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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83901-E83904

《田家小媳婦》全4冊

  • 作者寒露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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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000
  • 優惠價:NT$ 7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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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83901 《田家小媳婦》卷一
身為太傅府嫡女的她沒想到被斬首後竟在破爛農家中醒來,
如今她就是有個拖油瓶弟弟的農家女田櫻娘,
然而雙親才意外去世,秀才爹的弟子就帶著老娘來搶房,
她前生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動動小指頭就大獲全勝,
又靠精湛繡藝賺了第一桶金,還偷偷指點弟弟的課業,
他也很爭氣,雖因守孝三年無法考功名,
卻以十二三歲的稚齡成了私塾小先生,更教出四個童生老爺,
她這個弟弟什麼都好,就是對自己過度保護和愛吃醋,
都說君子遠庖廚,弟弟卻為她端茶送水入廚房,
她扭個腳、傷個手就滿臉心疼,還請了丫頭侍候她,
可她始終擔憂,若她換了芯子的事被弟弟發現,
這舒舒服服的小日子怕是要到頭了……

藍海E83902 《田家小媳婦》卷二
果然有付出就有收穫,她辛苦拉拔的弟弟總算長成一座大靠山啦!
在她被惡意汙衊殺人時,是他抽絲剝繭找齊證據還她清白,
他還爭氣的接連考上秀才跟解元,讓她大大的風光了一把,
如今他為了之後的考試做準備,在外遊歷磨練,她也不能偷懶,
先行上京打點一切,誓要賺飽飽讓他無後顧之憂,
開酒樓賣各式鍋子吸引大批人潮前來,錦繡坊的新品也無不受貴女交口稱讚,
然而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她先是撞見前世未婚夫誠王與人密談,
後又得知自家當初之所以覆滅,與此人脫不了干係……

藍海E83903 《田家小媳婦》卷三
田櫻娘好不容易等到親愛的弟弟田嵐州出外遊歷回來,
沒料到一個驚天消息,喔不,是三個,毫無預警的砸了下來,
其一,他真正身世居然是敬國公的孫子,認祖歸宗後改姓顧,
其二,他們竟然不是親姊弟,她是他爹娘撿給他的童養媳?
其三,他不知何時知曉她重生之事,甚至自己招了早早就對她動了心思,
這一切她還來不及消化呢,他又說他們有著未婚夫妻的身分更能護著她,
在外人面前逮著機會就黏著她,宣示主權、牽小手什麼的,
前世未婚夫糾纏她,他倒好,醋缸子打翻就和人對嗆,
又使計把她前世大堂哥經營的鋪子給拿回來,
也沒有忘記她前世的生辰,親手煮了長壽麵給她吃,
他的行為讓她迷惑、感動,但更多的是心動……

藍海E83904 《田家小媳婦》卷四(完)
田櫻娘發現,身為顧嵐州的未婚妻還真忙,
不但要斬他在外沾惹的桃花,斥退侵門踏戶搶她男人的知府千金;
還要準備顧嵐州進考場時的吃食日用、筆墨文具,
再去相國寺祈求菩薩保佑他科考順利,他倆感情一生一世……
沒想到在她摘下帷帽拜佛時,竟有人看上了她的美貌,
更以顧嵐州在考場裡的安危做威脅,逼她去參加選秀,
選秀?當秀女?她一定是聽錯了,
她一個年逾十八、出身鄉下、已有婚配的大齡女哪來的資格?
而威脅她的這個人,竟是當今皇上的寵妃,這……到底是在演哪齣?
寒露
80後四川吃貨辣媽一枚,最喜歡的事情是吃著美食看美文。
小時候喜歡閱覽群書,幻想著自己是當中某個角色,體驗人生百味;
現在卻是愛上了親手執筆,塑造一個個性格各異的角色,掌控他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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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生在田家
田櫻娘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哪怕她博覽天下群書,也沒見有話本故事敢寫得這麼大膽—— 她,三朝太傅府出身的嫡長女田櫻娘竟然借屍還魂了!
借屍還魂就算了,皮膚發黃、頭髮發乾,十三四歲的年紀身子卻像是十一歲。
吃根本無法下嚥的黑麵疙瘩,穿府裡下人都看不上眼的粗棉補丁衣裳,躺冷冰冰、硬邦邦的……泥炕,走坑坑窪窪的黑泥地……
這些所有的一切都算了!畢竟她田櫻娘能夠重新活過來還年輕了幾歲,本就是難得的機緣,再抱怨難免有些虧心。
但是,既然給了她這份機緣,總要給她提點下如今身處什麼狀況吧?
好些天了,她總覺得這身體的弟弟看她的眼神滿是殺氣,難不成是看穿了她已經不是他姊姊?會不會讓官府派人來抓她?
田櫻娘還清楚地記得太傅府被一群官兵圍困的情況,以往點頭哈腰的衙役們兇神惡煞地在府裡亂翻,不顧她的掙扎硬生生將她押到了天牢。
暗無天日的天牢裡時時刻刻都有人嚎叫,每天都有人死去,直到有一天,她被拖到了菜市口,身邊是太傅府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
田櫻娘一個哆嗦,不願再去回想劊子手那猙獰的嘴角,下炕趿拉上鞋底都磨破的布鞋,湊到了門邊,隔著門簾聽隔壁堂屋裡的人和弟弟田嵐州說話。
前幾天家裡倒是來來去去好些人,可那時候她昏昏沉沉的半句也沒聽清,這兩天終於好了點能下地,卻又沒想好該怎麼面對陌生人一樣的親弟弟和村民們。
「嵐州,上次我和你說的事,你看你們姊弟倆是不是……」
「羅大伯,你說的是何事?」
田嵐州生得眉清目秀,就是臉色青白、身材消瘦,一襲洗得發白的書生袍子有些偏大,穿在他身上飄飄蕩蕩的有些可笑。
此時他故作沉穩,眼角眉梢卻透出了驚惶不安。
杏花村村長羅大牛面對田嵐州幽黑的眼眸,為難地搓了搓雙手,「那個……轉眼嵐州你們一家子來村裡也快五年了,咱們杏花村什麼情況你應該知道,好不容易能有你爹這樣的秀才,咱們村砸鍋賣鐵的湊銀錢建了這三間屋子和後面的學堂出來。這幾年也多虧了你爹,咱們村不少人都識得了幾個字,還教出了我們附近三個村子唯一的一個童生。」
說到這兒,羅大牛停了下來,希翼的眼神盯著田嵐州不放,大概是想田嵐州自己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那樣彼此就不用這麼為難了。
可惜田嵐州不知道是沒想到呢還是沒打算說,只低著頭保持沉默。
不得已,羅大牛只得抽出旱煙桿在鞋上磕了磕,一邊專注地往裡裝煙葉,一邊好似漫不經心說道:「但是呢,這學堂因著你爹娘過世已經十來日沒開課,盧童生倒是願意來頂上,可他家在隔壁桃花村往來太周折,還有個老娘要照顧,村民們的意思呢……這三間屋子本來就是大家湊錢給學堂夫子建的,既然盧童生要做學堂先生,這房子自然要給他們住。
「本來你們姊弟倆過了田夫子頭七就該搬出去的,可你姊和你去墳頭祭拜頭七時又從山崖上摔下來差點沒了命,盧童生也說你們倆都是他看著長大的不能那麼絕情,作為師兄,他願意等你姊傷好了你們搬走後,他再帶著他娘過來教學。」
大概是開了頭,羅大牛越說越順,很快便將此行來意說了個清清楚楚,末了還補充道:「你爹娘的喪事是村裡人湊錢辦的,這些天你們的吃食和櫻娘的藥錢也都是東家一點、西家一點幫補的,黃大夫那還欠著三兩吊命參片錢,也是大家一起做的擔保。嵐州,咱們杏花村對你們家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這一番話說下來,田嵐州的臉色更白了,細長的手指都快把書生袍衣襬揪出個破洞,臉上堅毅倔強之色閃過,張嘴就要說話。
田櫻娘暗道不好,當下也顧不得繼續在屋裡裝病,掀開門簾倚在門框上,眨了眨眼睛擠出了兩行清淚,「羅大伯,我們姊弟倆還能去哪呢?」有地方去估計村長就不會來這麼幾次了。
「這……」果然,羅大牛頓時就語塞了。
田秀才一家四口來杏花村時衣衫襤褸,要不是身上還有身分文牒,都能被人當成叫花子,這幾年田秀才在村裡教學也沒收過誰家束脩,有時候還得用抄書的銀錢貼補學堂孩子的筆墨錢。
這次田秀才夫妻倆出門訪友卻遇上盜匪被亂刀刺死,村裡人幫著操辦後事時也發現田家除了新買的二十套拙劣筆墨連半分銀錢也無,如此一來,姊弟倆能去哪,羅大牛還真沒想過。
田櫻娘心中冷笑,面上淚水卻是流得更急了,扶著門框以一種弱不勝衣的可憐姿勢往下滑,「羅大伯,我爹娘屍骨未寒杏花村便將我們姊弟倆趕走,豈不是讓他們在九泉之下寒心?盧師兄是我爹的高徒,又怎麼會絕情地讓我和嵐州無家可歸?日後若是傳出他苛待恩師遺孤,怕是會被人詬病無情無義影響科舉……是誰?是誰如此用心險惡……」
「……」羅大牛的煙桿從手裡掉到了地上,「這……真的嗎?」
「……」田嵐州則盯著田櫻娘,臉色變幻莫測,青白的唇動了好幾次,但最終沒有說什麼。
倒是田櫻娘沒等到兩人反應,身子都快跪到了地上,又掙扎著扶著門框虛虛站著,淚眼矇矓地向田嵐州伸出了手,「嵐州,過來扶著姊姊,既然杏花村不能住了,咱們帶著爹爹的名籍去找縣太爺領爹的身後金吧,興許縣太爺看在我們可憐的分上,還能幫我們想想法子。」
身後金是她爹……不對,是大豐朝太子太傅田大人為天下窮困學子爭取到的福利之一,但凡考上了秀才,便會有專門的名籍,名籍不但方便讀書人出門遊學訪友,每個月還能夠領取一定數量的祿米、祿銀。
除此之外若是遇到重病或是災難,還能憑名籍到當地縣衙查驗後領取一筆補貼金,秀才身故的話其家人可在縣衙交回名籍換一筆身後金以贍養家人。
借屍還魂都經歷了,田櫻娘不敢肯定身在什麼朝代,這番話也不過是大著膽子詐一詐羅大牛這種看上去就什麼都不懂的升斗小民。
尚不願承認自己就是升斗小民一員的田櫻娘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弟弟有所動作,發揮了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的精神,往前走了兩步,強行將身子靠在了一直處於怔愣狀態的田嵐州身上。
發現這孩子居然比她還高了半個頭,只能微微仰著頭,對他露出個可憐兮兮的笑容,「嵐州,弟弟,以後可就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
意思是:就算你發現我什麼地方不對勁也請高抬貴手好不?
而升斗小民羅大牛果然如同田櫻娘所料,被「縣太爺」給嚇住了。
別看他在村裡管著百十號人,放在鎮子的里長眼裡都不是什麼人物,就更別說只存在他敬仰中的縣太爺了。再說他也不知道田櫻娘說盧童生的那話是真是假,萬一是真的,可不能壞了童生老爺的前程。
念及這些,羅大牛哪裡還待得住,敷衍了幾句後匆匆忙忙就奔桃花村去了,他還得趕緊找童生老爺討主意呢。
「盧師兄是怎麼回事?」
「妳是怎麼回事?」
待得羅大牛的背影出了田家齊腰高的籬笆牆遠去,姊弟倆四目相對,同時向對方提了個問題。
感覺到田嵐州想抽身離開的力道,田櫻娘心裡咯噔了一聲,趕緊死死攬著他胳膊,「弟弟,我……我撞到腦袋,好多事情模模糊糊地記不清了。」
「什麼都記不清了?」
田嵐州再清瘦沒力氣,想甩開一個田櫻娘還是綽綽有餘的事情,可偏過頭看到她濕漉漉的杏眼,突然就想起曾經養過的一隻小貓,剛抱回家的時候便是這樣可憐兮兮看著他。顯然他也知道這形容加在姊姊身上不夠恰當,所以只是略有些心虛地反問了句。
「我記得你是我弟弟,我們爹娘剛剛去世沒多久,我是和你去給爹娘燒頭七紙錢時腳滑摔山崖傷了頭……哎呀,弟弟,我頭疼。」田櫻娘一手挽著田嵐州不放,另一隻手摸向了纏著布條的後腦,裝哭太用力了好像還真的有點疼。
順著她的動作,田嵐州也看到了那一大團乾涸的紅,垂下眼眸順著田櫻娘的力道將她往堂屋的椅子上帶,「頭疼妳下炕幹什麼?」
「不下炕,我們姊弟倆不是就被趕出去無家可歸了嗎?」田櫻娘坐在硬邦邦的木頭椅子上不適地動了動,「那個,姊姊有些渴了,弟弟你能不能去給我先沏壺茶來?」
田嵐州詫異地反問:「沏茶?」
「對啊。我不喜鐵觀音的蘭香,喜西湖龍井……」田櫻娘理所當然地說了一半,猛地想起這並非是名茶彙聚的三朝太傅府,而是不知何時何地的貧瘠小村莊,頓時猶如被人抽空了精氣神,怔愣在了原地。
在田嵐州的眼中,說要沏茶的田櫻娘坐在椅子上的姿態說不出的端正柔美,說起茶名時也有著一種恍如與生俱來的尊貴氣息,然而下一刻她就如同失了靈魂,看上去空洞悲傷,之前的什麼高貴典雅完全就是錯覺。
但此時的田櫻娘垂頭喪氣縮在那兒看上去更可憐了,田嵐州垂在身側的拳頭捏了捏,轉身快步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一個還有缺口的粗瓷碗就放在了田櫻娘手邊的桌子上。
「給妳!」
「弟弟,咱們爹是哪一年的秀才?」粗瓷碗很涼,裡面盛的水也很涼,輕輕抿一口,田櫻娘眼神漸漸恢復神采。
「大豐七十八年。」
田櫻娘眼神又是一亮,歎息了一聲,「十六年了,考個舉人就這般難嗎?」
「不准嫌棄爹!」田櫻娘不知道觸動了田嵐州哪根敏感的神經,他勃然大怒,起身就要去奪田櫻娘手裡的碗,「這水還是爹挑回來的妳不准喝!」
田櫻娘措不及防下被搶了個正著,剩下半碗涼水灑一半在身上,眉頭一豎下意識就想罵人,可抬眼見著半大少年鳳眸裡的憤怒隱忍,不知怎的就歇了火,還略有些心虛。
「我、我……我怎麼會嫌棄爹呢?只是想……若是爹能考個舉人功名,也能走得安心些。」
田嵐州神情悵然,但很明顯有了軟化的跡象。
田櫻娘連忙又補充道:「弟弟,好弟弟,爹娘走了就剩下我們姊弟倆相依為命,我們先別計較旁的,先來想想怎麼保住這三間房子吧。」
田櫻娘已經確定自己還身在大豐朝九十四年,太傅府被滿門抄斬的那日桃花才剛剛結起花苞,院裡的桃花卻已見凋零,要是猜得沒錯的話,名滿大豐朝的太傅府怕已是換了主人。只是不知道身處的杏花村離京城有多遠,京城如今的局勢是怎樣?還有太傅府滿門斬首那日出現在刑場的那個人……
「嵐州,別叫我弟弟。」田嵐州皺著眉頭阻止了田櫻娘浮想聯翩。
「你本來就是我弟弟啊!叫名字顯得太過疏遠,爹娘走了就剩我們姊弟倆相依為命,你難道還和我生分不成……」
田櫻娘面色一垮,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
田嵐州見狀只覺頭疼,一甩手,「隨妳吧!」
在太傅府,田櫻娘是有弟弟的,只是京城高門裡的姊弟從小便分開教養,男孩三歲啟蒙便幾乎沒有自由玩樂的時間,作為太傅府的嫡孫,比她小兩歲的親弟弟從小便被寄予厚望,到太傅府覆滅,姊弟倆也沒什麼機會相處。
既然上天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她一定會珍惜該珍惜的一切,爭取該爭取的一切,不能像上一世那般顧忌太多,到最後空留許多遺憾。
「弟弟,那盧師兄跟著咱們爹念了幾年書?」
眼前最重要的還是怎麼在杏花村生活下去,大豐朝立國近百年,許多律法規矩都得到了完善,除了讀書人和衙門裡上了籍的走鏢人,普通人在非災年、無兵禍的時候是禁止離開戶籍地所在州縣的,所以短時間內,田櫻娘沒辦法離開杏花村。
她的秀才爹過世了,唯有身邊再出一個秀才,乃至舉人、進士,才有可能帶著她一起離開此地,回到京城查清真相,一切,都得從長計議!
盧童生的人品從村長口中便能窺得一二,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人,現在關鍵就看這人會不會顧忌壞了名聲,以及這人未來能夠走多遠。
「五年。」田嵐州的眼神又有些不對了。
看他這樣田櫻娘就覺得頭皮發麻,她就不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一對上這少年眼神就會心虛膽怯,難道是原主的魂魄並未離開的緣故?雖然大豐朝本就男尊女卑,但原來的田櫻娘在家肯定是個受氣包,不然怎麼會畏懼一個比她小的弟弟。
「妳……不記得盧鄭?」田嵐州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半信半疑又問了句。
五年前,田秀才在鎮上撿到了餓暈的盧鄭,那時候盧鄭十三歲,父親未過世的時候在鎮上書院念過幾年書,後來盧父身死,盧母帶著他從盧家搬了出來,母子兩個靠著兩畝薄田倒還能過活。可盧鄭是去過學堂的人,一心一意想通過科舉改變自身的命運,家裡沒銀錢交束脩,他就賣了田地去鎮上念書。
然而賣了田地之後家裡沒了生活來源,銀錢也有用完的一天,盧鄭的運氣不錯,揭不開鍋交不起下一年束脩時遇上了好心的田秀才,將他帶到了杏花村並將多年積累的學識傾囊相授,使得他在十五歲那年考中了童生。
本來田秀才的意思是讓他沉澱幾年再去考秀才,盧鄭卻沒聽勸告接連四屆秀才考試都背著行囊參加了,可惜銀錢又花了一大筆卻是連著三次都名落孫山。
去年秋天的秀才考試後,盧鄭還跑來杏花村責問田秀才是不是沒有盡心盡力教他,氣得田秀才整天都唉聲歎氣。
田櫻娘年方十四,正是青春慕少艾的年紀,盧鄭縱然有些急功近利,但人生得斯文儒雅,身上又帶著十里八村少年人所沒有的清高味道,對少女的吸引力可見一斑。
在田櫻娘「失去記憶」之前,她是偷偷戀慕著盧鄭的,雖然沒有明說,但一個家裡相處的田嵐州怎會不知?
可田嵐州怎麼都沒想到田櫻娘摔傷後失憶竟然連盧鄭也都沒了印象。
「我為什麼要記得盧鄭?我不是都跟你說了我什麼都忘記了嗎?弟弟,好弟弟,你別讓我回想以前的事情好不好,一想我就頭疼!」
面對田櫻娘醒來後動不動的撒嬌,田嵐州才覺得頭疼,不過他也不準備將盧鄭的事情說給她聽,只是簡單地將盧鄭的情況介紹了下,順道也說明了盧鄭在這村裡還有一大堆親戚,而自家卻是五年前落戶,單門獨戶村中無親無靠。
「也就是說,盧鄭是這十里八鄉唯一適合的學堂先生,所以咱們必須將房子讓出去?」田櫻娘沒想到杏花村的情況竟然差到了這種地步,哪裡像京城,隨隨便便扔一根扁擔都能砸著兩三個舉人,說不定還有個進士呢。
「對。」這些天接二連三的變故讓少年應接不暇,以往毫無主見怯弱膽小的田櫻娘能夠主動幫他分擔壓力,他也樂得交出擔子,他倒是要看看田櫻娘能說出什麼話來。
田櫻娘說:「如果,我們自己能夠教學呢?比如我……的弟弟—— 你!」
本來田櫻娘想自薦的,可是之前她就看到雙手厚厚的繭子,屋裡除了針線簍裡的一個鞋墊花樣子沒見著一頁書冊,怕是做慣了農活兒沒翻過書的,雖然胸中藏著滿腹經綸不下狀元的學識,她也不敢顯露分毫。
可田嵐州卻被她的膽大妄為嚇得瞪大了雙眼,「我……我連童生都不是,村裡不會同意的。」
「也是啊……」田櫻娘其實說完就知道此計行不通,田嵐州的答案完全在意料之中,如無意外,盧鄭母子倆搬到杏花村已是既定的事實,現在姊弟倆要想的是怎樣才能保證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妳不是說爹有身後金,我們去縣衙領。」田嵐州眼睛一亮,提出了個想法。
田櫻娘記得前年禮部才頒佈了一條關於秀才、舉人的法令,秀才的重病補貼和身後金好像都是三十兩銀子來著。記得那時候她太傅爹爹的這個提議被皇帝准了後回府特別高興,為數不多的身後金放在富貴人家不算什麼,但天下寒門學子無數,若有身後金的鼓勵,天下興許能夠多出不少讀書人來,這是田家三代太傅多年來共同的心願。
田櫻娘雖然還不清楚三十兩銀子在杏花村能買多少東西,但聽羅大牛翻來覆去就為幾兩銀子囉嗦的樣子也知道應該不少,念及此,她精神頓時就來了,抓著田嵐州的手,「那還愣著幹什麼,走啊!」
「走什麼走?」田嵐州看田櫻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怪物,「杏花村離百花鎮足足五十里,百花鎮到平安縣還有百來里,快馬都得跑半天,連牛都沒一匹的杏花村要想去縣城就是不歇一口氣也起碼得要兩天兩夜。」
「呵呵,我……我這不是失憶了嗎?」田櫻娘在弟弟幽黑的眸子注視下一陣心虛。以姊弟倆現在的情況估計還沒到百花鎮就得昏倒在路邊,到時候姊弟倆不用誰來趕,直接主動讓出了屋子。
「那怎麼辦?難道真要主動把屋子讓出去?」田嵐州畢竟只是半大少年,一直強撐的堅強在有人分擔壓力時候有些支撐不住了,眼圈兒開始泛紅。
見狀,田櫻娘胸中作為姊姊的責任感油然而生,蹙眉想了半晌,有了點頭緒,「弟弟,這房子要全保住,估計得等你中秀才才行,咱們先保住一半你看怎樣?」
「保住一半?」田嵐州眼睛一亮,「可以嗎?」
村裡修這三間屋子的時候也算是下足了力氣,堂屋東西兩間屋子都是一樣的格局,分為內外兩間小屋。田櫻娘住東屋靠裡更小一點的那間,外間稍微大些的是田秀才夫妻的寢室,田嵐州住在西屋的小間,外間則是父子倆的書房,放著書架和案桌。
「趁現在,我們把東西都搬到一個屋子,給盧童生空出另外一間來。」田櫻娘的意思是將書房和田嵐州屋裡的東西都搬到田秀才夫妻的寢室裡去,姊弟倆先占著東邊的屋子。
本來田嵐州還擼起袖子打算自己幹的,田櫻娘連忙將他攔了下來,「你笨啊,搬些筆墨衣裳我倆還行,書房裡的書架和桌子怎麼辦?」
「那……我去找楊三叔幫忙。」田嵐州發現田櫻娘醒來後不但有主見了許多,主意也多了不少。不過他也發現他滿腹的疑惑在她身上怕是得不到半點答案,反而能把人嚇得縮回去。罷罷罷,她只要活著便好,總比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再無親人的好!
念及此,田嵐州斂去了所有情緒,維持一副純良乾淨的表情。
田櫻娘可不知道自己這便宜弟弟如此早熟聰慧,聽話的田嵐州大大激起了她的姊弟愛,在他邁出房門到了院子時又將人給拖住了,這個角度她高出了半個頭,終於有一種為人姊姊的自豪感和責任感。
她湊到弟弟耳邊低聲叮囑了幾句,然後才輕輕推了人一把,「去吧!」
田嵐州抬手揉了揉耳朵,飛快跑出院子,這時候倒是有了一點少年人的活潑。
呼吸著鄉間的泥土氣息,田櫻娘仰頭看向圍繞杏花村的幾座大山,默默握拳——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查清真相之前也得先有和仇人對抗的實力。目前,最緊要的是想想怎麼活下去!
第二章 得到小姊妹
小小的農家院落除了三間正房以外還有東西各一間沒有牆壁的廂房,東邊閒散地堆放著一些乾樹枝,西邊則砌著一個泥土灶臺,原本兩個灶眼上都該放著鐵鍋,如今只有一個小鍋可憐兮兮地杵在那,另外一邊兩尺見圓的灶洞像是在嘲笑田櫻娘的少見多怪。
確實,田櫻娘從來沒見過這麼簡陋的鍋灶,更別提灶臺後那充當案板、廚櫃的幾個樹樁了。其中一個樹樁上還放著和她剛才喝水明顯一套的粗瓷碗。
唯一讓她有些好感的是靠近西屋牆壁那半人高的石缸,古樸的石缸很像太傅府後院影壁前的那一個。不過太傅府的石缸是用來接雨水、養碗蓮、賞魚兒的;這個則裝著供一家人的飲用水,而且目前還幾乎是見底的!
正感念此田家不同彼田家,她就聽得外面有誰在輕聲喊—— 
「櫻娘姊姊!」
「妳是?」
站在籬笆院門口的小姑娘看上去十三四歲,圓臉、圓眼睛十分討喜,身上的衣裳雖然也是粗棉布,但好歹沒打上補丁,而且……
田櫻娘低頭看了下自己乾扁的身材,再看看小姑娘初見少女端倪的眉眼和身材,略感失落地走到了院中,「進來吧。」
「櫻娘姊姊,我是春桃啊,妳真的什麼都記不得了嗎?」少女說著話便從形同虛設的籬笆牆上邁進了院子,「嵐州和我爹一起去了村長伯伯家,說妳一個人在家讓我過來陪陪妳。櫻娘姊姊,嵐州怎麼突然對妳這麼好?」
「他以前對我不好嗎?」田櫻娘有些肯定原主之前是受過弟弟嫌棄的,默默給田嵐州記了一筆,心下也明白了來人大概就是田嵐州遇到事情第一個想到的「楊三叔」家的閨女。
「也不是不好,只是不怎麼搭理妳,妳也不太搭理他。」楊春桃將手裡的籃子遞到田櫻娘面前,「我娘讓我給妳帶了點吃的,前些天我姥爺去世我們沒在家,不然也不會讓村裡人連你們家做飯的鍋都給拿走抵債了。」
「不是我說,村長伯伯這次實在是太不應該了,怎麼說田先生也教會了村裡好多人念書識字,怎麼能讓這些人隨隨便便就拿東西走呢。還有盧鄭……」
說到這兒,楊春桃小心翼翼看了眼田櫻娘,「虧得田先生對他那麼好,我哥說他竟然忘恩負義,表面上說什麼不能讓學堂裡的孩子無書可念,實際上是衝著這三間屋子和後院學堂來的。櫻娘姊姊,妳……妳別惦記他這種人了。」
「我?惦記?」這就有點驚悚了,田櫻娘總算知道為什麼之前田嵐州提起盧鄭的時候有些支支吾吾,敢情是怕她瞎了眼!嗯,應該說原主田櫻娘真的是瞎了眼。
「對啊,櫻娘姊姊妳不是同我說過,盧童生他生得好、學問好,若是能夠和他訂親,日後肯定能做秀才娘子。可……可是,我娘和我哥都說盧童生根本不是良配,像他那樣功利的人不會看上咱們村裡的姑娘,而且盧嬸她性子不好,做她兒媳婦會被磋磨的。
「櫻娘姊姊,我是覺得妳是好人,才把我娘跟我說的話說給妳聽!不過妳放心,妳喜歡盧童生的事情我沒和別的人說過。要不是嵐州說你們要讓一半屋子給盧童生住,我也不會急急忙忙過來勸妳。」
說到後面,楊春桃的口氣越來越急,情緒也有些激動,可見小姑娘是真的為田櫻娘著急,還以為田櫻娘提出讓出一半房子是對盧童生另有所圖。
當田櫻娘還是太傅府嫡女時,因為她無意間露出的才華以及美貌,她就不曾遇上過真心實意的小姊妹。從楊春桃身上,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關懷,頗為感動地拉了楊春桃的手重重點頭,「嗯,謝謝妳春桃,我不會再執迷不悟了。」
「他真的……嗄,櫻娘姊姊妳說什麼?」楊春桃愣愣地看著她。
「春桃,謝謝妳。我真的是摔得忘記了一切,什麼盧童生、王童生長什麼樣兒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個姓盧的童生趁著我和嵐州的爹娘過世就恬不知恥地想霸占我們家房子和院子,討厭他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喜歡他?」
「真的嗎?那就好!」楊春桃本質上就是個單純熱情的姑娘,聽到田櫻娘保證後十分高興,扯著她到院子東邊院牆下的石桌邊坐下,將提來的籃子打開,取出一碗黍米粥和一個雞蛋,殷切地邀請田櫻娘,「櫻娘姊姊快來看我給妳帶了什麼!」
田櫻娘也的確餓了,坐下來吃了還魂後最好的一餐飯,內心淚流滿面,要是春桃姥爺不這時候過世,興許前兩天便不用吃別人送到家裡豬食一樣的食物了。不過看楊春桃對著雞蛋嚥口水的垂涎模樣,田櫻娘又默默收回自己不太好的期許,向眼前的姊妹套取盡可能多的情報。
一頓飯吃完,田櫻娘心裡哇涼哇涼的,她問清楚了,杏花村屬於百花鎮,百花鎮屬於平安縣,平安縣屬於雲州。大豐朝二十四州,京城地處長江以北八百里,雲州地處長江以南五百里。百花鎮是雲州靠綿綿群山最近的一座小鎮,也是離縣城最遠的一座小鎮,若不是百花山上一座觀音廟求子十分靈驗,時不時會有縣城乃至府城的婦人們舟車勞頓前來上香許願還願,百花鎮或許早就因為偏遠而衰敗了。
不過如今也差不了多少,只有春暖花開時節才會有人前來上香順帶賞花,別的季節都蕭條得可怕,又因為地處偏遠,百花鎮上只有一座學堂,教書先生不過是個落第多次的老秀才,所以迄今為止整個百花鎮未出過一位舉人,就是秀才也不過寥寥幾人。
加上考秀才和考舉人得要去縣城府城,不說念書、報考花費,就是路費和住宿費也是個不菲的數字,可想而知念書科考有多艱難。
倒是田秀才到來後除了科考學問,更多的還是教一些算術和看契約等實用的知識,杏花村的村民到百花鎮打零工銀錢要比別村的人掙得多許多,楊春桃的哥哥楊軒便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如今固定在鎮上一家雜貨鋪工作,但就這樣他也沒敢繼續想考功名的事兒。
田櫻娘想把田嵐州培養出來,面臨的第一個,也是最大的難題便是一個—— 銀錢!
吃著飯,田櫻娘心裡就盤算開了要怎麼賺錢。
賣詩文?整個百花鎮連秀才都沒幾個,詩文賣給誰是個大問題,另外她可是聽春桃說了,她不過跟著田夫人偶爾念點書,認的字還不如春桃跟著楊軒學會的多,饒是她博學多才、學富五車,這種情況下也是不敢顯露的。
做吃食?得了吧,她雖然學了些養身點心和湯品方子,但以往做的時候都有廚娘準備好原料,爐灶的火也有專人控制,她不過就是挽著袖子包了頭髮到小廚房裡指揮著丫鬟做而已,現在這簡易灶臺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搞不好連火都沒法生起來。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在楊春桃建議她先收拾東屋時,她意外找到了田夫人留下的針線簍,這個針線簍可比她炕上找到的那個內容豐富多了,不但有一雙做了一大半的男式布鞋,還有幾條繡了簡單圖案的小帕子。
巴掌大的細棉布上繡的圖案在田櫻娘這高門嫡女眼中看來構圖粗劣、針法凌亂,最多就是其中一面看上去添了點花樣而已。然而這些她絲毫看不上眼的帕子,楊春桃看到後卻激動得都快哭了出來,抓著一張梅花圖樣語無倫次—— 
「櫻娘姊姊,這……這是田嬸嬸繡的花樣子吧?能……能借給我照著繡幾天嗎?」
「照著這個繡?」田櫻娘還以為是自己第一次看走眼了,乾脆拿起來迎著窗外的陽光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依然是那簡單粗劣的圖案和繡藝啊!
「對啊,咱們村只有田嬸嬸繡的帕子鎮上繡坊會收,年前田嬸嬸還說今年要教村裡的姑娘們繡花,誰知道……」
楊春桃說到這兒便想起田秀才夫妻為了村裡的人盡心盡力,結果剛剛去世沒多久村裡人就變得忘恩負義的事。
她未盡的意思田櫻娘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過來,微微沉吟後勾起了嘴角,「春桃妹妹要是不嫌棄我們姊弟倆帶著重孝,隨時都可以帶著針線過來讓我教妳。」
「妳會?」楊春桃半信半疑。田櫻娘到杏花村來這五年也就她一個比較相熟的朋友,但兩人相處的時間也有限,一來是田櫻娘不怎麼出門,二來是她性格內向說話極少。
想到這兒,楊春桃才後知後覺道:「櫻娘姊姊,我怎麼覺得妳變了好多?」身材相貌看著還是和以前一樣乾巴巴的,但是不再像以前那樣總是低著頭看不清面貌。她只是站直了身子,嘴角帶著點弧度,眼神變得亮亮的,整個人就多了一種……明媚的氣質。
「是嗎?」田櫻娘打哈哈,「爹和娘不在了,只剩下我們姊弟倆相依為命,我要是再不拾起長姊的責任,日子又怎麼過得下去?」
「難怪我娘一直讓我跟著田嬸嬸多學學,櫻娘姊姊這是跟著嬸嬸學的吧。」楊春桃有些憐憫又有些羨慕地感歎了句,岔開了話題,「櫻娘姊姊妳真的會繡花?」
「會,而且我還會繡很多種花樣。妳能給我說下鎮上繡坊都需要什麼花樣的繡品嗎?」
田櫻娘將針線簍中一塊繡了大半梅花的棉布和僅有的三色繡線單獨拎了出來,拉著楊春桃坐到了窗下穿針引線,很快便將那繡了大半的梅花給補全了,而且星星點點的紅梅經過她巧手安排後比之前秀麗了不少,枝幹立體更顯逼真。
在繡花的過程中,她將鎮上的基本情況給套了出來。
百花鎮上有兩三家繡坊,兩家稍微普通點的主要銷售一些簡單繡花的成衣、帕子之類,但其實繡花成品的生意並不是太好,多數還是買一些平常的布料或是成衣。
另外一家「錦繡坊」開在前往百花山必須棄車步行的要道上,繡坊裡賣的也是掌櫃從縣城裡採買的繡花成品,自然也會低價從十里八村收一些繡品,而杏花村只有一個人的繡品能夠賣到錦繡坊裡去,這個人就是田夫人。
當然,十里八村也不是沒有繡得好的繡娘,但這樣的繡娘絕對是普通莊戶人家搶著要的媳婦人選,絕對不會落到杏花村這窮鄉僻壤來,所以村裡的姑娘媳婦們都渴望能夠得到田夫人的指點,只可惜開頭兩年田夫人身體不怎麼好,沒精力教別人,這兩年倒是慢慢緩過來了,可惜還沒正式開始教授村裡的姑娘們做繡活就和田秀才一起雙雙去世。
聽楊春桃說到這兒,田櫻娘不由得在心裡對田夫人說了一聲「對不住」,占了人女兒身體不說,還得假借人家名頭「招搖撞騙」。
不過田櫻娘也因此在心裡暗暗發誓,願田秀才夫妻和他們的女兒田櫻娘儘管放心投胎轉世,她會盡一個長姊的責任撫養幼弟成家立業,如果能夠順道保佑她去京城查清楚太傅府覆滅的真相就更好了。
待得田櫻娘慢慢回神,楊春桃還拿著她添改之後的繡樣翻來覆去觀看,似乎不相信眼前這一切竟然是真的,直到聽見田嵐州和楊三叔、楊三嬸一起過來的聲響,她才不捨地將繡樣還給田櫻娘。
「櫻娘姊姊,這個太好看了!我能先學這個嗎?」
「自然是可以的,不過我家裡繡線品質和顏色都不正,只能勉強練手,要想把手藝學好,還得捨得布和繡線。」
兩人邊討論著花樣子邊從東屋出來,迎上了楊三叔兩口子驚訝的眼神。田櫻娘落落大方微微一笑,「三叔、三嬸好。」
「好好好。」楊三嬸的樣子和春桃差不多,只是看起來年紀大些,身材也有些走樣。驚訝過後便是欣慰,快步走上來伸手就將田櫻娘給攬在胸前,「櫻娘這是遭了大罪了,三嬸看看傷口好些了沒有?」
在太傅府嫡女的十八歲生涯中,身邊的一切都高貴中透著疏離,別說被人緊緊抱個滿懷,就是一尺內手把手都從未有過,冷不丁被楊三嬸熊抱到懷中她是抗拒的,可楊三嬸力道大,根本不允許她掙開,繼而就覺得一雙溫暖的手在頭上摸索,暖暖的讓人捨不得離開。
「沒事了。」好半晌,田櫻娘才從楊三嬸的熱情中掙脫,看向了一旁田嵐州,「弟弟,羅大伯呢?」
「去桃花村找盧鄭那小子了!」又是楊三嬸代替了田嵐州回答,並拍著胸脯保證會守在院子裡幫姊弟倆爭取最大的權益。
杏花村和桃花村中間隔著一座大山兩條小河,等羅大牛帶著盧鄭母子兩個到杏花村時天色已暗,田家院子堂屋前掛著一盞氣死風燈正隨微風輕輕擺動著,聽著外面聲響,陪田櫻娘姊弟忙活了一下午的楊家夫妻首先迎了出來。
盧鄭的母親鄭娘子眼睛不太好,剛進院子便見著一雙高大男女靠近,頓時身子就是一軟,「田……田先生……」
說起將兩個半大孩子趕出去占人房產,鄭娘子其實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因為她還想有個正經院子趕緊給已經十八的盧鄭說一房媳婦,然而人做了虧心事便心虛,心虛之下哪怕只見了個影兒也疑神疑鬼。
「喲,鄭娘子這還記得田先生呢,可真是不錯。」楊三嬸見著鄭娘子那樣,忍不住嘲諷出聲。
「楊三嬸,我和我娘自然是記得田先生教導之情,這不就是承繼先生遺志來杏花村將學堂給維繫下去嗎?」盧鄭和杏花村來往了五年,自然認識被村人稱為朝天椒的楊三嬸,皺著眉頭給楊三嬸行了個書生禮。
據他之前的估算,在楊三一家人回村之前就能把田櫻娘姊弟倆給趕出杏花村,誰知道羅大牛辦事磨蹭,又遇上田櫻娘摔傷,竟然拖到了如今。
盧鄭和羅大牛都是一個想法,覺得今天的事是楊三一家子在後面出謀劃策,不然兩個少不更事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想到把房子讓一半出來的主意?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羅大牛轉述的那段話是田櫻娘一個小姑娘能說出來的,田櫻娘是什麼人他盧鄭一清二楚,就是個怯弱膽小成天低著頭但會偷看他一舉一動的呆瓜!這樣的呆瓜能說出那番大道理,他半分也不信,估摸著是羅大牛為辦事不利找理由來著。
不過盧鄭也的確怕了羅大牛說的那些話,他依稀記得考童生時聽人說過關於讀書人補貼的事情,戶籍上的血緣至親的確可以帶著秀才名帖去縣衙爭取一些應得的照顧和福利。
若他真逼得太緊,就怕狗急跳牆,到時候得不償失,所以思前想後了一番,盧鄭同意了羅大牛的說法先住田家一半的房子,日後之事,徐徐圖之便成。
盧鄭自認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既然打定主意了要徐徐圖之自然就不再繃著「童生老爺」的派頭,不但跟著羅大牛的牛車立刻來了杏花村,見到楊三夫妻倆的時候態度分外端正。
禮多人不怪,盧鄭現在可是童生老爺了,見面先把姿態放了下來,反倒讓楊三嬸滿腹酸話都沒辦法出口,憋得那個難受哦,差點一口氣接不上來厥過去。
關鍵時候,羅大牛在院子外頭揮手嚷嚷道:「行了行了,別多禮了。楊三、楊三家的,趕緊過來幫童生老爺把東西歸置好。」他是趕著家裡的牛車去桃花村,破家值萬貫,盧鄭母子倆窮得只有一間茅草屋遮風避雨,但也收拾了小半車破衣、破棉絮、農具等,全都在鄭娘子的強烈要求下堆在牛車上載到了杏花村。
村長有令,楊三便拉著心不甘情不願的楊三嬸一起往外走。
有人幫著搬東西,盧鄭也就攙扶著鄭娘子往堂屋走,「娘,您慢點。」
站在堂屋前,鄭娘子下意識就往東屋轉。田家她是來過的,知道東屋是主屋,之前住了田家夫妻和田櫻娘比較寬敞。
然而東屋門口,田櫻娘和田嵐州一邊一個正冷眼看著他們母子兩個。
天色太暗,鄭娘子依然看得不大清楚,「鄭兒,這門怎麼還關著,是那姊弟倆不甘願讓我們住嗎?」
盧鄭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轉頭對比了下房門大開但甚是空曠的西屋,他放低了聲音對田櫻娘說道:「櫻娘妹妹,我娘眼睛不好,能讓我們住東屋嗎?」
在他想像中,如此溫柔的對田櫻娘說一句好話她一定會樂得找不著北,還不是什麼要求都能應下來,而田嵐州不管怎麼爭,左右不過一個小孩子,難道連長姊如母都不曾聽過嗎?
可是,現實和想像肯定是有差距的,他話音才剛剛落下,以往遇上他說話像隻小兔子似的低著頭蹦開、但絕對會照做的田櫻娘,竟然仰頭直接對上他眼睛,斬釘截鐵回了一句—— 
「不能!讓出西屋已經是我們姊弟兩個的極限,而且……西屋光線好,更適合盧家嬸子住。」
為了書房亮堂,西屋的外間多開了一扇窗子,裡間也開著個小窗,不管是鄭娘子住外間還是裡間,都比東屋要適合。
正要開口的田嵐州飛快看了眼田櫻娘,嘴角往上勾了勾。
盧鄭被田櫻娘堵得有點適應不來,好半晌才從田櫻娘鏗鏘的拒絕中回神,上下將人打量了一遍—— 依然是那個黃毛醜丫頭啊!怎麼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
鄭娘子則聽出來並非是房門緊閉,而是兩個孩子把在門邊根本進不了,立刻就不高興了,「田先生和田夫人都是知書識禮的人,怎麼教出來的兒女這麼沒教養!我兒可是童生老爺,怎麼能住西屋呢。」
在鄉下,東屋為尊,一般住的都是家裡德高望重的老人。
「我……」
田嵐州才剛說了一個字,就被田櫻娘扯了袖子往身後拉,她則直接站到了門檻上,比盧鄭都還高出了半個頭,居高臨下道:「我爹能教出盧師兄這樣的童生,我和我弟的教養就不勞鄭家嬸子掛心了。其實我也想過讓嬸子和盧師兄住東屋,可是一來東屋是我和弟弟的念想;二來兩老九泉之下肯定會不放心我們姊弟情況,萬一他們二人晚上想回來看看我們,結果看不到,不知道會多傷心呢!」
田櫻娘說得鄭娘子脊背發涼,就是讀聖賢書覺得世間無鬼神的盧鄭都心裡發毛,扶著他娘轉身往西屋走,口中倒是冠冕堂皇的說給羅大牛等人聽道:「娘,怎麼說先生也教養了我幾年,櫻娘和嵐州畢竟是先生的子女,他們住在東屋也是極好。西屋這邊是先生的書房,能與先生墨寶相伴……」
田櫻娘聽到這兒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聲,「咳咳,盧師兄,西屋書房裡的東西可都是我爹的遺物,自然是要我弟弟嵐州繼承的,所以我已經將那些東西都搬到了東屋,你需要什麼再重新置辦便是。」
話音落下,暗夜中都能見著盧鄭身影踉蹌了下,在鄭娘子嘰哩咕嚕詢問聲中,田櫻娘回頭對田嵐州粲然一笑,「多大臉啊,還『與墨寶相伴』,我可是搬得連根針也沒剩下。」
爹娘過世之後,田嵐州覺得天地之間只剩下一片昏暗,再也沒有一絲亮色,直到……田櫻娘明明比他矮小瘦弱的身軀擋在他面前,為他擋去所有惡意的目光,他的心思受到了極大的震動,縈繞在心中所有的懷疑和矛盾都拋到了一邊,他覺得,如今的田櫻娘一定是爹娘憐憫他的孤獨特意留給他的禮物。
田櫻娘回頭那一笑,像是衝破黑暗的豔陽,將他胸中陰霾盡數驅散,就像是迷途的旅人找到了出路,也像是一道驚雷劈開了一直纏繞他的那些個紛雜思緒。重重思緒遠去,只剩下姊弟倆相依為命的親密感,以及身邊還有人陪著的充實感。
「愣著幹什麼,咱們姊弟倆去送一送楊三叔和楊三嬸。」
田櫻娘的聲音帶著少女稚嫩顯得尤其清脆,將田嵐州從思緒的迷霧中給喚醒。
「好。」田嵐州對田櫻娘露出了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好臉色,陰鬱少年看上去總算是柔和了一些。
正好楊三叔夫妻兩個一趟就把盧鄭母子倆的東西給搬到了西屋放著,楊三嬸便叫了聲,「春桃。」
「娘,等會兒。我把這兩針縫完了就來。」楊春桃在東屋裡間應道。一個下午時間,田櫻娘給她勾出來的蘭花已經快成型,此時興趣正濃厚著。
田櫻娘和田嵐州只好站在堂屋昏暗的燈光下繼續陪著楊三叔夫妻倆等候。
不一會兒,楊春桃就拿著一張角落繡了蘭花的帕子出來,還沒邁出門檻就喜悅地舉起了手,「櫻娘姊姊,看我這針腳還行嗎?」
「都這時候了怎麼還看得清針腳,明兒天明我再幫妳看,但妳記著回去後可別動針線了,傷著眼了可不好。」
經過一下午相處,田櫻娘是真心覺得楊春桃一家子為人很不錯,在舉目無親的杏花村絕對屬於可以深交的人家,所以她在教楊春桃繡花的時候一點都沒偷懶,根據楊春桃的性子教了她一種比較簡單的針法,一個下午時間,小孩巴掌大的一塊蘭花便初具雛形,綠的葉、白的花、黃的蕊,看起來立體感十足。見楊春桃越繡興趣越大,若是不給她把利害關係說清楚,待會兒人回去點著油燈繡一晚上可不好。
不知道什麼時候,盧鄭和鄭娘子也在西屋門口聽了個分明,田櫻娘話音才剛落下,那廂鄭娘子便冷哼了一聲,「這是在說誰呢?」
「……」田櫻娘這才想起鄭娘子眼睛有問題,但是這話好像也沒毛病啊。
這一次卻是田嵐州搶在她面前頂了一句回去,「反正不是說妳!」
盧鄭瞇著眼睛將燈下眾人,特別是楊春桃細細打量了後,端著書生架子輕咳了一聲,頗為嚴肅道:「嵐州,你既是田秀才的兒子,當知何為禮。我知你不喜,且先不論明日我便是學堂的先生教化與你,便是依著我娘的年紀你也不該如此言語。」
在鄉下,盧鄭這種文謅謅的說話方式並沒有幾個人能聽懂,但有句話不是叫做「不明覺厲」嗎?至少羅大牛首先就面色嚴肅地教訓了田嵐州—— 
「童生老爺說的話嵐州你聽見了沒有?咱們村也是看在童生老爺的分上才同意你們姊弟繼續住在這裡的,你這是什麼態度!還想不想在學堂念書了?」
本朝最重名聲,特別是文人,盧鄭怕被人說苛待恩師遺孤不得不退後一步,田嵐州若是想走念書科舉一途也必定要珍惜羽毛,不能讓人有一絲詬病的地方。
所以在田嵐州還要說什麼的時候,田櫻娘直接將他給攔了下來,看也不看昂首挺胸一副世外高人架子的盧鄭一眼,只對楊家人道了謝,並告訴楊春桃不用來這邊院裡找她,她空下來的時候自然會去楊家。
田櫻娘還是太傅府嫡出大小姐的時候,雖然專心在學識上多了些,但待人接物上也有專人教導過,雖不怎麼精通可也看得出來村長現在完全站在盧鄭這方。
「縣官不如現管」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與其現在鬧起來讓楊家人也跟著為難,不如暫時先退一步緩一緩,以後再找機會扳回這一城。
「姊……」田嵐州還有些不甘,想越過田櫻娘再辯解兩句,但田櫻娘就擋在他面前,除非他下大力氣把人給推開。然而目光觸及她頭上有些鬆垮的紗布,他最終還是聽從了她的意思抿著唇低低對盧鄭和鄭娘子道了一聲對不住。
羅大牛對此總算是稍微滿意了些,又給盧鄭陪了些好話,這才趕著牛車和楊家人一起出院子回家。

第三章 不要臉的母子倆
一行人背影消失,盧鄭臉上溫文的笑容一收,陰鬱的眼神在田櫻娘姊弟臉上瞟,道:「按理說,嵐州該為田先生守孝三年,這三年當足不出戶慎言慎行,但學堂既然是杏花村村學,倒是不用那麼苛刻,只要嵐州能交上一年五兩銀子束脩,我也是不介意指點指點你功課的。」
「我兒,先不說那些。有的人只是交錢沒用,還得人品過得去才能收。」鄭娘子扶著盧鄭的手腕,渾濁的眼珠子轉個不停,衝著田櫻娘的方向命令道:「櫻娘是吧,過來扶我到堂屋坐著,然後給我和我兒把飯菜做來。」
田櫻娘被盧鄭母子倆的自以為是氣笑了,這娘倆是哪來的自信別人會照做?難道就因為盧鄭是這十里八村除死去的便宜爹之外唯一的童生老爺?
「對不起了盧家嬸子,天色已晚,我和嵐州就不奉陪了。」田櫻娘伸手摘了堂屋廊簷下的燈籠,吹滅了裡面的一小節蠟燭,這還是爹娘辦喪事用剩下的一截呢,可別因為討厭的兩人給浪費了。
燈籠一滅,堂屋前一片漆黑。田櫻娘記憶力好,田嵐州是待了五年,姊弟兩個摸黑輕鬆地進了東屋,吱嘎一聲關上門,將盧鄭母子倆的謾罵全都關在了外面,反正堂屋裡就只有一張八仙桌和四根條凳,隨便那母子倆怎麼發洩都行。
為了不便宜盧鄭母子倆,田櫻娘將西屋兩間屋子和堂屋多餘的東西全都搬到了東屋,外間是楊三嬸帶著田櫻娘和楊春桃收拾的,雖然多了西屋外間的書桌、書架和堂屋原有的幾把椅子,但好歹還算留著上炕的通道。
田櫻娘面含同情地目送田嵐州翻到炕上坐著,還得小心將幾個女人弄了半下午的針線簍推到一邊才能攤平躺下,歎了一口氣便往裡間去。
「姊,妳等等。」田嵐州突然想到了什麼,從炕上坐了起來。
「弟弟,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說,但現在快亥時了,有事咱們明天再商量好嗎?」說著,她拉開了兩間屋子相連的房門,邁步走了進去。
砰砰砰—— 
「啊—— 」田櫻娘的尖聲慘叫在黑夜裡傳出老遠,幸好田家房子離著村子大部分人家有一段距離,要不然就不只嚇著盧鄭母子倆這麼簡單了。
下午收拾屋子時,一來是田櫻娘頭上還帶著傷,二來是楊春桃實在是太想快點學會繡花,所以楊三嬸便讓楊三叔和田嵐州收拾裡間,她則和兩個小姑娘收拾外頭。
其間但凡是楊三嬸覺得礙眼的東西都搬到了裡外相連的門邊,任楊三叔和田嵐州安排在裡屋,裡屋本來就狹窄,楊三嬸根本忘記楊三叔是個糙漢子,田嵐州更是很少接觸家務活兒,於是本來小小的裡屋就被兩人給塞得密不透風。
黑漆漆的夜色中,田櫻娘根本就發現不了腳底下亂七八糟、堆著灶臺周圍收到屋子裡的一些能用的東西。這一去,正好就碰在了一個架子上,撞得身子一偏就又撲倒在架子邊一個裝水的大石缸中,摸著石缸冰冷的溫度,如何不嚇得她失聲尖叫。
連續的聲音和慘叫狠狠嚇了田嵐州一跳,也來不及將靠窗的油燈取在手裡就磕磕碰碰摸索到了門邊,「妳怎麼了?」
話音都還沒落下,就傳來略顯熟悉的「砰」一聲,田嵐州也撞在了架子上,而且循著田櫻娘摔倒的痕跡也向石缸栽下。
於是乎,剛剛藉著昏暗的光看清了身處環境準備爬起來的田櫻娘只覺後背一股大力襲來,整個人又被壓著重新趴在了石缸上,就像是被人當胸捶了一把似的差點沒背過氣去。
「姊!」田嵐州反應倒也不慢,摸索了下,扶著田櫻娘的腰先站了起來,發現前面正是自己最後放的那口廚房大水缸,黑夜中臉色一紅,「妳沒事吧?」
田櫻娘這身體好歹是十四歲,再沒發育胸前也是有兩個小鼓包的,這一撞,讓田櫻娘感覺都快被撞凹回去了,哪還有精力給田嵐州回話,只重重「嘶」了一聲。
下一刻,她就感覺身體一輕,被人攔腰抱著離地而起,眼前景物飛快閃過,回神時已經坐到了炕上。
少年站在邊上手足無措,「我……我去請大夫!」
「不,不用。」田櫻娘趕緊伸手將人攔住,這大半夜的找大夫先不說路上危險,出診的費用自家可是一點都拿不出來,「讓我緩緩就好。」
「哦,好。對……對不起!」
田嵐州繼續杵在炕邊,田櫻娘藉著昏暗朦朧的油燈看見他臉上的擔憂和自責,心中暖意漸漸戰勝了身體的疼痛,為人長姊的責任感油然而生,「不關你的事,是姊姊走路沒注意。」
「是我……」田嵐州道。
「是我……」田櫻娘道。
「是我……」田嵐州又道。
「好了,我們都別自責了。」田櫻娘抬手結束兩人的爭論,姊弟倆四目相對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過了會兒,田櫻娘的目光移到了燈影下微敞的房門,想起被絆倒時眼前那黑乎乎的一片,不禁扶額,「裡屋……你和楊三叔都是怎麼收拾的?」
這麼一說,田嵐州不由心虛地低下了頭。
下午時楊三叔力氣大負責搬東西,他則在屋內安頓那些東西,剛開始他都還勉強能應付,但後來東西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雜,亂七八糟的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擺放,所以只能隨意堆疊,一不小心就堆到了門口。
還沒來得及請楊三叔幫著整理呢又到了晚飯時間,出於禮貌,田嵐州便歇了讓楊三叔繼續幫忙的心思。再然後……楊三叔拉著他坐在堂屋門檻上殷殷教誨了許久作為家中唯一的男子應當立起來等等的道理,更沒機會插嘴說裡屋的事情。
得,這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田櫻娘便不多問了。看了眼還放著炕桌都能輕鬆躺下三個人的炕頭,她默默往裡挪了挪身子,拍拍旁邊,「天晚了,一時半會兒屋子也騰不出來,先歇了吧。」
要是換作太傅府的大小姐,別說和男子躺在一個炕上,就是單獨在一間屋子裡也不成。不過現在的田櫻娘將「權宜之策」貫徹得很徹底,甚至經過幾天的思考以及今日和楊家母女倆相處,她還覺得如今這杏花村日子過得比以前輕鬆多了,女子不用關在閨房繡樓裡,也不會有人時刻盯著站臥坐行是否規矩,更不會時時刻刻都被拿來和別的高門貴女做比較。若非京城還有她難解的執念,她還甘願選擇在這杏花村中終老。
田嵐州默默站了一會兒,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吹滅了油燈摸索著爬到了炕上蜷縮在了外側。
田櫻娘本來以為會像前幾日那樣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沒想到身邊有熱源傳來,還有絲絲或輕或重的呼吸聲,竟覺得空前安心,不知不覺便沉沉睡了過去,而且下意識往溫熱的方向靠了又靠。
黑暗中,田嵐州繃緊的神經漸漸放鬆,感覺到腰間多了一隻手掌後差點從炕上跳起來。他還記得兩年前一次風寒,他娘陪著他熬了一晚上,累極了睡在他身邊,也是這麼輕輕將手搭在他身上。奇怪的是田櫻娘的手枯瘦還帶著涼意,給他的感覺竟然和娘親豐潤溫暖的手沒什麼區別。
靜靜感受這種有人陪伴、有人關懷的溫暖舒適,他緊皺許久的眉頭舒展,一直緊抿的唇線微微上揚,沉入了甜甜的夢想。


「真是喪良心了啊!」
田櫻娘是被窗外高亢的詛咒聲吵醒的,迷迷糊糊中正想喚丫鬟問一聲怎麼回事,卻又在觸及身邊田嵐州時猛然回神,而且順著手上溫熱看過去,入目便是田嵐州全然放鬆的安心睡顏。
這個可憐的孩子也不知道多久沒睡過一次好覺了,外面鄭娘子一聲高過一聲的詛咒聲都只是讓他微微皺了皺秀氣的眉毛,扇子似的濃密眼睫毛蓋在青黑的眼圈上格外惹人憐惜。
田櫻娘的心一下子就像是被什麼給撓了一下,似乎……對於京城往事的執念和怨恨都離她遠去,唯有姊弟倆此時互相依靠互相信任的歲月靜好才是人生所求,雖然她還是會去京城調查太傅府滿門抄斬的種種疑點,但在去京城迎接風雨之前,她還是想要安安靜靜享受一下親人間的相親相愛,以及……鄰里鄉親間的「有趣」生活。
唰—— 
兜頭一盆冷水淋了鄭娘子一身,讓她正起勁的詛咒聲戛然而止,世界頓時安寧。
「啊……」田櫻娘很配合地露出了個吃驚至極的表情,並在鄭娘子開口前急急忙忙道歉,「真是太對不住盧嬸了!也是我從來沒這麼早起來過,迷迷糊糊地竟然沒看見您站在我家窗戶底下。」
早春三月,身子弱的都還穿著棉襖,鄭娘子便是如此,然而田櫻娘這一盆冷水直接將她的棉襖給澆得透透的,從外面就涼到了心裡頭,一口氣衝上來正要發飆,田櫻娘連珠炮似的下一句又蹦了出來—— 
「不過,盧嬸您怎麼大清早的在我家窗戶下?」田櫻娘剛剛反問了句,就眼尖地看到遠處通往自家的小路上快步走來幾個人,想是被鄭娘子之前高亢的哭叫給引過來的村民們,頓時有些後悔只顧一時痛快潑了這廝半盆洗腳水,然而事已至此,只能想辦法找補一二了。
心裡想著,眼睛也沒停的四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定在了被鄭娘子鞋底蹂躪得不成樣子的幾株雜草。
農家小院裡除了必經的幾條小路鋪著小石子,別的地方都是規整好的泥地,房屋窗戶下也不例外,多被用來種些蔥蒜調料隨時取用,也就田夫人還存著幾分風雅心思,這東屋窗戶下種的是兩株杜鵑。而鄭娘子指桑罵槐要收拾田櫻娘姊弟,又生怕姊弟倆聽不到她的魔音穿腦,特地走到了窗下,正好站在兩株杜鵑的中間。
當田櫻娘還是太傅府嫡長女時候,除了出色的琴棋書畫外還有個雅致的愛好—— 養花。她的院子裡種了許多奇花異草,而且養花種草的名聲在外,許多人不好養的花草也輾轉託到了她手裡。
其中讓她印象深刻的便是溧陽侯世子託付給她的幾株長相其貌不揚的雜草,那「雜草」便是和鄭娘子此時腳底下的如出一轍,然而她精心侍弄後那「雜草」竟然結了花苞,開出一朵朵金色如同酒盞大小模樣的花朵來,且花開後香味濃郁醉人。
溧陽侯世子將被定名為金盞蘭的花作為禮物在太后壽辰那天拿出來,被當今聖上盛讚,當即便准了溧陽侯世子求賜婚的旨意。那之後金盞蘭一度被神話,別說京城,整個大豐朝都為之轟動,不知道多少人四處尋找金盞蘭、培育金盞蘭。
如今雖然物是人非,但當田櫻娘思考怎麼占先機的時候,第一個想起來的卻依然是讓她印象深刻的金盞蘭。
「哎呀,我的金盞蘭!盧嬸您踩死了我的金盞蘭!」田櫻娘丟下木盆,一副震驚難以置信的模樣跑到了窗下,蹲身對著鄭娘子腳下那幾株青黃的雜草就抹起了眼淚,「金盞蘭被盧嬸您踩死了,收不到工錢也就算了,可是我拿什麼來賠給人家呢!」
田櫻娘如喪考妣的表情太真摯,鄭娘子心虛之下抬腳就退了出來,退出來後才反應過來怎麼被個小姑娘給指使了?心中火氣更甚,「亂七八糟說些什麼!誰踩妳什麼蘭了?誰看見了啊!」
田櫻娘飛快掃了眼鄭娘子身後不遠處,心想看到的人還挺多的,但我就是不說。心中念頭急轉,面上卻是委屈到泫然欲泣,「盧嬸,我可是親眼看您從我家花圃裡走出來的,您不能因為我年紀小就耍賴啊!」
「耍賴又怎麼了!妳還能咬我不成?再說了,妳潑我這一身水我還沒找妳算帳呢,我可是童生老爺的娘,告訴妳,田丫頭,妳最好趕緊把傢俱和灶具都乖乖給我拿出來,不然我讓我兒子不收妳弟弟進學堂,還要把你們趕出村子去!」鄭娘子在桃花村就是個出名的潑婦,不然也不會丈夫死後立即被婆家給趕了出來。
田櫻娘眼角餘光瞅著籬笆牆外停下來的身影,假裝不知道,心一狠,「撲通」一下跪了下去,伸手拉住了鄭娘子裙角,而且避開了有水漬的那一處,「盧嬸,我都和您說了對不住,每天早上誰家不是將昨晚的洗腳水往菜地裡一潑了事,都怪我剛被吵醒渾渾噩噩沒能看見您竟然站在我家窗戶底下,弄髒了您的衣裳我會負責到底的。
「可是您踩了這幾株金盞蘭是要了我們姊弟倆的命啊!原本我娘就靠著侍弄花草補貼些家用,這幾株金盞蘭可是她幫鎮上的貴人養的,看著這幾株金盞蘭我們姊弟倆就像是見到了親娘……
「這也罷了,關鍵是這幾株金盞蘭本來過幾天就能起出來送去交差換點我們姊弟倆活命用的銀錢,被您這麼一踩……嗚嗚,別說貼補家用,怕就是我們姊弟倆傾家蕩產也不夠賠的……」
說到後面,田櫻娘已將京城時她最不屑,但是不否認效果最好的裝柔弱手段用到了極致,她重生前便是這麼一個不做則已,一做便要登峰造極的人。
當然,這樣的效果絕對是明顯的,特別是她現在頂著十四歲的年紀十一歲的枯黃瘦弱身體,這般傷心的樣子絕對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可惜鄭娘子眼睛不太好,耳朵也自動忽略她的傷心,只是瞇眼打量了窗臺下被她踩過的泥地,終於看到了幾株亂七八糟的「雜草」,可看來看去她也沒看出這幾株草有多值錢。念及此,剛剛一時而起的心虛頓時一掃而空,重重哼了一聲,「都說田夫人家教好,我看卻未必,小小年紀喪良心也就罷了,還想訛詐我不成!」
鄭娘子毫不留情地抖了抖腳,嫌惡道:「別對我擺出這哭哭啼啼的狐媚樣子,我可不是那些個瞎了眼的男人,妳是勾引不了我……」
話還沒說完呢,抱著她腳跪在地上的田櫻娘就被「抖飛」了出去,重重撲在了石子路上,還伴隨著淒涼的一聲,「娘……」
頓時,籬笆牆處的楊三嬸首先忍不住衝了出來,一把將田櫻娘摟到了懷裡,「可憐的孩子啊!」
後頭的村長媳婦羅大嬸和村裡另外兩個婦人也抹著眼角走了出來,看鄭娘子的眼神有些尷尬,而投向田櫻娘的眼神都帶著同情—— 是啊,這沒爹沒娘的孩子真是太可憐了!
今早,羅大嬸在羅大牛的授意下帶了些日常用品和肉菜,又找了另外三家婦人一起來「慰問」鄭娘子母子,順便幫忙童生老爺母子兩個在杏花村徹底安頓下來,這麼一來學堂也好早日重新開課。
田家當時安家的時候便是在杏花村村尾一個偏僻的小山包後面,離得近的就只有原本住村尾的楊三一家,所以羅大嬸帶著人先到了楊三家,和楊三嬸還沒把事情說清楚呢,就有耳尖的婦人隱隱聽到了田家院子的喝罵聲,一行人妳看看我我看看妳,趕緊加快腳步轉過了小山包,正好看見田櫻娘哀求鄭娘子的全過程。
鄭娘子的「潑」杏花村的人早有耳聞,但看在盧鄭童生老爺的分上大家覺得還是能夠忍受的,就是沒想到傳說中的潑婦果然不一般,對著田櫻娘這樣的小姑娘居然都下得了口。
「三嬸……」田櫻娘摟著楊三嬸的腰順勢從地上站了起來,這身體實在是太瘦了,一番假跪假摔完全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一點都不划算。
一番動作加上委屈的小臉,明眼人看了覺得田櫻娘真是可憐極了,然而羅大嬸考慮事情不可能像楊三嬸那麼公平公正,她更多的還是考慮如何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給化無。
所以羅大嬸只能別開眼不去看田櫻娘,伸手去攙扶鄭娘子,「呵呵,這大清早的都是什麼事兒啊?盧家妹子,妳身上衣裳怎麼是濕的?小心風寒,先回去換了再說。」
可鄭娘子要是這麼好相與就不會在桃花村舉步維艱了,更何況羅大嬸提醒了她身上還濕著,哪裡就怕了田櫻娘的什麼蘭!不借此機會在杏花村裡立起來她就不姓鄭!
她直接甩手將羅大嬸甩了趔趄,「妳又是誰?想和我套近乎讓我別和田家丫頭計較是不?別以為妳們人多我就怕了妳們,告訴妳們,我兒子盧鄭可是童生老爺,妳們大清早的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衝到我家院子裡吆五喝六是什麼意思?」
「……」羅大嬸臉上的笑有點掛不住了,不過她可是號稱杏花村裡最長袖善舞的婦人,為了羅大牛的村長事業暫時放下臉面什麼的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只稍微愣了愣,便又揚起了笑臉。
「怪我、怪我,我都沒給盧家妹子妳介紹,我家男人就是昨兒去桃花村接童生老爺和妳的羅大牛,要是妳不嫌棄叫我一聲羅大嫂便是。這邊幾個也不是外人,她們家孩子都要在學堂念書,這不是知道童生老爺和盧家妹子你們剛搬來,肯定許多東西沒置辦起來,特地給你們送點吃用。」說著,羅大嬸便示意同來的三個婦人掀開竹籃子上的布巾,露出裡面裝的雞蛋米麵之類。
鄭娘子瞇著眼打量後神色終於緩了下來,「妳們費心了。」
「不費心不費心。」羅大嬸見狀連忙給同伴使眼色,再次想將鄭娘子帶離東屋窗戶底下,「童生老爺還沒起吧,不如將就著鍋灶,我們幫忙先給他做個早飯。」
不說這話就算了,這話一出,鄭娘子是氣不打一處來,原本都跟著米麵轉彎的身子重新轉了回來,「鍋灶!要是有鍋灶就好了!羅大嫂,我正想找你們當家的問一問,是不是真心請我們家盧鄭來杏花村教學?」
「自然真心。」羅大嬸拍胸口保證道。
「那為啥沒把吃住的地方給我們準備好一點!那灶上空著兩大窟窿怎麼做飯?我不過是到東屋問一句,妳瞧瞧被人欺負成什麼樣子了!哎喲,有些人就是看我們孤兒寡母的,欺負我眼睛不好,簡直喪盡天良哦!」
鄭娘子唱念做打的功力那是十分深厚,若非羅大嬸幾人親眼所見她是如何對待田櫻娘的絕對會信她的說法,但有田櫻娘聲情並茂的「表演」,鄭娘子的控訴眾人心裡是一點都不信。不過西邊廂房大敞大開的灶房棚子裡的確乾淨得有些過分,連個水缸都沒有,灶臺上還真是黑黝黝兩個洞口。
羅大嬸愣神之際,楊三嬸已經深呼吸了兩口氣,堅決站在了田櫻娘姊弟這邊,「這個倒是怪不到櫻娘和嵐州身上。羅大嫂也知道田秀才和田夫人只顧著幫學生籌筆墨錢、趕考錢什麼的,結果什麼都沒給兩個孩子留下。
「這次櫻娘摔壞了腦袋不是由羅村長作保欠著黃大夫三兩銀子人參錢嗎?反正鄭娘子和童生老爺要住到田家得騰屋子出來,昨兒我乾脆讓阿軒他爹把這西屋裡的東西和灶房裡還值當兩個銀錢的東西都賣了,就這都還差一兩多銀子呢。只可惜啊,田秀才資助了別人那麼多,臨到頭來別人不但不記舊情,反而要把人逼到絕路啊!」
楊三嬸越說越生氣,只差沒指名道姓罵鄭娘子母子倆忘恩負義了。不過她好歹還記得姊弟倆今後要和盧鄭母子倆共處一個院子,而且田嵐州想要繼續念書也得靠著盧鄭,所以即使氣憤也留了一線,只是想讓鄭娘子和到現在都沒還露面的盧童生知道田櫻娘姊弟倆並非孤苦無依。
「誰要把人逼到絕路了?妳別血口噴人!」鄭娘子昨兒剛知道原來自己兒子的名聲一點都不能壞,如今楊三嬸一說她就敏感地掃了一圈院內幾個婦人的表情,生怕誰將今天這事「扭曲事實」傳了出去。
「羅大嫂,妳不是村長媳婦嗎?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杏花村的人欺負我們母子兩個外人!罷了罷了,我這就去和阿鄭一起回桃花村去。」話是這麼說,鄭娘子腳步卻是一點都沒挪。
羅大嬸和另外三個婦人都是有求於鄭娘子的,見狀連忙圍了上來,妳一言我一語地勸了起來。羅大嬸更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楊三嬸一眼,「楊三家的,過幾日可就到了服春役的日子了。」
大豐朝開國近百年,一年四季都會抽調壯年男丁服役,做的也就是附近修橋鋪路挖溝之類的雜活,每次也就五日左右。別看活兒簡單時間也短,關鍵安排活兒的是每個村的村長,最髒最累的活兒總得有人去做,這個威脅在哪個村子都百試不爽。
楊三嬸倒是不怕地想反駁,深知服役中貓膩的田櫻娘卻不想楊三嬸因為自家的事情開罪村長一家地頭蛇,況且她現在也沒打算和杏花村的人槓上,她想先下手對付的一直都只有盧鄭母子兩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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