夕流,在她的努力下總算嫁給了心中的完美夫婿人選,然而她的婚後生活卻與她想像的不同,她當姑娘時有多幸福快樂,嫁為人妻後就有多痛苦。
在夫家飽受折磨的她在病榻上嚥氣,幸好上天憐她悲苦,讓她重生回到最美好的少女時代,沒人會想自討苦吃,她自然也放下心中執念,打算離她那個涼薄的「前夫」遠遠的,這次定要睜大眼睛,重新找個會對她好的男人嫁了。
然而重生後的一切卻超出她的掌握,她的命運脫出上一世的軌道,並且連她身邊的人都受到影響……
想知道她到底產生了哪些誤會,對她的過去與未來又造成什麼影響?她的「前夫」到底真的天生涼薄,還是不過誤會一場?重生後的她又是否真能找到一個會對她好的男人?只要看完這本書,絕對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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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終於想通了
盛夏的陽光從窗櫺的雕花格子篩落,一束束的金光落在屋內,像是夜裡的星子閃耀光芒。然而,光芒卻進不了昏暗的內室,一如床上油盡燈枯的少婦,內心一片漆黑。
「……表哥,你回去吧。」少婦嗓音沙啞無力,彷彿只餘一絲氣力。
「都這個時候了,為什麼他連個人影都沒見到?」低沉的嗓音裹著濃濃的恨。
「他忙……」蒼白的唇勉強勾出一點弧度。
「再忙也總該來看看妳吧。」他憤恨不已,話一出口才驚覺自己說得太過,畢竟這話豈不是更教她傷心?
然而他看向她,只見她神情淡淡的,似乎已是無喜無悲。
好半晌,回應他的是疲憊又虛弱的嘆息,過了一會才擠出一點力氣道:「表哥,回去吧,時候不早了。」
「再讓我待一會吧,夕流。」
「總是於禮不合。」何夕流扯動唇角,笑意微噙,哪怕已是凋零之際,依稀可見她豔麗盛放時的絕代風華。
「夕流……」
「去吧,我累了,想歇會。」
聽她這麼說,公孫恆再不捨,終究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何夕流閉上眼,疲憊不已的她想入睡,偏偏渾身痛得教她無法如願,這時聽見有人入內,她眉眼不動地道:「表哥,不是要你回去了……」
腳步聲一頓,響起了冰冷無波的嗓音。「我不是妳的表哥。」
她猛地張眼,難以置信他的到來,畢竟他已經許久不曾踏進她的院子,就連她病了,他也不曾露臉。是知曉她只餘一口氣,終於願意見她了?忖著,意外的神色化為苦澀的自嘲。
「夫君。」她氣若游絲地喃喚。
都照冶有張近乎妖冶的俊美皮相,然而眉宇間的冷漠卻如冰凍之川,沒有一絲人味。「何氏,妳未出閣前如何我管不著,但妳早已嫁為人婦,卻與妳表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到底將我都家顏面置於何處?」
何夕流怔怔地看著他,淚水瞬間模糊了她的眼,她卻死死忍住,不想在他面前落淚。
「夫君來,只為這事?」她問著,心如死灰。
這個男人,她深愛著的男人,為了嫁給他,她百般討好他的母親,然而他的母親始終沒給她好臉色,因為愛他,她不管不顧,殊不知他壓根沒將她當一回事,冷落她,無視她……
甚至為了他都家的子嗣,婆母作主將他表妹納進府裡,她也裝做賢慧地替他操辦,眼看侍妾一個個抬進屋裡,庶子庶女一個個呱呱落地,而她像是被人徹底遺忘。
直到她病入膏肓,他來了,卻不是因為擔憂,而是斥責她,惱她不守禮教,怕汙了他都家的門楣。
她突然笑了,眉目悽悽切切。
都照冶眉眼不動地瞅著她,像是天地間沒有任何事能勾動他的情緒。
「既然夫君來了,我這兒有一事跟夫君提一提。」他的淡漠終於教她心如死灰,願意放下。
曾經,她以為總有一天她能焐熱他的心,總有一天他會對她展開笑顏,可他這人像是天生涼薄,饒是他頭一個庶子出生時都沒見他露出一絲笑意,如今想來他就是個無心人,終究無情。是當年的她太過天真,自以為能改變一切,最終的結果讓她明白,不過是她一廂情願。
「什麼事?」嗓音依舊冰冷得嗅不出一絲人味。
「妾身無子又身有惡疾,還請夫君顧及兩家面子,寫下和離書。」想通了,她如釋重負,沒有半點餘情。
她想了許久,終於在這臨終之前想通了,如此甚好,死後不當他都家的鬼。
如她所料,他的神情如霜結冰凍,半點波動皆無,好半晌才淡漠地道:「妳好自為之。」
話落,他頭也不回地走了,連多看她一眼都沒有,彷彿她在他的眼裡,不過是一粒塵埃那般微不足道。
淚水終究無聲滑落,恨自己當初為何非卿不嫁,將自己搞得如此狼狽,她恨著,氣息逐漸微弱,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滿心只想著,她不當都家鬼,來世絕不與他糾纏。
第一章 努力避開那人
年節剛過,京城裡一片繁榮景象,霜雪漫天,街上人潮依舊不少,大半的都在吆喝著要到西城門,不為其他,就為了今日班師回朝的大軍。
去年三月,燕州邊境告急,八百里加急的軍情送回京,才知道因軍器糧食短缺導致大敗,兵馬損失近五萬,然而軍器糧食早在年前由兵部侍郎押往燕州,皇上因此震怒徹查,兵部侍郎被押入獄,再拔擢大理寺右丞都照冶為監軍,押著軍器糧食送往燕州。
就在都照冶抵達燕州時,陣中大將遭人偷襲而亡,正當軍心潰散之際,都照冶領兵上陣,與副將于懸聯手出擊,幾次出征連連告捷,將常年入冬便擾境的西突打退數百里。
消息傳回京中,正逢歲末,朝堂民間一片歡欣鼓舞,如今都照冶班師回朝,自然吸引京城百姓夾道歡迎,萬人空巷,一些貴人在得知大軍回朝日便包下了回京必經的街道旁的酒樓,只為一睹都照冶這個文人將軍的風采。
都照冶出身名門,祖上曾出過兩名閣老,但一代不如一代,其父只是個六科給事中,且英年早逝,留下妻子與一對兒女。直到五年前他高中狀元,直接被皇上點進大理寺,如今又立了戰功,可說是光耀門楣了。再者,見過都照冶的人都說都照冶是少見的俊美男子,光是衝著這一點,百姓豈能不爭相圍睹?
「夕流,妳怎麼還在看書?」
一把尖細帶著不敢置信的女嗓,在丫鬟打起珠簾時竄進了何夕流的耳裡。
正慵懶倚在引枕上看書的何夕流,只能無奈嘆了口氣,書都還沒來得及抽,已經被來人一把拎走。
「阿怡……」何夕流可憐兮兮地伸出手,可是書卻被公孫怡藏在身後,壓根沒打算還她。
「夕流,妳說說,妳到底是怎麼著,當初明明是妳自個兒說都大人班師回朝時,妳要在鼎豐樓包一間房,好瞧瞧都大人是怎生的風光,可後來房不包了,也沒打算上街,妳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
公孫怡將書交給了何夕流的丫鬟,以眼神示意屋裡的丫鬟全都退到外頭,打算打破沙鍋問到底。實在是她這個表妹太反常了,她得好好問問,找出癥結才行。
面對公孫怡一副準備開堂審案的態勢,何夕流只能無奈嘆口氣,撒嬌地挽著她的手,細聲道:「妳知道我病了,整個人都懨懨的,哪還有氣力到外頭走動?何況今兒個外頭人潮必定不少,我不想去湊熱鬧。」
公孫怡聽完疑惑極了,不由脫口道:「當初那個跟我說,哪怕她只剩一口氣也要去迎接都大人凱旋而歸的人還是妳嗎?」
她這話倒不是損人,而是何夕流的轉變大到她都懷疑她是不是病傻了。去年三月在她家的宴席上,何夕流對都照冶一見鍾情,從此之後,這個向來不耐煩參與宴席的首輔千金,開始打聽都照冶去了哪家宴席,都照冶前往的宴席定是場場到,哪怕只能遠遠看他一眼都心滿意足。
去年五月都照冶監軍北上時,何夕流還坐著馬車直送到十里亭外,一整個失魂落魄,教她都看不下去。
可自從年前一場風寒痊癒後,她像是變了個人,竟然對都照冶的事一點興趣都沒了,哪怕燕州後來化險為夷,次次告捷,她也壓根沒有她意料中的喜出望外,如今人都凱旋而歸了,她甚至一點反應都沒有,這可真是奇了。
何夕流眼見公孫怡在身旁坐下,擺明了打破沙鍋問到底,只能沒好氣地道:「不是我,難不成會是哪來的孤魂野鬼?」
公孫怡連呸了三聲,橫眼瞪去。「妳這張嘴就不能說點好的嗎?什麼孤魂野鬼……妳還真是不忌諱。」
何夕流還真是不忌諱,因為她已經走過那麼一遭,雖說不是很清楚人生怎會又重來了一回,但無疑是個好消息。前世,她抑鬱病死,死後離魂,她瞧見了疼愛她的家人為此心傷不已,所以這一世她絕不會再讓家人為她掉任何一滴淚,她不再為都照冶而活了。
「到底是怎麼了?」
「哪有怎麼了?」何夕流睨了她一眼。
「要是沒怎麼,妳怎會這時分還賴在家裡?」要是以往的她,早早就已經到鼎豐樓待著了。
何夕流垂斂濃密的長睫,抿了抿嘴道:「不過是想通罷了。」她想清楚了,都照冶那個人之於她,就是一塊她耗了一生也焐不熱的頑石,既是如此,這輩子她避他都唯恐不及了,哪可能往他面前湊?
「妳想通什麼了?當初我跟妳說都大人配不上妳,如今他凱旋而歸,連升三級都不難,配妳這個首輔千金也該是夠了,既然都配得上了,妳卻說自己想通,到底是想通什麼?」這不是在打啞謎欺負人?
「唉。」何夕流嘆口氣,直不知道拿公孫怡這性子怎麼辦,要是不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不知道要纏她多久。「其實,我只是想通了我和他性子不合。」
公孫怡聽完,疑惑地微偏著臉睨她,像是聽見多可笑的笑話。「能否請教妳,妳是什麼時候發現與他性子不合?他去燕州都快一年,妳跟他全然沒接觸,要從何得知性子不合?」
不等何夕流反駁,公孫怡又毫不客氣地打臉她。「去歲時,我跟妳說過都照冶這個人性情孤冷不好相處,妳說他是孤月,妳就是朝陽,剛好暖著他。」
何夕流聽完,嬌豔的臉蛋泛著一片嫣紅。
老天為何不讓她早幾個月重生,好讓她別說出這麼羞死人的話!
「嗯,妳是這麼說的吧?」公孫怡壓根沒打算放過她,嘴角帶著幾分損人的嘲諷笑意。
何夕流抿了抿嘴,半晌才咬牙道:「那年年紀小不懂事,也虧妳記得這般清楚。」
什麼孤月、什麼朝陽,她當初說的話還真是一語成讖,日月哪可能共處一片天,她和他注定就是各待一方。
「呵,不過是去年八月的事,我還記得清。」公孫怡倒是一語雙關,不只點出了不過是去年八月的事,又哪裡有什麼年紀小不懂事的說法?
何夕流去年八月及笄,何府的門檻都快被官媒踩爛了,然而疼女兒像是疼心肝的何首輔卻沒打算讓她太早出閣,打算讓她多留個兩年再說。
「不跟妳說了,橫豎我全身都不對勁,不想出門。」
「還病著?」公孫怡問著的同時已經伸手撫著她的額。「年前到現在都四個多月了,怎麼還會病著?」
「沒事,已經好了,只是人懶懶的。」何夕流順勢倒在她腿上。「對了,昨兒個我大哥送了我一盆二喬,開得可嬌豔了,妳要不要瞧瞧?」
公孫怡挑了挑精致描畫過的眉,輕輕將她推開。「下次吧,我得趕緊去鼎豐樓瞧瞧。」
「瞧什麼?」
公孫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得去瞧瞧阿婧還在不在那兒,說到底還不是妳惹出來的,當初說好陪她一起到鼎豐樓,妳現在倒好,就這麼抽手不管,也不跟阿婧說一聲,妳啊,利用人也太徹底了,當初看上都大人時就和阿婧交好,如今妳對都大人無意了,竟連阿婧也不聯繫了,妳啊……真的是被寵壞了!」
要說何夕流集三千寵愛於一身都不為過,實在是何家上上下下沒一個不把她當寶貝看待。何家是簪纓世族,連著幾代都出了閣老,何夕流的父親還是當朝首輔,可擱在大遼王朝裡也沒什麼大不了,與眾不同的是何家的人丁非常興旺,姑娘家卻甚為少見。
認真算來,何家開枝散葉後,如此龐大的家族連著數代竟連個女兒都沒有,連庶女的影子都沒見著,以致於當何家生出何夕流時,何家上下不論嫡支旁支全都為之欣喜若狂。
尤其何夕流長得粉妝玉琢,嘴巴又甜,從小就惹得眾人疼愛,逢年過節時,她從族親叔伯兄長那裡收到的紅包和各式珍寶首飾,如今都足夠她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裡添購幾處鋪子和宅院了。
「阿怡,不是那樣的……」何夕流的嗓音嬌柔,酥人心脾,此刻摻著幾分無法道明的無奈。她雖然從小就受盡寵愛,但受聖賢書薰陶下,豈可能被寵壞?
至於都婧的事……她無可否認當初確實是為了都照冶才刻意接近她,進而成了姊妹淘,她願意和都婧交好是因為性子相投,如今不想往來,那是因為她想跟都照冶斷個徹底。
如果可以,她再也不願從任何人口中得知都照冶的任何消息。
「可妳不和阿婧往來是事實,阿婧嘴上說不在意,但怎麼可能不在意?要不妳給我個說法好讓我去安慰阿婧。」公孫怡難得神色嚴肅,就見何夕流垂眼抿嘴,竟也是另一番風情,不得不說,連她都覺得何夕流是個禍水。
何夕流右眼下一顆嫵媚的血痣,媚態天成,可她從小學習琴棋書畫,是京城聞名的才女,端莊雅致的氣質硬是鎮住那股媚感。
在公孫怡眼裡,何夕流像朵妖冶的桃花,亦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雅蓮,得天獨厚的外貌與身世,京城裡能與她相比的無幾人。
「……往後碰頭了,我會跟她道歉。」何夕流細聲喃著。
雖然她不想再見到都照冶,也徹底對他死了心,都婧畢竟是無辜的,而且她是個大剌剌又沒心眼的姑娘,與她相處如沐春風,自己是真的喜歡她的性子,嫁進都家之後,都婧更是常在婆母面前維護她,直到出閣遠嫁……如今想來,她也好久沒見到她了。
思及此,她不著痕跡地嘆口氣。她必須承認,因為對都照冶的怨,她忽視了都婧,也不讓都婧上門探視,這確實是她的錯,她該找個時機好好與都婧說說,畢竟她壓根不想讓那個大剌剌的姑娘添上愁緒。
公孫怡瞅著她半晌,嘆了口氣道:「那就這樣吧,我得先去鼎豐樓一趟。」
何夕流應了聲,瞧她像陣風般地刮了出去,一會她的丫鬟秋雨才進了房,不解地問:「姑娘真的不打算去鼎豐樓?」
「不去。」她斬釘截鐵地道。
秋雨偏著頭,真的萬分不解姑娘怎會病了一場後,活潑愛鬧的性子就變得越發孤僻,尤其還把都大人拋到腦後去。


鼎豐樓位於京城御街上最熱鬧的地段,身上沒點銀子還踏不進,當公孫怡艱難地從人潮中踏進鼎豐樓時,裡頭早已人滿為患,慶幸的是她早早就訂了雅間。
掌櫃的眼尖地瞧見人,立刻讓小二領她上樓。
雅間裡,一抹纖柔的身影就坐在臨窗的榻席上,聽見開門聲隨即回頭,可嬌俏臉上的燦笑瞬間失色不少。
「阿婧,妳也太偏心了,一見我就笑不開了。」公孫怡打趣道,讓身邊的丫鬟給小二給了點賞銀,點了鼎豐樓裡招牌的茶點,小二歡天喜地地下樓打點。
「哪有。」都婧拉著她在榻席上坐下。「我只是……想問問夕流姊姊是怎麼了。」
年前何夕流病了,她想過府探望,還特地先派人告知,然而何夕流總推說不想過病氣給她,要她不用過去,次數一多,時間一久,她心裡難免難受,知道何夕流是刻意疏遠她,只是她怎麼都想不透。
今天兄長凱旋而歸,當初她們約好在這兒迎接兄長,豈料何夕流竟也不肯來了,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他了。
公孫怡拍了拍她的手,「不要胡思亂想,夕流並不是疏遠妳,只是她被家人寵過頭,行事上難免帶了點嬌氣任性,時風時雨,但她並沒有惡意,她不想靠近人時妳就別湊向前惹她厭煩,也許過一陣子她又黏妳黏得緊了。」
「但願如此。」都婧勉強笑了笑。
當初何夕流主動與她攀談時,她難以置信,只因何夕流是貴女圈裡的佼佼者,而她不過是個失怙無靠的姑娘,大哥也不過是個從六品的大理寺右丞,這樣的她壓根難與她攀交,可她卻在她倍受冷落難堪的一場花宴裡,將她拉到身邊。
相處之後,她更加發覺何夕流待她真誠,毫無一般千金架子,所以她私心裡是把她當姊姊的,如今被無故疏遠,她心裡真的難受,就連兄長風光回京,光耀門楣,都開心不起來。
「好了,別想了,我剛才來時聽人說都大人已經進內城門了,如今差不多該到這了。」公孫怡拉著她更靠窗一些,街道上萬頭攢動,不過因為有官兵開道,硬是將人潮趕到街道兩旁。遠遠就瞧見幾人騎在馬背上,沿街徐緩地朝皇宮的方向而去。
「瞧,都大人就在前頭,這回都大人立了大功,回來必受皇上重用,如此可是完成了妳父親的遺願了。」公孫怡拉著她的手笑瞇眼。
都婧聽著,臉上終於多了點笑容。都家也曾經是一方世家,但不知怎地子嗣相當艱難,數代都是單傳,且官運一代不如一代,父親未及而立之年就病逝,臨終前囑咐兄長必得要光耀門楣才行,如今兄長確實辦到了。
她眸底蓄著淚,看著騎馬而來的兄長,心裡為他驕傲極了,也不知道是否她的注視太熾熱,兄長竟突地抬頭朝她這頭望來。
她嚇了跳,朝兄長揮了揮手,然而她那冰塊雕鑿成一般的兄長,俊面波瀾不興,收回視線,策馬緩緩而去。
「唉,我大哥要是能多點笑容就好了。」她嘆了口氣。
兄長眉目如畫,俊逸無儔,左眼下一顆殷紅血痣,更添幾分蠱惑人的俊魅,偏偏就是……冷若冰霜,就算有姑娘心怡,怕也被他的淡漠逼得退避三舍。
當初夕流似乎頗欣賞大哥,還提議等大哥凱旋而歸時包雅間一同慶賀迎接,怎麼如今壓根不在乎大哥的樣子,就連自己也被冷落了?
要說夕流被大哥嚇跑,那肯定不是,因為夕流的疏離是大哥前往燕州之後才開始,這樣想來還能有什麼原由?
「還是……是我太不知禮數,無意中衝撞夕流姊姊,教她一併討厭大哥了?」她狀似喃喃自語,又像是要向公孫怡求個答案,不由得抬眼看她,就見她專注在街上的目光緩緩地移到自己臉上。
公孫怡好笑地拍拍她的手。「不要胡思亂想,橫豎過幾日我府裡辦春宴,我肯定會把夕流給揪出來,妳們到時候見面再聊就好。」
「夕流姊姊真肯見我?」
「放心,有我在。」
「多謝怡姊姊。」都婧終於喜笑顏開。
公孫怡也笑瞇了眼。「好了,吃點東西,一會妳還得趕緊回家跟妳大哥慶賀呢,等等帶點好吃的回去,讓妳大哥嘗嘗久違的京城味。」


都府。
近掌燈時分,都照冶騎馬回府,街坊都圍在府外向他祝賀,他神色清冷地略頷首,算是打了招呼,便快步走進府裡。
門房早就已經朝內通報,走到二門時,都夫人趙氏和都婧早已等待多時。
「母親,我回來了。」都照冶走到她面前,掀袍欲跪下。
趙氏趕忙將他扶起,淚水早已激動地滑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餓了沒?可用膳了?」
她將兒子視為心頭肉,明知他一路前往燕州兇險無比,卻又無法違抗聖令,這段時間她是夜不成眠,食不知味。如今他回來了,更在御前受封為兵部侍郎,入了內閣……都家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人入閣了。
「母親可用膳了?」他微垂眼,看出母親清瘦不少,面色憔悴,不過倒還挺精神的。
「大哥,娘還沒用膳,一直等著你回來呢。」都婧難掩興奮地道。
聖旨和皇上的賞賜已早一步送進府裡,如今擱在祠堂還沒入庫呢,自己的兄長這般能耐,她感到與有榮焉。
「妳這丫頭。」趙氏笑罵了聲,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
「母親,一道用膳吧。」
「不,得先向你爹上香說一聲才成。」
他輕頷首,隨著母親進了祠堂,看見聖旨就擺在供桌上,他隨意掃了一眼,點了香,無聲向父親稟報,總算完成了父親的遺願。
一會,三人才又到小廳裡一道用膳。
都照冶一見滿桌都是自個兒喜歡的菜色,尤其有兩樣看得出來是外頭買的熱食。趙氏催促著他趕緊入座,不一會就給他夾滿了一盤子,像是恨不得將這段時日短少的全都補上。
兒子是她生的,她日日關照,一趟遠行歸來清減了多少,她豈會看不出來。
都照冶雖不餓,但還是沒拂逆母親,慢慢地嘗著,直到他嘗到那道熟悉的熱食,想了下,道:「阿婧,今兒個妳又跟何家千金一道外出?」
都婧經他這一問,臉色黯了下,又覺得古怪地微皺起眉,道:「大哥,你怎麼會這麼問?你不是有瞧見我嗎?」既是如此,他就該知道那時站在她身旁的是怡姊姊,不是何夕流。更教她不解的是,大哥向來不會過問這些事的。
「是瞧見了,可我離京之前妳不是和她走得極近?」嗓音依舊是那般淡淡的,像是隨口聊起的話題。
一想起何夕流沒道理的疏離,都婧抿了抿唇,面色鬱鬱地道:「之前是,可後來夕流姊姊病了,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仔細算算都四個多月了。
都照冶用膳的動作微頓了下,狀似漫不經心地道:「病得這般重?」
「也不是……橫豎這陣子沒碰到面。」說來話長,況且她也不想在母親面前提這些,省得母親對夕流姊姊的印象不好。
「那這兩道菜是……」他用眼掃了桌上兩道菜。
「那是怡姊姊要我帶回來的,說是要給大哥祝賀的。」說起公孫怡,都婧隨即笑瞇了眼,細數著公孫怡待她的好。
都照冶不置可否,倒是趙氏出言制止。「阿婧,讓妳大哥好好吃頓飯。」
「……是。」
「還有,往後別胡亂承別人的情,成國公千金不是咱們能攀交的,就連首輔千金亦然。」趙氏講究規矩,不想讓人以為自家兒女攀高枝,落人口實。
「娘,是兩位姊姊主動跟我交好的,而且她們真的幫了我許多。」都婧小聲辯駁了句。
「妳無故承了情,往後該怎麼還?」趙氏與她倆並不相熟,不過也聽過一些世家夫人對兩人的評價極高,可愈是這樣,愈顯得兩家不般配。
都家雖也是簪纓世家,可早已沒落許久,儘管如今靠著都照冶立了戰功,光耀門楣,還是難以和那些百年屹立不搖的世家相比。
都靖抿了抿唇,還沒開口,都照冶已經放下碗筷。「娘,我用好了,先回去洗漱。」
趙氏想他一路趕回京,又進宮面聖了好一會兒,就不留他了,要他趕緊回院子休息。

松濤院裡,因為都照冶不喜女子近身,所以從未有丫鬟伺候,身旁大抵是小廝隨從,沐浴時,都照冶獨自進了淨房。
沒多久,一抹身影極快地停在淨房外,低聲道:「爺。」
「有何消息?」沉入浴桶裡的都照冶嗓音平板無波地問道。
「如爺所料,于大人和鎮安侯世子讓太子請進了鼎豐樓,小敘了約半個時辰,太子身邊的戒備太過森嚴,無法就近得知交談些什麼。」
像是壓根不意外,都照冶輕應了聲,便道:「胥凌,讓底下的人分別盯著于懸和鎮安侯世子,別靠太近,他倆都不是好惹的主。」
「是。」話落,胥凌像抹影子般地消失在夜色裡。
都照冶閉上眼,思索著朝堂上的變動。
身為都家的獨子,他肩負的是都家的興盛衰敗,每一步路他總是反覆推敲,走得比誰都要小心謹慎,只為了確保他在朝堂上的一席之地。
這是父母的冀望,他從小就謹記在心,壓根也不覺得苦。
可是……不知為何,近來當他閉上眼時,總能瞧見那張極盡妖嬈嫵媚的容顏,尤其是她右眼底下的那顆血痣。


何宅後院海棠院裡,傳來丫鬟殷殷切切的催促聲。
「姑娘,我的好姑娘,求您了,趕緊更衣吧。」大丫鬟秋雨站在錦榻邊不住地低聲央求,又不住地看著外頭的天色。「姑娘,時候真的是不早了,要是一會兒夫人來時姑娘還沒換好衣裳,奴婢肯定會挨罰的。」
實在是不行了,秋雨只好趕緊搬出哀兵之計,邊說邊拭淚。
何夕流那雙上挑的美眸睨了眼,難掩嫌棄地道:「妳好歹也擠兩滴淚給我瞧瞧。」
「只要姑娘肯更衣,不管要奴婢擠幾滴淚都成。」秋雨咬牙切齒說著,還真的用力地擠著淚,那視死如歸的神情逗笑了她。
「行了,像是我欺負妳似的。」她沒好氣地把書一擱,在引枕上懶懶伸個腰。
慵懶神情搭著嬌柔體態,顧盼流轉之間恍似集天地之靈氣所生成的妖精,教從小伺候她的秋雨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妳瞧什麼?眼睛都直了?」何夕流懶懶抬眼,好笑地往她眉心一點。
秋雨吃痛地撫著眉間,還是忍不住道:「是姑娘生得太禍水了。」
本來已經起身走了兩步的何夕流不由回頭往她額頭再點了兩下。「秋雨,妳這是在咒我了,信不信我把妳趕出去?」
「欸?這不是在誇人的嗎?」秋雨一臉錯愕地道。
何夕流好笑地問:「誰跟妳說的?」
她身邊兩個大丫鬟,秋雨性情耿直,行事機伶,可惜有點缺心眼;秋霏性子內斂,心思縝密,可惜就是嘴巴毒了點,所以一定是—— 
「秋霏跟奴婢說的,她說我長得俏很禍水,說是誇我。」秋雨急聲說著,想從何夕流臉上得到一點認同。
何夕流不由輕笑出聲。「她老捉弄妳,怎麼妳回回都上當?要妳多讀點書妳不肯,難怪老是被秋霏耍得團團轉。」
「臭秋霏!」秋雨罵著,決定回頭非找她吵一頓不可。
「夫人。」
突地聽見外頭的小丫鬟們齊齊的問安聲,秋雨臉色大變,直揪著何夕流的袖角。
「姑娘,您還沒更衣。」完了完了,夫人知曉定又要怪罪她。
何夕流看著她多變的神情,臉上是止不住的笑。
何夫人秦氏一入內就瞧見女兒的笑臉,雖見她還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裳,也沒怪罪秋雨,只因她這女兒自從病了一場之後總是鬱鬱寡歡,哪怕見著自己時笑意顯露,但任誰都看得出她的勉強。
如今瞧她打從內心笑了,猶如陽光終於穿透厚重烏雲,展露萬丈光芒,她這顆心才總算安穩了些。
「娘,我想更衣,可是秋雨抓著我不放。」何夕流眉頭微蹙,無奈得緊。
秋雨抽了口氣,趕忙鬆手,正想解釋,秦氏擺了擺手,拉著何夕流走到妝檯前。「不妨事,還有點時間,秋雨,趕緊去將那套銀紅蝶綃衫裙,還有年節時大少爺送的那套紅碧璽頭面拿來。」
秋雨鬆了口氣,應了聲便趕緊去取出衣裳和匣子。
何夕流看母親狀似要替她挽髻,趕忙阻止。「娘,這些小事讓秋雨和秋霏來就行了,您歇會吧。」
「讓我來吧,我不知道多久沒給妳挽髮髻了。」秦氏仔細地給她梳著髮,邊道:「一會妳就陪我去散散心,妳怡表姊也會去,幾個姊妹聚在一起就儘管玩鬧,別老是在家裡窩著。」
何夕流垂著眼,心知母親是擔心她。打她重生這幾個月以來,她彷彿拋不開被鎖在都家那段沉悶歲月,家人看在眼裡也不敢多問,只以為她大抵是病了一場才鬱鬱寡歡。
只是今天這場賞花宴她真的不怎麼想去,畢竟前世這場賞花宴出了點事,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只是她已懶得去應對那些。
她重生後只想待在家裡,哪兒都不想去,誰知母親還是挑了這場宴要她出門,難不成這世間已定之事,再也更改不了?
「要是心裡有什麼事,儘管跟娘說,要不跟妳怡表姊說也成,妳與她向來最好了,是不?」秦氏邊替她挽髮邊打量著她,瞧她臉色黯了些,實在難以推敲女兒到底是怎麼了。
近來不管她怎麼旁敲側擊都沒用,女兒身邊兩個丫鬟也是一問三不知……她真想知道到底是誰惹了她的女兒,定是不饒!
「娘,我近來覺得心情煩悶,要是到外頭去給您惹了麻煩,那怎麼是好?」何夕流隨口問著,想試探試探能否不出門。
「那有什麼的?儘管鬧,有什麼事還有妳爹和妳大哥擔著。」秦氏霸道地道。
她這話不假,何夕流的爹是當朝首輔,大哥是翰林侍讀學士,姨父是成國公,外祖是五軍總都督,如此顯赫家世,難道還不容她這個向來乖巧溫婉的女兒鬧上一回?
何夕流笑倒在她懷裡。「娘,您跟爹、大哥都會把我寵壞的。」
「咱們家裡就妳一個姑娘家,就不容許咱們寵妳嗎?」
何夕流笑著,心底有點暖有點酸,只要一想起前世裡母親哭倒在她棺上,她就覺得自己很不孝。
還好,她還有機會好好地孝順爹娘。
第二章 陳府中的挑釁
「夕流。」
在秋霏的攙扶下,何夕流才剛下馬車就聽見公孫怡的喚聲,她朝她的方向望去,笑瞇了一雙黑玉般的眸。
「阿怡,妳該不會是故意在門口等我吧。」
公孫怡帶著兩個丫鬟走來,先向秦氏問安,才道:「可不是?一會兒馬車下來只有姨母的話,我肯定要到妳家裡跑一趟的。」
「哪裡要妳再跑一趟,我這不是來了?」
公孫怡上下打量著她,忍不住搖著頭。「這是怎了,難得見妳盛裝打扮,這身打扮要是不知情的,會以為妳今日是來相看的。」
一身銀紅繡金線纏枝蓮衫裙再搭了件牙白色的短帔,勾勒出何夕流不盈一握的腰身,臉上清淡妝容更襯得她絕色傾城,教早已看慣她美貌的的公孫怡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得,我還得相看?」憑她這花容月貌,還需要特地相看?
「唷,今日的模樣倒像是又活起來了?」
秦氏眼見表姊妹相見歡地交談,心裡寬慰許多,不過總不好在人家二門處繼續閒聊。
主家陳閣老的大媳婦陳大夫人已經走來,自然地挽著秦氏。「人都來了也不肯多走幾步路,就非得要我特地來迎接妳?」
「讓妳迎接我,是給妳面子。」秦氏打趣道,跟著她往裡頭走。
兩人尚在閨閣時就是手帕交,說起話來向來百無禁忌。
何夕流和公孫怡見狀,正打算帶著各自的丫鬟跟上,一把嬌俏嗓音在身後響起—— 
「大姊,妳也不等等我。」
公孫怡頭痛地閉了閉眼,回頭冷著臉望去。「誰要妳拖拖拉拉的?」
來者是成國公府二房嫡女公孫忻,一身鮮紅似火的招搖騎裝。
「還不是大姊說陳閣老府上有馬場,陳家千金又向來喜歡跑馬,所以定會來場賽馬,我這才趕緊換了騎裝,誰知道一換好妳竟然先走了。」
公孫忻滿嘴抱怨,等走到何夕流面前,瞧她一身銀紅繡金線纏枝蓮衫裙,硬是襯得越發膚白嬌嫩,不禁抿緊嘴,暗惱自己竟與她撞了顏色。
「誰睬妳。」公孫怡毫不客氣地哼了聲,見她看著何夕流的眼都快要冒火了,神色不豫地道:「見著人都不會喊了?」
「……表姊。」公孫忻抿著嘴,喊得不怎麼情願。
「表妹。」何夕流神色淡淡地喊了聲便挽著公孫怡。「走吧,我娘都走遠了。」
「走。」
眼見兩人親熱地挽著手走了,公孫忻不禁越發惱火。她就是討厭何夕流,不光是因為她那張名震京城的容顏和才學,更因為她矜貴的出身和倍受寵愛的好命。
全天下好事都被她攬盡了,還要別人怎麼活?
一行人到了花廳,早已有不少女眷已經到了,正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閒聊,而不少小姑娘則是在外頭的園子裡賞花。
公孫忻已經跑去找有交情的姑娘家,而公孫怡則是拉著她在園子裡散步。
何夕流看著一些小姑娘在園子裡賞花,交頭接耳,也不知道在聊什麼,臉上盡是天真爛漫的笑意,不由得微瞇起眼。
儘管現在回到出閣前,還是個二八年華的姑娘,她的心卻蒼老如老嫗,再也回不去曾經天真爛漫的時候。
「聽說都大人果真連升三級,接下兵部侍郎一職入了閣。」公孫怡狀似漫不經心地與她閒聊。
何夕流卻是壓根不想聽見關於都照冶的消息。他的事,在前世再沒有人比她知道得還要多,就連他有多寵愛他的表妹趙英華她都知道。
「聽說,安國公家的三爺和鎮安侯世子也立了戰功,分別都得了武職。」
「妳連這些事都打聽了?」何夕流不禁嘆口氣,難道非要繼續說下去不可?
「哪裡需要我打聽?是大哥說的,他一直很扼腕沒能去燕州,當初他本是想到御前自薦,可妳也知道,我娘根本就不准他去。」
何夕流沉默不語。
公孫怡的大哥公孫恆在京衛裡當差,從小就跟在國公爺身邊被手把手教導,文韜武略皆通,才華洋溢,偏偏他就想走武職,甚至想上戰場,姨母就他這個兒子,他又未成親,哪可能讓他上戰場。
他的性情溫文儒雅,待人親和敦實,待她尤其的好。
「其實今兒個要不是大哥在京衛那兒趕不回來,他本是要來的。」公孫怡說時,寓意深遠地看著她。
何夕流本是不覺,直到被她灼熱的目光給逼得抬起臉來。
「夕流,妳應該知道大哥對妳的心思,先前妳因為對都大人極上心,所以我就不多說了,如今妳已對都大人無意,那是不是願意多看大哥一眼?」
何夕流還是沉默。表哥對她的心意她一直是知道的,她那時已經把心給人,哪可能多分心思給他?但如果是現在……
「夕流,妳不會認為我大哥配不上妳吧。」
「怎麼可能?是我高攀不上。」成國公府是功勳世家,是當初曾幫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從龍功臣,百年屹立不搖,是其他世家無法相提並論的。
「胡說什麼?咱們的娘是親姊妹,兩家向來走得近,如果妳肯點頭,我娘會立刻去提親。」
何夕流蹙著秀眉,心思有點亂。雖說今生不再與都照冶有瓜葛,但她也壓根沒去想自個兒的婚事,如今跟她提婚事……
「阿怡,妳都還沒出閣就跟我提我的婚事,妳這本事愈來愈見長了。」她猛地想起兩人都還未出閣就談起自己的親事,要是被人聽去,真的是不用做人了。
「這樣就能逼著妳非點頭不可,我賠上一點名聲我還賺了。」公孫怡笑得一臉狡黠得意。
何夕流輕笑著沒再搭腔,不想糾結在婚事上,又走了一小段路,便聽見—— 
「就憑妳這個窮酸樣,到底是怎麼混進陳閣老府上的?」
「沒帖子進得來嗎?我是持帖來的,妳們不要逼人太甚。」
這話一出,何夕流和公孫怡不由得對看一眼,隨即加快腳步,繞過路邊的矮樹叢,果真瞧見亭子裡都婧正被三四位姑娘圍著,一人一語嘲笑她的身分低微。
何夕流眉頭一蹙,隨即展露笑臉,道:「大夥在做什麼?」
都婧一見她,一雙上挑的鳳眼都瞠圓了。
幾位姑娘隨即回頭,幾人認出何夕流,趕忙向她福身問安,唯有一人站得直挺挺的,一臉不忿地瞪著她。
「杜二姑娘,這就是妳杜家的教養?」何夕流走向前,笑瞇眼問著。
「妳!」
「杜大人可是禮部尚書,如果連家裡人的禮數都做不到點上,他這個禮部尚書怕是不夠稱職。」何夕流笑意不變,當她微瞇眼時,黑玉般的眸像是蕩出陣陣漣漪,春光瀲灩,令人望而失神。
杜芸惱歸惱,聽她這一說也不敢繼續放肆,敷衍朝她福了福身,回頭瞥了都婧一眼,哼笑了聲。「都姑娘,別以為人家待妳好是看得上妳,說穿了不過是看上了妳兄長,利用妳罷了,別以為自己真是個人物。」
原本這種場合,依都婧的身分根本不可能收到邀帖,是因為都照冶立了戰功,入了皇上的眼,幾派人馬都想拉攏他,各自對都家下了邀帖她才能站在這兒。
令杜芸看不慣的是竟有些姑娘主動想與都婧攀談……什麼貨色,不過是沾了她大哥的光,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
杜芸話落便逕自走了,幾位姑娘也趕忙跟著她一道離開。
何夕流看著杜芸離開的身影,不禁想,原本是想避開杜芸,省得前世的事再來一遍,誰知道兩人還是結仇了,或者該說,面對一些本就待自己不善的人,就別浪費力氣拉近關係。
可恨的是,杜芸說的她還真反駁不了,因為一開始她會結識都婧是真的居心不良。
許是她這段時日閉門不出,又不讓都婧上門,有人注意到這些端倪,於是又開始欺負都婧。說好了絕不會讓人欺她,偏偏她竟沒做到,真是該打。
杜芸的話讓整個亭子靜默下來,都婧膽怯地垂著臉,連接近何夕流都不敢。
「阿婧,妳沒事吧?」公孫怡率先問著。
「怡姊姊,我沒事。」都婧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有些顫抖,壓根不敢看向何夕流,又不住地想往她那兒望去。她偷覷了眼,剛好和何夕流對上,嚇得趕忙垂下眼,像是受驚的小獸。
何夕流見狀,心裡內疚死了。是她不該冷落都婧,畢竟她是她,都照冶是都照冶。
想清楚後,她走過去牽起都婧的手,道:「往後遇到那些人,不需搭理,轉身走人就是,她們要是敢再多說什麼,妳就大聲喊,惹出動靜,瞧她們還敢不敢張狂。」
都婧抬眼直睇著她,墨黑的眸子裡有光華閃動。
「妳……別哭,這只是小事,別放在心上。」何夕流瞧她淚光閃動,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不是。」都婧搖了搖頭。「是見夕流姊姊還肯與我說話,太開心了。」
何夕流聞言,嘴不由微抿,好半晌才道:「是我的錯,自個兒心情不好就遷怒人,妳儘管生我的氣,讓我想法子慢慢哄妳。」
都婧不由笑出聲。「夕流姊姊,我不生氣。」
「妳得生氣。」她要是不生氣,她又該怎麼贖罪?
都婧笑得越發燦爛,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我不生氣。」
何夕流心疼極了,乾脆一把將她抱進懷裡,在她耳邊輕聲道:「往後再也不會了。」
「嗯。」都婧笑瞇了眼,滿足極了。
大哥雖好,可性子太過涼薄,有時她見到大哥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她一直想要個姊姊,何夕流就像是她夢想中的姊姊,能與她親近,能重新交好,剛剛被羞辱的事她壓根不在意了。
「是是是,妳們兩個姊妹情深,我就像是不小心路過的路人,就先走一步了。」公孫怡涼聲說著,作勢要走,兩人趕忙將她拉住。
「這也要取笑人?」何夕流沒好氣地瞋她,眼波流轉間風情萬種。
「不敢,不過……阿婧,我倒沒想到妳會來。」
這點何夕流也很疑惑,因為前世這場宴會,都婧並沒有參與。
「是大哥帶我來的。」
何夕流呼吸一窒,一時間分不清內心的感受到底是什麼。
前世,都照冶並沒有參與這場宴會,因為陳閣老和她爹一樣都支持八皇子,而都照冶則支持太子,等到太子登基後,藉著一些由頭逼得幾位閣老致仕,她爹後來乾脆辭官求去,首輔的位置就落在都照冶手中。
他當上首輔的那年,也是她死去的那年,算了算……是五年後的事了。
她不解的是,默默力挺太子上位的他,當年沒有參與這宴會正是因為立場不同,如今他為什麼會改變主意?
「都大人也來了?」公孫怡詫道。
「嗯,陳家給了帖子,所以大哥就帶我來了,本來我娘也要來的,可她今兒個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所以只有我來。」
何夕流愈聽愈疑惑,開始懷疑都婧口中的大哥到底是不是她識得的都照冶。他這人天生涼薄,對待母親和妹妹甚至寵妾都是一樣清冷,彷彿天地間沒人能點燃他些許熱度,這樣的他,又怎會帶著都婧赴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宴席開席時,何夕流和公孫怡將都婧帶在身邊,算是要給都婧撐腰,要讓人知道都婧是她倆的姊妹淘,看還有誰敢再欺她。
用過午膳後,夫人們都到綵樓那頭看戲,身為主家的陳姑娘陳靜提議要跑馬,有興趣的姑娘家自然就移往馬場,何夕流想避開前世被栽贓一事,自然就不想湊熱鬧。
「聽我姊姊說過,何姑娘擅長跑馬,不跟咱們比一場嗎?」
何夕流本是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與都婧閒聊,突聽到杜芸的聲音,連回頭都懶,淡聲道:「年前病了一場,不想跑馬。」
杜芸瞧她連頭都不回,一股惱火衝上腦門,竟朝她揚起手。
正對著杜芸的都婧隨即站起身欲制止,豈料她手一轉,竟揮向一位端著茶水過來的丫鬟,丫鬟手上的茶水直接從何夕流的身後潑下。
茶水並不太燙,但淋在質料輕薄的蝶綃上身形畢露,還易著涼,再者衣裳不潔,在宴席上也對主家不敬。
何夕流冷沉著臉,看著跪地道歉的丫鬟,擺手讓她退下。
公孫怡已經沉不住氣地與杜芸理論。「妳根本就是故意的,杜家怎會有妳這般好教養的姑娘?」
她的嗓音不小,附近一些姑娘家全都圍了過來。
「妳胡說什麼?我哪裡是故意的,我又為何要這麼做?誰要這丫鬟剛好在這當頭走過來?大不了我賠她一套衣裳,讓我的丫鬟帶她進屋子裡換下不就得了。」話落,杜芸回頭讓她的丫鬟取一套衣裳過來。
公孫怡正要再罵她一頓,就瞧見公孫忻站在杜芸後頭一副看戲的樣子,本要斥責她幾句時,何夕流淡聲開口—— 
「不勞杜二姑娘,我有帶替換的衣裳。」
秋霏瞪了杜芸一眼,趕緊往外小跑步,打算回馬車上取衣物。
「夕流姊姊,妳疼不疼?」都婧低聲問著。
「不礙事,茶水不燙。」她說著,帶著幾許淺笑。
茶水不燙,因為杜芸還不敢在她身上留下半點痕跡,她的目的不過是要她換衣裳,好在衣裳裡藏東西栽贓她偷東西罷了。
前世杜芸就是這麼對她的,只是前世的她也早就留了心眼,把那塊小巧玉佩取出,在跑馬場時順勢丟到她丫鬟身上,最後她的丫鬟受了池魚之殃。
可也是那時,她發現了一個祕密。
「杜二姑娘,不知道能不能先跟妳借一條帔子遮掩一二?」
何夕流突地開口要求,自然教杜芸喜笑顏開,要丫鬟遞了件帔子給她。
在帔子交到何夕流手中時,她又道:「替我披上吧。」說話時已經站起身。
何夕流的身形在姑娘間算是高䠷的,所以那位丫鬟必須將手往上舉,手一往上舉,袖子就滑落到肘間,露出一塊塊的瘀青。
就在瞬間,何夕流抓著丫鬟的手,佯訝道:「妳這手是怎麼回事?」
大夥的目光全都被吸引過來,丫鬟嚇得想抽回手,何夕流卻抓得死緊,看向杜芸,問:「杜二姑娘,這是怎麼回事?這丫鬟手上不但瘀青,還有未癒的鞭痕,莫不是妳……」
杜芸原本還洋洋得意,以為一切照著計劃進行,遭她這麼一問,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她沉聲道。
「妳怎會不知道?一般與宴,會帶在身邊的定是大丫鬟,妳這主子卻不知道身邊大丫鬟身上帶傷,怎麼都說不過去吧。」
「何夕流,妳是什麼意思?妳是說是我打的嗎?妳有證據嗎?妳別想要汙衊我!」
何夕流笑得有些無奈,像是看著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杜二姑娘,妳誤會我了,我只是以為會不會是妳的大丫鬟在府裡遭人欺負,妳這個主子卻不貼心,無知無覺罷了,怎麼妳卻認為我在汙衊妳,難道是……妳作賊心虛了?」
霎時,一旁響起竊竊私語。在場的姑娘家很自然地認為丫鬟身上的傷必定是出自杜芸之手,這事要是放在尋常人家,打罵下人並不算少見,問題是杜芸出身世家,祖父又是禮部尚書,一個世家貴女有此行徑,誰家敢娶?
杜芸臉色忽青忽白,想求救,偏偏與她交好的都先跟陳靜去馬場了,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她覺得自己像是赤裸的,羞惱得轉身就走,連丫鬟都沒打算帶走。
被何夕流逮住的丫鬟不由得跪下。「姑娘,求您放過奴婢,您這麼做會逼死奴婢的。」
「妳別怕,我既然敢做,就能保住妳。」
丫鬟猛地抬臉,淚水橫陳地問:「姑娘……」
「杜二姑娘不是個好主兒,不若我買了妳,往後妳就到我身邊吧。」今天她利用這丫鬟揭發杜芸毒打下人的惡行,她回到杜家恐怕沒有活路,畢竟是因自己而起,好歹也要保住這條人命。
「可是……」
「不用擔心,只要我開口,她不敢不賣,說不準會分文不取,直接將妳的賣身契交到我手上。」
丫鬟聞言,重重朝她磕了響頭,「奴婢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說哪去了,起來吧。」何夕流拉了她一把。「一會妳就跟我走,對了,妳還沒跟我說妳的名字。」
「奴婢珠兒。」
「這樣吧,我給妳新取個名,往後妳就叫秋雲,雲朵的雲。」
公孫怡不由笑出聲。「夕流,妳何時也懂得這般損人了?」這雲字分明是故意衝撞杜芸的芸字,替丫鬟取前主子名字同音的字,也夠讓杜芸難堪的了。
「還行吧。」何夕流輕笑著。
「只是以往這些小伎倆妳向來是不會放在心上的,怎麼今兒個動氣了?」公孫怡自認為沒有人比她還了解她,是故對她今日的反應有那麼一丁點的意外。
「哪是動氣?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她呢,在都家裡學了不少,在那方天地裡,她從天真爛漫的少女變成了油盡燈枯的怨婦,自然累積了些許道行,眼前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要是敢再犯到她面前,絕對要杜芸沒臉在京城立足。


陳閣老愛棋成癡,所以在外院闢了一處園子,裡頭打造了一座八角亭,來赴宴的男客都聚集在此處分成數桌對弈,有的互相切磋,有的前往馬場跑馬,有的則在亭外欣賞園子。
正當園子裡一派悠閒時,園子外的小路卻鬧出動靜,有幾個好事的就到外頭瞧瞧,一會就把事給說開了。
「想不到杜家竟然養出虐打下人的孫女,這下子杜尚書的臉怕是都丟光了。」
有人如是道,甚至還有人想偷偷溜進花廳一睹杜芸的容貌,好奇會虐打下人的世家貴女長得什麼模樣。
「不過,說來也巧,先是杜二姑娘打翻了茶水濺在何首輔的千金身上,讓奴婢取來帔子給何姑娘披上時意外揭露了丫鬟身上的傷,只能說是何姑娘心細如髮才湊巧揭開這樁醜事。」
「可不是,何姑娘可是名動京城的世家才女,聽說長得絕色傾城,又端莊知禮,早幾年曾聽聞太子也對何姑娘有意,偏偏何首輔當場跪在御前,寧可公然抗旨也不讓女兒嫁進皇室,那時皇上雖震怒,又欣賞何首輔這般中流砥柱的純臣,於是便准了何首輔的請求。」
「咱們去瞧瞧吧,我還沒見過何姑娘的廬山真面目,她總不可能一直待在花廳裡,總是會到對面園子走走,咱們隔座湖泊,多少還能瞧個影子。」
有人蠢蠢欲動,自然就有人附和,不一會園子裡的人就走了大半。
閒言閒語隨風吹進亭子裡,伴隨著陣陣離去的腳步聲,正和于懸對弈的都照冶眉眼未動,但落子的動作微頓了下。
坐在對面的于懸神色不變,口吻卻帶著幾分調笑,「看上何首輔的千金了?」
他與都照冶對弈多回,從沒見過他分心,一群紈褲提議要去瞧瞧何千金,他落子就慢了,著實有鬼。
都照冶斂睫不語,倒是站在身旁觀棋的鎮安侯世子月下漭親熱地挽上他的肩。「照冶,你該不會是知道何家姑娘會赴宴,所以才邀咱們一起來吧?」
月下漭看似漫不經心,但是問的話卻極有深意。
都照冶是孤僻性子,不喜應酬,更別說上誰家作客,今天破例與他們同行這點就夠古怪,再者儘管朝中大多官員不知,但他很清楚都照冶前往燕州前可是妥妥的太子一派,然而陳閣老並非擁護太子,如今都照冶頻頻和太子派以外的人接觸,就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都照冶不接話,面上波瀾不興地放下棋子。「倒是不知道杜家竟是這般教養姑娘,竟在他人府上作妖。」
「杜家人慣常四處作妖,沒什麼。」于懸把玩著棋子,嘴角的笑意又邪又冷。
都照冶微抬眼,月下漭拍了拍于懸的肩,順口接了話。「他的大哥安國公世子前年才續弦的夫人也是杜家的,方巧就是那位杜二姑娘的親姊,至於杜尚書那兩個兒子……」月下漭呵呵笑了兩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都照冶清楚杜家圮敗是早晚的事,畢竟後繼無人,族裡無才俊,杜尚書再怎麼汲汲營營也無力回天,正因為如此才想攀上太子那艘船,這麼一來,杜二姑娘在陳家府上作妖似乎顯得不尋常。
何家與公孫家乃姻親,公孫家裡出了個淑妃,所出的八皇子年紀尚輕,相較其他皇子品性卻顯得突出許多,為此公孫家和何家私底下沒少出過力。
如果杜家要站到太子一派,該是要破壞何家和陳家的好交情,讓兩造生出齟齬才能達到太子的期盼。
他邊與于懸對弈,分了點心思將剛才的話想過一遍,猜想許是何夕流碰巧反將一軍罷了,畢竟依她溫婉的性子,哪能縝密設套?
想通後,他專注在棋盤上,畢竟于懸不是尋常對手,他能夠上陣殺敵,在戰場上與他相互掩護,還能將他的戰術實行得更加行雲流水,實是不可輕忽的好對手。
于懸原是皇上身邊的御前帶刀侍衛,皇上命他監軍時也命于懸擔任副將,等上了戰場。其武藝兵略皆出人意表,且于懸帶著戰功回朝後破例調入錦衣衛,領了都督一職,可見多得皇上青睞。
如果可以,他不願與于懸為敵,能將他拉為同陣營是最好,若是不能,就教人費心了。只因月下漭和于懸是十幾年的交情,少了他倆當助力,他想要逆轉未來的局勢恐怕難上加難。
這頭在棋盤上廝殺得痛快,拱門那頭有小廝領了人入內,都照冶原是沒放在心上,直到那人開了口。
「晚輩見過閣老。」
聽到聲音,都照冶微頓了下,略回頭看向那青年,清冷的黑眸微瞇了下。
「熟人?」于懸跟著看了過去,問著都照冶。
「那是成國公世子。」月下漭接話後又道:「他這小子不錯,品性耿直,雖然家世好卻不是養尊處優之輩,目前在京衛裡磨練,誰都知道頭官是京衛裡最吃重的職,可他小子做得還挺歡的,也沒想要利用家世尋個位高的涼缺,還不錯。」
「你倒是清楚。」
月下漭睨了他一眼。「我也在京衛。」到底知不知道他回京後被升了京衛指揮同知?問那什麼蠢話,說白點,他還算是成國公世子的頂頭上司,他能不知道他的底細?
根本就沒關心過他,算哪門子的兄弟?有事時就叫兄弟,沒事時就是個屁。
「喔……嗯,是這回事。」于懸沒啥誠意應著。
月下漭桃花眼狠狠地翻了圈,剛好對上公孫恆的眼,只好朝他招招手。
「同知大人。」公孫恆走到石桌邊朝他作揖,再看向于懸。「于都督。」最終目光落在都照冶身上時,只是淡淡一瞥,連嗓音都極冷淡地道:「都侍郎。」
那嗓音毫不遮掩的淡漠,明顯得教在場三人難以忽視,然而不等月下漭開口,公孫恆已經早一步作揖。
「下官一會還要接妹妹們回家,不打擾三位大人。」話落,逕自離開。
「……照冶,你什麼時候得罪成國公世子了?」月下漭忍不住問了。不是他想扒糞,實在是公孫恆的敵意太明顯,像是都照冶踐踏了人家祖墳似的不共戴天,真教人好奇。
都照冶垂斂長睫,下了一子,對面的于懸見狀,長指玩著棋子,勾唇笑得很壞。「你確定要走這一步?」
都照冶垂眼望去,抿了抿唇道:「甘拜下風。」
于懸把棋子一拋。「哪是甘拜下風,你分明是被分了心思,說說,怎麼跟公孫恆結下梁子的?」看在他倆在燕州時聯手應敵的情誼,他可以耐著性子聽他說些亂七八糟的雜事。
「是呀,說說,咱們替你想法子,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嘛。」月下漭笑瞇桃花眼,迫不及待想知道這兩人是如何槓上的,畢竟兩人家世實在太懸殊,想得罪也不怎麼容易。
更何況照都冶是個行事很有章法的人,在燕州那般險惡的境地裡都能沉穩以對,指揮若定,不急著先處置營裡那些扯後腿的混蛋,等打退敵軍才大快人心地一併處決,將邊關弟兄的心收買得妥妥貼貼,回京後又立刻交上虎符,更是將皇上的心攏得妥妥當當。
這樣的男人卻因為公孫恆的出現走錯一步棋,真的教人好想知道到底是為什麼!一定是為了女人,肯定的,說呀,趕緊說,趕緊!
豈料都照冶開口卻道:「再下一盤。」
月下漭翻了個大白眼,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倒出他肚子裡的話好滿足他的好奇心,而對面的于懸則是笑了笑,收了自己的黑子,重開一局。
啊!氣死他了,說說會死嗎?
都回京了,日子就不能精彩點過嗎?
第三章 意外的相遇
何夕流在花廳旁的暖閣換上了一襲繡銀絲海棠的霞紅色衫裙,才剛踏出屋外,陳家的姑娘就齊齊在外頭候著,又是道歉又是愧疚。
「哪兒的事,不過是樁意外,何須掛懷。」她笑道,微抬眼就在陳家姑娘後頭瞧見一個再也不願見到的人。
「何姑娘的鞋似乎濕了,要是何姑娘不嫌棄的話,我今日剛好多帶一雙鞋,可以讓何姑娘換上。」趙英華怯怯上前自薦,手裡正提著鞋。
她長得極為清秀可人,微笑時唇角會露出可愛的小小梨渦,任誰瞧見她都想親近她幾分,然而何夕流再清楚不過她的為人,她就是披著羊皮的狼。
歹毒狠厲卻又像朵嬌柔的菟絲花,有多少次恬不知恥地告訴她,君似喬木,她是菟絲,只能依附表哥而生,求她成全。她不肯,無奈肚子不爭氣,無奈他不肯碰她,最終在婆母的堅持下終將趙英華納為妾。
從此之後,再無寧日。
她必須看趙英華如何嬌羞地出現在他身側,看她身懷六甲地到她跟前請安,看她瓜熟蒂落為人母……那一切的一切,她再也不願回想。
「……不用。」她的嗓音無法控制地發冷,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趙英華面上閃過一絲被拒的難堪,還是得體地淺笑以對。
「表姊,妳什麼時候來的?」都婧見到她詫異極了,甚至不知道原來趙家也有拿到帖子。「趙家舅舅不過是戶部司庫主事,怎會收到陳閣老家的帖子?」她腦袋想著,也自然地脫口而出了。
趙英華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隨即掩飾。「是姑姑要我過來的,原本想說已經遲了就不過來了,可姑姑非要我來一趟不可,還說一會我再和妳還有表哥一道回府。」趙英華說起話來嬌嬌柔柔的,溫潤的嗓音十分悅耳。
都婧點點頭,回頭正想跟公孫怡和何夕流介紹她,何夕流已經早一步開口。
「阿婧,我身子有點不適,我就先走一步了。」
都婧聞言,難掩失落。
「往後,只要妳想,就到我家裡找我。」何夕流補了一句。
「可以嗎?」
「當然可以。」何夕流終究還是捨不得她這個直性情的傻妹子,剛剛和趙英華的對話直白得教人難堪,就不知道要讓趙英華記恨多久。
「不只是何府,我國公府也歡迎妳,還有下個月的春宴妳定要來,我會早點把帖子送到妳手上。」公孫怡輕掐著都婧的頰,瞧也不瞧趙英華一眼。
「嗯。」
瞧都婧喜笑顏開,兩人才先一步離開。
秦氏得知何夕流衣裳被潑濕,帶著丫鬟從綵樓那頭走來。「不要緊吧。」
「娘,我沒事。」何夕流忙挽著她,要她寬心。
「怎會無端端地發生這事?杜尚書家的姑娘也太荒唐。」秦氏在綵樓那裡就已經聽人說了始末原由,要不是瞧女兒點頭,她還真不敢相信杜芸竟虐打下人。
「著實荒唐,所以我就要了那個丫鬟,要不她跟著回杜家,只怕得橫著出來了。」這話所言不假,前世確實有過這樣的事。
秦氏眉頭微蹙,細聲寬慰她。「不打緊,這點小事我讓妳大哥處理就成,至於什麼身契,定會給妳拿到手。」
「多謝娘,可我想先回去了。」
「可是身子不適?咱們趕緊回去請府醫給妳瞧瞧。」
「不是,出了這樣的事,覺得待在這兒也無趣。」
「既是如此,咱們一道走吧。」
「那怎麼行?娘和陳大夫人許久未見,定有許多體己話要說,我有阿怡陪我就成了。」母親難得出門和往日的姊妹淘看幾齣戲,她可不想掃了她的興。「況且娘要是跟我一道走,陳大夫人要是誤會咱們生氣了,那豈不是傷了情分。」
秦氏本是不肯,不知道是想到什麼便允了。「阿怡,麻煩妳陪她一道回府。」
「說什麼麻煩?就算夕流不肯我也會將她送到家的。」公孫怡笑瞇眼道。
不一會三人就分了兩路走了。
「怎麼臉又沉了?是不是想到杜芸那事?」兩人帶著丫鬟順路往前院走,公孫怡瞧她皺著眉不語,不由猜測著。
「不是。」何夕流淡笑著。
杜芸那種貨色還真是不值得她費心思,但是趙英華……真是怪了,重生這一世像是一切都亂了套。不該出現在宴上的人居然都出現了,難道重來這一世,不會照著原本的路走?
「莫不是因為趙姑娘?」
「怎會提到她?」她微蹙眉。
公孫怡聳了聳肩。「誰知道妳對都大人是不是真的消停了?大家都知道趙夫人有意將娘家姪女嫁進都家,表哥表妹本就是婚事裡最常見的,說不準妳對都大人還是上心得很,所以一見她就心煩。」
「不是,我對他再無心思。」
瞧她說得斬釘截鐵,公孫怡本想再追問,卻突地聽見大哥的喚聲,側眼望去,頗意外地道:「大哥,你不是說趕不過來嗎?」
「事情處理完了,心想還趕得及就過來一趟,一會還能送妳們回去。」公孫恆走近,雙眼直睇著何夕流,喊了聲表妹。
何夕流微勾笑意,看著記憶中愛笑的他,不由得笑意更濃。
公孫恆儀表堂堂,英氣俊挺,笑臉迎人的他如煦陽般,一身暖意總教人想親近,相較她死前最後一次相見,現在的表哥氣色要好上太多了。
「我看……大哥是來送表妹回去的,不是來送我這個親妹妹回家的。」公孫怡皺了皺眉,話說得很酸。
何夕流自然知道她暗指什麼,想解釋又解釋不得,畢竟連她都知道表哥對她確實是愛之入骨,哪怕當年她都嫁為人婦,卻依舊將她擱在心上,甚至願意等她和離再迎她為妻。
當初,為何她不喜歡他呢?
「說哪的話,不就是先送表妹回府,妳再隨我一道回去。」公孫恆臉皮薄,嘴上雖辯駁了下,耳尖處還是泛著淡淡的紅,瞧都不敢瞧何夕流,實是每每一段時日再見,總覺得她越發美得驚心動魄,教他不敢直視。
公孫怡不置可否,不過要是大哥和夕流能成事,她是樂觀其成。
「對了,二妹呢?」公孫恆覺得有些尷尬,沒瞧見公孫忻,便隨口問著。
「別提她,我現在還氣著呢。」公孫怡沒好氣地道。
「怎了?」
公孫怡馬上一五一十把剛才發生的事說過一遍,甚至極氣惱公孫忻竟然和杜芸站在一塊。何夕流本是要阻止她的,可惜她說得太快,她沒能阻止。
其實說穿了,這些事根本不值一提。她和杜芸並無往來,至於往後還要不要往來,她壓根不在乎,而公孫忻這小丫頭不知道為什麼從以前就討厭她,她試著親近她幾次,她依舊仇視,就乾脆無視她了。
那種她沒擱在心上的人,她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然而何夕流不在乎,不代表公孫恆不在乎,他臉上不顯,卻已將這事記下,打算日後定會替她討回公道。
「好了,別說那些不開心的,咱們走吧。」何夕流溫聲道。
「走。」公孫恆讓兩人走在前,自己跟在後頭。


園子裡安靜無聲,偶爾春風拂過,驀地私語聲竄起,接著有人朝園子外的路跑去,爭先恐後,像是準備圍睹什麼。
「天女下凡了?」月下漭嗤了聲。
「說不準,那群衛所兵回各衛所的前一晚也一個個色慾薰心,全都竄進窯子裡找天女去了,那情景大抵就是這景象。」于懸頭也不抬地道。
月下漭忍不住笑出聲,可當他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不由看直了眼。「……還真是天女下凡了。」
「什麼意思?」于懸興致缺缺地問著。
「這位應該就是何首輔的千金吧,果真是絕色傾城,既妖又媚,偏又氣質矜貴出眾。」月下漭喃喃道。
都照冶猛地抬眼望去,就見何夕流和公孫怡走在前頭,她一步一回頭地跟後頭的公孫怡不知道聊些什麼,笑瞇了美目,眼睛像是會勾人似的,猶如天女臨世,教人目不轉睛。
那幾個躲在樹後偷窺的男客一個個看直了眼,教都照冶眉頭微微攏起。
于懸極為深邃的眸掃過他們,嗤道:「不就是個女人?禍水。」
月下漭暗啐他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好。「嘿,把人家的傾城之姿說成禍水,你也……照冶,說說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確實是禍水。」他淡道。
「咦?」何時這兩人這般默契了?「嗯……有時禍水也勉強能算是誇讚,畢竟不是每個美人都能充當禍水。」月下漭說著,突地勾唇笑得壞心眼極了,「世子爺。」
幾步外的公孫恆聽見喚聲猶豫了下,要她倆等他一會便踏進園子。「不知道同知大人有何吩咐?」
明明是對著月下漭說話,可他的眼卻不自覺地盯著都照冶。他曾經聽妹妹提起都照冶多次,提及的皆是夕流對他如何的上心,是以他並不喜歡都照冶,然而一見到他,他不能理解為何夕流對他傾心。
儘管都照冶有張魅惑人的好皮相,但他沉斂冷靜得近乎淡漠無人味,根本就是個面癱,夕流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
慶幸的是,近來聽妹妹說,夕流似乎對他死心了,教他安心不少。
月下漭暗自打量公孫恆,又見都照冶像是八風不動,不禁起了捉弄心思。「與你走在一塊的兩位姑娘是誰?」
「一位是舍妹,一位是表妹。」公孫恆答得簡單扼要,正好站在都照冶能及的視線,壓根不打算讓他瞧見表妹。
都照冶狀似專注對弈,對兩人交談似是充耳不聞。
「所以,那位貌若天仙的就是何首輔的掌上明珠了?」月下漭故意多看一眼。
公孫恆心有不快,無奈她倆出門都沒戴上帷帽,哪能避開旁人的注目。
在他眼裡,何夕流就是朵恣意綻放的牡丹,華貴傲然,嫵媚妖嬈,必須好生護著才行。
「是。」他應了聲後,趕忙道:「表妹身體不適,必須趕緊送她回府,就不打擾幾位大人,告辭。」
話落,也不管月下漭要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公孫怡見兄長走來,看了過去,方巧瞧見都照冶,不由脫口道:「都大人?」
何夕流心裡像是被人狠拽了下,多種情緒翻騰,說不出是怨還是怒,抑或是……恐懼。
「時候不早,咱們走吧。」公孫恆擋在她的身前,不讓她朝園子裡看。
公孫怡自然明白兄長的心思,挽著她道:「走吧,妳被淋了一身,雖換了衣裳但還是得要沐浴較妥。」
「嗯。」她輕點著頭,勉強漾出些許笑容。
儘管公孫恆就走在她的身側,她還是能感覺到一道熾熱的目光黏在她身上,直到她遠遠地離開那片園子。
是他嗎?怎麼可能?他待她向來不屑一顧,一切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棋盤上,黑白子交錯,在于懸放下一子之後,白子已經全軍覆沒。他骨節分明的長指在棋盤上輕敲著,直到都照冶回神,看著已無力回天的棋局,臉上依舊無多餘表情。
「真沒意思。」于懸把黑子一拋,不玩了。
「改日再請教。」都照冶淡道。
月下漭往他肩頭一搭。「我說照冶,原來你也只是凡夫俗子,瞧見美人一樣會心不在焉。」這樣也好,省得老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他都怕他突然羽化成仙,往後可就少了個好戰友。
「我本是凡夫俗子。」他道。
月下漭聞言感動極了,這傢伙終於肯接他話了。「然後呢?要不要趁著你入閣和何首輔拉好關係,近水樓台先得月?」
就說了,公孫恆一副護崽子的模樣肯定和都照冶有關,原來是看上同一位姑娘,難怪一股劍拔弩張的味道。
「所以你為了美人要投靠八皇子?」于懸突地拋出話來。
月下漭心思轉得極快,只是惱于懸沒事提政事做啥,人生就不能多點風花雪月來著?皇上還沒死,不用急著幫皇上找儲君。
「我從來就沒跟著風向,何來投靠一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捨棄太子?」
「不曾投靠,何來捨棄?」
于懸笑意深沉,帶著幾許邪氣。「下漭,這說法挺好,是不。」
「隨便,怎樣都好,重要的是—— 」月下漭乾脆趴在棋盤上。「然後呢,你現在到底要怎麼做,說出來,咱們兄弟幫你?」
來,說吧,他厭惡軍旅生活,更厭惡回到京城的乏味日子,給他一點刺激點的任務,他這個兄弟絕對能幫他搶女人。
「我認為八皇子也許是個選項。」都照冶淡道。
這些日子他讓人盯著他倆,雖然尚未確定是否接受太子招攬,但眼前是個契機,順勢把話說清,將他們一併拉進八皇子陣營。
月下漭差點把眼睛翻到腦後去,誰管八皇子到底是不是個選項啦!
他是問女人……這兩個不解風情的木頭,氣死他了!

何夕流回到自家院子裡,儘管臉上不顯,她的心已經亂成一團。
她沒有想到那麼快就會與都照冶遇上,在前世裡,有時光要遠遠見他一面都難,有時為了見他,凡是有他出席的宴會她就會跟著前往,如今她避他唯恐不及,怎麼反倒碰面了?
不,事實上沒有真正碰上面,她沒有看他,她為自己的決定和做法感到極為自豪,因為當她要放下時,她還是能真正放下,哪怕她曾經愛他愛到沒有自己,愛到願為他納妾。
往後,絕不了。
她的夫君,必須只與她廝守到白頭,她不願再與人共事一夫。
沐浴後她難得好眠,覺得自己真的將前世放下,這一世要好好地只為自己過。


幾日後,她才剛起身洗漱,喝著最愛的紅棗桂圓茶時,公孫怡又像陣風般地刮了進來。
「怎麼一早就過來了?」何夕流疑惑問著。
「怎,我來陪妳用早膳,不成嗎?」公孫怡一副無賴樣,逗笑了她。
「行,要陪幾頓飯都行。」何夕流忙讓秋雨再去添幾樣菜。「說吧,妳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公孫怡比出兩根手指頭。「第一件事是我一會兒要找妳去玉寶坊挑一套頭面,妳肯定也是要買的,是不?」
何夕流想了下,昨天她爹塞了一百兩給她,大哥也偷偷塞了一百兩給她,說是要她去買些首飾,成國公府春宴時能用上,天曉得族親叔伯嬸嬸給她的首飾都還放在庫房裡晾著呢。
不過她還是把錢給收下了,改日大哥要娶媳婦時再交給大哥,至於爹給的那份就交給娘,畢竟她已經很富有了。
「第二件事呢?」
「杜尚書被罷黜了。」
「……咦?」她愣了下,心想這一世還真的不一樣了。想想也對,是她故意把杜芸虐打下人的事宣揚開,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治家不嚴做為懲治杜尚書的由頭倒是恰到好處。也好,杜家一門鬥雞走狗,欺男霸女,也確實該好生整頓了。
「妳不問我是誰辦的?」
「……不是我大哥?」娘說了,這事交給大哥處理,畢竟讓爹出手總是不太好,好歹同僚一場。
「是我大哥讓御史去參杜尚書的。」她頗驕傲地揚起下巴。「瞧,我大哥多有本事又是多疼妳,為了妳連尚書都槓上了。」
何夕流微張著口,剛巧丫鬟端著早膳入內,話題就先擱下了。
她邊用膳便思索,成國公底下門生不少,都察院裡確實是有成國公的人,所以表哥是求到姨父跟前了。
這般為她,她該要感動,可她怎麼沒心沒肺的,一絲悸動皆無?
難不成是被都照冶傷到極限之後,她連心都沒了?
「喏,不管怎樣,既然妳已經對都大人死心了,往後就別想他了,只要想著我大哥就好,我敢說我大哥絕對會是天底下對妳最好的人。」她家大哥從小眼裡就只有夕流,要是兩人能結為連理那是再好不過。
何夕流吃著菜,冷不防地道:「會比我爹跟我大哥待我更好?」
「這……」公孫怡有點苦惱了。
想當年她姨父為了夕流的親事,到御前懇求皇上別賜婚,若是皇上將夕流指給皇室中人,他會立刻辭官離開京城。至於她那個表哥,從小就把夕流當心肝寶貝,因此常跟族親兄弟爭執打架,長大後更是為了夕流苦讀,就只為了有朝一日要立於不敗之地,成為夕流最有力的靠山……大哥要怎麼跟他們父子倆比?
「夕流。」
真是說人人到,公孫怡才想著,何夕潮人就來了,而且帶著一只木匣,隨即喜不自勝地打開。「瞧瞧,喜不喜歡。」
何夕流一眼看去,木匣子裡躺著一只精雕玉琢的玉兔,玉石通體雪白滑膩,唯有在耳朵處有抹綠,可見雕師匠心獨具,她一見就喜歡,擱在手裡把玩著。
「大哥,我很喜歡,謝謝你。」她笑瞇眼道。
何夕潮摸摸她的頭,與她有五分相似的臉俊爾非凡,此刻笑得有點憨傻。「就知道妳喜歡,我前幾日瞧見時就想著妳一定會喜歡,昨兒個終於有時間到玉寶坊買,誰知道剛好被買走,還好買的人我識得,請他割愛讓我。」
「大哥,玉寶坊的東西都不便宜,你還這樣大手筆送我,你該要存點銀子傍身,要不你要拿什麼給我娶回一個大嫂?」她大哥今年都二十了還沒議親,爹娘倒是都不怎麼急,才能教他隨意揮霍銀兩。
「我看難了,這天底下哪有姑娘能比得上我妹子的?」何夕潮一臉無奈地道。
他就一個妹子,最好的都想給妹子,他要是娶妻了妻子必定無法容忍這事,與其娶個惹妹妹不快的娘子,他寧可不娶。
「大哥……」何夕流被他說得都難為情了。「阿怡在這兒呢,你快別說了。」
何夕潮一頓,彷彿現在才瞧見公孫怡。「原來表妹也在。」
「……是,我一直都在,表哥。」公孫怡嘆了口氣。
「妳們聊,妳們聊,我得上值了。」何夕潮乾笑了聲,趕忙溜了。
「大哥真的是,老是亂花錢。」她嬌嗔了聲,還是將玉兔握在手裡把玩。
前世裡,大哥也買了這只玉兔給她,當初她出閣時也帶著,就擱在她床頭的花架上頭,有時睡不著就拿在手裡把玩,直到睡著為止,如今想來,倒也陪她頗長一段時間。
「真正的兄妹情深。」公孫怡只能如是道。
「哪有,表哥難道待妳不好嗎?」
「大哥當然待我好,但待妳更好。」
面對她三兩句就要提到公孫恆待她的心意,她真的是無力招架,只能趕緊催促用膳,讓人套了馬前往玉寶坊。

玉寶坊的掌櫃一見兩人,趕忙領到二樓的雅間裡,讓夥計取出近來最新穎的幾款頭面,一口氣就開了數十個匣子供兩人挑選。
兩人從玉看到寶石,挑樣式選設計,看了快半個時辰也沒能決定。
何夕流不由得起身活動筋骨,順便瞧瞧擺在架上的簪子和金步搖,驀地瞧見一把擱在匣子裡的一支金步搖。
「夥計,能否拿這支金步搖讓我瞧瞧。」她道。
這是她前世裡極喜愛的金步搖,可惜她覺得太貴沒買下,後來實在太喜歡決定要買時已經賣出了,沒想到這時候還能瞧見這支金步搖,這回定要買下。
夥計應了聲,立刻從架上將木匣取了下來。「何姑娘,這支金步搖已經讓人訂走了,您要是喜歡,可以請匠師再打一支一模一樣的。」
何夕流難掩失望地把玩著金步搖,遺憾自己又遲了一步。雖說能再打造一模一樣的,但上頭的玉石又豈能找到一模一樣的?
她之所以喜歡這支金步搖,是因為簪頭上鑲了隻雪白玉兔,長耳朵上穿孔繫金穗,相當精致小巧,唉……她屬兔的,所以不免看到兔樣的玉石都想收藏。
「夥計,能否告訴我這金步搖是誰訂走的?」她忍不住問出口。
大哥說他買的玉兔子也是被人捷足先登,碰巧買家是他相熟的,所以就請對方割愛,也許她也能碰碰運氣。
夥計正要說時,掌櫃的又領了人上樓—— 
「夕流姊姊!」
何夕流頓了下,回過頭就見都婧走來,不由得笑瞇眼,正要喚她時,瞧見跟在她身後的都照冶,教她的笑意頓時凝在唇角。
是她記憶中清冷無人味的無儔容顏,虧得那雙眼恁地醉人,偏偏冷進骨子裡,猶如六月辣日也融不盡的霜雪。
「夕流姊姊,真的太巧了,妳竟然也來這兒。」都婧親熱地拉著她的手。
何夕流心頭狂跳,僵硬地將視線挪到都婧臉上,勉為其難地勾出笑來。
「阿婧,不得無禮。」都照冶低聲喚著。
何夕流痛苦地半瞇起眼,聽到他的聲音她彷彿又回到那場惡夢裡,他總是用如此低沉的嗓音,平板無波地與她交談,卻從不肯聽聽她說了什麼。
都婧吐了吐舌頭,想要鬆開手,卻發覺她的手冰涼一片,忙問:「夕流姊姊,妳是不是身子不適?」
「我……嗯,有點不舒服。」她迴避都照冶的目光,不知為何,覺得他像是一直盯著自己,教她心頭狂顫,快要無法呼吸,她急急想避,可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跌倒,一股強而有力的力道扯住她的手,在她還不及反應時,已經半抱半扶著她到一旁的圈椅坐下。
「夕流,妳不要緊吧。」公孫怡趕忙走來,不解地看了都照冶一眼。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可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抱住夕流的腰……他那般知禮的人,怎會做出這般孟浪的事?
何夕流緊抓住她。「阿怡……我有點不舒服,妳趕緊挑,咱們早點回去。」
公孫怡瞧她臉上血色都沒了,哪裡肯再挑,要夥計先幫她留著三個匣子,晚一點再過來。
夥計應了聲,像是想到什麼,走到何夕流身旁。「何姑娘,您剛才看的金步搖就是都侍郎訂下的。」
何夕流愣了下,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竟然會買金步搖……他打算送誰?這款式並不適合阿婧,所以……忖著,她隨即笑得自嘲。
他想送誰,與她何干?
「我知道了。」何夕流輕聲應著,卻不打算請都照冶割愛,在公孫怡的攙扶下起身後,滿臉歉意地對著都婧道:「阿婧,真是對不住,我身子不適,先走一步,春宴時再陪妳。」
「夕流姊姊,妳不舒服,趕緊回去歇著吧。」都婧擔憂不已。
她勉強笑了笑,再朝都照冶微微頷首示意,就在她要離開時,他突道:「夥計,將那支金步搖包好,給何姑娘送過去。」
何夕流和公孫怡都被這話給震住,雙雙回過頭來。
「都大人,這金步搖是……」她嗓音有些顫抖地問。
這多諷刺,前世嫁給他三年多,他從未送過她什麼,甚至鮮少正視她一眼,為何這一世他竟贈她金步搖?
「純粹覺得這金步搖極適合何姑娘,再者也感謝妳幫了阿婧不少,還請何姑娘收下,否則我與家母過意不去。」他一席話清冷平淡,卻也說得不容她拒絕。
何夕流皺起眉,只覺得眼前的他好陌生,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曾真正認識過他。
他此刻說的話恐怕比前世對她說的話還要多……兩相比較,前世的她,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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