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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宅鬥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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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84801-E84803

《宅門福娘子》全3冊

  • 作者杏夭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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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810
  • 優惠價:NT$ 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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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84801 《宅門福娘子》卷一
前世獨守空閨十年,臨死前才知一切都是陰謀,
如今人生重來,她白雪再不做睜眼瞎,
不僅要揪出處處暗害自己的幕後主使者,更要為自己的愛情搏一把!
所以當自己被推落荷池,被繼兄陳容與救起的戲碼再次重現,
她學聰明了,命丫鬟瞞下此事,化明為暗,等著主謀先發難,
再加上繼兄的神助攻,一出手就讓敵人輸得慘兮兮,
解決了這件事,她開始替自己的戀情操心──
為繼兄做護膝、包辦他的三餐,哪一樣都透露出她的愛,可他是怎麼了?
明明前世死在他懷中時聽見他說愛她的,如今竟疏遠起她了……

藍海E84802 《宅門福娘子》卷二
白雪很慶幸重生後過得一日比一日還要好,
不僅母親查出久未懷孕的真相,順利收拾背後作惡之人,
她也終於嘗到等了兩輩子的幸福滋味,與陳容與兩情相悅,
自此收禮物收到手軟,吃喝穿戴樣樣皆有,
他還暗中佈局要甩脫彼此「繼兄妹」的身分,誓要讓她光明正大嫁給他,
誰想到計畫趕不上變化,病重的老皇帝突然要選秀女沖喜,
母親為免她遭殃,竟然悄悄談妥親事……

藍海E84803 《宅門福娘子》卷三(完)
太子和恭王爺率兵逼宮這種驚世駭俗的大事,
陳容與居然沒有事先告訴她,幸好他安全無恙的回來了,
要不然她有身孕的好消息要跟誰分享?孩子以後要管誰叫爹?
只是,得了要職的他能陪她的時間變少了,凡事她只能自己扛——
一直想要攀高枝的四妹妹不知道又在打什麼歪主意,
老是在祖母、父母面前賣乖,讓她很難真正放心;
更沒想到回娘家恭賀大哥高中進士,也能讓她遇到前世的婆婆和渣夫,
她一時忍不住酸了前世渣夫幾句,湊巧被陳容與聽了去……
杏夭,女,親切隨和,招人喜歡。
閒暇時,喜歡讀書或宅在家裏看兒少動畫,有一顆超級童心。
一直覺得人和人的相處,是真心與真心的交換。
擅長收集生活中的美好細節,然後一點一滴的敲擊電腦鍵盤,變成一個個完美圓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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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辰害命酒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處處皆是生機勃勃的景象,看一眼都讓人心生愉悅。
在這溫暖的時節裡,安定伯府正在辦喜事—— 給安定伯吳文璟辦生辰宴,他正滿三十歲,在男人年紀這一塊,算是個有意義的整生辰。
作為燕京城數一數二的豪門世家,場面自然是風光又熱鬧,達官貴人來了許多,笑語喧譁聲不絕於耳。
吳文璟是男主人,又是今日的主角,陪酒宴客忙得不可開交,而女主人白雪卻不見蹤影。宴席處的女賓客由老夫人孫氏招待著,她是已過世的老伯爺的嫡妻,吳文璟的生母,今日她身穿深褐色繡雲紋緞褙,髮絲在腦後挽成髻,笑起來很慈祥。
「如何不見我三姊姊?」
說話的女子容顏嬌美,是白雪的庶妹,西寧侯府的五小姐陳宛柔,她嫁給光祿寺卿王家長房的嫡長子,育有一子,此行是收到伯府的請帖,和丈夫一起過來的。
「得了咳疾,總是病著,所以不願意出來走動。」孫氏還是一臉慈祥的樣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補充道:「大夫也交代了,讓她好好養著。」
「真可惜。」陳宛柔遺憾道:「我有三年未看到三姊姊了,挺想念的。」
得了咳疾?她可不信,不得吳文璟的寵愛才是真的吧。傳聞總不會空穴來風,不然白雪怎地嫁到伯府十年,會連一個孩子都生不出來?
只是再不得寵愛,外頭的臉面也該顧著,這樣大的場合,堂堂伯爵夫人竟然不露面,無論有多好的理由搪塞解釋,聽著都像是欲蓋彌彰。
孫氏見眾人的目光都往自己這邊看,有些尷尬地道:「妳們姊妹情深,是好的。」
這個兒媳婦和兒子常年不睦,性子又剛烈,都不曉得柔順一些,她一個做婆母的,每每被人問及都覺得丟臉,論世俗綱常,哪家做妻子的不用忍讓和包容丈夫?她白雪就該例外?
陳宛柔嘴角微勾,低眸掩飾情緒,「老夫人謬讚了。」
她是父親親生的女兒,白雪不過是繼母嫁進西寧侯府時帶進門的雜種,論尊貴哪裡比得上她,有什麼比血統更能令世人信服的?但偏偏白雪就嫁得比她好,為了這事,她足足哭了半個多月,在僕從們面前都抬不起頭……好在如今的白雪日子艱難,也算是老天有眼。
陽光透過雲朵照射大地,明亮耀眼,人世間的一切齷蹉、汙穢都像是無所遁形了。

雲隱苑裡,白雪倚著門檻在書房裡看了一會《品茶要錄》,覺得無趣便出來院裡散心。
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夾雜著絲竹管弦之清越,婉轉優美,那是府裡為了給吳文璟過生辰專門請的戲班子,她都知道,只是她和吳文璟空有夫妻的名頭,沒有情分,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別人,對她不管不問,甚至都不願意看她一眼,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出去平白惹別人厭煩?
白雪在後宅吃夠了苦,也見多了趨炎附勢的小人,早冷了年輕時候什麼事情都要爭個輸贏的心氣……誰想怎樣便怎樣吧,不在意就好了。
有時候她也想不明白,吳文璟如此不待見她,為什麼當年還親自登門求親?
日子匆匆如流水,一轉眼二十六個年頭都過去了,白雪歎了一口氣,也許再過十年都有白髮了……
廊沿上擺著一盆死掉的盆蓮,許是最近雨水勤,根莖都漚爛了,她探頭去瞧了一會,淤泥和髒東西都沉在了盆底,上層的水倒是清凌凌的,像一面鏡子,倒映出藍天白雲,還有自己。
皮膚還是光滑的,臉色看著卻不好,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豐潤的鵝蛋臉完全消瘦下去,顯得眼睛更大了,卻呆滯無生氣,再不復當年燦如春華一般的好顏色。
她左眼角下方有一顆痣,呈水滴狀,像極了眼淚。
世人說這是淚痣,是吉利的預兆,但凡有此痣的女子,婚姻必定美滿,一輩子和丈夫恩愛白頭……還真諷刺!
「夫人,奴婢給您沏了茉莉花茶。」秋菊端著盞碗從正房裡出來,打斷了白雪的思緒,「天氣乾燥,您潤潤嗓子。」
她原來是伺候白雪母親的二等丫頭,白雪出嫁時被安排為陪嫁。
白雪「嗯」了一聲,接過盞碗抿了兩口,沒有說話。
陽光拉長了她的影子,襯得她羸弱又寂寥。
「夫人,西北角牆根處栽種的桃花都盛開了,真好看。」秋芙在一旁和小丫頭玩翻繩,虛虛一指,「奴婢給您選幾枝插瓶吧。」
白雪順著她指的方向抬頭去看,粉色的小花瓣一簇簇、一朵朵地堆在枝頭,如雲如霞,果真好看。她點了點頭,又囑咐道:「要含苞欲放的。」
「奴婢明白您的意思,放心。」秋芙是白雪的貼身丫頭,從小便跟著伺候的,對於其喜好再瞭解不過了。
偶爾有風吹來,桃花的陣陣甜香沁人心脾。
這時候,曾悅帶著丫頭玟兒踏進雲隱苑的大門,看見白雪先屈身行禮,「給夫人請安。」她衣衫華麗,長得玲瓏苗條,髮髻上戴的是鑲嵌紅寶石金步搖,豔紅如鴿血,足足有龍眼珠大小,一舉手一投足,搖曳生姿,通身的氣派比白雪更像伯府的女主人。
白雪抬眼看去,「是妳?」
曾悅笑著點頭,恭敬極了,「奴家奉了伯爺的命令給您送來幾樣小菜和一壺美酒。」說著頓了頓,又接著輕啟唇瓣道:「伯爺的意思是,晚上來陪夫人用膳。」說話間,示意玟兒把手裡的紅漆雙層方形食盒遞過去。
白雪沒吭聲,神情淡淡地看著她,曾悅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也懂得投其所好,貼身伺候吳文璟不到半年便成了他心尖上的人,隨後又陸續生下庶長子、庶長女,就連內宅中饋的差使也被她接管了……
有這樣的好本事,誰還在乎她只是個姨娘呢?
自己在她手裡栽過大跟頭,忘是忘不了的,卻也懶得以牙還牙了。因果報應,從來不爽,曾悅的報應早就到了,且更為猛烈,在她害自己的那一刻,不知道有沒有想到後來?
秋菊察言觀色,見自家夫人沒有什麼動作,便上前一步接過了食盒。
「夫人要是沒有別的事情,奴家就先告退了。」白雪遲遲不再言語,也不理會她,曾悅有些不自在,在別處受人恭敬和恭敬別人是兩回事,不知怎地,她又想起了兩人曾經的那些過節,不願再待下去,告辭道:「灶上的吃食要有人看顧,府裡的貴客多,不好怠慢。」
白雪「哦」了一聲,擺手道:「去吧。」
曾悅又屈身行禮這才退下,將姨娘安分守已的模樣做了個十成十,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主僕倆出了雲隱苑,玟兒開口道:「夫人也真是的,明明過得不如意,還生生地端著架子,好像和咱們說話都降低她身價一樣。素面朝天也就算了,連身上穿的青底繡蘭花褙子都是前年流行的款式,早洗得發白了……奴婢瞧著,她是哪一點都不能和您比。」
「平白說這些做什麼?」曾悅摸了摸鬢角的髮絲,「她是伯府正經的夫人,又出身好,有架子是應當的。」
白雪不得伯爺的寵愛,又無兒無女的,翻不出什麼風浪了,要是她能早死就更好了,依自己和伯爺的情意,說不準能扶正,那松哥兒就能順理成章地成為嫡長子,以後也能繼承家業了。
想起剛才的美酒,曾悅笑得頗有深意,她是最瞭解伯爺不過的,一天之內只要喝醉過一次,斷不會再喝第二次,說來是個相當有節制的人,如今就看白雪的命大不大了……
松哥兒是曾悅生的庶長子,全名吳松,剛滿七歲,原來養在白雪的名下,後來被孫氏接去了。
聞言,玟兒小嘴一撇,看了眼雲隱苑的方向。
「夫人曾經也是個厲害人……」曾悅眸光微深,說出來的話卻別有用意,「她管理內宅時頗有手段,就算伯爺和老夫人對她不滿,在此事上卻是讚不絕口的。」
「都是過去的事了。」玟兒不屑道:「再厲害不還是乖乖地讓給您了?」
「住嘴。」曾悅斥責她,「年歲越大越不知道規矩了,這話要是傳到伯爺的耳朵裡,他會怎麼想我?」
「奴婢錯了。」玟兒吐了吐舌頭,討饒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曾悅腳步未停,出了月亮門往前院的大廚房走,記憶裡的往事慢慢襲上心頭。
幾年前她剛懷上惜姐兒,松哥兒就被老夫人抱走了,美其名曰她一個人照看不過來,要養在白雪名下。
辛苦十月生下來的兒子才一歲多點就必須遠離生母,只因為她身分低微,便不配養親生的兒子嗎?想來她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才開始恨上白雪的,因此她千方百計的算計,離間她和伯爺,就是想奪回松哥兒。
但西寧侯府出來的姑娘又豈是簡單的人物?對於她的算計,白雪總能不聲不響的化解,要不是依靠肚子裡的惜姐兒,她還真的扳不倒白雪。
惜姐兒全名吳蕊惜,比吳松小一歲,養在曾悅的身邊。
「姨娘,小姐又發燒了,咳嗽個不止……」這時,一個梳雙髻的小丫頭從遊廊上跑下來,攔住了曾悅,「您快去看看吧。」她是在曾悅房裡伺候的三等丫頭小翠。
「什麼?」曾悅一驚,來不及詢問便道:「快去請府裡的凌大夫。」
小翠答應一聲,又匆匆忙忙地跑遠了。
曾悅抓住玟兒的手,後悔得整個人都在顫抖,當年她懷惜姐兒還不到三個月時,為了誣陷白雪故意喝下濃濃的一碗山楂汁,雖說最後也保住了惜姐兒,但終究還是傷了元氣,惜姐兒一出生就比尋常的孩子弱,也不肯長個頭,生病更是家常便飯,最可恨的是—— 松哥兒依舊沒有奪回來!
幸而吳文璟心疼她和女兒,和白雪大吵一架後,把管家權給了她,也算是一種補償了。
「姨娘,您別擔心,小姐一定會沒事的。」玟兒也被嚇住了,小姐生病一向凶險,有幾次都是死裡逃生的。
曾悅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她慌慌張張地掉頭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
唱戲聲還在響,喜慶得很,聽著像是八仙拜壽。


酉時過半,晚霞灑了滿天。
吳文璟酒喝了不少,有些醉了,他笑著送走最後一批賓客,又喝了一碗醒酒湯,等頭腦清醒些了才往雲隱苑的方向去。
秋芙正站在長廊下教小丫頭做事,見吳文璟從大門處進來,便屈身行禮道:「給伯爺請安。」
「起來吧。」吳文璟認識她,知道她是白雪身邊的大丫頭,揉了揉漲疼的太陽穴,問道:「妳們夫人呢?」
「在屋裡。」秋芙恭敬地開口,又過去親自打起簾子,「伯爺請。」
吳文璟「嗯」了一聲,抬腳邁上臺階,進了正房。
白雪在廳堂的圈椅上坐著,面前是一張紫檀木大圓桌,酒菜已經擺好了,她神情有些木,聽見聲響也沒有回頭。
秋菊在白雪身邊站著,看到吳文璟屈身行禮道:「伯爺安好,夫人知道是您的大日子,專程等著,想和您一起用晚膳呢。」她這樣說,不過是想讓伯爺多少惦記些夫人,對她好一點,別讓那起子姨娘太目無尊長,爬到夫人的頭上作威作福。
聞言,吳文璟點點頭,徑直去了白雪對面坐下,對秋菊和其他站著伺候的丫頭、婆子開口道:「這裡不用妳們伺候了,都下去吧。」
眾人應「是」,依次退了出去。
外邊的天慢慢黑下了來,吳文璟藉著閃爍的燭火去看白雪,心頭暗暗一驚,她臉色很差,眼圈有些發青,整個人死氣沉沉的,衣衫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紅唇微抿,身姿端正,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沉鬱又冷淡。
這和他印象裡的白雪迥然不同,還記得少年時和母親一起去西寧侯府做客,她站在柳樹旁邊的情景。
她笑起來明眸彎彎,和誰說話都是熱情洋溢,光鮮明媚得就像春天裡盛開的花朵,特別是左眼角下方的淚痣,一顰一笑間平添了幾許嫵媚,十分的動人。
想起以前的事情,吳文璟心裡不是沒有感慨,身為情竇初開的少年,他那時候也被白雪吸引了,就像詩經寫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誰不喜歡美人呢?但她嫁到伯府這些年,過得是什麼日子,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不是他不懂得憐惜,而是只要一想到她為了嫁給自己,不惜以自身名譽和他的名譽為賭注,他脊梁骨都冒著寒氣。
想到這,吳文璟搖了搖頭,他真是執迷不悟,竟然看見現在的白雪還隱隱感到悵然……她自私、陰險,如今的一切不過是罪有應得。
他拎起酒壺給自己滿了一盞酒,「妳既然著人請我過來,為何又不言不語?」
白雪一怔,抬頭看他,「妾身聽不明白你的意思。」
曾悅不是說,是吳文璟要和她一起用晚膳嗎?
「和我裝傻充愣?」吳文璟正要飲下杯中酒,聽見這話,冷哼一聲,「妳不是最不屑這種做法嗎?」他放下酒盞,眼神銳利地盯著白雪,只覺得她虛偽。
「我沒有。」白雪解釋道:「是悅姨娘—— 」
然而她才說了開頭就被吳文璟打斷了,「這和悅姨娘有什麼關係?她幫妳管理內宅,又要照看著惜姐兒,已經夠勞累了,妳還想方設法的給她使絆子,就因為悅姨娘給吳家生了兩個孩子,妳就如此容不下她嗎?」
就算和吳文璟形同陌路了,可如此被他指著鼻子顛倒黑白的辱罵,白雪還是受不了,「妾身五年未踏出雲隱苑一步,而悅姨娘卻是府裡說一不二的人物,妾身怎麼給她使絆子?」她深吸一口氣,道:「你看一下她的吃穿用度,再瞧瞧我的,與其說妾身容不下她,是她容不下妾身才是真的吧。」
「妳伶牙俐齒的功夫又長進了,我是說不過妳,但事實就是事實,妳怎樣辯駁都改變不了。」想起自己的女兒,吳文璟就氣得咬牙切齒,「惜姐兒就是一個例子!」
「我不曾做過任何不利於惜姐兒的事情。」白雪垂下眼,不再看他,「對妾身而言,你相信或不相信都不重要,人在做天在看,妾身無愧於心。」
妻子的從容讓吳文璟怒火更盛,「妳害了人還做出無辜的模樣,自己都不覺得噁心嗎?惜姐兒病殃殃的,一日都離不了湯藥,妳心裡暢快了?」說著,他頓了頓,俊臉有些扭曲,「妳這樣壞心腸的人,活該生不出孩子!」
他這話說的實在惡毒!白雪的淚水奪眶而出,「妾身為什麼生不出孩子?伯爺不知道嗎?」
吳文璟冷笑一聲,道:「是妳不配。」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碰過白雪,成親的當晚也是和衣而眠,就連母親第二日的問話也是敷衍過去的,之後除非必要,雲隱苑他一次都不來,更別說在這裡過夜了。
白雪看著他,脊背挺得直直的,「妾身是伯爺親自登門求娶的,你又說不配……那當年何必多此一舉,害人害己。」
吳文璟對她的恨意一直都在,她不是感覺不到,只是想不通而已。
哪家的姑娘像她一樣,嫁人嫁的比守活寡都難挨,可這樣的事情要她如何說呢?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許,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往肚裡嚥。
「害人害己?」吳文璟譏諷道:「成語用的倒是挺應景。」他狠力拍了下桌子,「這不是都在妳的掌握之中嗎?當年靖王府舉行秋日賞菊宴,燕京城適齡的少男少女都去了,我不過是同妳說了幾句話,沒隔幾天妳便派人送了書信給我。」
說到這,他停頓了好一會,看她的眼神冷冰冰的,「信中竟是威脅我與妳成親,還說若是不同意,就找人在燕京城裡散佈我與妳的私情……我與妳有過什麼私情?妳一個女兒家竟然不知羞恥至此!
「我本來不想搭理妳的,但這件事情不知怎地就傳到了母親的耳朵裡,她又告知了父親,結果我被父親抽了二十鞭,又跪了三天的祠堂,等我養好傷能走動時,母親已經讓媒人去了西寧侯府……」這種屈辱就像烙鐵,深深地刻在皮膚裡,每看到白雪一次就加深一層。
白雪震驚到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是我做的!我從來沒有給你寫過書信。」
吳文璟說的事情她聽都沒有聽說過,又何談去威脅他?西寧侯府和安定伯府走得較近,兩家常有來往,她和吳文璟少時便認識卻沒有要嫁給他的心思,後來他上門提親,她也沒料到緣由竟是這樣……
一剎那間,白雪想了很多,做這件事的人到底是誰?目的是什麼?難道就為了搭上她的一輩子?
「妳說不是就不是?」
「你要相信我。」
「憑什麼?」吳文璟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白雪的身邊,恨聲道:「妳擅長楷書,恰好書信的字體也是。」
白雪扭頭看他,「天下練習楷書的人比比皆是,你怎麼就認定了是我?我一個女子,臉面看得比性命都重,怎麼可能寫出要滿大街散佈與你的私情—— 」
「夠了!」吳文璟再次打斷她的話,伸手去捏她的下巴,「都過去了,我也覺得無所謂了……」他的語氣有種怪異的平淡,彷佛真的事不關己一樣,「妳老老實實地待著,別再想著為非作歹,我會容妳在府裡終老,不然休怪我翻臉無情了。」
高几上有一只青花梅枝花觚,裡面插滿了桃花,錯落有致,夾雜著一兩片綠葉,很是賞心悅目,白雪卻突然感到一陣疲累。
吳文璟看了她一會,又滿了一盞酒,不容分說就往白雪嘴裡倒,「喝點吧,也算是為我過生辰了。」
白雪掙扎不過,被嗆了好幾口,嚥進了一些,也吐了一些出來,形容狼狽不堪。
這時候,正房的簾子一掀,先跑進屋的是秋菊和秋芙,兩個大丫頭紅著眼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求伯爺饒過夫人。」她們一直在屋外守著,隱約聽見屋內的兩人又起了爭執。
吳文璟還沒有來得及發火,耳邊先傳來熟悉的咯吱聲,他回頭看去,卻發現西寧侯府的世子爺陳容與由下屬推著輪椅過來了,他身穿湖水色長衫,容顏美如冠玉,嘴角微勾,明明是帶著笑容的,側面看卻淡漠非常。
「伯爺在做什麼?」陳容與和吳文璟說話,目光卻盯著白雪,神色複雜,關切之態毫不掩飾。
吳文璟不自覺地鬆開了手,咳嗽一聲,「你不是走了嗎?」
西寧侯府的世子爺不良於行世人皆知,但也是他平定了靖王逼宮,於千軍萬馬中救出了聖上。
武將世家的人,似乎天生就比別人多了一股霸氣,被他問話,吳文璟的腿腳就莫名發軟了。
「我來看雪姐兒。」
陳容與看白雪被兩個丫頭攙扶著站起來,心頭猛地一揪,白雪在家裡時是何等驕傲恣意的姑娘,如今的衣著妝扮卻不如西寧侯府的丫頭體面。
他知道她過的不好,卻不曾親眼見過,她每一次回去探親也是風風光光的,誰知道背地裡竟……他吳文璟還真是吃了豹子膽!要不是白天忘記了母親託他拿給白雪的玉佩,他也不會去而復返,更不會看到這一幕……
「夫人,您怎麼了?」鮮紅的血從白雪嘴裡流出來,秋芙嚇得聲音都變了。
「我……」白雪一張嘴,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也向一側傾斜。
見狀,陳容與快速地滑動輪椅,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瞅著白雪倒在自己面前。
他抿緊了薄唇,雙手一伸,抱起了白雪,方才她摔倒的時候,額頭磕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疼得他心都揪作一團。
生平第一次,他渴望雙腿是完好無損的,這樣他就能接住白雪了吧?
只是自從她嫁人後,他的心就跟著死了,哪裡還顧得上雙腿的治療,反正他也不可能擁有白雪了,雙腿的殘疾與否也就不重要了……
「酒裡……有毒……」白雪勉強說了一句話,氣息就弱下來。
陳容與伸手給白雪擦嘴邊的血,然而卻是越擦越多,他人看著還算沉穩,手卻抖得連袖口處的錦帕都拿不出來。
吳文璟一聽這話,不可置信地道:「酒水不是妳自己準備的嗎?」
「是悅姨娘送來的。」秋菊泣不成聲道:「她還說是您讓準備的,要和夫人共飲……」
「斷斷不可能!」吳文璟退後一步,斥責道:「悅姨娘賢慧心軟……」只是說到這他就說不下去了,因為白雪剛才就和他提起過曾悅,是他自己沒有在意。
白雪大口地喘氣,血染紅了她胸前的褙子,她感覺到渾身的力氣慢慢地消逝了。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我進門時,看到是你在灌她酒。」
陳容與被白雪的血染紅了雙眼,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焦躁,情緒像是要崩潰一般,幾乎要控制不住了。
「世子爺,不是這樣的。」吳文璟慌亂地擺手,他就算再恨白雪,也沒想過要她死,至少不會是他親自動手,西寧侯府家大業大,可不是他們小小的伯府能惹得起的。
陳容與閉了閉眼,腦子裡全是殺了吳文璟的念頭,他控制不住自己了,也不想再控制……
吳文璟看著他抽出腰間的短劍,慢動作一般,無比精準地捅向自己的胸口,他甚至來不及喊叫就摔倒在地。
看見這一幕,白雪也瞪大了眼睛,他……是為她報仇嗎?
「為何……要如此做?」被陳容與抱在懷裡,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味,白雪的心漸漸地平緩下來,「你……不是一直……都討厭我嗎……」
她想起了很多事,可如今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得艱難。
陳容與低頭看著她,神情珍重又溫柔,像在哄一個孩子般,「要是那樣,我怎會自妳嫁人後便一直未娶?」
白雪直視陳容與的眼底,那深褐色的瞳孔裡藏著小小的自己……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全是陳容與包容、遷讓她的畫面,這怎麼會是討厭呢?
人快死了,反而看得更清楚了,她以前怎麼就不明白他的心呢?
她想摸摸他的臉,只是手伸了一半就香消玉殞。
第二章 回到十四歲
渾濁帶著腥味的水從四面八方湧入耳朵、嘴巴,白雪覺得自己的身體不斷地往下沉,越掙扎就下沉得越快,大腦中的意識越來越淡薄,撲面而來的都是冰冷的窒息,很像她十四歲那年被人推入荷池的感受……
老人們不是常說人死如燈滅嗎?難道還必須經歷一番如此真實的過程?
白雪很清楚自己應該是死了的,她被吳文璟灌下毒酒,又吐了那麼多血,活是肯定活不成的,她耳邊還殘留著秋菊、秋芙的痛哭聲。
想起陳容與的最後一句話,她心像被針扎一樣的難過。
那個被她埋葬在心底的祕密……原來他也和她一樣,可終究是錯過了……
白雪很快就不再去想那些了,因為她支撐不住了,完全要被死亡的氣息籠罩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奮力游到她身邊,伸出胳膊攬住她的腰,努力地帶她出了荷池,繼而又立刻被按壓胸口,吐出了好幾口的汙水。
陽光曬在白雪的臉上,她覺得刺眼,耳邊又模糊地聽到有人在交談。
「大少爺,您的雙腿才被針灸得有些起色,現在又跳水去救人,寒氣多大啊。」好像是個小廝,他絮絮叨叨地道:「三小姐心高氣傲,最看不起人,您何必……」
「住嘴!」這聲音很冷淡,卻也熟悉,「我的事情,如今都需要你做主了?」
「奴才不敢。」被叱責的小廝聲音有些畏懼。
少年看著昏迷的白雪,想起了一件事,他十二歲那年腿疾犯了,疼得死去活來,屋裡的人有忙著去請大夫的,有去稟報祖母和父親的,偏偏沒有人來看他一眼,只有前來借字帖的白雪從荷包裡拿出一顆窩絲糖,強硬地讓他吃了。
他至今還記得當時的場景,紮著雙丫髻的女孩脆生生地道:「母親說,生病的時候吃點甜的,身體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不過是騙孩子的伎倆,他卻第一次感覺甜到了心窩裡。
她那年十歲,剛被嫁過來的繼母接進府裡,對他還很陌生,來借字帖也是父親想讓他們兄妹多接觸些,培養點兄妹感情。
又過了幾年,兩人慢慢大了,白雪和別的兄弟姊妹走得越來越近,反而和他疏遠了……可是無論她做什麼、怎樣做,只要一看到窩絲糖,他都願意寵著她,讓她高興。
察覺到有目光盯著她,白雪睜開了眼,只見頭頂是湛藍的天空、白色的雲朵,還有光芒萬丈的太陽,她伸手遮擋陽光,卻看到自己年輕、嫩如水蔥的手。
她愣怔了好一會兒,雙手撐著地面坐了起來,這周圍的一切她太熟悉了,六角涼亭、荷池、鋪滿鵝卵石的小徑和青蔥茂盛的竹林……這分明就是西寧侯府陳家的後花園。
「妳怎會掉進荷池?出來都不知道帶個丫頭嗎?」
白雪轉頭去看和她說話的那個人,眼眶慢慢地憋紅了,只見陳容與身穿墨色右衽綢衫,繫著白玉腰帶,在輪椅上坐著,寬大的袖子還在往下滴水。
白雪淚眼婆娑,忍不住開口道:「我不是死了嗎?」要不她怎會看到少年時期的陳容與,還有記憶裡的陳家?
「胡說!」陳容與聞言,瞳孔緊縮,再看白雪的目光中就帶了審視,「妳在想些什麼?還是說妳經歷過……」
他無意間路過這裡時看到她在荷池裡掙扎,想她向來愛說愛笑、性子開朗,絕不是那等會尋短見之人,再說了,她也沒有理由去尋短見啊……難道是被人推入荷池的?
「沒有……大哥……我也不知道……」白雪語無倫次,嗚咽著說不出話來,跪爬了幾步,一頭扎進陳容與的懷裡。
她哭的真心,倒弄得陳容與一時間有些懵,可隨後又想開了,剛才的事情興許嚇壞她了,又或者是劫後餘生……金尊玉貴養著的女孩,哪裡見過真正的黑暗與風雨?
白雪感覺到他的僵硬,卻顧不得其他,她暗地裡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秀眉都扭曲了,心中卻格外歡喜,甚至是狂喜,陳容與的身軀是溫熱的,她也知道疼痛,證明她是個活人,她沒有死!
至於是什麼原因讓她重回十四歲就不重要了,這證明著上天對她不薄!
一旁的小廝也被驚住了,一向和自家大少爺不親近的三小姐竟然摟著大少爺痛哭,簡直是聞所未聞,而大少爺竟然也沒有推開三小姐……
他默默低下頭,覺得自己不應該再看下去了。
這時,遠處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是白雪的貼身丫頭秋芙回來了,她被支使著去就近的回事處拿些魚食,眼下才返回。
「大少爺,有人來了,咱們先走吧。」小廝提醒道。
大少爺和三小姐雖然名義上是兄妹,但畢竟不是血親的關係,被人看到了總是不大好。
陳容與「嗯」了一聲,低頭就看到白雪散亂的髮髻,頭頂有一個小小的髮旋,他心裡不由得一軟,「妳回去好生收拾一下,天氣涼,小心得了風寒。」
「……好。」白雪擦了擦淚水,從他懷裡退出來,低聲道:「今日……謝謝大哥的救命之恩。」
「不必。」陳容與擺擺手,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示意小廝推動輪椅離開荷池邊。
小廝很熟悉府裡的路線,推著陳容與,三拐兩拐的就不見了蹤影。
「三小姐,您這是怎麼了?」秋芙到了近前,看到白雪的情況頓時嚇得三魂七魄都要飛了,「您的衣衫怎麼都濕透了?」自己離開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這期間發生了何事?
「我被人推進了荷池裡。」白雪頭疼欲裂,又交代臉色蒼白的秋芙道:「別聲張,咱們趕緊回海棠閣。」
海棠閣是她的住處,是西寧侯府偏西南方向的一處房屋。
前世她被陳容與從荷池救出來後,大哭大鬧的,一口咬定是被人推入荷池。
母親後怕之餘也震怒,立即對府內眾人展開調查,卻苦於找不到凶手,後來也沒辦法,只能不了了之,再後來,不知怎地,府裡竟傳出她是自己跳入荷池又想誣陷別人,陳容與本是好心,卻被牽連成和她是一夥的。
她性子剛烈,不甘心被人背地裡議論,那時候的她既敏感又疑神疑鬼的,但凡看到丫頭、婆子們獨自說話,都將人拉過來詢問,鬧得府裡更加議論紛紛。
陳老夫人認為是她鬧騰,她去請安問好,神色都淡淡的,倒是陳宛柔藉機而上,和陳老夫人的關係更加親近了起來。
如今想來,這倒是有人故意為之,害她不成又步步為營,當真好計策。
重活一世,她第一步就是不跳進別人的陷阱,來日方長,算帳還是一點一點來比較有意思。
秋芙「嗯」了一聲,攙扶起白雪,上了蜿蜒曲折的遊廊。

海棠閣院落不大,朝向倒挺好的,南北通透,一溜三間的正房,寬敞明亮。兩旁是耳房,和左右的廂房相連,院子裡種著兩株花葉海棠,長勢良好,枝繁葉茂的。
主僕倆回來海棠閣後,秋芙就命粗使婆子抬了熱水,服侍著白雪洗了澡,又換上乾淨的衣衫。
「小姐,喝口薑茶吧,去去寒氣。」秋芙端了盞碗遞給白雪,又道:「是奴婢命小廚房新熬的,紅糖加的多,不會辛辣的。」
白雪點點頭,仰頭喝了大半盞,又遞給秋芙,和她說:「我頭疼得厲害,想休息一會兒,妳先下去吧。」
秋芙屈身應「是」,直覺有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等出了正房才猛然想起,小姐是最討厭薑味的,每次熬了薑茶或薑湯,小姐連看一眼都不肯,這一次怎地遞過去就喝了?
白雪並不知道貼身大丫頭的想法,此時的她,正在打量房間的佈置。
緊挨著後牆的地方放了一張紫檀木雕荷花紋架子床,上置淡綠色細布繡蘭花帳子,床頭處放了一個半人高的大漆百寶嵌立櫃,雙開門的,鏤空雕刻了幾朵盛開的牡丹花,還刷上紫、粉、綠三種顏色,格外的華麗尊貴,依靠著的是黑檀木九屜梳妝檯,銅鏡、梳子等一應俱全,配套的還有黑檀木杌子,和其遙遙相對的是黃花梨喜鵲登枝衣櫃。
臨窗的貴妃榻是細木雕花,形態優美,兩邊是高几,分別擺著白玉纏枝竹紋瓶,裡面插著開到正好的四季桂,淡黃色的花瓣泛出陣陣幽香。
多麼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啊……白雪長吁出一口氣,心裡卻發虛得很,如此幸運的事情讓她始終不太敢相信。
人死了又重生?這實在是玄之又玄,但如果不相信,那麼現在的她又是誰呢?
這是海棠閣的西次間,也是她的臥室,前世被母親接來西寧侯府後,她就住在這裡。
白雪拿起放在梳妝檯上的梳子,看著銅鏡,慢慢地梳理長到腰間的青絲。
剛才洗澡的時候也洗了頭髮,此刻還半濕著,她便沒有挽髮髻。
銅鏡裡的少女膚光勝雪,雙目盈盈如一汪秋水,嘴唇嬌潤如初綻的櫻花,當真一副明媚的好容貌,燦如春華。
她看著銅鏡好久,伸手去觸摸,「妳真的是白雪嗎?」然而四周安安靜靜的,沒有人回答。
銅鏡裡的少女倒是跟著做了一樣的動作,她的左眼角下方也長了一顆淚痣,兩人一模一樣。
「我情願妳就是我……也許妳真的是我……」
一陣風順著推開的槅窗吹進屋裡,幾片四季桂的花瓣落在了高几上。
少女的聲音寂寞如斯,白雪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梳子,抬步走去其他房間。
和西次間相鄰的耳房做成了淨房,正堂擺設的則很是簡單,後牆上掛著梅蘭竹菊圖,往下是案桌,上頭擺著幾盤點心和瓜果,東西依牆共四把圈椅、兩個小几。
東次間是書房,和其挨著的耳房是海棠閣的小庫房。
看仔細了,心裡便安定下來,這裡的所有都是按照她的喜好佈置的,就連梅蘭竹菊圖都是她親自在庫房挑選的。
她是真的……回來了!
想通了的白雪腳步輕快了許多,她又回了西次間,拿著秋香色大迎枕,斜倚在貴妃榻上歇息,半晌後,她喚道:「秋芙。」
在門外守著的秋芙應了一聲,挑簾子進來,「小姐,您有事找奴婢?」
「小廚房熬的薑茶還有嗎?」
秋芙一愣,「有的。」
「去裝一壺給景廡苑送過去,就說……」白雪沉思了一會兒,道:「就說薑茶能去寒氣。」景廡苑是陳容與的住處。
「嗯?」秋芙更愣了,「要送給……大少爺嗎?」
白雪看了她一眼,「景廡苑難道還住了別人?」
「不,不是的……」秋芙連忙擺手,「奴婢馬上就去。」
她屈身行禮,忙退下了,只是心裡的疑問卻更大了,小姐和大少爺的關係一向冷冷淡淡的,這時候送薑茶過去做什麼?再說大少爺是府裡的世子爺,要什麼沒有,別說一壺薑茶了,就是十壺也盡有,哪裡還要她們去送。


西寧侯府的院落構造仿照江南園林的風格,大致分為前院和後院,其中亭臺樓閣、假山水榭,錯落有致,隙地之處種植了各式各樣的花木,難得的四季長春。
景廡苑位於陳家大宅的後院,和陳老夫人的留春館相鄰,是個三進的宅子,每進的佈局都一樣,由月洞門隔開,皆是五間上房、兩間耳房,兩邊的遊廊接連著東西廂房。
陳容與六月初八的生辰,已經滿十六歲了,按規矩而言,他應該和其他的兄弟一樣,七歲一到就搬去前院居住,但陳老夫人心疼嫡長孫的腿腳不好,又可憐他生母去的早,便令其住在離她最近的院子裡,也能時時看顧著些。
秋芙遵從主子的命令,手端大漆圓盤,上面放著裝滿薑茶的描梅紫砂茶壺,一路走去景廡苑,遠遠地便能看到氣派的門樓,飛簷青瓦。
走到近處,她和旁邊掃地的婆子打招呼。
「秋芙姑娘,妳來了。」她是景廡苑的下等婆子,姓王,見了三小姐身旁的一等丫頭自然是恭敬有加。
秋芙身穿寶石青蓮紋長比甲,笑咪咪道:「我們小姐給世子爺送些東西。」她皮膚有些黑,但長相清秀,笑起來親切又好看。
「是。」王婆子忙道:「妳進去吧。」
王婆子身邊站著一個梳丫髻的小丫頭,聞言也跟著開口,「秋芙姑娘,世子爺好像在書房,我給妳帶路。」
「好。」秋芙點點頭,「勞煩了。」
兩人跨過門檻,走了幾步便是敞開的垂花門,走道是用青石板鋪就,院中栽了四棵松柏,枝繁葉茂。
小丫頭在前面走,還不忘和秋芙說話,「世子爺的書房在第二進。」
秋芙「嗯」了一聲,快速的打量四周,心裡暗道:不愧是世子爺的住所,敞亮又闊朗,雕梁畫棟,隨處可見的富貴。
深秋的天空,白雲一團一團的,像流動的雪山。
秋芙和小丫頭一起到了第二進,講明了來由,有守門的小廝進去稟報,不一會兒又回來了,他道:「秋芙姑娘,世子爺讓妳過去回話。」
秋芙道了謝,抬腳上了大理石堆砌的臺階。
陳容與正在書房裡習字,陽光透過打開的槅窗照在他的側臉上,鍍上一圈淡淡的光,低垂的眉眼如詩如畫,卻給人敬而遠之的疏離。
秋芙進了屋,屈身行禮,「世子爺安好,三小姐讓奴婢給您送了薑茶。」
聞言,陳容與拿毛筆的右手一頓,緩緩地道:「可說了什麼話?」
秋芙想了想,一五一十的回答道:「薑茶能去身上的寒氣。」
一聽這話,他低頭看了眼被細絨毯蓋住的雙腿。
站在一旁伺候筆墨的小廝吳華瞧了瞧自家主子的臉色,上前一步接過秋芙手裡的大漆圓盤,「多謝三小姐了。」
秋芙鬆了一口氣,世子爺惜字如金的……這是不大高興吧?好在收下了,不然,她端了一路的薑茶再端回去,對小姐也不好交代。
她等了一會兒,見陳容與遲遲不再言語,就準備告辭回去,然而才屈了屈身,陳容與卻開口了。
「妳們家小姐……還好嗎?」
這問的是什麼話?秋芙愣了一下,呆呆地道:「挺好的。」
宣紙上暈出了一灘墨汁,這下字是寫不成了……陳容與把毛筆放在筆擱上,擺手道:「妳回去吧。」
「奴婢告退。」說著,秋芙往後退了幾步,才轉身出了西次間。
等秋芙挑簾子出去了,吳華拿了碗給陳容與倒滿,問道:「世子爺,您喝一點?」
他伺候世子爺十多年,其心思還是能揣摩出一二的,別看世子爺面上對三小姐冷冷淡淡的,心裡卻指不定不是如此,也就弟弟吳濤是個大老粗,看不出來是非。
陳容與抬眼去看案桌上擺的鳳尾竹,目光沉沉的,半晌後,無言地伸出了手。
見狀,吳華笑著把碗遞到他手裡。
陳容與喝了一口,薄唇不自覺地一抿,還真甜!所謂薑茶,應該以辛辣為主,紅糖為輔助,可白雪送來的,主次剛好顛倒了。
這讓他又想起十二歲那年吃的窩絲糖……不一樣的味道,卻是一樣的甜。
吳華見陳容與的碗空了,自動地拎起描梅紫砂茶壺又給滿上。
微風吹來,鳳尾竹的葉子搖擺不定。


秋芙回到海棠閣的時候,白雪正閉眼側躺在貴妃榻上,身上搭著湖藍色緞被。
半夏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做針線,她是白雪的二等丫頭,年十三,比秋芙小一歲。
「秋芙姊姊。」看秋芙進來,半夏忙站起身,小聲道:「妳回來了。」
秋芙的聲音也壓低了,「小姐,睡了?」
半夏「嗯」了一聲,「做飯的邱婆子來過,問小姐什麼時候用午膳,我給打發了。小姐剛睡下不久,我總不能叫醒吧?」
秋芙笑了笑,瞅了眼正堂案桌上的沙漏,「午時還未到,小姐多睡一會也未嘗不可。」
然而白雪的覺還是沒有睡多久,她的母親王書琴就帶著一眾丫頭、婆子過來了。
王氏進屋便問:「妳們三小姐呢?」
秋芙和半夏慌忙迎了出來,屈身行禮道:「夫人安好。三小姐在午睡呢。」
「午睡?」王氏徑直往西次間走,「我怎麼聽說雪姐兒掉入荷池了?」
秋芙聞言一驚,回想在後花園時的場景,結結巴巴地道:「並沒有……奴婢……」她確實沒有親眼看到小姐掉入了荷池,但小姐落湯雞的模樣又真的很像……
「跪下!」王氏不聽她的話,柳眉一豎,斥道:「妳是三小姐的貼身大丫頭,怎麼,連一件事情都說不清楚嗎?」
「是,奴婢知錯了。」秋芙臊得臉通紅,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母親,是我不讓秋芙說的……您別怪她。」
白雪睡的原本就不踏實,母親一來,更沒有了睡意,她揉著眼睛坐起來,看著近在咫尺的母親,眼眶便有些濕了。
母親真年輕,臉上一點皺紋都沒有。
「我的兒,到底是怎麼回事?」王氏三步併作兩步地走到白雪面前,輕聲問道。
白雪卻只是搖搖頭,拉著母親的手反問道:「您是聽誰說我掉入荷池的?」
掉入荷池的事,除了陳容與主僕,她並沒有讓別的人知曉,就連秋芙她都沒有說,母親是從哪裡得到消息的?
「竟然是真的?」王氏臉色都嚇白了,她又痛心又難受,「好端端的,怎麼就掉進荷池了?」女兒的精神看著也不好,病懨懨的,說話也沒有什麼力氣。
她回頭看向秋芙和半夏,怒道:「妳們兩個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伺候三小姐都敢不盡心了!」
半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芙,也撲通一聲跪下了,「夫人,請您明察。」
「不關她們的事。」白雪拉著母親坐在自己的身邊,小聲道:「是我要瞞著的。」
見丫頭、婆子們烏壓壓地站了一屋子,也不好說什麼話,白雪便擺了擺手,讓她們都退下。
「母親,不是女兒不小心掉進荷池的。」對母親的依賴是印在骨子裡的,白雪和盤托出一直存在的念頭,補充道:「女兒是被人推入荷池的。」
「什麼?」王氏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駭不已,被白雪握住的右手都在顫抖,「我的兒,妳所言可真?」
白雪「嗯」了一聲,「我當時探頭去看水中的錦鯉,卻不防有人從背後推了我,要不是大哥捨命相救,女兒怕是回不來了。」
王氏氣得眼前一黑,「這些黑心的混帳羔子……」
雪姐兒雖然不是陳家的血脈,但也是得了侯爺和陳老夫人的首肯才接進府裡的,序齒也都排過了,是正經的陳家三小姐。
到底是誰,竟敢背地裡下如此的毒手?
她嫁進西寧侯府後,第二年掌管了內院中饋,不能說完全一碗水端平,但也盡可能公正公平,月例銀子從來準時發放,上至陳老夫人下至最低等的僕從,都是一樣的規矩。
她捫心自問,從沒有對不起過任何人。
白雪起身給王氏倒了一盞熱茶,「母親,您先別急,女兒慢慢和您說。」
「好孩子,母親不喝。」王氏上下左右地端詳著女兒,「妳沒事吧?」
「女兒好好的呢。」白雪笑著安慰王氏,「不過受了些驚嚇,睡一覺也好多了。」
「可憐見的,妳跟著母親受苦了。」王氏歎息一聲,似又想起了什麼,說道:「與哥兒是個心地淳厚的孩子,對妳也好,妳對他要客氣些,別總是冷言冷語的,多傷人的心。」
「女兒知道了。」白雪一口答應下來。
前世因為自身的原因,她和陳容與彼此疏遠,這是她不好,喜歡一個人如果不能公開,就埋藏心底好了,何必要漠然以對?冷淡久了,任誰都會疏遠吧。
這一世,她的重生又剛好處於兩人疏遠之後……想到這,白雪歎了一口氣,自作孽不可活,陳容與對她好了一輩子,這輩子就換她對他好吧。
「雪姐兒,母親明白妳現在的委屈。」王氏見女兒神色苦澀,以為她還在想掉入荷池的事情,伸手摸著她的頭髮,心有餘悸道:「妳一直不願意待在陳家,偏又捨不得母親……妳放心,母親不會讓妳平白受委屈,一定揪出背後暗害妳的人,替妳尋回公道。」
「母親,明面上不要做什麼,只當是我自己不小心掉入荷池的。」白雪那和王氏相似的大眼睛微微一瞇,說道:「暗暗地查更利於行事。不然『他們』在暗,我們在明,終究會吃虧的。如今一計不成,估計還另有對策,咱們先以靜制動,看看他們接下來的動作。」
第三章 嫁進陳家前的遭遇
王氏一直陪女兒吃了午膳才離開,回上林苑的路上還在想女兒和她說的話。
她感覺女兒長大了,做事情有條不紊,也能沉住氣,這是好事。
上林苑是王氏和西寧侯爺陳汝的住處。
她和身邊的大丫頭靈兒道:「去寒梅館喚安姨娘來上林苑一趟,就說我有事情找她。」
寒梅館是陳家大房的姨娘們住的地方。
靈兒屈身應「是」,轉身離去。
雪姐兒掉入荷池的事,是安姨娘給她請安的時候提起的……王氏眉心一動,看來突破點還在安姨娘的身上,但雪姐兒卻不是這樣認為的,倒讓她防著柳姨娘。
柳姨娘全名柳如月,是陳老夫人的親外甥女,和王氏一樣的年紀。生了一子陳容旭,十歲,一女陳宛柔,年十二。
她是陳容與的生母過世後由陳老夫人做主納進來的,王氏還沒有進西寧侯府時,內院的一切事宜都由她協助陳老夫人管理,為人十分的聰敏。
寒梅館離上林苑並不遠,安姨娘和靈兒一起過來的時候,王氏也剛回到屋中。
「奴家給夫人請安。」安姨娘屈身行禮,她穿著紫羅蘭雲紋褙子,笑起來柔柔弱弱的。
王氏看了她一眼,擺擺手,「起來吧。」
丫頭搬了杌子過來,安姨娘坐下。
「奴家剛才穿過院子時,看到夫人種的月季花開得甚好,姹紫嫣紅,香氣撲鼻。」安姨娘笑道:「奴家自己也種了些,卻遠不如您這裡的,到底是不如夫人細緻。」
王氏為人溫和,頗喜愛花草,她給月季花修剪枝椏的時候,安姨娘見到過一兩次。
聞言,王氏透過竹簾往院子裡瞧,遊廊的兩旁新砌了花壇,裡面種了許多月季,什麼顏色的都有,一盛開花朵就很大,層層疊疊的花瓣微微下垂,在陽光的照耀下,彷彿鍍了一層金邊。
「確實好看。」她感慨了一句。
「是花沾了夫人的福氣……」
安姨娘舌粲蓮花,她親生的八小姐宛蘭剛滿八歲,養在王氏名下,討好些總是好的。
王氏端起盞碗喝了一口茶,沒吭聲。安姨娘是八面玲瓏的性子,不和誰深交更不得罪誰,在西寧侯府裡是個難得的明白人,她巴著自己,不過是想日子好過一點。
王氏不在意她的小心思,或者說看透了也不點破,都是深宅後院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容易,彼此能相安無事最好。
「姨娘,您潤潤喉嚨。」靈兒倒了一盞熱茶遞給安姨娘。
安姨娘接過,喝了一口便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看向王氏,「夫人喚奴家過來是為了何事?」
王氏笑了笑,「也不是緊要的,不過是想起蘭姐兒的生辰快到了,妳是她的親娘,該給她準備些禮物。」她停頓了一下又說:「霜降一過,冬天就來了,妳親手製一件冬衣吧。」
安姨娘喜不自勝,起身行禮,「謝謝夫人的體恤。」
西寧侯府的規矩很嚴,尋常的時候,身為姨娘的她是見不到女兒的,到了過年過節,又有一堆人圍著,母女倆也說不上幾句話,因此她是真心的感謝王氏。
「對了,還有一件事。」王氏把手裡的盞碗遞給身邊的丫頭,漫不經心地問:「我記得妳和我提起三小姐掉入荷池,這事是聽誰說的?」
聞言,安姨娘呼吸一滯,抬眼去看王氏的臉色,見她很平靜,才諾諾地開口道:「奴家是路過雲霞堂附近時,聽丫頭們議論的。」她和王氏說過一次了,怎麼又問?
「雲霞堂?」
王氏的雙手握緊,雲霞堂是柳姨娘的住所,難道真的和她有關?還是說只是巧合?
她腦海裡浮現出柳姨娘數年如一日對她的恭敬,如果真是假裝的,那就太可怕了……
安姨娘「嗯」了一聲,「奴家不敢撒謊。」
「好了,妳下去吧。」王氏心裡有事,也無心再和安姨娘嘮嗑。
等出了上林苑,安姨娘的貼身丫頭小莉低聲道:「您早上和夫人說起三小姐的事,她焦急萬分,現在又絲毫不關心,這反差也太大了。」
「閉嘴。」安姨娘瞪了她一眼,「夫人也是妳能議論的?」
小莉都能想到的事,她自然也想到了,卻不外乎是——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西寧侯府的有心人太多了,該聾的時候聾,該啞的時候啞,才能活得更長久。

上林苑種了一棵梧桐樹,杆高冠大十分魁梧,一陣北風吹來,樹上的葉子打著旋往下落,不一會兒地上就是厚厚的一層落葉。
李嬤嬤指使著幾個小丫頭去打掃,又怕她們清理的不乾淨,便站在一旁看著。
她是王氏的乳母,在上林苑地位頗高,上上下下都願意給予些尊重。
眼看著酉時到了,小廚房的做飯婆子牛嬤嬤過來問王氏,晚膳都準備些什麼菜肴。
「按著侯爺的口味來吧。」王氏心不在焉地道,她也沒有胃口。
牛嬤嬤答應一聲,挑竹簾出去了,走到李嬤嬤身邊時,和她說:「您去看一眼夫人吧。」
「怎麼了?」李嬤嬤一愣。
「夫人看著……不大好。」
李嬤嬤心裡一突,轉身上了遊廊,到了王氏跟前就問:「夫人,您哪裡不舒服?」
王氏抬頭看到李嬤嬤滿臉的擔憂,勉強笑了笑,「我沒事,是在想雪姐兒。」
「三小姐?」
「雪姐兒生下來就不受她生父的喜愛,動輒打罵……」說起往事,王氏眼圈一紅,「白景浩一心想要個兒子,恨我生不出來,一喝點酒就拿我們娘倆出氣……」
白景浩是翰林院侍讀學士,白雪的親生父親。
「夫人。」李嬤嬤的眼圈也紅了,「都過去了。」王氏是喝她的乳汁長大,在她心裡是和自己的孩子一樣疼。
「雪姐兒漸漸大了,性子敏感,不願意和人交流,整日一個人悶在家裡,見了白景浩就像老鼠見了貓。」王氏涕泗橫流,「她五歲那年過生辰,不過是看了良哥兒一眼,竟然就被白景浩一腳踹在心口上,說她的眼裡有殺氣……」
李嬤嬤已是泣不成聲,王氏說的這些事情,她也是親眼目睹的。
王氏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一個五歲的孩子,知道什麼是殺氣?就因為看了白景浩的庶子一眼,她差點就活不下來了……雪姐兒是我的命根子,為了她,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老奴都知道。」李嬤嬤長歎一聲,「您和白景浩提出和離,他不願意,一口咬定您犯了七出之罪,還是老太爺和老夫人出面才順利解決了此事。」
李嬤嬤說的老太爺和老夫人是王氏的父親和母親。
王氏拿出袖中的帕子擦了眼淚,道:「好在我有一個做高官的父親,這才連雪姐兒也一同要了回來。」白景浩曾經是父親的得意門生,有才華為人又正直,誰知道他竟是人前一套人後又一套!
王氏的父親是戶部尚書王宇,朝廷正二品大員。
「我原本想獨自養大雪姐兒,寵她一輩子,直到遇見了陳汝……」王氏道:「我一開始是不願意的,整個人心如止水,是母親一定要我去花廳見一見,說人都來了,沒想到那人會是陳汝。
「我和他在馬球會上見過,也算是舊識,當年他的妻子早逝,只留下一個病弱的孩子,這在某種程度上讓我想起了雪姐兒,他們都是命苦的孩子……」
李嬤嬤道:「是啊,您起了惻隱之心,又看侯爺和三小姐相處的融洽,這才鬆了口。」
王氏「嗯」了一聲,「陳汝對雪姐兒的疼愛是真的,眼神騙不了人。」
「您嫁進侯府這幾年,侯爺對三小姐是真的好。」李嬤嬤勸慰王氏,「您放寬些心,老奴看得真真的。」
聞言,王氏嘴角微翹,「雪姐兒越來越愛笑,性子也開朗了,妳都不知道我有多高興,也慶幸嫁給了陳汝。在一定意義上,陳汝給了雪姐兒一個父親缺失的愛,我一直覺得,日子能過成這樣,是圓滿又幸福……」說著,她閉了閉眼狠聲道:「卻沒有想到有人暗中想要雪姐兒的命!」
一聽見這話,李嬤嬤心頭一驚,「是誰?」
「我也不知道。」王氏搖頭道:「倒是雪姐兒,出乎我意料外的沉穩,這孩子在我渾然不覺的情況下慢慢地懂事了,也知道籌謀了。」
李嬤嬤想了想,「您覺得是好事,還是壞事?」
王是很是欣慰,「當然是好事。我護不了雪姐兒一輩子,她自己能獨立,再好不過了。」她喝了一口茶水,和李嬤嬤說:「妳暗地裡去打探一下柳姨娘最近都在做什麼。」
雖然雪姐兒叫她別輕舉妄動,但她還是要查清楚的,膽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欺負雪姐兒,無論是誰,她若不好好回敬一下,都對不住「母親」這個稱呼。
「夫人放心。」李嬤嬤應允道:「老奴知道怎麼做。」
這時,外面傳來小丫頭的通報,說是侯爺回來了。
王氏起身去迎,才走幾步,陳汝已經大踏步進了屋,他身材高大,面部輪廓硬氣俊朗,可能是早些年領兵打仗的緣故,他不苟言笑的時候讓人覺得很嚴肅,他今日穿著深藍色右衽長袍,墨色繡雲紋寬腰帶,一看又更加威嚴了。
「侯爺,妾身一天未見你了,這會可餓了?」王氏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說著,又親手給陳汝滿了一盞熱茶。
陳汝「嗯」了一聲,和妻子道:「老二找我商量下個月給母親慶壽誕的事情,老五也去了,我們兄弟不常見面,就多坐了一會。」
老二指的是陳家的二爺,全名陳淵,三十六歲,是去世老侯爺的通房丫頭所生,養在陳老夫人的名下,他長相斯文憨厚,性格卻圓滑善辯,擅於投機取巧,侯府外頭的一應生意都由他來打點。
老五是陳家的五爺,全名陳翰,二十四歲,生母是侯府裡名分不高的姨娘,在陳老夫人的身邊長大。他容貌俊秀,人卻風流輕浮,不過他對陳老夫人很有孝心,這麼大了一直沒什麼正當的事情做,靠著祖上的庇蔭過生活。
「母親到了花甲之年,身體還如此康健,確實該好好慶祝一番。」
說話間,王氏擺手吩咐丫頭去擺晚膳。
陳汝點點頭,覺得妻子說得對。
他喝了半盞茶水,抬頭卻看到妻子的眼圈紅著,秀麗的側臉滿是憔悴,愣了一下,忙問:「琴兒,發生什麼事了?」
「嗯?」王氏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推托,「妾身好好的,不過是被風迷了眼睛。」
既然決定了暗地裡調查女兒的事,就先不和陳汝說了,免得中間再出岔子。
「當真?」陳汝半信半疑。
「妾身何時哄騙過侯爺?」
「那就好。」
靈兒聽到主子們的談話,悄悄地退出去端了半銅盆的清水進來。
王氏讚賞地看了她一眼,浸濕手中的帕子,又擰乾,這才遞給陳汝讓他擦手。
外面已經黑透了,伸手不見五指,北風呼嘯著,一陣緊似一陣。


次日一大早白雪就起來了,她認真收拾了一番,帶著秋芙往留春館的方向去。
陳家有晨昏定省的規矩,一眾兒孫要趕在辰時之前向陳老夫人請安、問好。
太陽升至半空,光線還很柔和,照在人身上很溫暖。
白雪雙手揉搓了幾下,哈了口氣,和秋芙道:「走走路,身上暖和多了。」
秋芙笑道:「小姐是怕冷的人,但半夏比小姐還怕冷,如今都穿上去年的冬衣了。」
聽到這話,白雪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半夏畏寒畏熱的,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前世在她出嫁的前幾日,半夏便生了一場暴病,不治而亡了。
秋芙想了想,「沒聽她說起過什麼,平日裡看著也都好好的。」
白雪「嗯」了一聲,又交代她,「妳閒了陪著半夏去一趟李大夫那裡,讓他給診治一下。」主僕一場,既然她重生了,能拉扯一把半夏就拉扯一把,活著總比死了好。
李大夫全名李瑞,五十歲左右的年紀,是西寧侯府請的大夫,住在聽雪堂,醫術了得。
秋芙應「是」,小碎步跟在白雪的右側。
主僕倆穿過一片梅林,卻在盡頭遇見了陳容與,他坐在輪椅上,一身月牙白直裾,風吹動衣角,身姿如玉。
「給大哥請安。」白雪頓了頓,屈身行了禮。
陳容與看著她,「三妹見了我還和以前一樣就好,不必客氣。」
看白雪對他恭恭敬敬的,還不如原來的不理不睬來得好,自己救了她,並不是要以此要脅她的感激,而且這樣感覺兩人更疏遠了。
白雪怔了怔,不知道怎麼回話,眼前的陳容與不是她臨死前的那一個,他看她的眼神也冷淡疏遠,她甚至不確定陳容與是否還和前世一樣的喜歡自己。
她內心雖然認定了要對陳容與好,但真正相處起來和想像中的樣子是兩回事,急不得。
「大哥,你在這裡做什麼?」
氣氛沉默得有些尷尬,而陳容與還在等她開口,白雪只好顧左右而言他,「怎麼都沒有僕從跟隨?」
陳容與看了她一會兒,轉過頭去,「去給祖母請安。」
白雪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乾咳一聲道:「哦,對。我來推你。」景廡苑和留春館就只隔這一片梅花林,是她忘了。
「不用。」陳容與拒絕道:「吳華去拿東西了,馬上就回來。」
陽光下,少年脊背很直,顯得清瘦又孤傲,過於白皙的臉色透露出一種病態。
白雪看得難受,解開身上的寶石藍綢面大氅遞給陳容與,「大哥,天氣冷,你應該穿厚一點的。」他的雙腿不能見寒氣,身邊伺候的人也太馬虎了。
見狀,陳容與眼神閃爍,卻沒有伸手去接。
白雪見他不動,乾脆俐落地蓋在他腿上,「大哥,我要走了,再晚一點,祖母會不高興的。」
陳容與欲言又止,閉了閉眼,才問道:「三妹是可憐我?」他不喜歡別人的憐憫,那感覺像自己是個廢物一樣。
「大哥,你想多了。」白雪拿出帕子去擦額頭上的細汗,笑得眉眼彎彎,「是我一路走來,熱了。」
少女膚光勝雪,展顏一笑,神采飛揚,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靈氣十足,光鮮明媚得就像天上的太陽。
望著她,陳容與想起了一個成語—— 燦如春華。
她的活力和他的死寂恰好相反。
白雪微微向他屈身一下,隨即走遠了。
陳容與摸了摸大氅,料子很柔軟也素淨,繡了纏枝紋,連一朵花都沒有,迎面風吹來還是冷嗖嗖的,他的心卻溫暖如春。
這時吳華手拿著淺色貂毛毯子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世子爺,奴才給您蓋住腿。」出門時他只顧伺候世子爺喝藥了,忽略了別的。
「不用了。」陳容與嘴角微勾,笑得很溫柔。
「嗯?」吳華一低頭,看到陳容與懷裡的大氅,只覺得挺眼熟的,好像見誰穿過,偏偏想不起來。
「發什麼呆?走了。」
「是,世子爺。」

留春館的院落不大,是個僻靜地方,大概有十餘間房,迴廊相接,前庭後院一應俱全,院內花壇盆景,藤蘿翠竹,裝扮的雅致大方。
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白雪看見枝椏遮掩下的門楣,「留春館」三個大字筆走龍蛇。
路的兩旁有綠柳低垂,門邊站了四個丫頭,清一色的藕荷色方領長比甲,見了她便屈身行禮,「三小姐安好。」
白雪笑著和她們打了招呼便往院子裡走,過了穿堂就是正房,裡面語笑喧闐,十分熱鬧。
「祖母,您看伊姐兒新做的褙子好不好看?上面繡的梅花都是添了銀線的。」奶聲奶氣的,還知道誇自己,「是不是伊姐兒也跟著變好看了。」
眾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有一個少女開口道:「伊姐兒長得好看,穿什麼都好看呀。」聲音清澈又柔和,讓人不自覺便心生愉悅。
「還是咱們的柔姐兒會說話。」男子笑道:「伊姐兒還什麼都不懂,就知道喜歡漂亮的衣衫了。」
「五叔謬讚了。」少女謙虛道:「伊姐兒這樣……很可愛。」
白雪的身影一頓,柔姐兒?西寧侯府裡被稱呼柔姐兒的,除了陳宛柔再沒有別人了,她的生母是柳姨娘,比自己小兩歲,年十二,如今記在母親名下,但因生母的身世好,所以她一出生便是柳姨娘親自撫養。
柳姨娘原本是大理寺右少卿最小的嫡女,容貌如花似玉,難得一見的嬌美佳人,她的母親為陳老夫人的嫡親四妹,陳汝的原配死後,陳老夫人要她嫁進來做續弦,她看著外甥女長大的,最喜她的懂事顧大局,沒料到陳汝卻不肯,只許她做個妾室。
一開始柳姨娘覺得甚是屈辱,後來不知怎地又想通了,進門的第二年就生了陳家五小姐陳宛柔,過了一年,又生下六少爺陳容旭,也是個爭氣又有福氣的。
這些事情,府裡伺候主子的老人們大多都清楚,白雪也是偶然間聽李嬤嬤和母親說起時知道的。
母親曾經對柳姨娘的評價:大家風範,任勞任怨,勤懇體貼。名分雖然低,但只要有陳老夫人在,她的身分就無端高人一等。
白雪去給母親請安時常常見到柳姨娘,她服侍著母親用膳,端茶倒水,恭敬之至,妾室的循規蹈矩幾乎做到了極致,連繼父和祖母都讚譽有加。
投桃報李,母親對柳姨娘也是真的好,不僅高看她一眼,吃穿用度也和正室的規格一樣,按理說,兩人的關係是十分好的,可為何後來母親和柳姨娘卻老死不相往來了?
她記得很清楚,那是嫁去吳家的第七年,母親病了,她回來侍疾,到了中秋也沒有走,柳姨娘拿著補品多番過來上林苑看望,卻次次被攔在了大門外,那時她心裡即使有疑慮也沒有問過母親。
想想也是她疏忽,不過她當時的日子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又哪裡有心情關心別人?
這會子仔細想一想,倒真是蹊蹺,母親脾氣溫和,心腸尤其軟,對於別人的請求也從不拒絕,柳姨娘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情導致兩人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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