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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宅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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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88601-E88603

《撩卿入我懷》全3冊

  • 作者初醒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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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88601 《撩卿入我懷》卷一
唉唉唉,穿越一遭,最令她煩惱的就是多了個蠢弟弟,
瞧生母陪嫁全落到姨娘手中,從掌櫃到莊頭都是姨娘親戚,
賣假貨、提高田租大賺黑心錢,就知道這女人不是好人,
而庶妹趁著她出門赴宴聽曲,勾結外男想壞她清白,
甚至當初原主目睹未婚夫跟表妹幽會,憤而投水也是庶妹導演……
偏偏自家弟弟看不清,姨娘母女一顛倒黑白,他就護著她們!
反倒閨蜜家的弟弟葉羨真是乖巧貼心又能幹,
她險些遭惡人欺侮時,是他出手相救;
知道她想把弟弟拉回正途,是他牽線讓大儒收弟弟為徒;
更出馬幫她說服佃戶聯名告莊頭……呃,她能不能申請換個弟弟呀?


葉羨:不行,但當我娘子很是可以!
 
藍海E88602 《撩卿入我懷》卷二
嘖嘖嘖,有些桃花不如不要,例如盛廷琛,
只知道一味道歉,卻不懂得反省自己究竟錯在哪裡,
被她退婚只是剛好而已,反觀葉羨,不只長得好看,
笑起來更好看,一雙修長大手還會做點心給她吃,
她被父親誤會受了委屈、出遠門大晚上的找不到落腳處,
都是他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替她解決難題,
更別說她想要替朝廷養馬這件事,所有人全都當笑話一場,
仍舊只有他全力支持,陪著她奔波,幫忙從中周旋,
真是不比較不知道,挑結婚對象就要挑像他這樣的……
嚇,她怎麼突然會冒出這樣的想法,該不會……


葉羨:別想了,等我上門提親吧~
 
藍海E88603 《撩卿入我懷》卷三(完)
葉羨跟她說好,他中了狀元就娶她,
結果狀元沒有,因為他有皇戚身分,怕被說舞弊,只能當探花,
成親也沒有,因為皇帝亂點鴛鴦譜──
他即將娶公主,而她必須嫁給好不容易甩掉的前未婚夫!
本來吧,她都打算在洞房花燭夜拿刀逼對方不准碰她,
誰知蓋頭一掀開,刀一揮出去,看到是葉羨簡直嚇壞她……
她這才知道,葉羨膽大包天偷換花轎,
而皇帝亂賜婚竟是二皇子逼宮計畫中的一環,
新婚之夜還沒過完,這人就要去救駕……
嘖,他最好全鬚全尾的回來,不然她有顏有錢還怕沒男人嗎?


葉羨:瞧瞧妳還奔到皇宮外等我,就別嘴硬了吧?
人生若夢,恍若初醒
苟不記之於筆墨,必留此生之憾。
三次元一本正經,二次元放飛自我;
生活如此單調,思想不能拘束。
喜歡插花、喜歡閱讀,
喜歡在忙碌中尋一隅半刻,磨一杯濃濃咖啡,將夢中的故事娓娓道來,
故事或多愁善感、或安靜閒適、或波雲詭譎、或驚濤駭浪,
但永遠是──縱有疾風起,永生不言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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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自盡不成要退親
秋高氣爽,碧空朗日,家家戶戶都翻箱倒櫃地曬衣曝書,甩一甩這積了好些時日的霉氣。
然而坐落在集慶坊北,護國寺旁的西寧侯府,卻亂了套,他們家沾滿霉氣的,可不是壓箱底的東西,是人。
觀溪院西廂房,北梢間窗根底下,幾個丫鬟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都說咱家二小姐嬌氣,沒想到也有烈性的時候!那麼深的池塘說跳就跳。若不是發現得及時,早沒命了。」
「救上來又如何,還不是丟了半條命,三天了,渾渾噩噩還沒醒呢!」
「怎麼這麼想不開……」
「妳們沒聽說嗎?」一個年歲稍長的丫鬟驚詫問,讓其他人往自己這邊湊湊,壓低嗓音道:「武安伯世子和他表妹幽會……被咱二小姐撞上了!嘖嘖,世子爺和咱小姐才交換庚帖幾日,眼看好事將至,竟鬧了這麼一齣。」
「喲,世子爺平日冷冷淡淡的,真沒瞧出還是個多情的人啊。」有人取笑。
「冷淡那也是對咱小姐!咱小姐為了他,放著保定的好日子不過,巴巴地回京。可他呢?每每相見何曾給過一個笑臉?虧咱小姐那麼癡情!」
「就是癡情才蠢得為他尋死。」那個年歲稍長的丫鬟又哼道:「叫我說武安伯世子和他表妹定不是幽會那麼簡單,兩人自小一起長大,男未婚女未嫁,天曉得有沒有發生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這話一出,幾人吸了口涼氣,頓住。
半晌,不知道誰幽幽歎了聲,「二小姐太虧了……」
「虧?若娶了咱家二小姐,武安伯世子才叫虧呢!」那年歲稍長的丫頭又道了句,「妳想想,咱家二小姐命多硬。自打她出生,大小姐沒了,老侯爺沒了,連大夫人沒幾年也跟著去了,若非如此,能把她送到保定外祖家去?這剋親人便也罷了,那接連跟她訂親的兩個小少爺是死的死、殘的殘,這可連面都沒見過啊!邪了門了,我要是武安伯世子我才不娶她,娶了她早晚也得被剋死!」
「主子舌根也敢嚼,都活膩了是不是,瞧我今兒不把妳嘴巴撕爛了!」
北梢間裡,一聲略顯滄桑的怒喝響起,把丫鬟們驚了一跳,瞄了眼窗戶,縮著腦袋紛紛跑開。
成天在窗根底下妄口巴舌,杜嬤嬤豈還忍得了她們,放下湯藥碗,抬腳便要去捉這幫小賤蹄子,然而還沒走出內室,便聞身後傳來一聲虛弱的聲音—— 
「算了。」
她猛地驚住,緩緩回首,只見床裡二小姐正半睜著眼睛望著她,一股子酸楚湧上來,她撲了過去,又驚又喜道:「二小姐,您醒了?您總算醒了。」
「我早就醒了。」姚寶珞歎了聲,撐著身子要起,卻渾身無力,又往回倒。
杜嬤嬤趕緊攙了一把,朝她背後塞了個引枕。
「醒了您不睜眼,您要把奴婢嚇死啊!」杜嬤嬤埋怨著,眼眶都濕了。
她是寶珞的乳母,從寶珞生下來便沒離開過她一天,尤其寶珞的生母去世後,她不僅把她當主子,更是當女兒護著。
寶珞看著她緊張的模樣,彎了彎唇,笑道:「我若醒了,哪還能聽到這些話。」
杜嬤嬤瞥了她一眼,「還聽呢,我巴不得把她們嘴都撕爛了。」
「妳撕了一個還能來倆,妳撕得完嗎。」寶珞哼聲,「人家特地安排人在我窗外唱戲,我不得給人家應個景。」說著,她嗓子乾澀,咳了幾聲。
杜嬤嬤趕緊去給她端水,心裡卻是不大舒服,惱了那個幕後主使。
她自然知道寶珞說的「人家」是誰,正是東院那個,西寧侯爺唯一的姨娘—— 羅氏。
西寧侯姚如晦還是世子時便同青梅竹馬的裴氏完婚,夫妻情深意濃,就住在觀溪院,不久裴氏有孕,十月懷胎後竟誕下雙胎,長女寶瓔和次女寶珞。
好事成雙,府裡一片歡喜,然而這歡喜沒維持多久,姊妹倆一歲那年發疹高燒,寶珞熬了過來,寶瓔卻沒留住。
裴氏久久走不出喪女之痛,直到她再次懷孕,才算撥雲見日。
可命運還是沒放過這個女人,就在她懷胎四個月時,姚如晦居然從外面帶回個女人,便是羅氏。
曾經的山盟海誓瞬間坍塌,姚如晦違背不納妾誓言,跪在裴氏面前懇求,因為羅氏已有了身孕。
裴氏心寒,雖然不原諒姚如晦,可誓言哪抵得過人倫夫綱,只得無奈應下。
但是見到人時,她氣得險些暈了過去,只因這羅氏不是別人,正是她未出五服的從妹,那個出嫁前還挽著她手說捨不得的姑娘。
從叔當年生意失敗,丟下妻女自盡,從嬸無奈改嫁羅家,她的羅姓便是這麼來的……
羅氏身為妾室,對裴氏畢恭畢敬,兩人先後誕下庶女姚瀾和嫡子姚清北,姚如晦疼妻愛子,並未因納妾而冷落髮妻,反而羅氏顯得可有可無。
而在姚清北出生那年,老侯爺掛帥北征,中了韃靼的埋伏,命喪西北,家裡失去主心骨,終日惶惶,過了幾年裴氏也因操勞而病,臥榻不起,終丟下一雙兒女離世了。
那年,寶珞八歲,清北才四歲。
之後姚如晦繼承爵位,成為西寧侯,順理要帶妻兒入住東院,可寶珞死活不肯,為此還傷了前來勸慰的羅氏,姚如晦疼女,只得作罷。
再之後府裡不斷傳出寶珞命硬剋親的流言,剛巧,她指腹為婚的單家小少爺暴斃,流言越演越烈。
寶珞沒了娘親後,性格也是乖張得很,府裡上下越發地拿她沒辦法,連祖母和父親都失去了耐心,在外祖家提出要接當時九歲的她去保定時,一口應下了,這一去便是八年……
「當初那流言必是她起的,就為趕小姐走,她好搬進東院去!」杜嬤嬤啐了一口恨道:「都到今日了,她還不消停!」
杜嬤嬤一句接著一句地罵,「小姐在府裡就是再不受待見,那也是主子,沒撐腰的哪個下人敢多一句嘴,這事不用想都知道是她。您瞧瞧咱回來這一年多,她頤指氣使的那個勁,還真拿自己當主母啊,她以為她搬進東院了便是名正言順的侯爺夫人?做她姥姥的春秋大夢!」
杜嬤嬤這人心細膽大熱心腸,就是脾氣太直,嘴巴不饒人,這性子在內宅裡有點吃虧,但寶珞喜歡,她就是喜歡爽快的。
不過這會兒她沒跟著應和,若有所思地撫了撫手裡的茶杯邊沿,淡定問道:「我的病,大夫如何說的?」
杜嬤嬤皺眉,「大夫說您這病固然有落水受寒的緣故,可追根究底還是心氣不暢,鬱結於心。」
能不鬱結嗎!她家小姐,相思武安伯世子都快魔怔了,為了他才從保定回來,可算遂了她願,兩人訂親了,卻又遭了這麼噁心的事。
目睹那場面後,小姐傷心得不吃不喝,以淚洗面,估計就是不跳池塘,再這麼下去也好不到哪。
「小姐啊,您看到他們兩人在一起,可未必就是傳言那般啊,您可不要信那幫小蹄子的話!大夫說了,您這是心病,不可再哀戚了,若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再說,那武安伯世子有什麼好的,這京城最不缺的便是青年俊傑。明年就是春闈了,舉國英才都聚到這,且不說您是西寧侯的嫡女,就您這花容玉貌,那幫生員,就寧可不要狀元頭花也得爭您啊!」
寶珞被杜嬤嬤逗得噗地一聲笑了,遞過杯子,含著笑道:「傳飯吧,躺了幾天,我都餓了。」

東院西廂房,羅氏點著琳琅閣送來的翡翠頭面,漫不經心地問了句,「那邊如何了?」
「回姨娘,二小姐醒了。」錢嬤嬤道。
羅氏手頓住,挑眉道:「醒了?何時醒的?」
「今兒晌午。」
羅氏沉默,擺了擺手讓嬤嬤把頭面收起來,對身旁的小丫鬟紫燕道:「去,吩咐廚房做些滋補的吃食去,別讓人家說咱們不關心。」
紫燕應聲去了,錢嬤嬤上前,忍不住道:「聽聞今兒觀溪院的小廚房開伙了,點心菜肴沒少做,杜嬤嬤還去公中庫房那領了不少的燕窩、阿膠、鹿茸,連南邊來的海參都討了去,估計就剩老夫人的蟲草了,凡是滋補的沒有一樣漏掉。」
這話說得羅氏愣住,盯了錢嬤嬤半晌,忽而哼了一聲,「這才醒就要大補啊,也不怕燒了她。」說罷,她掩口笑了笑,「得,人家能消受,咱們也得添把火不是?去把侯爺那參給她送去。」
錢嬤嬤趕緊勸阻,「姨娘,那可是百年老參,是您好不容易從侯爺那討來的。」
羅姨娘勾唇媚笑,看了她一眼,「她不會要的。」


滷煮鵪鶉,荷葉羹,八寶攢湯,醬香蕈,南都的苔菜,武當的鷹嘴筍,還有各式的點心,棗泥卷、乳餅、松花糕……分量都不大,卻鋪滿了整個束腰小几。
寶珞盤膝坐在羅漢床上,細嚼慢嚥,逐一品嘗,哪個都沒落下。
「二小姐,悠著點吧,您這才醒幾日啊,小心吃多了胃難受。」杜嬤嬤端著碗海參小米粥猶豫著遞了過去。
寶珞接過來,含笑應了句「我心裡有數」,末了還不忘道聲謝謝。
杜嬤嬤卻還是忐忑不安,二小姐醒了,還主動要求吃飯,她是高興得謝天謝地,可「謝」過之後卻發現不對了。
二小姐不僅吃,還淨揀好的點,甚至讓自己去公中討補品,越多越好。
更離奇的是,連羅姨娘送來的老參她居然也收下了,還喜孜孜地讓人回謝,要知道往常羅姨娘碰過的東西,她都恨不得摔個粉碎啊……
這死裡逃生一回,竟能讓人的心性截然不同?
不過無論怎麼說二小姐能吃都是好事,讓她恢復極快,臉色都紅潤起來了,但就怕二小姐還鬱結在心,只是強裝無事。
她一直擔心二小姐惦念武安伯世子,打不開心結,可這兩日她不但提都沒提,便是那些碎嘴的小丫鬟們又來嘰嘰喳喳,提到世子已經公然和表妹出雙入對時,她臉色也連點波瀾都沒有,淡定得讓人心慌……
「小姐。」杜嬤嬤試探地喚了聲,疼惜道:「您若是心裡苦,您便跟奴婢說,這房裡就咱倆,您不必繃著。」
寶珞聞言笑了,端著碗道:「我不苦啊。」
「她們那話說得難聽,您可別往心裡去。」
「與我何干,我何必往心裡去。」寶珞含笑搖了搖頭,繼續喝粥。
她越這樣,杜嬤嬤越怕,表面的鎮定,不過是掩飾心裡的苦悶,她就不信二小姐真這麼放下了。
果不其然,緊接著發生的事印證了杜嬤嬤的想法。
吃過飯,小丫鬟剛撤下碗盤,便聞前院下人來報—— 
「武安伯帶著世子爺,登門拜訪了!」
杜嬤嬤就見寶珞雙眼登時一亮,匆匆忙忙便下了羅漢床,一面朝鏡臺去,一面急喚道:「快,快給我梳妝!」

盛延琛怎麼也沒想到,他與表妹的事會被傳得人盡皆知。
那日表妹突然在小花園與他訴情,被造訪的寶珞撞個正著,她連個氣都不喘,劈頭蓋臉便是一頓指責,眼見柔弱的表妹被她嚇得梨花帶雨,他怒吼了聲「住口」。
寶珞話是停了,可接下來的事便一發不可收拾……
寶珞驕縱任性是出了名的,他不會喜歡這樣一個人,可婚姻是父母之命,不容他拒絕,何況她對自己也是真心實意……然而他沒想到她會實心眼到這種地步,竟為自己去尋短!
眼看事情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作為武安伯府的世子,京衛指揮使司的四品指揮僉事,他這臉算丟大了。
盛廷琛心中鬱鬱,卻不得不隨父親拜訪西寧侯賠禮道歉。
「侯爺,寶珞近日可好些了?」武安伯殷切問。
姚如晦笑笑,淡然道:「謝伯爺惦記,小女好多了。」
他出身武將之家,卻是文人的性子,年少時舞文弄墨,頗有才名,加之容貌俊朗,曾被喚做姚郎,時至今日,三十有四的他除了平添一抹成熟外,俊俏不減當年。
他話語平和,聽不出是何情緒,武安伯硬著頭皮繼續道:「我帶了些滋補之物給寶珞調養,還有,太醫院陳院判今兒沐休,我特地請了他來給寶珞號脈。侯爺您也知道,京城名醫,陳院判若說第二,無人敢居首位。」
「不勞伯爺費心,小女確實無礙了。」姚如晦仍是婉拒。
「侯爺客氣,咱是什麼關係。人我已請來,若不見可是跟我見外了……」
「武安伯如此堅持,是要探個虛實嗎?」堂上,穩坐上首的老夫人嵇氏忽而道了句,話語凌厲,連姚如晦都驚了一瞬。
溯源追宗,老夫人乃嵇康之後,骨子裡似乎也帶了這位先人的幾分豪情爽直,她就瞧不上武安伯這份殷勤和算計。
姚如晦沒帶過兵,便是武職都未任過一回,當年是皇帝念在老侯爺為國捐軀的分上允他襲爵的,但幸好在文官一途之上走得還不錯,入了詹事府,這幾年頗受太子倚重,未來太子繼位,一個實權高位少不了。
這會兒武陽伯巴結,欲圖聯姻,便是因為如此。
不過,巴結歸巴結,誰也不願自家娶個病秧子,寶珞都醒了好幾日了,武安伯府才想著請太醫來,當真是來「看病」嗎?
氣氛凝滯尷尬,武陽伯訕訕地笑道:「老夫人您看您說的這話我都不敢接了。我是真心關心寶珞,何來的探虛實?寶珞是武安伯府的準兒媳,我們盛家認定她了,且不說她現在無事,就算她有個閃失,我們廷琛也絕對不離不棄!」
「哼!」武安伯話剛落,嵇氏重重地回了他一聲。
武安伯更窘了,但他沒有因此打退堂鼓,反而歎道:「我明白,寶珞遭了這趟罪,都是我們盛家的錯。這事怨我,我就不該收留我那失怙的外甥女,把她當女兒養沒個忌諱,讓她對表兄生了非分之想。我給您道歉,可這事真與我兒無關,您還不瞭解他嗎,都是我那外甥女一廂情願罷了。您放心,那日我便將她送回了江西老家,她此生都再不會入京了。」
總算說到重點上了,嵇氏臉色稍緩,目光悠悠地投向了默立良久的盛廷琛。
她雖瞧不上武安伯,可不得不承認他有個好兒子。
盛廷琛方及弱冠便官居四品,青年才俊,滿京城也找不出幾個,嵇氏也算看著他長大,他打小便端方識禮,謙和溫恭,在與寶珞訂親前,她還一度想將四孫女姚寶蓁嫁與他呢。
所以說他和表妹暗約偷期,她也是不大信的……
「你父親說的,可是真的?」嵇氏問道。
盛廷琛抬頭,靜默須臾,沉穩應答,「回老夫人,是。」
聞言,嵇氏和姚如晦對望,後者會意點頭。
不管是與不是,他們都沒得選。
自家的姑娘他們心裡有數,寶珞真的除了漂亮無一長處,能與盛廷琛訂親已然難得,要知道這京城想嫁他的姑娘不知有多少。
何況寶珞都能為他尋死,顯然情深義重,若是不嫁盛廷琛,還有哪戶人家願意娶這樣一個心有所屬的媳婦兒?更重要的是,寶珞今年都十八了,耽擱不起了。
瞧著堂上對望的母子,武安伯知道這坎算是過了,心中釋然,方要起身再拜,卻聞門外傳來幽幽女聲—— 
「祖母,父親,我來遲了……」伴著幾聲輕咳聲,寶珞在杜嬤嬤的攙扶下款款而來。
方邁入正堂,她便將眾人嚇了一跳!
往昔嬌豔無雙的小臉,此刻蒼白無色,若只是蒼白便罷了,偏偏她眼底發黑,雙頰凹陷,襯著那身素衣,怎麼看都像一抹行走的幽魂,招人憐惜,也更讓人心悸。
嵇氏愣住了,她昨兒下晌去觀溪院,孫女還氣色紅潤呢,怎一個晚上就這樣了?
一旁的姚如晦也瞧得直揪心,趕緊讓杜嬤嬤扶她坐下。
寶珞謝過父親,卻也沒忘禮數,氣若游絲道:「伯爺萬福,世子爺萬福。」說罷,又是一陣上氣不接下氣的咳聲。
聲聲入耳,咳得盛廷琛內心糾結。
雖說他不喜歡寶珞,更厭惡她整日纏著自己無理取鬧,可當一個活潑靈動的姑娘,因自己而凋零至此,甚至有可能香消玉殞時,他不可能不內疚。
他自責,然而他身旁的父親可不這麼想!
「侯爺,令媛已病成這般,便不要硬撐了,還是請陳院判來給令媛瞧瞧吧。」
對面的寶珞擺了擺手,「謝伯爺關心,不必了。」
「寶珞,這可不是逞強的時候啊!」武安伯勸說。
嵇氏和姚如晦左右為難,不查,好似他們心虛;可查了,若真查出什麼,怕這婚事岌岌可危……
雙方僵持,只見寶珞突然撐起了身子,對著姚如晦幽幽道了句,「父親,我有話要說。」
姚如晦點頭,柔聲道:「說吧。」
「我要退婚!」
話一出口,正堂之上,鴉雀無聲,直到嵇氏突然大斥一聲—— 
「胡鬧!」
姚如晦也緩過神來,道:「寶珞,不可胡說!」
寶珞沒應,兀自從懷裡掏出了兩片碎玉,這是盛家給她的信物,一塊鏤雕連理枝玉佩。
「那日偶遇世子爺和表小姐,撞碎了玉佩,想來是天意吧,寓示緣分已盡。」
武安伯還是一派和藹長輩的樣子,「侄女可是還在怨那日的事?我方才已向老夫人和侯爺解釋過了,妳大可放心。」
寶珞搖頭,哀婉道:「這世上不能兩全的事太多了……我傾慕世子,卻也盼著他好,我不願再拖累他……」話未完,她又咳了起來。
盛廷琛忍不住了,俊眉緊蹙,方要上前卻被父親攔了下來。
「什麼拖累不拖累的,侄女多心了,妳安心養病便是,有何事,日後再說。」
「伯爺厚愛,寶珞心領,只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況且從一開始便是我一廂情願,世子心中無我,我何必強扭其志,到頭來彼此痛苦。不若放手,各自尋找有緣人吧!」
這話說得明白,武安伯的算盤打得更精。
「有緣人」這套他不信,但眼看寶珞朝不保夕確是事實,他是想攀附西寧侯,可也不至於犧牲兒子,若把她娶到家紅事變白事,豈非得不償失?
想想往日寶珞恨不能黏在兒子身上,如今竟提出放手,可不能錯失良機……
武安伯長歎了聲,惋惜道:「侄女若有此心,我們是不便強求,然而盼望府上多加考慮,過些時日再議吧。」
說罷,他帶著兒子告辭了,姚如晦意圖挽留,卻被怒不可遏的嵇氏喚了回來。
嵇氏道了句「此人不可交也」,抓起拐杖,起身便要回北院,然而經過孫女時,她審視了她須臾,重重地歎了一聲,走了。
女兒任性胡言,姚如晦惱怒,可瞧著她蒼白的小臉,終究只道:「回去養病吧。」說完,他便甩袖出了正堂。
眾人離去,寶珞驀地站直了身子,方才還帶著哀戚的雙眸,此刻竟如星光般璀璨。
她纖指在臉上抹了抹,指尖一撚,精緻的眉眼瞬間流露一抹盈盈笑意,對著杜嬤嬤甜聲道:「這羅綺軒的粉真好,細而滑膩,可惜都浪費了!」
第二章 上街遇紈褲
說什麼要過些時日再議,第二天,武安伯府便迫不及待地將當初兩家訂親的禮物送了回來,還有寶珞贈與盛廷琛的繡品。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侯府上下,無不跳腳痛罵武安伯背信棄義。
與武安伯斷交倒不足為惜,可失去盛廷琛這個良婿,嵇氏悵然,姚如晦更是惱得好幾日沒去觀溪院。
寶珞自己卻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該吃吃,該喝喝,沒事便在庭院裡散步賞花,過得好不愜意,只是愁壞了杜嬤嬤……
「小姐,您這到底圖什麼啊!」明知道武安伯忌諱她身子骨,她偏還裝病,這不就是故意逼他退婚嗎?「您當真不想嫁世子爺了?」
羅漢床上,盤膝養神的寶珞連眼睛都沒睜,悠然道了句,「嬤嬤不是說,天下英才有的是,何必非要他。」
「可人家不是解釋清楚了,這事怨不得世子爺。」
「一個巴掌拍不響!」
杜嬤嬤噎住,沉默半晌又道:「即便如此,那姑娘已經送去江西了,此生不回京城,您還在意什麼。」
「今兒去了個表妹,明個就能來個表姊。」寶珞又將她堵了回去。
杜嬤嬤無奈,她實在不認同寶珞的作為,卻又找不出話反駁。
女人這輩子,不就圖個名聲、圖個安穩?感情是最沒用的,當初侯爺和夫人恩愛得如膠似漆,可到頭來還不是插進個羅姨娘!
不過這話她不敢說,最後嘟囔了句,「您都十八了……」
聲音不大,卻被寶珞聽個真切,她霍地睜開了眼睛,嚇了杜嬤嬤一跳。
這才是他們急著把自己嫁出去的關鍵吧!
十八怎麼了?才十八而已!上輩子眼看步入剩女行列,她都沒愁過,如今的她不過十八歲怎會發愁?
催婚?她見得多了,父母催,長輩催,朋友催,七大姑八大姨挨個催,連上司都時不時地介紹給個表侄外甥的,可她從未有興趣過。
在她看來,結婚根本不是問題,能力才是,有錢,獨立,夠優秀,誰還在乎男人!
若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因救個落水兒童不幸溺亡,她生活可能還會更精彩……
寶珞緩緩吐納,最後做了個腹式呼吸,終於從羅漢床上下來了。
她一邊趿著錦鞋,朝窗外望了眼,拉著杜嬤嬤笑道:「嬤嬤別愁了,再愁皺紋又多了。天氣這麼好,出去轉轉吧,咱們買脂粉去!」
杜嬤嬤看著寶珞說完就興致勃勃地翻衣櫃,有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然而杜嬤嬤暫且把煩心事拋開,卻換寶珞蹙眉了。
她自認為不是個多有時尚品味的人,可欣賞過原主的衣櫃,她覺得只有「俗」字能形容,雲錦杭綢蘇繡,暗花織金妝花,奢侈得簡直堪比小型絲織品博物館,顏色多以明豔亮麗為主,美是美,可她沒勇氣穿出去。
原主這穿衣風格和她的脾氣還是滿符合,透露出她的張揚驕傲和任性,原主之所以會這樣也不難理解,自小被接到外祖家,外祖憐她幼年失恃,變著法地彌補她,導致溺愛過度。
據說保定裴家,世代經商,富甲一方不說,連官場政客都要對他們敬畏三分,所以也不怪原主財大氣粗,把自己打扮得極度華麗了。
寶珞揀了身還算素的蜜色纏枝蓮暗花羅衫,鵝青的彩繡綿裙,讓杜嬤嬤幫她挽了個靈動的隨雲髻,簪了對鎏金的垂絲海棠釵,清新中透著股雅致。
她照照鏡子,拾起一只刻著石榴的碧鏤象牙筒,裡頭是殷紅的口脂,薄薄蘸了些細細勻在唇上。
妝罷,本要出門的她,忽而頓住,只因又聽到外面議論的聲音。
那些嘴碎的小丫鬟這幾日的談資已從「跳水」轉到了「退婚」,什麼「二小姐配不上世子爺」、「她不退婚,世子爺也早晚會把她退了」、「早晚她得哭著喊著鬧著要挽回」……總之一句比一句難聽,可不管她們怎麼說,房裡那位就是不生氣,偶爾還會賞她們茶果點心,搞得她們莫名其妙。
這會兒丫鬟們猶不放棄,繼續嚼舌根,正說得興起,卻聽「砰」的一聲窗戶被推開,驚得她們差點叫出聲來,望著窗裡的二小姐,一個個臉色發白。
到底是主子,她們膽子再大也就是聽令在窗外說說閒話,怎敢當面槓上?
那個較為年長的丫鬟春芍諂笑示好,寶珞一聽便認出來,這便是跳出來說自己命硬剋親的那個,最難聽的話都是從她嘴裡出來的。
寶珞沒瞧她,慵懶道:「哪個是稼雲?」
角落裡,一個正捧著冰裂紋魚缸,要去換水的小姑娘怯怯應了聲。
「妳帶著她們兩個,把東廂房打掃出來。」寶珞指著外圈的兩個小丫鬟道。
稼雲應聲。
寶珞又問:「哪個是金釧。」
「金釧姑娘去公中領月例了。」名喚珊瑚的丫鬟回道。
寶珞點頭。「等她回來讓她去門廳找我。」又打量著珊瑚道:「妳去把少爺的鷹餵了。」
「啊?」珊瑚嚇得瞪大了眼睛,見二小姐一臉淡定,只得「哦」了一聲。
少爺那隻鷹凶得很,不知道傷了多少人,侯爺不讓他養,他偏安置在了觀溪院,看來今兒自己是難逃這劫了。
都吩咐罷了,寶珞帶著杜嬤嬤要走,春芍卻跟了上來,陪笑道:「二小姐,她們都去做事了,那我們呢?」
寶珞看看她,嫣然一笑,「妳們啊,且先歇著,待我回來再作安排。哦,對了,西廂明間還有盤提子,別浪費了。」
春芍連連點頭,道:「明白,您慢走。」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寶珞送出了觀溪院。

寶珞到門廳侯了半刻鐘,才見匆匆而來的金釧,話沒多說,帶著她和嬤嬤乘了頂轎子出門了,這一路,金釧心中疑惑。
她原本是北院的人,因謹慎得老夫人歡心,二小姐回京後,她領了老夫人的命令去了觀溪院伺候。
她一片赤誠,奈何小姐脾氣乖戾,身邊又有刁僕挑唆,幾番更替,最後除了杜嬤嬤,小姐誰都容不下。又因她常直言相勸,被小姐厭惡,兩人漸行漸遠,如今她也只是做好本分的事,可今日小姐怎麼就想帶她出來呢?
寶珞看金釧神色微帶疑惑,便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之所以會用金釧,是知道要想在這個內宅裡穩住腳,身邊便不能沒人。
這些日子,窗外那些閒言碎語可不是白聽的,她從隻言片語中把觀溪院摸了個透。比如金釧,每每遇到她們嚼舌根,會去喝斥,無人敢回一句,這便證明了金釧的為人和她的地位;再如稼雲,她也從不說原主壞話,偶爾還會辯駁,但面對眾人排擠,她不得不選擇幹活來逃避,心地善良,只是軟弱了些;還有小丫鬟珊瑚,人倒不壞,只是年紀太小牆頭草一根,只會隨著人家猶豫地嗯嗯嗯。
這些是能納為己用的,至於那些收服不了……
正想著,轎子突然停了下來,寶珞詢問,杜嬤嬤貼在轎簾邊低聲道:「二小姐,是武安伯世子。」
沒想到會偶遇他,寶珞愣了會,隨即撩簾而出。
轎前,盛廷琛挺拔而立,兩人對視,寶珞這才算看清了他。
好個英俊郎君,眼若星辰,鼻若懸膽,唇色濃淡適宜,連輪廓棱角都轉折得恰到好處,看得人心動。
提出退親那日在正堂,她眼皮都沒抬,只瞧了個囫圇,然而今兒算是知道為何原主那麼迷戀他了。
寶珞欣賞完神色淡定,盛廷琛打量完她卻顯微詫之色,他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張憔悴的容顏,乍然瞧到氣色頗佳的她,有點愣。
「妳……不是病了嗎?」
「是病了,不過那日之後,便好了。」
「這麼快?」
「心情好,病自然養得快。」
心情好?因為什麼?難不成是退婚?
盛廷琛覺得她是在嘲諷,心裡五味雜陳,垂眸猶豫片刻,低聲道:「我父親所為,妳不要介意,他並非是退婚之意……」
「不是退婚之意是何意?」寶珞頓時緊張。
見她神色惶然,盛廷琛忙解釋道:「妳放心,不管父親如何想,我定不會違背誓言,我會娶妳的。」
「別!」寶珞激動地喊了一聲,「世子,您明明不喜歡我,不必為我委屈!」
盛廷琛意外她會這麼說,蹙眉道:「妳可是還在因我表妹的事怨恨,我與她絕對清白。」
「不不不,這不干你表妹的事。」寶珞這麼說了一句又搖頭,「是,其實也和她有關。那日雖是她對你訴情,但我看得出你對她也非無意。你們青梅竹馬,相處這麼多年愛慕彼此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是我不對,強插了一腳,所以我現在是真心悔過,我願意放手。」
盛廷琛無奈地回道:「我待她只如親人。」
「可你待我連親人都不如。」寶珞本來只想委婉退親,但看他始終不配合,不想再跟他糾纏下去,忍不住反駁了句。
原主的記憶裡,全部都是他冷面相對的片段,除了不耐煩便是嫌惡,沒有一絲溫情在,連笑容都是奢侈。
「你不必為了責任娶我,我們的婚姻觀不同,你奉承父母之命,我遵循自我情感,咱倆不合拍。」
盛廷琛不懂她說的婚姻觀是什麼,卻也明白寓意為何,望著眼前的姑娘沉默了。
看慣了她做豔麗的打扮,今日衣著淡雅的她卻透著截然不同的風姿,清麗嫵媚,讓人眼前一亮。
他承認寶珞生得美,便是說傾國傾城也不為過,只是以前的她就彷彿一個花瓶,外表雖美,內在卻空洞無趣。
然而此刻面前的這個人,雙眸亮如璨星,黑如墨玉,心思讓人捉摸不透。
他有些不認識她了,眼前這個人還是那個黏著自己,非要與自己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的姚寶珞嗎?
他良久不語,寶珞沒了耐心,正想要走,卻想起一件事,把原主從不離身的錦囊交給了他。
「東西還你了,從今往後,你我再無半點關係,保重!」說罷,她看都沒看他一眼,裙裾輕擺,上了轎子。
隨著杜嬤嬤一聲「走」,主僕幾人留下怔愣的盛廷琛,遠去了。
直到轎子被人群淹沒,他才默默打開了錦袋,裡面不是別的,正是他送她那塊破碎掉的玉佩,還有他的庚帖。


解決了盛廷琛,寶珞心裡好不舒暢,連著買了十幾盒綺羅軒的胭脂和水粉,光是口脂便買了七個,檀色的,海棠的,桃緋的,杏紅的……居然還預定了份茶色的!
杜嬤嬤不能理解,也無法想像這顏色塗在唇上是何效果。不過一旁的金釧倒是笑盈盈的,看著精神十足的二小姐,總覺得她哪不一樣了。
買了東西逛了蓉裳閣,晌午前,她又去了馬市街。
這裡因販賣馬匹而得名,不過本朝戰馬緊缺,馬匹已經成為官家之物,很少買賣了,於是這裡便成了販賣珍奇寵物之所,來的大都是京城的紈褲。
寶珞覺得自己那個貪玩的弟弟,也必是常客。
從頭轉到尾,她挑了隻鸚鵡,眼看日頭正高,便帶著杜嬤嬤和金釧尋了家茶樓,吃點好吃的。
對吃飯,寶珞從不含糊。
慶元豆腐,鱔絲羹,宣城筍脯,煨鮮菱……高雅茶樓賣的全是精緻菜式,分量都不算大,但她還是點了一桌子,拉著杜嬤嬤和金釧陪她一起吃。
用餐談笑之餘,寶珞還不忘逗逗掛在一旁的鸚鵡。
這隻鸚鵡是她特意選的,自幼便由商戶教牠說話,迄今能說不少吉祥話了。
寶珞一邊餵著果仁一邊教牠,牠尖聲重複著「主子吉祥」,把她和金釧逗得不亦樂乎,然而杜嬤嬤卻沒什麼心情笑,她眼睛一直瞟著對面桌子—— 
「小姐。」杜嬤嬤耳語道:「對面那人好似在看您。」
寶珞撚著核桃仁的纖指微頓,眼角餘光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是有個一身玄青直裰,書生模樣的男子在望著她,目光毫不掩飾。
「別理他,吃飯吧。」她淡然道了聲,繼續餵鸚鵡。
寶珞不在乎,杜嬤嬤卻放心不下,出門時二小姐帶了兩個護院,偏偏此時在對面酒館喝酒,不在跟前總是不踏實。
她怎麼能不緊張,二小姐容色絕麗,燦若春華,全城都難找出幾個人能與她相提並論,方才在街上便極引人注目,慕色駐足者不知有多少。
本朝並不講求女子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或者出門必定要戴帷帽遮掩面容,可想起那些人流連的目光,上了年歲的人還是不大能接受。
「小姐,要不咱回吧。」
寶珞搖搖頭,「先吃飯,辦完事便回。」
「還有什麼事啊?」
寶珞沒應,含笑為一臉憂心的杜嬤嬤夾了塊筍脯。
主僕三人默默吃著,覺得對面好似有人靠近,還未反應過來,便聽那人道:「小姐的鸚鵡真是漂亮啊。」
寶珞抬頭,一身錦繡華服,紈褲模樣的公子哥站在了鳥籠前,手裡捏了把榛子,笑嘻嘻地盯著鳥籠,眼神還時不時地透過籠子瞟向她。
寶珞不想搭理他,繼續低頭用餐。
那人並沒走的意思,呵呵一笑,輕佻道:「……可惜啊,沒小姐漂亮。」說著,捏著榛子餵給鸚鵡,輕浮地逗著鸚鵡道:「小姐膚白貌美是不是啊,膚白貌美,膚白貌美……」
「啪」的一聲,有人把筷子猛地扣在了桌面上—— 是金釧。
她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一臉的猥瑣,都對不起他腰間的那把檀木摺扇!
金釧剛要發作,卻被寶珞攔住了。
她不是怕事,而是面對這種不要臉的人啊,妳越生氣,他越得意。
「妳瞧妳,跟畜生置什麼氣,吃飯。」
寶珞這句話讓還等著繼續逗弄她們的紈褲愣住,隨即吼了聲,「妳罵誰畜生!」
「喲,少爺您別多心,我說的是牠。」寶珞指了指鸚鵡,「我們給的東西這畜生不吃,偏就吃您給的,您說我能不氣嗎。」說罷,她掩唇而笑。
這一笑,真真是讓人知道何為人比花嬌,那紈褲呆了,癡笑道:「小姐別氣,這說明我們有緣啊。」
「可不是。」寶珞斂了笑容,神色冷冷地淡淡道:「這畜生就和您看對眼了,要不怎麼說物以類聚呢!」
話一落,堂內一陣寂靜,接著轟地一聲,如平地驚雷,眾人狂笑。
尤其是坐在北面靠窗位置,這紈褲的同伴們笑得更是歡,把他笑得臉都沒地兒放,窘態畢顯,咬牙一把扔了榛子,綠著臉回去了……
「沒出息!」寶珞哼了聲,揀起筷子,正要繼續吃,眼角餘光不經意飄向對面桌,動作微滯,只因方才一直望著她的男子,好似在朝她笑……
她蹙眉抬頭仔細望去,只見男子生得面若冠玉,氣度溫潤,一張臉似精心雕刻般,鼻如山脊,唇若峻峰;狹長的眼線微微上挑,隱隱帶著英氣,卻又神光內斂。
看樣子不過十七八歲,可淡定的神情全然與這個年齡不相符,讓人驚訝於他這俊朗的皮囊之下,竟隱藏著一種近乎經久歲月的沉澱。
呵,極端之相能糅合得如此自然,好生難得啊。
對上了寶珞的目光,他勾唇,嘴角笑意更深,微微點頭。
這不俗的氣質,非一般書生所有,她猜得出他不是出身閥閱,便是簪纓世家,然而這與她何干呢?
寶珞理都沒理他,繼續吃飯。
這時笑聲過去,杜嬤嬤心裡忐忑,小聲喚道:「小姐……」
「膚白貌美!膚白貌美!」鳥籠裡,鸚鵡迅速接話。
寶珞愣住,隨即擰眉看了眼北窗口那桌紈褲,他們似乎也聽到了,挑釁地望著她們,得意洋洋。
鸚鵡若是被教了難聽話便抹不掉了,她也沒辦法養了,她倒是不差這麼個小東西,馬市街裡有得是會說話的鳥,再選一隻便是,可她就是嚥不下這口氣。
寶珞收回目光,捏了幾個核桃仁一邊餵給鸚鵡,一邊低聲逗弄,平靜地吃完了這頓飯。
杜嬤嬤去結帳,寶珞對著金釧耳語幾句,金釧便取了鳥籠朝北窗那桌去。
她站在方才那紈褲面前笑道:「我家小姐說了,既然公子與這鸚鵡有緣,那便送您了。」
這可是讓人出乎意料,那紈褲瞟了眼寶珞,輕佻道:「謝過小姐了。」
金釧一字一頓,回道:「不謝,公子……」
音一落,那鸚鵡連個停頓都沒有,尖聲叫道:「衣冠禽獸!衣冠禽獸!」
一桌人愣住,金釧鄙夷地冷笑,昂首返回。
寶珞主僕三人在再次炸開的哄笑中翩然而去,北窗那桌的紈褲們目送寶珞離開,提著鳥籠苦笑,無奈搖頭。
沒想到今兒遇到個絕色,竟連脾氣也是這般無雙,妙哉!
於是紈褲們的話題更是不離寶珞,還壞心眼地教那鸚鵡齷齪的話,什麼身嬌體軟,粉融汗香……聽得眾人側目嘖聲。
偏偏旁人越是注意,提籠的紈褲越是興致不減,就在他拿著筷子戳弄那鸚鵡時,手腕猛然被人攥住,疼得他哎呀一聲,筷子落地。
紈褲橫眉豎目地抬頭想看看是誰不長眼,只見對方一身玄青直裰,彷彿是個書生。
若是寶珞她們還在,便能認出此人正是對桌那男子。
「放手!」紈褲大喊。
男子沒聽到似的,挺拔的身子動都未動,另一手修長的手指一挑,鳥籠門開,撲剌剌幾聲,那鸚鵡便在眾目睽睽之下飛走了。
鳥兒不見蹤影,男子鬆開手,清冷回身。
「哪來的小子!活膩了是吧!」紈褲握著自己生疼的手腕怒喝,「你可知我爹是誰!」
男子恍若未聞,逕自坐了回去,這目中無人的姿態把紈褲氣得兩眼通紅,大喊一聲,幾個打手模樣的人便衝了進來,直奔男子去了。
誰知就在靠近桌子的那一刻,恍若神兵天降,兩個身著黑色曳撒之人攔在他們前方,持刀而立!
幾個打手驚得止住了腳,便是那紈褲也是被嚇得脊背一涼,一眼認出了兩人所持的刀正是軍中所佩的秋水雁翎刀……

吃過飯主僕三人並沒回去,不知道茶樓裡風雲變色的寶珞興致不減,又在街上買了不少珍奇的東西,之後非要去聽曲不可,杜嬤嬤無奈隨她去了馬市街東的鸞音閣。
京城裡有那麼句話:喜歡聽曲的,都是去夫子廟西的清音坊;然而會聽曲的,全是到這鸞音閣中。
這是因為那些不受正統接納的文人浪子,才華過人的歌伎琴師,差不多都聚在鸞音閣了。
他們不受約束,恣意縱橫,無論是曲是戲,哪怕一音一調,皆是真性情也。
據說鸞音閣中的戲魂—— 玉茗先生,乃是先皇欽點的探花,因憎惡官場的腐敗黑暗,憤而辭官,回到祖籍江寧,投身戲劇,名聲大噪後被鸞音閣請了來。
玉茗先生對戲認真到敬畏,他可以自掐檀痕教小伶,也會半學儂歌小梵天,聽他的戲,能讓人三日食之無味,久不能釋懷……
寶珞穿來也有些時候了,每日憋在房裡,一點娛樂都沒有,好不容易來了樂坊,自然要領略一番。
鸞音閣從外面瞧平平無奇,然而一進去,迎面便是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小型假山,仿山間趣蘊,氤氳霧氣中綠水潺潺,繞山潤竹。
這方景致將內外隔斷,繞過它便是座三層小樓,小樓雕梁畫棟,琳琅炫目,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恍若置身仙境。
寶珞好不驚訝,於是站在天井下四處張望,眼花撩亂地怎麼都看不夠。
就在她目光掃過第二圈時,突然發現二樓雅間裡,有個少年正雙手撐著欄杆盯著她,目光淡漠不屑。
僅憑這張像極了西寧侯的臉,寶珞也猜到他是誰了,是她連面都未見過的弟弟姚清北。
從原主落水到自己今天出現在鸞音閣,半個月的時間,這個弟弟都沒出現過。
據杜嬤嬤說,他半個月沒回家了,而且這是常態,起初西寧侯還會捉他回去,但如今他是徹底不願管他了,也管不了他。
寶珞對他印象不大好,提到他,她腦袋裡就浮現個不務正業的形象,沒比方才挑逗她的紈褲好到哪。
樓上樓下,兩人對望良久,他連個要打招呼的意思都沒有,轉身回了雅間,讓寶珞心裡冷哼,找了上去,瞧著他身邊的空位,直接坐了下來。
別說,這位置還真不錯,連臺上戲子的表情都看得清。
寶珞看得津津有味,姚清北卻是懵了。
回神後,姚清北一臉的不耐煩道:「妳來幹麼!」
「看戲。」
「哼,妳不是最喜歡去清音坊嗎!這粗俗之地豈入得了妳眼?」姚清北瞧不起這個姊姊,明明自己俗不可耐,還偏愛用粗俗這個詞去評論別人,再者她說鸞音閣粗俗,還不是因為盛廷琛喜歡去清音坊,根本就不懂欣賞。
寶珞看都沒看他,悠然道:「雅俗共賞。」
姚清北又嗤了一聲,「妳是來找我的吧!」
寶珞收回目光,盯了眼前的弟弟半晌,也學著他嗤了聲,道:「懶得管你。」說罷,繼續看戲。
懶得管就對了,她眼裡,除了盛廷琛可還有別人!
姚清北嘲諷的在心裡回嘴,但卻又有一絲委屈,他對姊姊的情感,是說不出的複雜。
寶珞大姚清北四歲,姚清北剛出生時,寶珞抱著胖嘟嘟的弟弟喜歡得不撒手,每日寧可不要母親也要和弟弟一起睡。
等到大一些,她領著他玩,處處護著他。
姚清北喜歡吃松子糖,她隨身的小錦囊裡便時時備著;二叔家的姚清南欺負他了,她抱著弟弟闖進西院和二嬸理論;她胳膊上還有塊疤,是八歲那年,姚清北放炮仗炸傷的,當時她流著血,還不忘把弟弟護在懷裡;姚清北去舅舅家串門,母親騙她說弟弟丟了,她傷心得哇哇大哭,不吃不喝,任誰解釋都不成,最後只得把姚清北接了回來……
姊弟倆曾經親得不分彼此,然而這一切,都在母親去世後一去不復返。
姚清北還記得母親剛走時,她抱著他哄道:「有姊姊在,不怕。」
他當時真的不怕,有姊姊在他就從來沒怕過。
可是他完全沒想到,說好了會守著他的姊姊竟拋棄他去了外祖家,而且一去就是八年,直到一年前才回來。
這八年,他是在羅姨娘身邊長大的。
姨娘對他不錯,吃穿用度凡是好的都緊著他用,不打不罵變著法地哄著他,然而即便如此,每每看到三姊和姨娘親暱,他心裡總不是滋味,孤獨得很。
他想姊姊,於是不停地給她寫信,卻一封回信也沒收到,漸漸地他心涼了,外祖母要接他去保定,他也不肯。
後來,姊姊終於回來了,可是八年不見,兩人生疏很多,面對比自己還要矮半個頭的姊姊,他不知道該怎麼相處,總覺得無法再像小時候那樣撒嬌仰賴。
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她整個人變得驕縱跋扈不說,還滿心滿眼都是那個盛廷琛,只因為他不小心碰碎盛廷琛送她的玉兔筆山,她便對他大發脾氣。
姚清北心緒如麻,底下戲臺的戲演了半炷香的時間,他是一句都沒聽進去,一直盯著寶珞,目光複雜難辨。
可寶珞就像沒看到,戲聽得有滋有味,時不時還喝聲好。
姚清北氣不過,哼了一哼,起身就走。
寶珞終於用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觀溪院那鷹沒了。」
「什麼?」姚清北簡直是跳回來的,「哪去了?」
「放了。」
姚清北氣急敗壞道:「姚寶珞!妳竟然敢動我的鷹,那是鎮國將軍從西域帶回來的!」
寶珞看著他問道:「你的鷹?」
「廢話!整個西寧侯府都知道那是我的,妳別跟我裝傻!」
「你的鷹為何放在觀溪院?觀溪院住的是我,我想扔就扔。」
「觀溪院又不是妳一個人的!」
「那是你的?」
「是!」姚清北吼了一嗓子,「觀溪院本來就是我們倆的,憑什麼妳一個人說的算!」
「我們倆的?」寶珞哼笑,「你不是住東院嗎?我可沒在觀溪院裡瞧見你一樣東西,觀溪院就是我自己的。」
「妳!」姚清北氣得直跺腳,可又說不過她,甩了句「我跟妳沒完」,摔門而去。
聽著腳步聲漸遠,寶珞慵懶地倚著欄杆朝一樓望,只見姚清北心急火燎地繞過人群,帶著小廝直奔門外,她勾了勾唇,笑了……
第三章 原來是個老熟人
「祖母,您每日都抄佛經,少不了好硯臺。這是我給您買的脂硯,據說它研出的墨,濃而細膩,如油如光,明亮照人呢!」
寶珞捧著一手可盈握的硯臺送到嵇氏面前,嵇氏接過來打量,這硯質地細密,鐫有柳枝,硯身泛著若有若無的胭脂暈和魚腦紋,還真是塊難得佳硯。
嵇氏瞥了她一眼,問道:「這物可難買,哪來的?」
「真的是我買的!」寶珞笑嘻嘻地道:「人家主人不賣,我死纏爛打才磨來的!對了,我還磨來一本金陵博古堂刊印的《華嚴經》呢,也是給您的。」說著,她從帶來的珊瑚朱匣裡拿出本精緻的折子。
嵇氏身邊的孫嬤嬤瞧見,眼睛瞪得老大,「金陵博古堂的?他們家刻的書,可是搶都搶不到呢!老夫人上次還提到,想為般若寺獻經書,就想要博古堂的。」
寶珞點頭,頓時笑開了。
嵇氏瞋了孫嬤嬤一眼:就妳話多!
孫嬤嬤撇嘴,也回了個眼神:您明明心裡喜歡,還不承認。
瞧這主僕兩人一來一往,寶珞知道自己這東西是買對了,可她還是貼了上去,挽著嵇氏的胳膊撒嬌道:「祖母,您喜歡不喜歡啊!」
嵇氏笑了,「喜歡,寶珞有心了。」她拍了拍孫女的手,又語重心長道:「我知道妳是好意,想討我歡心,但妳畢竟是姑娘家,身子骨又弱,不要到處亂跑。」
「祖母說得是,孫女省得。只是這幾日身子漸好,也要放鬆放鬆不是。」
嵇氏端詳,孫女可不是氣色紅潤,病態全無,再想到武安伯登門那日的事,她點著她的腦袋道:「退婚那日,妳是故意的吧。」
「咦,祖母瞧出來了?」
「哼,抹了那麼厚的粉,我瞧不出才怪,妳也就能騙騙那幾個男人。」嵇氏哼道,接著又是一聲歎息,「這事,妳糊塗啊。」
寶珞笑了,眼睛彎成個月牙,軟聲道:「我知道祖母心疼我,想我有段好姻緣,可他不是那個人。您可知道我撞見什麼?他和表妹在一起,眼裡都是溫柔,連笑都笑得那麼滿足,若說他們無情,我可不信。您可曾見他如此待過我?便是我嫁了他又如何,往後日子,且有得苦呢,您忍心讓我終日鬱鬱?」
嵇氏歎了聲,寶珞又接著道:「您也不是不知道他因何要娶我,還不是武安伯的意思,想要籠絡父親,拉他結黨。但父親說是侯爺,其實就是個沒受過官場歷練的書生,這權力鬥爭他還是不攪合的好,官場詭譎,不是他應付得來的。
「還有,太子是重視他,可那是因為什麼?這天下精通兵書的人有得是,為何就選中父親?還不是看中了他不與人結黨營私的性子,用著踏實……」
寶珞這番話讓嵇氏驚住了,不可思議地打量著孫女。
人還是那個人,怎就覺哪不一樣了呢?平日裡只懂得塗脂抹粉的小姑娘,竟把事態分析得這般透,一語戳中要點。
是自己低估了她,還是她隱藏得太深?
「……所以祖母,為了我自己也為了父親,我都不能嫁他。」
「哼。」嵇氏笑嗔著,「那妳當初還那麼癡迷,竟還為他輕生。」
「誰說我落水是因為他?我是失足!」寶珞一本正經道,可隨即又泄了氣,「算了,反正過去是孫女糊塗,現在我都明白了。」
「妳明白是好事,可妳都多大了,拖不得了!我還是得為妳找個好人家。」
「祖母,您是嫌棄我嗎?」寶珞眨著水潤潤的大眼睛,委屈道:「我才回來一年,我還想守著您呢,您就這麼著急地趕我走……」
「傻,妳還能守我一輩子嗎!」
「怎麼不能,我說能就能……」寶珞嬌聲哼哼,抱著祖母不肯撒手。
這份親暱讓嵇氏心都軟了,分開八年,孫女回來時像陌生人一般,待誰都不親,每每接近,她都帶著牴觸,大抵還是在埋怨當初把她送走吧。
可這會兒,孫女不但特地去買了她喜歡的東西討好她,還沒有隔閡地與她撒嬌,這叫她如何不觸動?人到這把歲數,圖的也就是個天倫之樂了。
嵇氏也伸手攬住孫女,拍著她歎道:「祖母也捨不得妳,可若是因這毀了妳,祖母心裡更難受啊。」說著,她眼眶濕潤了。
寶珞知道她是想起往事了,忙哄道:「好好好,我聽您的便是,我以後都聽您的。」說著,把杜嬤嬤捧著的葡萄摘了一顆,餵給了老夫人,哄道:「祖母,甜不甜?」
「嗯,甜。」嵇氏點頭,「這是西域進貢的香妃紅吧!妳哪來的?」
寶珞故意打趣道:「是太子賞父親的,父親知道我愛吃葡萄,就偷偷給我送來了,祖母您可別介意啊。」
「瞧妳說的,我還能跟孩子爭吃食!」
「那可不一定,都說越老越小,您就是老小孩啊。」寶珞挑了挑眉毛笑道。
嵇氏被她逗得笑聲不止,卻隱約間聽她又嘟囔了句—— 
「可惜就這麼幾顆了,都被她們吃了。」
「誰啊?」嵇氏止笑問道。
寶珞沒吱聲,一旁的杜嬤嬤開口了,怨道:「還不是院裡那幾個丫頭,手腳不乾不淨的,見小姐病著無暇顧及,經常來拿明間的點心。小廚房特地為小姐做的點心,都填到她們狗肚子裡了。吃點心便也罷了,這幾日越發地膽大,連這貢品都敢吃!小姐本來打算多給您送些來的,可惜就這麼幾顆了。」
「好大的膽子!」嵇氏拍案,「金釧呢?她沒管?」
「這院子裡大大小小的事全靠金釧姑娘一個,連個幫手都沒有,累得她腳打後腦杓,如何顧得來。」杜嬤嬤怨道:「再說那幾個丫頭都是東院姨娘送來的,她們哪會聽北院姑娘的話……」
「放肆!我北院倒沒她東院矜貴了是吧!這西寧侯府還輪不到她一個姨娘說了算!」
嵇氏動怒,寶珞趕緊拉著她勸道:「祖母別生氣,是我沒管住院裡下人……」
「妳才回來一年,如何壓得住她們,妳不必管了。」說罷,嵇氏看了眼身邊的孫嬤嬤,孫嬤嬤會意,先行下去了。
孫嬤嬤剛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人影還未瞧見,便聞一聲吼—— 
「姚寶珞!」是姚清北!
「沒個禮數,姊姊名字是你叫的!」嵇氏斥了一聲。
姚清北愣住,丫鬟們說二小姐在前院暖春閣裡,可沒說祖母也在啊……
嵇氏瞧見這個不爭氣的孫兒腦仁就疼。
西寧侯爵是世襲罔替,但也需要皇帝冊書,如晦雖無軍功,受老侯爺庇蔭也順利襲了爵位,可到了清北這,作為西寧侯的嫡子,冊世子的奏書都上了好幾次了,一次都沒批下來。不過走個形式的事都被攔住,這在權貴圈子中已然成了個笑話。
攤上個另類的兒子就算了,又來了這麼個不著調的孫子……瞧瞧,瞧瞧,居然還提了個鳥籠子,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鬥雞走狗的紈褲似的!
姚清北匆匆給祖母請了安,目光鎖定寶珞,咬牙喚了聲,「二姊……」
「你怎麼才來啊!」寶珞抱怨了聲,奔過去接過他手裡的鳥籠驚訝道:「這就是你要送祖母的東西?」
說著,她把鳥籠送到嵇氏面前,「我方才逛馬市街的時候碰到他了,他說要給您準備個禮物,沒想到是這個小東西。」
嵇氏看了看籠子,又狐疑的瞪了眼孫兒沒說話,倒是籠子裡的小東西開口了。
「老太君吉祥、老太君吉祥!」
「喲,這小東西嘴還真甜!」寶珞歡喜道,逗弄著小鸚鵡,「再來一個!」
「大慈大悲,功德無量!」
寶珞噗地笑了,「祖母,您聽,清北這是特地給您準備的呀!可是有心了,我聽說這小東西還是他拿那寶貝鷹換的呢!」
嵇氏聞言,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卻是狐疑極了,為了養那隻鷹,他把府裡鬧了個翻天,還挨了他爹一頓家法,如此寶貝,他捨得換?
「你二姊所言,可是真的?」嵇氏問道。
姚清北憋了滿肚子氣撒不出來,二姊說她把鷹放了,他不信,一路奔回來,開門就瞧見藏鷹的耳房裡什麼都沒有,就剩下這隻關在籠子裡的笨鸚鵡。
他提著籠子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她在暖春閣,就提著鳥來理論,沒想到原來是她設的局!
鷹放都放了,就是他不承認也追不回來,他只能認了。
「是,祖母。那鷹凶猛,傷了人……我就把牠換了!」
說得不大情願,但嵇氏不在意,難得他有這份心,她稍感安慰。
不過嵇氏還是繃著臉,語重心長道:「別成天鼓搗這些沒用的,多花點心思在課業上,就算最後做不了世子,多少有個功名傍身也好啊!」
說罷,還沒待姚清北應聲,嵇氏就聽小鸚鵡接話了。
「小少爺,金榜題名!金榜題名!」
嵇氏終於繃不住了,掩口而笑。
堂上氣氛輕鬆下來,嵇氏只覺得好久都沒這般開心了,言道不能白收孫兒孫女的東西,讓貼身丫鬟去北院取禮物回贈兩人:一對碧璽手釧,和一套翡翠白玉打磨的圍棋。
寶珞還好,姚清北卻有點驚。
那套翡翠白玉棋他看中好久了,可怕祖母責罵他不務正業,一直沒敢要,如今她居然賞給自己,這心情怎竟莫名有點好了呢?
寶珞姊弟謝了賞,小鸚鵡又學了幾句舌,逗得滿堂歡笑聲不斷。
「什麼事這麼開心啊!」
門口,一句溫柔的笑語傳來,大夥抬頭望去,是二夫人甄氏。
「瞧把老夫人樂的,多久沒見她這麼歡心了,還是你們兩個小傢伙有能耐啊!」甄氏打趣著款款入門,身後還跟了個人。
寶珞打量著,那人高了甄氏許多,一眼瞧去身形有點眼熟,而等對方靠近,看清楚了他的臉,她登時驚訝愣住。
這……這不是在馬市街茶樓裡,那個一直盯著她看的男子嗎?
「這是……葉家小少爺吧?」嵇氏遲疑問。
甄氏笑了,「還是老夫人眼力好,可不是我那小外甥昶之。」
「昶之給老夫人請安。」葉羨恭敬行禮。
嵇氏笑了,「瞧瞧,這才幾年不見,你竟長這麼高,我都快認不出來了。」接著,又問道:「大長公主可還好?」
「謝老夫人記掛,祖母很好,入京前她還囑咐,讓我給您帶個好。」葉羨指了指堂下,「這是她給您準備的薄禮,還有您最喜歡的獅峰龍井,今年剛出來的。」
這獅峰龍井乃御貢之物,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據說是要趕在夜裡露芽的時候採,一年也產不了幾斤。如此稀罕之物都能奉上,想來那薄禮也薄不到哪去。
「大長公主破費了。」嵇氏客氣道。
葉羨淡笑,「哪裡,是昶之叨擾了。」
這話一出,大夥也懂了,他這趟入京是又要落腳西寧侯府了。
嵇氏所提的大長公主,是先帝同父異母的妹妹,先帝生母早亡,記在了嫻妃名下,嫻妃是大長公主的生母,故而兄妹兩人感情極好。
先帝繼位後,依妹妹心意將她許給了青年俊傑的英國公世子葉子騫。
本以為娶了長公主的葉子騫必然前途無量,怎奈他在與韃靼的作戰中失去了左臂,回京後便一蹶不振,甚至放棄了世子之位,欲歸故里南京。
嫁夫隨夫,長公主也沒猶豫,跟著夫君去了南直隸。
皇帝不忍,便封葉子騫為淮陰侯,任留都五軍都督府大都督。
本該襲爵為一品國公,最後卻是個侯;本該馳騁沙場,最終卻在留都守個閒職,葉子騫面上淡然,可整日的無所事事讓他內心苦悶,加之在戰場上留下的暗傷發作,於長孫出世那年離世了。
葉羨便是大長公主和老淮陰侯的嫡孫,他生長在南直隸,偶爾會隨長輩入京探親。
老淮陰侯年輕時曾與老西寧侯同袍作戰,為莫逆之交,生前每每入京,都會來拜訪,而且葉羨的母親,又是西寧侯府二夫人的長姊,兩家十分親近。
葉家在京有大長公主的宅院,有同宗的英國公府,還有郊外別院,但他卻喜歡留在姨母這裡。
對於葉羨客居府裡,西寧侯府當然歡迎,而甄氏更是巴不得,外甥也算皇親國戚啊,按輩分還要稱當今聖上一聲表叔呢!有個厲害的娘家人,她在侯府裡也被抬得高啊。
葉羨徐徐說出此次入京是為了科考,他排行老三,世子葉韞和二少爺葉謙皆克紹箕裘,步入行伍之列,他原本也該走這條路,卻出乎眾人意料選擇了科舉,今歲方中舉人,便入京打算參加明年的春闈。
和他聊了一會兒,嵇氏便讓甄氏帶葉羨去安排住宿了,寶珞想著祖母許也乏了,也帶著弟弟退下。


一出暖春閣,姚清北就對著姊姊道:「妳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妳!」
寶珞哼了哼,「你原諒我什麼?」
「妳把我的鷹扔了!」
「你的鷹把我為祖母買的貓嚇跑了,你不得賠?」
「胡說,我就沒見觀溪院有過貓!」
「不都說被嚇跑了嗎。」寶珞挑起眉,說得理直氣壯,「再說你去過觀溪院幾次啊,你知道我是養了貓養了狗,還是養了一隻龜啊!」
姚清北愣住,他以前怎沒發現她這麼能說會道呢!瞎話編得一套一套的。
「哼,姚寶珞!妳就糊弄我吧!」說罷,他連個頭都沒回,跑了。
小廝南樓朝寶珞尷尬一笑,拔腿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追上了少爺,他氣喘吁吁道:「少爺,咱要去哪啊?回鸞音閣,還是去博古樓?聽說博古樓來了把新琴,道是司馬相如的那把綠綺呢!」
姚清北突然停步轉身,嚇了南樓一跳,接著一巴掌落在他腦袋瓜上。
「那把綠綺存世還不得成精了,你也蒙我是吧!」姚清北吼著,又踢了他一腳。
南樓委屈,抱著腦袋問:「奴婢也不懂啊……那咱去哪?」
「去哪?回房!」

另一邊,杜嬤嬤跟著寶珞走在園林裡,神色略顯憂慮。
「二小姐,我知道您是為小少爺好,可我瞧著他是真生氣了,您這不是吃力不討好嗎!」
「誰說的!我現在是在給他排毒,他體內毒火大著呢!」寶珞一本正經道。
杜嬤嬤聽得雲裡霧裡,自打小姐落水醒來,她不但摸不清她的心思,連她的話也聽不懂了。
見杜嬤嬤一臉的茫然,寶珞沒多解釋,問道:「東廂房收拾得如何了?」
「稼雲手腳麻利,今兒剛過午時就都拾掇出來了,現在回去瞧瞧?」
「不急。」寶珞擺手,「孫嬤嬤那邊肯定忙著呢,不去礙她手腳,讓她放膽處置,別留情面。」
「是是!」杜嬤嬤歡喜應聲,想想寶珞設局的結果就痛快,搬弄口舌逮不到證據,手腳不乾淨卻是跑不了的,這幫小賤蹄子,哪個也別想躲開!
雖然不能親手撕了解恨,但借孫嬤嬤的手也好,孫嬤嬤可是老夫人身邊的人,地位高且不說,能跟隨老夫人到如今,可不是沒手段的。
杜嬤嬤笑道:「往後有老夫人撐腰,看誰還敢在觀溪院裡撒野。」
寶珞清淺笑笑沒應聲,她要面對的,可不止是這麼幾個小丫頭……
「表姊?」
池塘對面,清朗的聲音忽地傳來,寶珞回頭,竟是葉羨。
他從紫薇樹旁繞過來,幾步便站在了寶珞面前,狹長的雙目彎彎,爽朗歡笑道:「表姊,好久不見了。」
寶珞看著他有點怔,眼前還是晌午見到的那張臉,清俊秀逸不減,精緻宛如雕刻,英俊得沒話說,就連微笑時唇角彎起的弧度都未曾變過,可怎就瞧不出那股凜凜的威勢和成熟的氣息了呢?
眼前這個男子,笑靨陽光,朝氣十足,分明就是個純粹乾淨的大男孩。
真是邪門了,難不成不是同一個人?
「好久不見,葉少爺。」寶珞遲疑應聲。
對方朗笑起來,「看來表姊是真的把我忘了,咱們不是晌午才見的。」說著,他提示地道:「公子,衣冠禽獸。」
此情此景,好生尷尬。
原來晌午在茶樓的真的是他,而想來原主以前與他見過,難怪他一直盯著自己。
寶珞笑笑,「八年沒回京,往昔故人都認不出了,還請葉少爺見諒。」
「那我怎就把表姊認出來了呢?」葉羨調侃地道。
看著他好看的眉眼,寶珞真不知道這話該如何應,勉強笑了笑,道:「也許是葉少爺……眼力好吧。」
聞言,葉羨怔了一瞬,隨即笑道:「或許是表姊只在意那隻鸚鵡了吧。」
他嗓音醇厚清朗,挑起的尾音像羽毛似的撩人心顫,人萬裡挑一就算了,偏偏說話聲還這麼好聽……這便是別人家的弟弟哪都好吧。
想到自家那個叛逆的弟弟,寶珞心底嘖嘖,臉上卻還是一派的客氣,「都是為了我那不省心的弟弟,讓葉少爺見笑了。」
「哪裡,表姊為了清北煞費苦心。」
「自家弟弟,做姊姊的不管要誰來管。」寶珞無奈莞爾。
「那……表姊可還管我?」葉羨挑眉說,見寶珞傻了,笑意越濃。「表姊都忘了嗎?小時候和姊姊來,妳常帶我玩的,我記得妳身上有個錦囊,裡面都是給清北準備的松子糖,我當時羨慕得不得了。」
寶珞依舊沒反應過來。
「表姊真的不記得了?」葉羨神色頓時有點失落,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額角,「當初我頭磕到了椅子上,都是妳照顧的,妳為安慰我還給我吃了糖,我到如今仍記憶猶新。」
還有這麼一段?原主的記憶零零散散,寶珞還真一時想不起來。
她掩飾地笑了笑道:「你那時還小,我安慰你是應該的,不必記掛於心。」
葉羨展顏,「那改日我請表姊喝茶吧。」
「喝茶?」寶珞微怔,想了想敷衍了句,「嗯,好,那改日吧。今兒天晚了,我該回去了,葉少爺勞累了一日也好好休息。」說罷,她頷首告辭。
暮色四合,園林裡的燈還未亮起,漸暗的天色中,小徑也顯得晦暗不明,寶珞才走出幾步,便聞身後隱約傳來低沉的聲音—— 
「表姊,池塘邊青苔遍布,當心地滑!」
她頓足回身,對著遠處模糊的身影稍稍一揖,便帶著杜嬤嬤繼續往觀溪院走了。
杜嬤嬤瞧著對面的池塘嘟囔了句,「池塘邊日日清理,哪來的青苔。」
寶珞也瞥了眼,眉心頓籠,僵了一瞬,不過片刻後她便恢復尋常,笑道:「葉羨人還不錯,我竟不記得自己還照顧過他。」
杜嬤嬤聞言,驚得嘶了一聲,「小姐還真都忘了?您哪是照顧他啊!」
原主沒回外祖家時,葉羨和姊姊葉婧沅曾在西寧侯府常住。
原主和葉婧沅是好朋友,小姊妹倆形影不離,葉羨卻獨自一人。表兄姚清南嫌他年紀小,他又嫌姚清北不懂事,所以整天跟在姊姊身後。
為了甩掉他,原主和葉婧沅是使出渾身解數,還把人弄丟過……
杜嬤嬤說著過去的事,神色有點尷尬,「……他額上那傷,是您為甩掉他,騙他去摘葡萄,他從椅子上摔下來才磕的。您安慰他給他吃糖,也是為了哄他不要告訴長輩,要他說是自己摔的!」
寶珞聽得臉都黑了,她以為原主對弟弟好,便會對全天下小孩都好,敢情根本不是這樣,反倒是個會惹麻煩的!葉羨可是大長公主的嫡孫啊,傷了人家她有幾條小命賠?
也不知道他方才說那些話,是不是故意的。
寶珞嘴角抽了抽,算了,還是離他遠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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