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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85001-E85004

《暴君的藥香妻》全4冊

  • 作者攏煙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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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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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85001 《暴君的藥香妻》卷一  
兩妻相爭偷換嬰兒,奶娘女兒的她,卻被當成千金小姐嬌養長大,
想說被揭穿真實身分,這下得淪為眾人欺的奴婢了吧……
沒!因為她身上的香味,被強迫還恩成為伺候大殿下的藥引,
有這座大靠山擺在那,誰敢欺負她?
不過有個小小的缺點,得時時提防大殿下突然發病而丟了小命,
但在陪同他出發西行前,她應該能悠哉過日子,
哪知,她還沒勾得大殿下對自己動心,
府內卻接二連三爆出她和男人糾纏不清!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殿下……

藍海E85002 《暴君的藥香妻》卷二
霍瀾音實在受不了衛瞻這廝的喜怒無常,
偏偏為了找機會逃跑只能與他飆演技,
天真單純又深情的人設她信手拈來,可他對她實在太好,
先是暴露隱瞞的皇子身分救了身陷青樓的她,
還替她找老師學習藥理製毒,為她訂做防身暗器,
明知她想逃還手把手教她騎馬,只為了讓她能夠自保不受傷,
連她意外在他尊貴的屁股上戳一刀也沒懲罰她,
她清楚自己漸漸被吸引,對他的好感與日俱增,
然而她不過是個藥引,當百日過後他身上的毒清除乾淨,
也該是她對未來好好打算的時候……

藍海E85003 《暴君的藥香妻》卷三
霍瀾音實在要為豐白城地頭蛇的大膽拍拍手,
對方看中衛瞻的美色,竟然設計讓他欠債,想把他納入掌中,
就在她不忍心拋下他,努力攢錢要替他還債時,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再次發病,賊人還按捺不住上門要找人,
結果她是護住了他,自己卻被男女通吃的賊人擄走了……
等等,衛瞻他怎麼一個人闖進來了?
她真巴不得他是在玩苦肉計,也好過看他這樣賭命受傷……

藍海E85004 《暴君的藥香妻》卷四(完)  
人世間最痛苦的,莫過於心愛的女人為了救自己,
再次成為藥引,智力還因此退化成孩童,
這下該怎麼辦?唉……只能把霍瀾音當女兒養了,
她哭,他好言好語的哄著,
她嫌湯藥苦不肯喝,行,他嘴對嘴餵,
她嫌藥浴臭不肯泡,那好,他忍著藥蠱蠢動的不適抱著她一起泡,
為了做到讓她當太子妃的承諾,他甚至威脅皇后下懿旨,
好不容易突破重重難關十里紅妝娶回她,
怎料她竟在大婚當日被人擄了去……
攏煙
筆名取自很喜歡的兩句詞「緩髻輕攏,一朵雲生袖」和「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
喜靜,好古風,愛手工,略固執,還有些微強迫症,文靜的外表下有一顆仗劍江湖的心。
喜歡在午後窩在籐椅裡讀一本好書,喜歡踩著落日的餘暉漫步海邊,
喜歡躲在書房練整日的書法,也喜歡左手拿剪子右手掌縫紉機地做手工。
當然,最喜歡的事情莫過於拉上窗簾隔斷窗外喧囂,於寧靜中把心裡的故事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
世家公子腰間輕晃的玉佩、江湖俠客手中的劍或酒,
還有那一個個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婀娜美人兒……無不吸引著我,於是獨愛創作古代背景的故事。
願筆下的文字有溫度,願筆下的故事多精彩,願能一直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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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甘願為藥引
霍瀾音推開窗戶,一道刺眼的光瞬間照進灰暗的屋內,晃得她闔上眼。她下意識地抬手去遮,陽光裹著白皙柔荑,玉指纖纖,柔若無骨。
入了冬,天色一直陰陰沉沉,一場接著一場的雪,將遠處層疊的群山披了一層白。今日好不容易放了晴,染了雪的陽光耀目又寒涼。
「吱呀」一聲,有人推門進來。
立在窗前的霍瀾音不需要回頭,聞著那道濃郁的藥味,就知道來人是「母親」身邊的錢嬤嬤。
今時不同往日,錢嬤嬤進來竟是連門也不敲。
「三姑娘,老奴把藥給您送來了。」
霍瀾音拿著帕子擦窗櫺上的積雪,隨口問:「這是第幾日了?」
「第七日。」錢嬤嬤目光掃過霍瀾音的婀娜背影,神色中藏著幾分幸災樂禍。
霍瀾音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下,裹著錦帕的指腹沿著窗櫺將積雪輕輕抹去,才慢悠悠地回身走到桌邊坐下,望著面前褐色的湯藥微微出神。
錢嬤嬤等了等,忍不住開口,「三姑娘,這事兒可是您答應的,可不能到了這最後關頭再反悔。」
霍瀾音垂著眼,神色不變,似沒有聽見。
「三姑娘,您可別怪老奴說話直接,您一個奶娘的孩子,被當成嫡姑娘富養了十六年,得了太多不屬於您的東西。如今身世大白,老爺夫人慈悲心腸,給您養女的身分,讓您仍是主子,這可是天大的恩賜。常言道有得必有失,您得到太多,總要為周家做些什麼,彌補二姑娘些,這才算有良心,不會遭惡報。」錢嬤嬤表面上似在勸她,實則惡意的捅她一刀。
霍瀾音眼前浮現荷珠露出一對小酒窩的巧笑模樣。
錢嬤嬤口中的二姑娘正是周家真的千金周荷珠,被錯當成奶娘的孩子,以霍瀾音婢女的身分和她一起長大。當年的陰謀被揭穿,丫鬟霍荷珠成了府上二姑娘周荷珠,而原本豔驚凱撒的周府二姑娘周瀾音,則成了府中養女—— 三姑娘霍瀾音。
霍瀾音收攏思緒,端起藥碗,將黏稠的湯藥一飲而盡。苦藥入腹,她的身子從內裡開始發熱,她抬手,用指背貼著微熱的額頭。自從服藥後,她的體溫漸漸比常人高一些。
她沒病。
這七日她以藥為飯,吃下五花八門的藥,為的就是把她自己變成一味藥—— 治療廢太子衛瞻的藥。
北衍尚武。相傳廢太子衛瞻為了討陛下歡心,竟走捷徑修習邪功,不料邪功損體,不僅傷身,亦傷智。他神志混亂時,錯傷陛下,陛下大怒,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又將他發配西荒。路經凱撒,遇上連日暴雪不得行,被霍瀾音「父親」留在府中暫避風雪。
錢嬤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霍瀾音把藥喝光,臉上這才露了笑,說:「三姑娘您歇著,老奴下去了。」
臨走前,她又叮囑,「沐浴的花料下午就送來,三姑娘好好準備準備,把自己身上該洗的地方都洗乾淨,晚上可不能惹了那位爺不快。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讓您親娘教教您,想必她懂得很。」說到最後拉長了尾音,帶了幾分曖昧意味。
霍瀾音眉心輕蹙,終於因錢嬤嬤的話而情緒稍起波動,抬眼看著她。
錢嬤嬤笑了,挖苦道:「怎麼?老奴這些讓您記恩還恩的話說錯了不成?」
「道理是沒錯,可也磨滅不了妳擺明落井下石的嘴臉。」霍瀾音淡淡的道。
錢嬤嬤一副高高在上睨著霍瀾音,眼中寫滿了鄙夷和嘲諷,陰陽怪氣的道:「適逢戰亂,您親娘大著個肚子,要不是主子良善,說不定您和您那個一身媚骨的娘早就一道入了下等的窯子,這輩子靠出賣皮肉整日伺候男人過活。您覺得老奴說話不好聽,那是自然,真話就沒有好聽的。您本來就是個低賤的玩意兒,偷了這麼多年的榮華富貴也改不了命,如今能拿您的身子去給那位爺用,也算老天爺待您不薄,您也不必裝什麼大家閨秀、貞潔烈女的樣子……」
霍瀾音的丫鬟鶯時剛巧回來,聽見錢嬤嬤的話,氣得瞪圓了眼,鼓著兩腮生氣說:「錢嬤嬤妳說話注意分寸!」
錢嬤嬤果真不再說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今兒個晚上就要把霍瀾音送過去,可不能在緊要關頭出了差錯,能逞這一時口舌之快已經讓她心裡舒服多了。
霍瀾音也不動怒,嘴角噙著淺笑,不疾不徐地說:「我本是農耕家子女,生父從戎捐軀,怎地到了妳這刁奴的嘴裡就成了卑賤出身?我竟不知從戎從農都是卑賤人。」
鶯時在一旁添了一句,「嘖,什麼出身都比嗷嗷叫的畜生強多了,至少是人。」
「妳這死丫頭,看我撕爛妳的嘴!」
「錢嬤嬤。」霍瀾音直視著她,悠悠地喊了她一聲。
錢嬤嬤氣得臉紅,盯著霍瀾音,半晌,她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不急,來日方長,她有的是法子折騰這對母女。
「鶯時,送客。」霍瀾音懶得與錢嬤嬤多說,與其和她爭口舌,不如謀劃未來。
鶯時氣鼓鼓地送走了錢嬤嬤,回來時嘴裡還嘟囔著,「以前錢嬤嬤見了姑娘笑得滿臉褶子,哪像現在這副嘴臉……」
霍瀾音起身走到窗下長案前攤開地圖,細細打量,沒怎麼聽鶯時的話。她知道錢嬤嬤之所以對她這樣並非全是扒高踩低,還因為錢嬤嬤與姚嬤嬤不和,而姚嬤嬤正是霍瀾音的生母。
鶯時機靈地瞄了一眼霍瀾音的神色,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藏在袖中的一封信取出來,雙手遞給霍瀾音。
「什麼東西?」霍瀾音隨口問。
「是沈家四郎寫給您的信。」
霍瀾音瞬間臉色一冷,即使錢嬤嬤出言不遜,她都不曾變了臉色。
鶯時嚇著了,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
「怎麼送過來的?還有誰見到了?」
鶯時急忙搖頭,如實稟告,「誰也沒見到,是沈家四郎身邊的小廝親手交到奴婢手裡,確定沒人看見!」
霍瀾音略鬆口氣,道:「避開耳目送回去。日後不管是信件或是其他東西都不可再收,見到沈家人也要立刻躲得遠遠的。」
鶯時懵了,對上霍瀾音嚴肅的神色,她咬咬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說道:「姑娘,您與沈家四郎本就有婚約,雖然您身世起了波折,可沈家四郎心裡是念著您的,根本不介意您是不是周家真正嫡出的女兒。他既有意有情,您又何必再整日吃那些藥來委屈自己!嫁到沈家去,總比……總比不明不白犧牲了自己給廢太子做藥引好上許多。而且—— 」
「鶯時!」霍瀾音打斷她的話,嚴肅地說:「妳給我記住,和沈家四郎有婚約的人是周家嫡出二姑娘這個身分,而不是我這個人。」
鶯時抬頭望著霍瀾音,眼睛紅紅的。
霍瀾音不由心軟,知道這丫鬟是為她著想,只是鶯時還不到十四歲,機靈有餘,做事卻不夠沉穩。她彎腰將人拉起來,放柔聲音道:「鶯時,我與沈四郎雖然前段時間在議親,可一共不過見了兩面,說話不過三句,沈四郎並非鍾情於我,只不過輕視嫌棄荷珠做了這些年的奴僕,在我與荷珠之間挑揀罷了。」
「可是……」鶯時吸了吸鼻子,「奴婢不捨得您跟著廢太子去西荒,奴婢聽說那地方民風未開化,又旱又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割,吃的都是下等粗糧,更是連洗澡水都沒有,何況是這樣沒名沒分地跟去……」
「妳也知道那個人是廢太子,曾經的太子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使他如今被廢了儲君之立,也不是咱們惹得起的。他雖發配西荒,可妳瞧瞧跟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就連父親也將他待為上賓。若是現在反悔……」霍瀾音頓了頓,「妳以為有反悔的機會嗎?」
「您當初就不該答應!」
霍瀾音沉默了。眼前浮現「母親」落淚的樣子,她緩緩垂下眼。
她必須答應,還要心甘情願當成恩典一樣地答應下來。
鶯時咬著唇,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眼下情勢,哪裡是主子能自己選擇的?她小心翼翼地捏住霍瀾音的袖子晃了晃,濕漉漉的眼裡一片赤誠,「鶯時笨,很多道理不懂,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您讓鶯時怎麼做鶯時就怎麼做,再也不敢擅作主張。您要去西荒,鶯時跟您去就是了。」
霍瀾音揉了揉她的頭,含笑溫聲道:「聽說那地方民風未開化,又旱又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割,吃的都是下等粗糧,更是連……」
「不管!鶯時這輩子都跟在您身邊!」她使勁兒抱住霍瀾音的腰。
鶯時是小時候被霍瀾音救下來的孤兒,之前因為年紀小,並不是貼身伺候霍瀾音,只做些雜活兒。如今霍瀾音搬到小院子,身邊伺候的人被遣得差不多了,鶯時這才接下貼身婢女的差事。至於霍瀾音先前身邊最親密的貼身婢女,正是周府真正的千金—— 荷珠。
想到荷珠,霍瀾音眉心微蹙,心裡一時百轉千迴。
傍晚時分,錢嬤嬤又帶著藥來,盯著霍瀾音將湯藥喝了,令丫鬟將準備好的花料放下。
「錢嬤嬤,妳在這裡耽擱了姑娘的事兒,老爺怪罪下來,我可不敢給妳擔著。」鶯時瞪了錢嬤嬤一眼,黑著臉將人給攆了。
她轉身回屋瞧見霍瀾音微微發怔,趕忙扯出笑容道:「姑娘,奴婢服侍您沐浴吧?熱水都備好了。」
霍瀾音點頭,起身往偏屋去。身世揭穿後,她從生活了十六年的大院子搬出來,搬進這潮濕陰暗的西北角落裡的住處。如今的住處逼仄破舊,挨著寢屋的偏屋改成沐浴的地方。偏屋很小,除了浴桶,只擺了張椅子,再沒地方放其他。
鶯時抱著霍瀾音的換洗衣裳跟進偏屋,詢問道:「姑娘,需要用錢嬤嬤送過來的那些花料嗎?」
「不用。」
鶯時重重點頭,說:「奴婢也覺得根本不需要,那些花兒可沒姑娘身上的味道好聞。」
霍瀾音幼時體弱,經名醫診治,用藥的主料為花,自幼泡花浴飲花茶,使得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氣,這種獨一無二的香氣也是她名動凱撒的原因之一。
只不過最近七日她吃了太多的藥,藥味有些遮了她身上原本的香味兒。
霍瀾音泡在熱水裡沉默著,情緒不高。
鶯時看了心裡跟著難受,想說些話逗姑娘笑,可一時什麼也想不出來。
「咚咚咚。」
「誰呀?」鶯時匆匆擦了手跑去開門,「姚嬤嬤妳來啦。」
「一會兒就要過去,我自然得來看看。」姚嬤嬤溫柔笑著,雖年華不再,但風韻猶存,看得出來年輕時的嬌美動人。
她走進偏屋,望見霍瀾音的剎那,眼圈便紅了。她做了霍瀾音十六年的奶娘,是真的疼這個孩子。如今得知霍瀾音其實是她的親生女兒,心裡五味雜陳,更多的是,為霍瀾音如今的處境擔憂與心疼。
霍瀾音抬眼,朝她淺笑了下。
姚嬤嬤收起情緒,走到浴桶旁,握著木梳溫柔地為她梳著長髮。
鶯時眨眨眼,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狹小的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只有偶爾細微的水聲。
許久之後,姚嬤嬤輕聲說:「別怕。」
水面起了一層漣漪,是霍瀾音的眼淚墜落。
姚嬤嬤手中的動作停頓,霍瀾音輕輕側過臉,她心疼地擦去霍瀾音的眼淚。
「孩子,是我連累了妳。」她忍著心中疼痛,默默收回手。
霍瀾音卻忽然握住了姚嬤嬤的手,姚嬤嬤眸中噙著濕意望著她。
她緊緊抿著唇既不說話也不看她,而握著姚嬤嬤的手也不鬆開,就這樣緊緊攥著。
長久的沉默後,霍瀾音鬆開手,姚嬤嬤拿起梳子繼續給她梳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霍瀾音垂眼望著水面上姚嬤嬤的倒影,終於開口,「如今妳在府裡的處境變得尷尬,錢嬤嬤一定又會藉機找妳的麻煩。」
姚嬤嬤手一抖,心口忽地一顫。這是在關心她嗎?她以為這孩子會嫌她,會不認她,雖然之前的十六年她們關係很好,可那畢竟是主僕關係。
「沒什麼。」姚嬤嬤說。
「妳總是這樣。」霍瀾音默了默,「離開周家吧,我如今身無分文幫不了妳,妳拿著這些年攢的積蓄應該能夠離開周家,做些小生意,日子許會清貧些,可也過得去,想來周家眼下也很願意放妳出府。」
霍瀾音從原來的閨房搬出來時,除了鶯時什麼也沒帶。她曾經喜歡收集古玩玉石,攢了一屋子的心頭好,和曾經的身分一併被她留在了過去。
姚嬤嬤想著霍瀾音的話,沉默著。連年戰火讓她失去了男人和兒子,懷著身孕的她幸得周家所救,原以為她會帶著女兒荷珠在周家安安分分做一輩子的奶娘,沒想到她這些年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不是她的親生女兒,而眼前這個親女兒也快要離開凱撒……
姚嬤嬤忽覺茫然,收回思緒道:「不說我的事情,眼下我更關心妳。」
霍瀾音猶豫了一番,抬眸望向姚嬤嬤,有些忐忑地問:「妳……見過那個人嗎?」
「前幾日只遠遠瞧過一次,那位爺身量十分高大,戴著皂紗帷帽,看不到長相。聽說是因為修習邪功毀了容貌,疤痕累累。」
霍瀾音有很多想問,又好像問什麼都是多餘,最後輕聲自問:「我做錯什麼?」
姚嬤嬤心疼得要命,哽咽道:「妳沒錯,不是妳的錯!平妻之家多爭鬥,妳不過是兩位夫人明爭暗鬥下的犧牲品,妳是,荷珠也是。偏偏周家對妳我有恩,這世間恩情本就難還……」
鶯時急匆匆跑進來,向來伶牙俐齒的她竟結巴起來,「林、林嬤嬤,那邊的林嬤嬤派、派人過、過來請姑娘了。」
霍瀾音雙手緊緊握著浴桶邊兒,因為過分用力,指尖發白。她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可到了這一刻,心裡還是慌的。
姚嬤嬤強忍著淚,拍了拍霍瀾音緊繃的手背,將她從水中扶出來,為她擦身更衣。
霍瀾音整個人有些恍惚,眼前浮現七日前,「母親」與她說話時的場景。
「老爺說那位爺身分高貴,雖然如今失勢,可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自然不能拿婢女搪塞。妳大姊是嫁過的,只能在妳和荷珠之間選一個。音音,妳搶了荷珠的一切,母親已經很愧對荷珠了,捨不得在這個時候推她出去……老爺說若廢太子能夠重新回京,陪在他身邊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只是,別說他能不能回京還是未知數,以身為藥引本就危險,這種用命賭來的榮華富貴,母親怎麼捨得讓荷珠去賭啊!」
身世大白後,周家沒有將她趕走,反而給她養女的身分,這曾讓霍瀾音心裡感激,讓她誤以為這十六年朝夕相處的親情是真實存在的。
原來,只不過是為了讓她代荷珠去做這份藥引。
原來,那些感激、那些自以為存在的親情只是她的以為。
霍瀾音咬唇,忍著不落下淚來。
那個人,那個疼愛了自己十六年的母親一夜之間成了陌生人。所有人都說她是賊,搶了荷珠的一切,可她做錯什麼?若剛出生時能選擇,她寧願不要這十六年的富貴,只做一個小小的婢女。
她願捨棄過去的一切,能還的、不能還的通通還回去。她甚至覺得給廢太子做藥引也沒那麼難以接受,至少可以離開周家,離開凱撒,她想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換一個身分從頭開始。
其實錢嬤嬤說的很對,有得必有失,她想要自由,付出自己去做這道藥引,天經地義。
明明思緒紛亂,可出了屋,被冬日寒冷的夜風一吹,霍瀾音頓時冷靜下來。
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開始下雪,地面鋪了一層積雪,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地響,似乎走了很久,才到廢太子暫住的望霄院。
林嬤嬤站在簷下,手中執著一盞燈籠,在這片夜色裡十分顯眼。她是宮裡有頭有臉的嬤嬤,不苟言笑,頗為嚴厲。
「嬤嬤。」霍瀾音站在臺階下,微微仰頭。
「姑娘可稱呼我林嬤嬤。」林嬤嬤聲音冷淡,她舉起手中的燈籠,探至霍瀾音的臉側,端詳她的容貌,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她在宮中半輩子,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卻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看上去臉色有些蒼白的小姑娘,是她見過的所有美人中容貌最出眾的,媚而不妖,傲而不孤,鼻尖一滴小小的美人痣更是神來一筆,讓她出挑的芙蓉面多了一分靈氣逼人。
林嬤嬤收回燈,向一側退了一步,請霍瀾音上來。
臺階不過三層,霍瀾音每踏上一層,腳步越是沉重一分。當她踩到最上面,回首望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姚嬤嬤和鶯時。
林嬤嬤推開門,霍瀾音只能轉身邁進門檻。
屋內很黑,只在東南角的供桌上點著一根將要燃盡的蠟燭。窗前擋著厚厚的簾布,星月光輝半點透不進。
林嬤嬤引著霍瀾音坐在床沿,她一邊將勾掛的床幔放下,一邊說:「殿下稍後會過來,姑娘且等等。」
見霍瀾音腰背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雖不見她露出畏懼和委屈,可在微弱的光線照映下,身量顯得十分單薄。
林嬤嬤猶豫片刻,才說:「傳言未必可信。」
霍瀾音一怔,頗為驚訝地抬眼望向林嬤嬤。林嬤嬤卻不打算多說,動作俐落地鋪整被褥後便退了出去。
昏暗的屋內只有霍瀾音一人,時間恍若凝固,變得異常難熬,好像等了一輩子那麼久,供桌上的那根蠟燭燃盡,整個屋子霎時陷入黑暗之中。
「吱呀」一聲,木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遠處的積雪映出門口高大的身影,霍瀾音的心口忽地一緊。
立在門口的男人果然如姚嬤嬤所說,身形高大,戴著皂紗帷帽。霍瀾音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太過緊張,還是站在門口的衛瞻天生給人一種壓迫感,使得她繃緊身子,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她搭在膝上的手不由得攥緊袖口,強自鎮定,死死地盯著門口的人,看著他跨步進來,看著他隨手關上房門。
木門關上,隔斷了外面積雪泛出的銀光,屋裡再次暗了下來,待她適應,目光才重新捕捉到黑暗裡衛瞻的輪廓,看著他走近。
衛瞻人高腿長,步子邁得很大,只在進來時隨意瞟了一眼拘謹坐在床沿的女人,之後便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朝床榻走去,路過方桌,順手摘了帷帽,將其隨意扔在桌上。
霍瀾音下意識地眼睫輕顫,看著衛瞻走近,只盼著從門口到床榻的距離能遠一些,再遠一些,他永遠都走不過來才好。
待衛瞻停在身前,她整顆心彷彿揪起來,且隨著她細微的喘息而顫慄。
衛瞻走到她面前停下,什麼也沒說,直接寬衣。
瞧出衛瞻的動作,霍瀾音似乎應該擺低身段起身服侍他,可她整個身子卻僵在那裡。
見衛瞻解下長外袍隨意扔到黃梨木衣架上,她悄悄舒了口氣,鼓足勇氣站起來,用指甲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衛瞻不曾開口,她也不想說話,或者說她怕自己一開口,聲音是顫的。
她朝衛瞻邁出一步,低著頭,嘗試著去解衛瞻腰間的寬腰帶。
衛瞻比霍瀾音高上許多,沒什麼表情地俯視著她。
霍瀾音不敢去看衛瞻的表情,不過屋裡這般昏暗,她猜測即使自己抬頭應該也看不清。
她纖細的指尖在衛瞻腰間摸索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繩扣,這時才反應過來這腰帶是繫於他身後,臉頰忽地窘迫發熱。
她咬下唇,不得不硬著頭皮朝衛瞻又邁出一步,雙手繞過他的腰,去摸索他腰後的繩扣,距離拉近,此刻的她彷彿抱著他。
寬腰帶解開的剎那,霍瀾音的手抖了一下,沒能接住,腰帶直接落到地上。
霍瀾音一怔,急忙蹲下將腰帶撿起,她剛起身,下巴忽地被衛瞻捏住,鉗著她撞進他堅硬的胸膛。
他的大手很涼,像冬日的冰,令霍瀾音打了個寒顫。
「自願過來的?」衛瞻問,語調偏慢,聽不出情緒。
「是。」霍瀾音回答。
「理由?」衛瞻再次發問,同樣沒有情緒。
霍瀾音慌了一下,在衛瞻捏著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時,她趕忙溫順答話,「殿下貴為龍子高不可攀,是人上人,服侍殿下是種榮幸。」
她似乎聽見衛瞻嗤笑了聲,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有沒有聽錯,就被衛瞻推倒在身後的床上。
「嘶—— 」破錦之音有些刺耳,是裙子被撕碎的聲音。
霍瀾音的心怦怦跳著,想逃,卻不能逃。她慌亂地伸手去抓,抓住床榻上的枕頭,明明只是一個軟軟的枕頭,被她攥著一角也成了一種依靠。
衛瞻卻輕易奪走她攥著的枕頭,將其墊在她後腰下,然後將她整個身子往下拽,好像她整個人也跟著跌進了沒有光明的黑暗中。
昏暗的暖帳中,霍瀾音什麼都看不清,可她睜大眼睛望著床頂的幔帳,因為她不想哭。
衛瞻忽然停下動作,然後偏過頭,望著門口的方向。
霍瀾音茫然不解,卻鬆了口氣。過了片刻,她聽見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叩門聲。
「主子,有急事。」門外男子的聲音尖細。
霍瀾音期待衛瞻立刻放開她,然而衛瞻卻一動也不動。
過了片刻,門外的人再次開口,「是霍小將軍親自帶來了京中的密信。」
「操。」
霍瀾音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下一刻,衛瞻從霍瀾音身上起來,隨手拿起掛在黃梨木衣架上的長外袍,一邊裹在身上,一邊往外走。
直到他走了出去關上房門,僵在床上的霍瀾音才重新找回身子控制權,她爬起來,連連後退,整個人抱膝縮在床角,所有的委屈和害怕一下子鋪天蓋地湧了上來,比剛剛還要覺得害怕。她開始發抖,用盡力氣閉上眼睛,眼瞼像一道門,關上眼淚。
她不想哭。

此時闔敬堂中,宋氏撚著佛珠一遍又一遍地念經。
錢嬤嬤端著茶進來,笑著說:「夫人,時辰不早了,該歇著了。」
宋氏睜開眼睛,望著慈悲的佛像,問:「音音已經過去了嗎?」
「是,老奴派人盯著那邊,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
宋氏眉心緊蹙,歎了口氣,說:「音音從小嬌生慣養,性子又傲又倔,這回讓她受委屈了,這孩子一定忍著不肯哭,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嚇著……」手中的佛珠忽然斷了,劈里啪啦落了一地。
宋氏一愣,猛地站起來,「不行!她喊我母親喊了十六年,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受這委屈!」
錢嬤嬤目光閃爍,趕忙攔住想要往外走的宋氏,苦口婆心勸道:「夫人,您不能這個時候過去啊!那位是什麼身分?雖然被廢,可天下人都猜這只是陛下的一時氣憤,再說,如今宮中只有兩位皇子,另一位是太子的親弟弟。即使太子爺將來不能繼承大統,將來太后也是他的生母,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早沒了回轉的餘地,而且這個時辰估計也來不及了。」
宋氏搖頭,「可是我的音音……」
「夫人您想一想二姑娘,您的親生女兒!比起三姑娘,二姑娘受了更多的委屈啊!」
宋氏停下腳步,目光黯然,「荷珠……」
錢嬤嬤瞧著宋氏的臉色,繼續說:「身為奴婢得卑躬屈膝,見人就跪,主子心情不好就會被打被罵。二姑娘本是金枝玉葉,不僅被三姑娘搶走了一切,還伺候了三姑娘十六年!這些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三姑娘補償二姑娘本就應該,難道您希望老爺讓二姑娘去?」
「不……」宋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繡凳上,「我的荷珠……」
錢嬤嬤悄悄的笑了,她轉眼看見周家老爺周玉清回來,趕忙去迎。
周玉清腳步有些匆忙,一進屋就問:「瀾音送過去了嗎?」
聽老爺也問起霍瀾音,錢嬤嬤暗暗皺眉,生怕這事兒再起波折。
「是,已經送過去了。」宋氏收起情緒,起身接過他的大氅,「老爺,怎麼了?」
周玉清有些煩躁地歎了口氣,道:「本來有些話想在她過去之前與她說的,沒想到今日被公事耽擱到現在才歸家。」
「你要與她說什麼?」
「罷了。」周玉清擺擺手,逕自轉身往外走。
宋氏望著他的背影,眉心緊鎖。
錢嬤嬤卻鬆了口氣,勸宋氏,「夫人,時辰不早了,您也歇下吧。明兒個一早,二姑娘還要過來陪您用早膳呢。」
眼前浮現周荷珠面對自己時小心翼翼的樣子,宋氏勉強的點了點頭。心想錢嬤嬤說得對,荷珠才是她的掌上明珠,才是她的心肝。可是宋氏轉身之前,還是忍不住望了一眼望霄院的方向,不禁輕歎一聲。
第二章 匕首的用法
一片漆黑裡,霍瀾音抱膝縮在角落,一動不動。她在等衛瞻回來,又怕他回來,每一刻都難熬,令她失去對時間長短的判斷,完全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霍瀾音猛地抬起頭來,她不想等了!等待往往比直接遭罪更加讓人難挨和恐懼。
她倏地起身,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因什麼都看不清,她往外跑的時候,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跌倒在地。她爬起來,繼續往前跑,跑到門口慌慌張張地拉開門,外面寒冷的風一下子灌進來。
霍瀾音的身子卻僵在門口,因為她看見了夜色裡衛瞻回來的身影。
無星無月的夜裡,大雪紛紛揚揚,落了他一肩。衛瞻腳步未曾停滯半分,邁進門檻,停在霍瀾音身側說道:「想走就快滾。」
寒冷的風吹在臉上,霍瀾音冷靜下來,輕輕搖頭。她後知後覺光線昏暗,衛瞻可能看不見她搖頭,於是開口說:「不走。」
衛瞻側首瞥她,「妳確定?」
霍瀾音點頭,用平緩的語氣回答,「殿下許久未歸,我只是想在門口等候殿下。」
她毅然抬手將房門關上,把風雪關在門外,也把些微雪光隔開,周身重新陷入徹底的黑暗之中。
霍瀾音隱約聽見衛瞻罵了句髒話,她僵在原地,假裝沒聽見。下一刻,衛瞻忽然將她拎起來,扛在肩上,大步往裡走,他一邊走一邊順手拍了拍,又側過臉湊過去聞了聞。
霍瀾音臉頰瞬間發熱,隨著衛瞻的腳步,她的視線一晃一晃的,突地自嘲一笑,她終是要面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沒什麼好羞窘的。
「臭。」
霍瀾音懵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反問:「什麼?」
衛瞻又拍了下,懶得再說第二遍。
被扔上床榻的時候,霍瀾音還是懵懵的。
臭?他說她身上臭?
女子養在深閨,即使有傾城容貌也未必人人皆知,而她正因為身上淡淡的香味兒芳名遠揚,現在卻有人說她臭?
霍瀾音呆怔出神的時候,衛瞻三兩下便將她已經被撕壞的裙子扯下來,欺身壓上。霍瀾音整個身子倏地繃緊,再也沒有心神去想什麼香不香臭不臭的問題,由著衛瞻擺佈,放在一側的手指尖兒顫了顫,輕輕攥著一旁的棉褥,力道一點一點加重,最後用盡全力攥緊了。
她的視線裡全是衛瞻罩下來的身影,恍如一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側轉過頭,不想去看面前的他,她乾脆闔上雙眸,貝齒緊扣。
頸間忽然一涼,寒意瞬間襲遍她全身,她不由得驚呼一聲。
衛瞻的動作明顯停了一瞬,不過也只是一瞬。
霍瀾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貼在她頸間的東西是衛瞻的面具。原來他戴著帷帽還不夠,又戴了一張面具,想來他很介意別人看見他那張被毀了的臉。
不是霍瀾音走神想東想西,而是她逼著自己分散注意力去想別的事,可惜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感官完全忽略不了。
她偏過頭,望向輕輕晃動的床幔。
床榻四角壓著暖爐,讓床榻之內十分溫暖,冰涼的面具摩挲著她的細頸,昏暗的暖帳裡旖旎一片。
當衛瞻終於起身,霍瀾音悄悄舒了口氣。他躺到一側,一動不動。
他不動,霍瀾音也不敢動,她仔細聆聽身側男人的氣息,等著他睡著。
過了許久,衛瞻還是一動不動。霍瀾音輕輕去扯一旁的被子蓋在身上,吸取溫暖,雖然帳內本就一片暖意。
她怔怔望著床頂的幔帳,卻也睡不著。
忽然,身側的衛瞻坐起,霍瀾音心裡「咯噔」一聲。
「殿下……啊!」
衛瞻突地翻身跨坐在霍瀾音的腰腹上,用力掐住她的脖子,讓她未說完的話變成驚呼。
他想掐死她!
霍瀾音瞪大眼睛,雙手奮力去掰衛瞻的手腕,原本纖細的她就不能撼動衛瞻分毫,何況承歡過後虛弱無力的她。
霍瀾音覺得無法喘息,不,她不想死!
慌亂之中,她使出全部的力氣朝衛瞻的臉打了一巴掌,巴掌落在衛瞻的金屬面具上,發出沉重的悶音,衛瞻被打得偏過臉,而打人的手直接被震開,疼得她手心發麻,但衛瞻掐住她脖子的動作停了下來,且慢慢鬆了手。
霍瀾音用發抖的手去推衛瞻,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那麼輕易便將他推開。
衛瞻跪坐在一旁,垂著頭。
霍瀾音看不見他的表情,整個人慌得厲害,她連連後退,抱著被子縮到床角,驚懼地盯著一動不動的衛瞻。
這一刻,她忽然想到如果這個時候自己高呼救命,應該沒有人會衝來救她,她早就被所有人拋棄,又怎麼會有人管她的死活。倘若哥哥在家,可否會來救她?還是會像家裡其他人一樣,把她當成搶奪荷珠一切的賊,活該受死?
過了許久,衛瞻朝一側無聲躺了下去。
他就這樣睡著了,還是昏迷了?霍瀾音不知道,也不敢去證實,她仍舊縮在角落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衛瞻。
又過了許久,霍瀾音緊張的情緒稍微緩和些,她悄悄揉了揉仍舊酸麻的手心,後怕起來。她剛剛打了太子爺一巴掌?
反正她已經完成任務,現在離開也沒有關係吧?
霍瀾音不想再留在這間恐怖的房間,她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身子,費了些功夫才下了床。當雙腳踩在地面的剎那,差點跌倒,她慌亂中伸手去扶床沿,不料剛好搭在衛瞻的手臂上,嚇得她趕忙縮回手。
她看了衛瞻一眼,見他沒有反應,慌忙轉身,哆哆嗦嗦去拿掛在黃梨木衣架上的斗篷,將自己的身子裹起來,光著腳往外跑。
剛一出屋,她大大吸了口氣,緊接著是一口接著一口地大聲喘息。
「音音!」角落裡傳來姚嬤嬤的聲音,她在這雪夜裡守了半夜,積雪落了她一身。
霍瀾音循聲望見她,眼淚一下子湧出來,朝著姚嬤嬤奔去,撲進姚嬤嬤的懷裡。
「沒事了、沒事了,咱們回家去。」姚嬤嬤沒問她為什麼這個時候跑出來,轉身蹲下把光著腳的霍瀾音背在背上。
下了半夜的大雪,積雪很厚,昏暗中,姚嬤嬤深一腳淺一腳的背著女兒回家。
若她的男人沒有戰死,她也不會淪落奴籍,她們母女倆也不會淪落到今日這地步,一滴又一滴的熱淚陷進雪地中。
耳房的窗戶被推開一道縫,林嬤嬤詫異地看著姚嬤嬤背著霍瀾音離開的背影,她沉吟了片刻,默默關上窗戶。
鶯時也沒睡,她按照姚嬤嬤的吩咐,忙著給霍瀾音煮粥、熬藥、燒熱水。見姚嬤嬤背著霍瀾音回來,她趕緊迎了上去。
「姚嬤嬤……」鶯時見到主子的樣子,一時手足無措。
「熱水燒好了沒有?」姚嬤嬤問。
「應該差不多了,我現在就去給桶裡加水。」鶯時什麼也不敢問,趕緊跑去忙活。
姚嬤嬤把霍瀾音放下來,在其面前蹲下來想要看她的腳。
霍瀾音向後退了一步,臉色煞白的搖頭說:「沒事。」
她沒有接下姚嬤嬤遞過來的鞋子,腳步匆匆朝窗下的長桌跑去,慌亂地攤開放在桌角的地圖,睜大眼睛盯著地圖。
「音音……」姚嬤嬤擔憂地輕喚。
霍瀾音好像沒有聽見,她胡亂將地圖推到一側,攤開一張宣紙,蘸了濃墨,開始憑藉記憶描繪地圖,一座座山,一座座城,一條條路……
可是地圖太大,她畫著畫著就記錯了路,默默將畫錯的宣紙揉成團,再攤開一張宣紙,繼續描繪。天下之大,總有她容身之地,世間路千萬條,總有她能走的那一條。
姚嬤嬤立在一旁,心酸地望著她。
直到鶯時跑進來稟告熱水放好了,霍瀾音才停下筆,去了偏屋,將冰涼的身子泡在熱水裡。
瞧見她纖細的腰紅了一大片,看得姚嬤嬤又一次落淚。
霍瀾音吩咐,「把錢嬤嬤下午送過來的花料倒進來,全部。」
她不喜歡自己身上的那股藥味。
霍瀾音捧起熱水澆在自己的頸窩上,一次又一次,好像這樣能沖掉衛瞻面具摩挲她頸間的冰涼感覺。
姚嬤嬤將一碗褐色的湯藥遞給她,霍瀾音皺眉搖頭,並不想喝。姚嬤嬤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這是避子湯。」
霍瀾音微怔,半晌,用濕漉漉的手接過碗,默默喝光。
藥是苦的,也是熱的,泡在熱水裡的霍瀾音整個人暖和起來,也逐漸沒了剛剛跑出來時的失魂落魄。
她看向一臉擔憂的姚嬤嬤和鶯時,輕揚唇角,溫聲細語道:「沒事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妳們不要擔心我。」
「騙人!」鶯時沒有姚嬤嬤的沉穩,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霍瀾音只是笑笑。
七日前,她點頭答應時,就明白自己選了什麼路,所以並沒有那麼抗拒衛瞻的碰觸,即使讓她主動,她也能做到。
讓她狼狽不堪、驚恐萬分的是後來衛瞻想要掐死她的行為,如今想來仍是一陣後怕,不過她並不想告訴姚嬤嬤和鶯時,免得她們擔心。
「鶯時,妳去把熱粥端過來給音音吃一些。」姚嬤嬤說。
鶯時應了一聲就去辦,然而她跑出去沒多久,立刻跑回來,卻兩手空空,臉色難看。
「怎麼了?」姚嬤嬤皺眉問。
霍瀾音看向鶯時,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那、那邊又……又派人來、來請姑娘過去。」
向來好脾氣的姚嬤嬤也氣得不行,憤憤道:「這太過分了!不行!不能去!」
水下,霍瀾音悄悄揉了揉仍舊酸麻的手心,他醒了要為那一巴掌找她算帳嗎?
霍瀾音不得不過去,林嬤嬤執著燈候在門口,為她開了門。
她邁過門檻,房門立刻在身後關上,屋內一片黑暗。
她的眼睛還沒有適應,便聽見衛瞻疑惑問道:「我剛剛打妳了?」
霍瀾音怔住,他不記得了?
「沒有。」霍瀾音回道。
「沒有?」衛瞻更為疑惑,頓了頓,又問:「那妳為何打了我又跑掉?」
霍瀾音懵了,這人到底是記得還是不記得?
她垂下眼,實話實說,「殿下未曾打人,只是想掐死我而已。」
一陣死寂後,衛瞻突地大笑,笑得霍瀾音頭皮發麻。
「居然失手沒掐死妳,哈哈哈哈……」
霍瀾音擰眉,靜默地立在門口,不過她敏銳地察覺出衛瞻的心情似乎比先前好很多,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高興?她不由得想起先前衛瞻忽然離開去見霍小將軍,莫非京中有什麼好消息傳來?
待衛瞻笑夠了,她才慢吞吞地說:「夜深了,若殿下沒有別的事,就不吵殿下休息。」
「別的事,有。」衛瞻終於收了笑道。
霍瀾音仔細去聽,聽見床榻上的衛瞻好似換了個姿勢。
「上來。」他說。
霍瀾音只猶豫了一瞬,便硬著頭皮朝著床榻走去。她既然想藉著衛瞻帶她離開凱撒的機會遠走高飛,眼下自然要順著他一些,況且身分差異,她也只能順著他。
反正已經經歷過一次,除了痛些,沒什麼可怕的。更何況她先前查閱的書冊裡說只第一次會痛些,若是放鬆一點,之後不僅不會痛,還會很舒服。
她坐在床沿,彎腰脫下鞋子,輕手輕腳地挪進床榻裡,溫順地坐在衛瞻身側。
他懶散地躺在床裡側,一手支著頭瞧著她。「會唱小曲兒嗎?」
霍瀾音搖頭,「我不是戲子。」
「唱得好聽了,有賞。」
霍瀾音重申,「我不是戲子。」
衛瞻沉默了片刻,再開口,「唱不出來掐死妳,這次保證不會再失手。」
「真的不會……」霍瀾音聲音放低回道。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霍瀾音蹙眉,心裡又惱又不安,她是打算暫時順從衛瞻,可有些事情是她做不到的。她雖是奶娘的孩子,卻被當成大家閨秀培養了十六年,哪會唱曲兒?北衍重武輕文,連帶著文人雅事也被鄙夷輕賤,別說大家閨秀,即使是小戶之女也不會唱曲兒,因為那是妓人行為。
「幾句也不會?」衛瞻起身湊近她,寬大的手掌擦過她的臉頰,逐漸下移,把玩著她細白的脖子,「妳小時候總聽過奶娘哼唱曲子。」
霍瀾音怔了怔,疑惑地抬起頭望向他。是她理解錯了?
衛瞻忽然動怒,沉聲道:「不准亂看!」
他鬆了手,迅速轉身拿起放在枕側的面具重新戴上。
不准亂看他的臉?可是屋裡這般黑,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連他有沒有戴面具都不知。
「我看不到,只能隱約瞧出殿下的身形輪廓。」霍瀾音趕忙解釋。
衛瞻換了個姿勢躺下,枕著交叉的手腕,左腿屈著,右腿腳踝搭在支起的左膝上輕晃著。
霍瀾音眸中閃過一絲狐疑,她望向衛瞻的方向,試探地問:「殿下是睡不著嗎?」
衛瞻晃腿的動作停頓了下。
霍瀾音頓時了然,原來衛瞻不是讓她唱那種曲子,而是哄人入睡的歌謠。
她努力回憶了下小時候聽姚嬤嬤哼唱過的歌謠,嘗試著輕哼,「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鐘……」輕軟聲線裡,帶著絲甜。
衛瞻忽然伸手將她拉到懷裡,推她轉身,背對自己,然後擁著她。他湊到霍瀾音的頸窩,冰涼的面具貼著她的後頸,將她的衣領扯開些,更湊近用力地聞了聞。「還是臭。」
霍瀾音脖子一陣酥麻,身子不受控制地發僵。
「算了,繼續。」
霍瀾音回過神來,忍著脖子的酥麻感,繼續輕聲哼唱,「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發芽,打撥兒……」
她把埋在記憶深處的催眠曲全部挖出來,一首接一首地哼唱,唱到最後,實在想不起來,便藉著簡單的調子哼唱些詩詞。
霍瀾音突地停了下來,輕輕喚了聲,「殿下?」
衛瞻沒有答話。
霍瀾音抿唇,視線下移,落在衛瞻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他的手臂很重,她想要挪開,可還沒碰到他的手腕,她便縮回手,擔心把衛瞻吵醒,害自己沒了小命。

天亮了,只是窗戶上被厚厚的簾幔蓋著,透不進光,一夜無眠的霍瀾音並不知曉時辰,只覺得這一夜何其漫長。
衛瞻醒了,霍瀾音短暫的慌亂後,迅速閉上眼睛裝睡。
衛瞻喉間發出低沉的古怪聲,聽得霍瀾音揪緊了心,生怕他忽然又想要掐死她。
不久,她聽見衛瞻起身下了床,闔著眼的她悄悄鬆口氣。可沒過多久,聽見衛瞻又走了回來,霍瀾音心裡直打鼓,仍舊閉著眼睛裝睡,突地覺得手背一涼,衛瞻掰開她交疊放在臉側的手,並且把一個冰涼的東西塞進她手裡。
什麼東西?霍瀾音一動不動,直到聽見衛瞻走出去關上門的聲音,她才睜開眼,摸了摸衛瞻塞進她手裡的東西。
「匕首?」
「吱呀」一聲,木門被人輕輕推開。
霍瀾音輕咬下舌尖,怪自己大意,「醒」得太早,然而她望向門口,來人的輪廓並不像衛瞻,她一下子坐起來。
「夫人醒了。」林嬤嬤走到窗前,掀開厚厚的簾幔。
外面明亮的陽光一下子照進來,霍瀾音下意識閉上眼睛,好一會才重新睜眼,琢磨著林嬤嬤對她的稱呼。
林嬤嬤手腳麻利地將所有窗前簾幔捲開後,走到床榻前,整理床鋪。
霍瀾音不再去想林嬤嬤對她的稱呼,低頭去看手裡的匕首,這匕首看起來價值不菲,鑲金嵌玉的刀柄上刻著字。
「讓?」
整理床鋪的林嬤嬤掃了一眼她手裡的匕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收起,又是一副沒有表情的臉,說道:「殿下字『讓之』。」
解釋罷,她繼續手腳麻利地幹活。
「讓之?」霍瀾音輕輕念了一遍,心想,給衛瞻起這個字的人是希望他謙讓?可她覺得衛瞻此人和謙讓一詞完全搭不上邊。
她猶豫了一會兒,虛心請教,「林嬤嬤,您可知道殿下給我這把匕首的用意?」
「夫人注意措詞,請勿再用『您』。」
「好。」霍瀾音雖然點頭,心裡卻有些茫然。
林嬤嬤糾正了稱呼,才一板一眼地解釋,「下次殿下神志不清傷夫人時,夫人用這匕首捅他。」
霍瀾音嚇了一跳,手中的匕首立即跌落。
林嬤嬤迅速伸手,動作極快地將落在半空的匕首接住,交還到霍瀾音手中。
霍瀾音重新握住匕首,道:「林嬤嬤說笑了。」
她去看林嬤嬤石人兒一樣的臉,又覺得林嬤嬤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接下來林嬤嬤的話更是讓她大吃一驚。
「我們這些伺候的人都做過,夫人記得避開要害即可。」言罷,林嬤嬤抱著換下的床褥轉身往外走。
霍瀾音目瞪口呆,她低頭瞧著匕首,覺得這東西簡直是燙手山芋。可一想起衛瞻想要掐死她的那雙冰涼大手,霍瀾音把心一橫,握緊了匕首,決定研究一下哪裡是不可捅的要害。
她偏過頭,從窗戶望向外面,她好像一輩子那麼久沒見過光明了。瞧著日頭的方向,居然快要晌午了,她決定起身下床回自己的住處。
第三章 宋氏的交代
走到門口的時候,霍瀾音回頭掃過整間屋子,又迅速收回視線離開。
院中角落的枯柳下,姚嬤嬤抱著件棉衣等在那裡。霍瀾音怔了怔,加快腳步迎上去。
姚嬤嬤瞧著霍瀾音神色尚好,不似昨天夜裡那般失魂落魄,悄悄鬆了口氣。她將棉衣披在霍瀾音的身上,牽起女兒的手,領她回家。
霍瀾音低頭望著雪地上兩人緊挨著的影子,說道:「下次不要再這樣一直等著我了。」
姚嬤嬤隨口「嗯」了一聲。
霍瀾音望著她的側臉,心裡微酸。姚嬤嬤還是她奶娘的時候便很由著她的心意,她想做什麼,姚嬤嬤阻攔不了就站在不遠處陪著她。
她知道姚嬤嬤只是敷衍自己,她下次再來時,姚嬤嬤還是會風雪無阻地等在不遠處。
霍瀾音瞇眼望著遠處被積雪覆蓋的遠山,唇角慢慢攀上淺淺的笑,「過幾日過生辰時,還想像往年一樣吃阿娘做的長壽麵。」
姚嬤嬤愣了一下,動作有些僵硬地點了下頭,說:「好,給妳煮,每年都給妳煮。」
這是自從霍瀾音和周荷珠身世大白後,霍瀾音第一次開口喚她阿娘。
母女兩個都沒有再說話,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牽手前行。
廚房裡,林嬤嬤將親手做的糕點遞給小豆子,又塞給他一瓶藥,「送去的時候,把這瓶外傷藥一併帶給殿下。」
「啊?殿下受傷了?」小豆子頗為驚訝地問。
「小事,被面具劃傷了。」林嬤嬤說道。
「被面具劃傷了……」小豆子嘟囔了一句,還是覺得詫異,殿下佩戴面具已久,怎麼會突然被面具劃傷?他一邊琢磨著,一邊提著食盒轉身往外走。
「等一下。」林嬤嬤又把他叫住,「給殿下送完東西回來後,把這一份送去給夫人。」
「夫人?」小豆子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隨意的道:「哦,嬤嬤是說周家那位姑娘啊。這怎麼就是夫人了,不合適吧。」
林嬤嬤板著臉訓斥,「收起這副不當回事的德行,也注意你這張嘴。她服侍過殿下就是半個主子,日後恭敬些。」
「是,都記下了。」小豆子立刻嚴肅起來。他有點怕林嬤嬤,在宮裡做事的小太監小宮女就沒幾個不怕林嬤嬤的。
「事情做好後,去後院雪地領跪半個時辰。」
「是!」小豆子大聲應下,在心裡悄悄鬆口氣。才半個時辰,林嬤嬤這次罰得不重。

小豆子提著食盒送來糕點時,霍瀾音正在吃午飯。
「林嬤嬤做糕點的手藝可是一絕,在宮中時已許久不曾親自下廚,今兒個做了兩份,特送一份來給夫人。」小豆子經過林嬤嬤的敲打,笑著臉說好話。他年紀不大,長了張小圓臉,笑起來的樣子很是可愛。
霍瀾音趕忙讓鶯時將食盒接過來,道:「替我謝過林嬤嬤。」
待小豆子答應下來,姚嬤嬤送他出去時,塞給他一塊玉佩,「公公莫要嫌棄,拿著玩兒。」
「不不不!」小豆子連連擺手,「嬤嬤可別為難我,林嬤嬤要是知道了,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他堅決不收,一溜煙兒跑走了,高高興興回去跪雪地。
姚嬤嬤回屋後皺眉道:「他既不收這個,那我下午做些實用的針線活送過去,總要打點一下。」
一旁的鶯時出主意,「今年的冬天真冷,不若做些棉鞋或護膝。」
姚嬤嬤點頭。
霍瀾音推開食盒,捏著一塊雪色的糕點小小咬了一口。
她也懂得打賞下人的必要,可如今的她身無分文,只能靠姚嬤嬤拿自己這些年積攢的錢銀貼補,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記得姚嬤嬤一直省吃儉用,為的就是攢下積蓄將來為自己和荷珠贖了奴籍,回家鄉去。
霍瀾音昨晚一夜未眠,吃過東西又梳洗過,換上一身寬鬆的寢衣打算補眠。先前在衛瞻那裡因為一直很緊張毫無睡意,此時一放鬆,睏意襲來,她躺在狹窄的木板床上,很快就睡著了。然而她才剛睡了約一刻鐘,宋氏屋子裡的丫鬟便來請她過去。
若是以前,姚嬤嬤自然可以做主讓霍瀾音多睡一會兒,可今時不同往日,即使知道霍瀾音睏倦得很,也得把人喊醒。
霍瀾音顯然沒睡醒,垂著頭坐在床沿。姚嬤嬤讓鶯時端來水為她洗過臉,又服侍她換了身衣裳,拍了拍霍瀾音的手背,說:「我猜夫人那邊沒什麼事兒,一會兒就能回來,我讓鶯時將暖手壺塞進被子裡,等妳回來的時候,暖和得可以睡個踏實。」
霍瀾音點頭,垂眼出門。一出屋,被寒冬臘月的涼風一吹,睏意倒是稍稍減退了些。
說起來,自從上次宋氏勸說霍瀾音做衛瞻的藥引,她已有七日不曾見過宋氏,重新邁進熟悉的屋子,她的心境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若是以前,她還沒走近門檻就會加快腳步,錢嬤嬤會眉開眼笑地挑起簾子,她笑著喊一聲「母親」,提裙跑向宋氏,抱著她的胳膊跟她撒嬌。如今……
霍瀾音規規矩矩地邁進房中,垂著眼睛,雙手交疊在腰側正經行禮,「給夫人請安。」
坐在羅漢床上的宋氏站起身來,她望著霍瀾音微張著嘴,想要說的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半晌,她才說:「過來坐。」
霍瀾音緩步朝她走去,在羅漢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下。她仍舊低著頭,沒去看宋氏,用平靜的語氣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很順利。」
「音音!」宋氏心裡忽然一陣絞痛,握住了霍瀾音微涼的手,緊緊攥在雙掌中,反反覆覆地摩挲。「音音,妳不願意見我,連一聲母親都不肯叫了?」
霍瀾音抬起頭來,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正視著宋氏,說道:「瀾音身為奴籍實在不敢高攀。」
妳居然是下等奴籍的出身—— 當日宋氏盛怒中口不擇言的一句話,早已在霍瀾音的心窩剜了一刀,那刀插在心上,未曾拔出。
「音音……昨晚我一夜沒睡,每次剛想睡著總作到關於妳的夢,妳別怪我,我也是沒辦法……」宋氏哽咽地摸了摸霍瀾音的頭,「幸好妳現在平平安安。」
霍瀾音臉上仍舊掛著淺笑,心裡卻滴血。幸好現在平平安安?她昨天晚上差點被掐死。那時所有的委屈和恐懼、未婚卻不明不白失了身的事實……卻換得「幸好」二字?
宋氏擦了擦眼角的濕意,努力扯出笑容,說:「妳現在住的地方潮濕陰冷,我本打算讓人收拾了春梧院給妳住,可想來要不了多久妳就要跟著大殿下離開,也別麻煩再搬一回。不過我讓丫鬟給妳送去棉被棉衣還有銀絲碳,妳這孩子小時候體弱,最怕冷,對了,還有……我給妳請了大夫,下午讓大夫給妳把把脈,瞧瞧身子。」
霍瀾音望著紅著眼睛的宋氏,不禁茫然起來。宋氏還是關心她的吧?這十六年的母女親情並不是虛假,還是存在的吧?
一旁的錢嬤嬤目光閃爍,趁宋氏剛停嘴,立刻笑說:「是該讓大夫給三姑娘把把脈。夫人請的可是醫術高超的劉大夫,今兒個早上二姑娘有些咳嗽,劉大夫現在在二姑娘那兒,等給二姑娘號完脈就去給三姑娘瞧身子。」
霍瀾音重新垂下眼,有些失望,原來只是順便。可她又勸自己這是應該的,至少宋氏還是想著她的。
錢嬤嬤又對著宋氏笑道:「夫人,您拉著三姑娘說了這麼多,怎麼忘了正事兒,我瞧著三姑娘精神不大好,還是快些說了正事兒,好讓三姑娘回去歇著。」
「對對。」宋氏拍著霍瀾音的手背,「音音,母親是有事想請妳幫忙。」
「您說。」霍瀾心裡的失望又多一分。
「過幾日就是妳和荷珠的生辰,母親想給荷珠辦個大些的生辰宴,妳與她的事情已經在凱撒傳開了,我想著不如正式把這事兒說清楚,也好給荷珠正名。荷珠現在也急需和過去那些日子劃清界線,多認識些權貴世家的姑娘家,我是想著把整個凱撒沒出閣的大家閨秀都請來,我可以趁機帶著荷珠認識一些夫人。至於那些未出閣的小姑娘們,還要妳帶著她一一結交才好,妳人緣好,最好把妳的那些手帕交都介紹給荷珠,讓荷珠與她們慢慢交好,融進那些圈子。」
原來是為了這事,是她的錯,早就不該抱有幻想。
「瀾音會按照夫人的意思去做的,若是沒別的事,瀾音先回去了。」霍瀾音起身。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宋氏喊住她。
霍瀾音回頭,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還有什麼吩咐?」
半晌,宋氏搖頭,皺眉看著霍瀾音走遠,才問:「這孩子是不是生氣了?」
錢嬤嬤在一旁說:「怎麼會呢,三姑娘一想到自己是奴籍之女,還能被您當成親姑娘寵了這麼多年,作夢都要樂醒。」
宋氏仍舊眉頭緊鎖,笑不出來。
回去的路上,霍瀾音心裡異常平靜,只不過她睡眠不足,又被寒風吹著,頭疼得厲害。回去後也沒補眠,她坐在窗下,心平氣和地照著地圖描畫,努力讓自己記下來地圖上的每一處。
桌下的籃子裡捲著一張又一張或略或詳細的地圖。
而在望霄院中,衛瞻坐在一把椅子裡,兩條大長腿交疊著,腳踝搭在身前的茶几上。
為衛瞻把脈之人是江太傅,也是衛瞻的老師。衛瞻被發配西荒時,江太傅以失職之由奏請同行,沒想到陛下竟然應允。也正是江太傅的同行,讓天下人猜測陛下只是一時之怒。
奚海生是西廠督主的左膀右臂,身手了得,一路同行擔任護衛之職。
林嬤嬤端立在衛瞻身後,小豆子站在門口。
奚海生道:「按照霍小將軍的意思,前路會有刺客伏擊,需要當心。只是信中未曾提及是何人想要刺殺殿下,依殿下的意思是?」
衛瞻沒說話。
奚海生等了又等,再次開口,「殿下?」
「什麼?」衛瞻問。
奚海生愣了一下,又重複一遍。
衛瞻忽然用力一踹,將搭著的茶几踢走,煩躁地罵了句髒話。
衛瞻出事後性情大變,幾個人都知道他現在的脾氣,也不說話,等著他自己平復。
過了許久,衛瞻依舊沉默,幾個人察覺出來他又走神了。
江太傅主動問:「讓之,你在想什麼?」
「女人。」衛瞻沉著嗓子吐出兩個字。
守在門口的小豆子瞪圓了眼睛。殿下想女人?嘿,簡直比他想女人還稀奇,不是他聽錯了吧。
「把她給我叫來。」衛瞻陰沉沉地說。
林嬤嬤警告地看向小豆子,小豆子立刻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去請人。
江太傅收拾著藥匣,問:「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衛瞻沒開口,林嬤嬤代為回答,「殿下今日上午巳時過半才醒來。」
江太傅滿意的點頭,笑著說:「看來這以人為藥的偏方還是有用的。」
衛瞻冷冷地吐出一個字,「臭。」
「連續斷食七日,只以藥為食,身上的藥味自然濃重。不過早聽聞周府二姑娘身帶異香,已是最好中和藥味之人。若換一個人,藥味更重,殿下恐更難接近。」頓了頓,江太傅又道:「殿下多忍耐些,也不要忘記服藥。」
衛瞻不耐煩地說:「都餵給她吃。」
江太傅搖頭,「她不過起安神之用,免得殿下夜不能寐終至枯乏。邪功之損,還是要靠殿下您自己服藥下針……」
「老頭兒。」衛瞻上身前傾,拍了拍江太傅的頭,「你這麼囉嗦,要不是我老師,早被砸了腦殼兒。」
江太傅既不氣也不意外,慈笑著說:「能做殿下的老師,是文隆之幸。」
衛瞻沉默,將江太傅被他拍歪的玉冠重新擺正,然後懶洋洋地向後靠進椅背裡,伸出手要來霍小將軍連夜帶來的密信,認真地重新看了一遍。
霍小將軍霍佑安是驍勇大將軍霍平疆的獨子,隨他父親自幼長在軍營中,雖然他的戰功和能力遠不及他那戰神一樣的父親,可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少年英豪。這次前來送信是祕密行事,昨夜親手交了信後立刻離開,就連周家人都不知道他昨夜曾來過。
北衍曾遭滅國之難,國破家亡,為奴十載,才迎來衛瞻父皇永銘帝的復仇之役,披荊斬棘,收復河山,再建北衍王朝。衛瞻的父皇當年並非亡國之君,只是皇室宗親,北衍亡國之後,他聯合宗室其他子弟,憑藉著過人的武藝和才能招兵買馬。那時霍平疆只是個火頭軍,永銘帝慧眼識珠,連連提拔一身蠻力的霍平疆,甚至親自點撥他武藝。後來,永銘帝和霍平疆一刀一戟斬遍西蠻賊子,殺出一條血路,終闢河山。
即使已經過去了近二十載,亡國之痛北衍子民未曾敢忘。民間曾有一首廣為流傳的民謠,大意是若有土匪打家劫舍,鄰人會忌憚惹禍上身視而不見。然而倘若是西蠻人出現,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幼齒童子也會不要命地衝上前。
這也正是北衍極其重武輕文的原因,雖然朝廷已經盡力提高文人地位,可收效甚微,這種狀況恐怕還要持續些年頭。


宮中,永銘帝手握書卷,聽著暗衛的稟告。
「大殿下如今因為暴雪停在凱撒,從得到的消息看來,的確有民間的殺手埋伏在大殿下前往西荒的路上。」
永銘帝翻了一頁書。
西廠督主等了等,才問:「陛下,可需派西廠的人暗中保護大殿下?」
「不用。他要是連那些民間的殺手都應付不了,死在外面也沒什麼可惜的。」永銘帝說道。他左臂突地一陣酸痛,氣得他把手中書卷扔到長案上。
他偏過頭看向自己的左臂,罵了句,「逆子!」想了想,他又罵了句,「畜生!」
他的左臂差點被衛瞻活生生撕下來。

而永銘帝口中的畜生,此時正一邊黑著臉由江太傅施針,一邊等著霍瀾音前來。
霍瀾音正在房中專心描畫地圖,得知小豆子過來請她,她放下筆,望了一眼外面滿天的晚霞,時辰還早,居然這麼早就喊她過去。
她收了筆墨,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出門,剛剛邁出門檻,腳步忽然停下。
「怎麼了?」姚嬤嬤問。
「落了東西。」霍瀾音轉身回屋,將放在盒子裡的匕首帶上。
拐過月門,霍瀾音迎面撞見府裡的大姑娘周靜蘭,兩方都愣了一下。周靜蘭是趙氏的女兒,出嫁沒多久夫君意外去世,周家沒讓她留在夫家守寡,讓她重新歸家。
而故意調換霍瀾音與周荷珠的人正是趙氏。
當年戰亂,北衍男丁無不上戰場,周玉清也去了,家鄉被滅,大火屠城。戰後,周玉清多方打聽,得知妻兒死在那場大火屠城中,五年後再娶宋氏。可宋氏懷孕沒多久,周玉清才得知當年屠城時,趙氏帶著兒子和女兒事先逃走,逃過一劫。
周玉清上表朝廷,仿效古人的平妻之制。在這個年代消息閉塞,戰亂讓百姓流離失所,多少人與家人走散,一輩子再不得見,倘若多年後久別重逢,不知是多麼幸運。如今北衍,像周玉清家中這般的平妻並非特例,若真因亂戰分離多年後再相聚,男人又已經再娶,只要兩方同意,特允平妻之行。
可一個家兩個女主人總要起爭鬥,這十幾年,趙氏和宋氏一直不和,勾心鬥角,霍瀾音與周靜蘭自然也是不和的。
「這是去哪兒呢?哦,我知道了,又是過去伺候人。」周靜蘭掩唇譏笑,「瞧瞧,像不像青樓裡等著翻牌子的女人?」
霍瀾音平靜道:「大姑娘這是要給妳的母親送飯去嗎?」
趙氏做的事情被揭穿後,被周玉清關在房中,不允許她踏出房門半步,也不准她身邊的下人去伺候,不過周靜蘭這個親女兒一日三餐去送飯倒是被允許的。
周靜蘭冷笑,「看來妳很關心我的母親,哦,也是,正是我母親把妳和荷珠交換,才讓妳當了十六年的千金大小姐,被人伺候了十六年,享了十六年的福氣,自然得感謝我母親。」
「那就煩請大姑娘代我向妳的母親道謝了。」霍瀾音平靜地說。
周靜蘭收起譏笑的表情,上下打量霍瀾音。半晌,她歎了口氣說:「我從小就喜歡和妳爭和妳搶和妳比,沒想到到頭來,妳只不過是個奶娘的孩子,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高興,真是沒勁又可笑。」
見霍瀾音毫不動怒的樣子,周靜蘭覺得沒趣,轉身回自己的院子,她甚至覺得過去這些年和霍瀾音的爭鬥都變得可笑起來。
「音音?」姚嬤嬤擔憂地拉住霍瀾音的手腕。
霍瀾音反而安慰似的拍了拍姚嬤嬤的手背,說:「我和她從小吵到大,早就不會因為她說的話生氣難過了。」說完,含笑往前走,心裡還有話沒有說。
她不會因為不在意的人而難過,而她在意的人卻能輕易將她傷得體無完膚。
霍瀾音趕到望霄院時,衛瞻的施針還沒有結束,雖然知道姚嬤嬤不會聽話,但還是勸她先回去,不要在外面等她,然後才踏進那間昏暗的屋子。
林嬤嬤手心托著燭碗,像第一次帶霍瀾音進來時那般,引著她在床沿坐下,說道:「殿下在施針,夫人稍待片刻。眼下這個時辰夫人應當還沒用過晚膳,床頭小几上放著小食和茶水,夫人若是餓了,先用一些。」
林嬤嬤將盛著半截蠟燭的燭碗放在床頭小几上,說:「這蠟燭給夫人留下。只是殿下不喜光,等殿下進來時,請夫人熄了燭火。」
「多謝林嬤嬤。」
林嬤嬤頷首,退了出去。
霍瀾音偏過頭,目光落在床頭小几上搖曳的燭光,帳內暖融融的,她從外面的風雪中走進來,瞬間被屋子裡的暖意席捲。昨夜心驚膽戰,一夜未眠,今日只在中午補眠了一刻鐘又被宋氏喊去,後來回到住處,睏得頭疼,可卻沒法睡著。
此時屋裡安安靜靜,她望著昏暗的房中唯一搖曳的細小燭火,慢慢的,她垂下眼瞼,挺直的脊背也逐漸軟下,歪倒在床側,睡著了。
衛瞻施針之後,又帶著奚海生離開周府一趟。回來時,看見姚嬤嬤抱著一件棉衣等在枯柳下,他讓奚海生去讓姚嬤嬤回去。姚嬤嬤望了一眼房門的方向,才答應下來,轉身離開。
衛瞻繼續往前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下腳步,轉身望向院門的方向。
奚海生自然察覺到姚嬤嬤並沒有走,而是躲在院門外。他問:「要不要趕她走?」
衛瞻想了一下,問:「她昨天晚上也一直守在那裡?」
「是。」
「守什麼?守屍嗎?」衛瞻冷笑一聲。
奚海生沒敢接話。
「算了。」衛瞻擺了擺手,「隨她的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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