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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鬥宮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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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83201-E83205

《美味沖喜妻》全5冊

  • 作者攏煙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0/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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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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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83201 《美味沖喜妻》卷一 2020/2/21上市
一夕間由王府千金淪為罪臣之女,顧見驪如今只求活著,
所以即便知道廣平伯府無恥的擅改聖旨,
將賜婚對象換成因中毒而昏迷不醒的五爺姬無鏡,她仍咬牙嫁了,
本以為姬無鏡執掌直屬皇帝的殺手組織玄鏡門,又有魔頭名號在外,
不會有人敢對她這擺飾用的妻子動歪腦筋,誰知真有人這般不要命,
不僅登堂入室欲對她不軌,還出言辱罵他,居然就這麼把他……罵醒了?
從此她的宅鬥之路多了個最最強大的靠山,只贏不輸的那種,
他大侄女上門來挑撥離間,汙衊她和別的男人不清不楚,
她先開口教訓一番,他再隨便往那一站,瞬間把人嚇得抱頭鼠竄,
可這日子剛好過,便有不長眼的設計她和前未婚夫共處一室,甚至放火燒屋……

藍海E83202 《美味沖喜妻》卷二 
2020/2/21上市
顧見驪最近有點苦惱,因為有人想要插足她和姬無鏡的婚姻!
他那前未婚妻當初退婚搞得多轟轟烈烈啊,現在卻跑回來糾纏,
還刻意在他們夫妻倆遇刺的時候帶人來救,擺明了想邀功,
幸好姬無鏡連那女人姓啥名誰都沒記住,轉頭就把人丟去當丫鬟,
只是危機一號雖然暫時解除,但危機二號很快降臨,
身為陷害父親失勢的罪魁禍首,昌慶帝對她這個臣子之妻心懷覬覦,
竟在姬無鏡又一次陷入沉睡時強行將她帶到宮中,逼她「伺候」他……

藍海E83203 《美味沖喜妻》卷三 
2020/3/4上市
新帝登基,不僅父親的冤屈得到平反,顧見驪也終於得封郡主,
誰知在這個令人開心的時刻,姬無鏡的兒子竟染上了天花,
沒人性的廣平伯府還將孩子丟到亂葬崗!
更悲摧的是,她自己也被傳染患病,差點活不下來,
雖然在姬無鏡的細心照料下成功挺過去,但也容貌盡損,
這可讓那些個「有心人士」樂歪了,以為可以趁此機會取代她,
只是,可能嗎?呵呵……

藍海E83204 《美味沖喜妻》卷四 
2020/3/4上市
姬無鏡看似對什麼都不上心,但她知道他是在意她的,
要不怎麼會用噬心散的解藥去換醫治她天花麻子的藥膏?
幸好他說給出去的解藥是假的,否則她定要自責死,
而且他明明最不耐煩應酬,卻陪她回娘家參加父親壽宴,
受邀女眷在她背後嚼他舌根,還好死不死被她聽到,
她若是不替他討個公道,怎配做他的妻?
卻沒想到現實猝不及防打了她一巴掌──
有人來報他孩子的生母找上門,他竟把她丟在娘家,自己急吼吼地回去了……

藍海E83205 《美味沖喜妻》卷五(完) 
2020/3/4上市
前有皇帝派來御林軍追捕,後有心懷不軌的山村居民,
帶著養子和丈夫逃命的她不得不舉起鐮刀要拚命,
幸好,姬無鏡從昏迷中清醒護住他們,還已經解了毒,
甚至宣告要帶實為太子遺孤的養子回去搶龍椅,徹底擺脫困境,
但這個人啊,位子搶了就撒手不管,
政事都她跟養子親娘來輔佐處理,天天忙得昏天暗地,
還要煩惱為何他這段日子不但沒有對她親親抱抱,連說話逗她都沒了……
她是不是該「精心打扮」一番,探探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攏煙
筆名取自很喜歡的兩句詞「緩髻輕攏,一朵雲生袖」和「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
喜靜,好古風,愛手工,略固執,還有些微強迫症,文靜的外表下有一顆仗劍江湖的心。
喜歡在午後窩在籐椅裡讀一本好書,喜歡踩著落日的餘暉漫步海邊,
喜歡躲在書房練整日的書法,也喜歡左手拿剪子右手掌縫紉機地做手工。
當然,最喜歡的事情莫過於拉上窗簾隔斷窗外喧囂,於寧靜中把心裡的故事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
世家公子腰間輕晃的玉佩、江湖俠客手中的劍或酒,
還有那一個個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婀娜美人兒……無不吸引著我,於是獨愛創作古代背景的故事。
願筆下的文字有溫度,願筆下的故事多精彩,願能一直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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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難鳳凰沖喜去
一大早,顧見驪在當鋪門外等了好久。她手裡握著一支雙蝶流蘇步搖,也不知道是因為過分用力還是因為天寒,纖細嬌嫩的手指白森森的。
一陣寒風吹過,單薄的襦裝緊貼細腰,柳嚲花嬌、娉婷嫋娜,勾得街頭巷尾裡一雙雙眼睛都忍不住望過來。
「吱呀—— 」當鋪沉重的木門從裡面拉開。
顧見驪拿著母親留給她的最後遺物,細步邁進門檻。縱使萬般不捨,可父親還等著救命的藥。
街頭巷尾開始小聲議論。
「武賢王可是咱們大姬唯一的異姓王,昔日多風光吶!如今……嘖嘖,罷爵抄家打入天牢,要不是正好趕上太后喜壽大赦天下,他早就……」男人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另一個人笑嘻嘻接話。「如今他也是吊著口氣,早死晚死有什麼區別?」
幾人幸災樂禍,似乎忘了當年武賢王得勝歸來時,自己也曾喜氣洋洋跪地叩拜,高呼戰神。
「可惜了安京雙驪……」男人歎了口氣。
武賢王的一雙女兒名中皆有「驪」字,因其美貌並稱安京雙驪,名動天下,是整個永安城的男人們不可企及的蒼穹皓月。
「聽說已經出嫁的姊姊顧在驪三年無所出,如今趕上這事兒,不知道會不會被休棄;妹妹顧見驪和廣平伯府的三少爺有婚約,原先是破落宗親高攀武賢王,可現在看情形,這婚事恐怕也是要吹了。」
「不能吧?這樁婚事可是聖上賜婚啊!」
顧見驪沒有再聽下去,也不在意,這三個月她已經聽夠了。她在當鋪換了錢,又去藥鋪抓藥,忍著各方不懷好意的打量,匆匆趕回家。
顧家四口如今住在一處忠僕讓出來的簡陋農家小院。那院落是真的小,還沒有顧見驪曾經的閨房大,一共就兩間屋子,父親、繼母母子三人擠在一屋,她自己住一間,可她住的那一間還是曾經的廚房改的,院子逼仄狹小,幾無落腳之處。
剛走到巷口,就聽見嘈雜的爭執聲從家中傳來,繼母陶氏的粗啞嗓音格外刺耳。顧見驪一手抓緊手裡的藥,一手提著裙子,疾步往家趕。
「你們廣平伯府真是一窩子又慫又壞的勢利眼!怪不得落魄到這步田地!當初眼巴巴求著咱們家姑娘嫁過去,現在竟跑來落井下石,欺負我男人躺在床上,你們會遭報應的!」陶氏又哭又嚎。
趕到家門口的顧見驪聽見陶氏的話,心裡頓時一沉。難道是廣平伯府來退親了?她眸光微凝,下意識咬唇,淡粉的唇瓣上立即顯出月牙的白印子。
小院門口堵了很多看熱鬧的人,可院門關著,看不見裡面的情景,只能一個個豎著耳朵聽熱鬧,見顧見驪回來,都自動讓開了些,待她一打開門,立時伸長脖子往裡面望。
坐在地上的陶氏見狀一骨碌爬起來,端起身旁的一盆汙水朝門外潑去。「看什麼熱鬧!再看挖了你們的眼!」她又罵了兩句,抓著門口的掃把趕人,一直趕到巷口。
廣平伯府來的人是宋管家,後面跟著兩個小廝,抬著兩個用紅綢纏繞的箱子。
顧見驪望著那兩個箱子上的紅綢,有些不解。
宋管家皮笑肉不笑地施了個禮。「見過顧二姑娘。」
顧見驪沒有吭聲,還記得這人上次見她時諂媚的嘴臉。
「顧二姑娘,老奴是來送聘禮的。三日後便是黃道吉日,到時花轎會來接您,老奴提前祝您和五爺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這是什麼意思?」此話一出,顧見驪猛地抬頭,瀲灩秋眸中滿是震驚,不敢置信地惶惶向後退了一步。
宋管家不禁愣住。他自是知道安京雙驪的美名,可覺得顧見驪不過十五歲,是還沒完全長開的年紀,定是遜於其姊,今日見她抬頭,方知自己大錯特錯。倘若再過兩年,她骨子裡屬於女人的媚意流出,不知要是何等傾城之色。
如今顧家淪落至此,顧見驪早就做好了被退親的準備,可怎麼也沒想到是給姬五爺送聘禮的。
姬五爺……她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顫了顫。
她沒見過他,可是知道這個人,應該說整個大姬王朝無人不知,那是一個雙手染滿鮮血的惡鬼。
宋管家的聲音不自覺軟上幾分,壓低道:「顧二姑娘,老奴給您句實話,如今您家這個情景,說不定哪日陛下再追究起來,可是連累九族的罪,我們三少爺怎麼還敢娶您?」
顧見驪臉色微白,忍下心裡的難受,「何不退婚一了百了?」
「那可是聖上賜婚。」
不能退婚卻能換人?這不同樣是抗旨?
宋管家像是能知道她心中所想,笑得可惡。「聖旨上不知怎麼滴了墨,將名字給遮了。」
「私改聖旨同樣是死罪……」顧見驪聲音微微發顫,但望著宋管家臉上自信的笑容,忽然就懂了。
這恐怕是宮裡的意思。
這時陶氏回來了,衝進小院把繼女拉到身後,一手扠腰,一手指著宋管家憤憤道:「誰不知道姬五爺熬不過這個冬天,連棺材都做好了?這是等著拉我們二姑娘陪葬呢!我們二姑娘死了日後牽連不到你們,又給你們保了顏面,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你廣平伯府不敢抗旨,我顧家敢!回去給那一窩勢利眼送個話,今日是我們二姑娘休了姬玄恪那個混蛋!」陶氏嚎著嚎著又哭又笑。「都是慫蛋!全都是!」
顧見驪已從最初的震驚逐漸平復下來,她蹲下身,掀開箱子,裡頭有兩塊布,一袋米、一袋麵,還有五十兩銀子。
若顧家還是昔日光景,不管是給姬五爺還是給姬三郎提親,斷然不會只有這些,還真是故意羞辱人。
不過顧見驪心裡竟是出奇的平靜。她摩挲著銀子,心想要是宋管家早兩天過來就好了,那她也不用當了母親的遺物。
「麻煩宋管家回話,這親事我答應了。」
「不行!妳個糊塗的!」陶氏氣得把她拉起來,往前邁出一大步擋住繼女,擼起袖子就打算罵個痛快。
「母親。」顧見驪輕輕喊了一聲。
陶氏一愣,半天沒反應過來。她嫁來顧家七年,知道兩個繼女都不喜歡她,這是她頭一遭聽到這個稱呼。這三個多月裡,她所有的體面都沒了,像瘋了一樣硬撐著,此時一聽她的叫喚心裡卻又酸又澀。
宋管家臉色變了又變,對顧見驪這麼爽快答應十分意外。猶豫片刻,想起老夫人交代的話,又堆起笑臉說:「這就對了,如今這境況,有了今日未必有明日,能撈一個是一個。」
顧見驪眉目不動,疏離淡然,沒有接話的意思。
趁著陶氏愣神的功夫,宋管家帶著兩個小廝匆忙離開。
狹小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下來。
陶氏忍著淚,啞聲道:「妳這是何必?廣平伯府這麼做就是故意羞辱人,等著咱們主動抗旨拒了這婚事。咱們家如今背著死罪,也不在意多一個抗旨不尊的罪名了!我知道妳這孩子是急著用錢救妳父親,可是生錢的法子多得是,何必讓妳用命來換?妳繡繡帕子,我拿去鋪子賣也能賺來錢……」
顧見驪垂著眼,聲音又低又小,卻帶著執拗。「都說人證物證俱在,可是我不相信父親是那樣的人。逼我們抗旨的不是廣平伯府,而是宮裡,若我們抗旨悔婚,才是中了計,那樣我們就活不到父親洗刷冤屈的時候了。五十年是活,十五年也是活,寧可我一個人死了,我也不願整個顧家擔著汙名活著。」說著說著忍不住抽噎一聲,卻還拚命忍著不掉淚。
「再說父親的傷不是這些廉價藥材能醫好的,更何況我們連買劣藥的銀子也沒了。父親的身子等不到我們靠繡帕子賺錢,這五十兩銀子倒是能暫時應急。」
陶氏張了張嘴,說不出半句話。她只道自己愚笨,竟是沒看透這裡面的彎彎繞繞。
牆頭忽然一陣騷動,似有磚塊掉落,顧見驪和陶氏尋聲望去,只見一個腦袋從牆頭一點點冒出來,原來是街頭趙家的趙二旺。
「聽說你們家現在缺救命錢?」趙二旺垂涎的目光掃過顧見驪,「陪哥哥一晚,三百文錢,幹不幹?」
「我砸死你個髒癩子!」
陶氏彎腰撿起一塊石頭直接朝他砸過去,石頭正好砸到趙二旺的腦袋,趙二旺尖叫了一聲,直接從牆頭跌下去,撒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後悔了隨時來找我!」
顧見驪一聲歎息,認命的淺笑在她的唇畔綻開,輕聲說:「即使留下也沒什麼好結果。」
陶氏聽了心裡「咯噔」一聲,不再想著追趙二旺,回頭望向繼女。就算穿著農家破舊的粗布衣裙,也未曾失了她半分麗色。這孩子的母親當年便是絕色,如今她和她姊姊皆是嬌妍而綻,她的這張臉,在現在的確就是禍害。
陶氏從腳底開始發寒,寒意迅速蔓延全身,終於明白自己再怎麼用潑辣撐著,如今恐怕也沒能力護住這個孩子。


陶氏心裡憋得慌,為如今的境況,也為人情醜陋,想起丈夫顧敬元犯的罪—— 奸淫驪貴妃,心情更是沉重。
晚上,她給昏迷不醒的丈夫掖被角,聽見他的囈語,隱約聽見一個「驪」字。她知道他在思念他的前妻。
顧敬元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崇拜的英雄,是她不管不顧貼上來做人繼母,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顧敬元對從前髮妻的深情,也一萬個信任顧敬元的人品,篤信他做不出欺凌女子的惡行。
可是……驪貴妃是顧敬元髮妻的妹妹,五官輪廓極為相似……陶氏心裡一顫,忽又不確定了。
不能多想,也不敢再多想,她抹了眼角的濕意,敲了敲顧見驪的房門才推門而入。
顧見驪抱膝坐在床上,下巴搭著膝蓋,在昏暗的小屋子裡縮成小小的一團。她偏著頭,抬眼望向陶氏,拍了拍身側的床,請她過來坐。
陶氏忍下心酸,挨著她坐下,努力扯出笑臉,一邊瞧著她的臉色,一邊用試探且討好的口氣說:「我就是想過來跟妳說說話,沒吵到妳吧?」
面對外人的時候,陶氏沒在嘴上吃過虧,可一對上顧家父女三個,就變得有些口拙,大概是自認身分低,自卑作祟。
顧見驪將手搭在她的手背上,陶氏望著交疊的兩隻手,有些不自在。
「謝謝您。」顧見驪突地開口。
陶氏慌慌張張地搖頭,「這、這說的什麼話……」
顧見驪含笑,溫聲細語的解釋,「見驪小時候不太懂事,對您不夠敬重……」
「沒有的事!胡說!」陶氏忙打斷她的話。
她很理解兩個繼女的心情,誰又能發自內心喜歡繼母呢?更何況這兩個繼女只是和她冷淡疏離些罷了,談不上不敬重。
母女兩個相視一笑,有些話也不必再說了。
陶氏寬慰道:「有的半死人叫喜事一沖,病就好了。我們見驪從小到大運氣都不錯,這回婚事幾經波折,最後陰錯陽差嫁給姬五爺,也未必不是一種緣分。說不定妳真的能沖去姬五爺身上的病氣,嫁過去第二日啊,姬五爺就生龍活虎了!」
顧見驪是不太信沖喜這種說法的,只是她也不想陶氏過分擔心,所以只是順著陶氏的話,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承您吉言了,不過我只盼著姬五爺一直吊著口氣半死不活就好,可千萬別生龍活虎。」她眉心微蹙,難得帶出幾分十五歲小姑娘的嬌憨。
陶氏一怔,「妳這是怕他?」
顧見驪反問:「有人不怕?」
「這……」
想起廣平伯府裡這位半死的五爺曾經幹的行當,陶氏一時之間也不知怎麼勸下去,別說繼女才十五歲,就算是她面對面見著姬五爺也是要兩腿打顫的。
顧見驪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打了個寒顫,「我聽說殺人太多,死後是要被惡鬼纏著的。他殺了那麼多人,若死了,我被拉去陪葬,豈不是也要一併被無數惡鬼纏著?」越想她臉色越來越白,全然沒了先前的冷靜自若。
陶氏知道顧見驪是個行事無畏的,可偏偏怕鬼,正想著怎麼安慰她,忽見顧見驪又舒了口氣。
「我怎麼忘了,他殺過那麼多人,死後也會變成最厲的厲鬼,其他的惡鬼定然不敢纏上來……」顧見驪聲音又低下去,語氣裡帶著猶疑和恐慌。
「見驪,別亂說了,這世上根本沒有鬼!」
顧見驪沒吭聲,還陷在自己的假想中。
陶氏急忙再開口,阻止她胡思亂想,半夜作惡夢嚇哭。「見驪,咱們還沒到絕境,只要還活著一日就有希望。別說姬五爺未必會立刻病逝,就算他病逝了,妳也未必要跟著陪葬。路是人走出來的,法子也是人想出來的,咱們顧家人永遠都不會垂頭喪氣,失了鬥志!」
顧見驪點點頭,不想讓繼母再為她掛心,可是心裡卻還在胡亂猜想著,不管怎麼說,她也算嫁給了姬五爺,說不定在他死前還要照顧他兩日,這樣到了陰曹地府,看在她曾照顧他又為他陪葬的分上,姬五爺興許會罩著她,不讓那些惡鬼糾纏?
可是那樣冷血陰鬱的人,又哪裡知道感謝別人?說不定第一個吃了她的,不是別的小鬼,正是姬五爺這隻厲鬼!
胡思亂想的顧見驪果真作了一夜惡夢,夢見自己身陷陰曹地府,周圍全是恐怖醜陋的惡鬼,她只能跑啊跑,不小心摔倒了,一抬頭就看見三頭六臂的姬五爺,他把她拎起來,張開血盆大口就把她給吃了!
顧見驪驚醒,冷汗淋漓,濕了衣衫。「陰曹地府實在太可怕了……」她雙手合十,誠心祈求姬五爺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可也別醒過來,最好一直這樣半死不活,吊著口氣。
她輕輕咬唇,盼著姬五爺不要恢復健康實在有些不善良,可一想到他的凶名……她咬咬牙,自私的原諒了自己。
第二章 伯府裡頭豺狼多
三日一晃而過。
顧見驪從床上坐起,瀲灩鳳眸裡一片清朗澄澈,毫無半分剛睡醒的倦意,因為這一夜,她幾乎沒睡。
她一動不動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有些遲疑地從枕下拿出一封信箋,慢慢展開。
天還沒亮,又捨不得點蠟燭,屋子裡漆黑一片,雖然看不清信箋上的字,內容卻早已爛熟於心,她纖細的指尖撫過紙面,無聲念著信箋上的詩句。
這是她與姬玄恪訂婚第二日,姬玄恪悄悄送過來的。
這三個多月以來,她見識了所謂人情冷暖,就連親戚也在患難時落井下石,而她與姬玄恪並未做成夫妻,趨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又有什麼好記恨和介懷的呢?
想通之後,她釋然地微笑著點燃燭臺,看著暗黃的火苗逐漸吞噬信箋,和信上的字字句句,也燒掉了關於姬玄恪的一切。
桌子上放著大紅喜服,顧見驪摸了摸那粗糙的料子,毫不在意的換上,走進外間。
繼母和弟弟都在院子裡,外間只有她父親躺在床上。
顧見驪安靜地坐在他床邊,目光帶著不捨和難過,長久地凝望著父親,捨不得移開。
直到聽見外面已有動靜,顧見驪才握住父親的手,彎下腰湊到他耳邊,輕聲說:「父親,見驪要出嫁了。您曾給女兒準備的嫁衣被人搶了去,您快醒過來給女兒搶回來啊。」她難得小女兒姿態的告著狀,並沒有注意到父親放在身側的另一隻手輕輕顫動了一下。
陶氏進門,將一碗麵塞到她手裡,熱氣騰騰的湯麵還臥著一枚剝好的煮雞蛋。
顧見驪捧著燙手的麵條,不解地望著陶氏,有些心疼錢,恨不得把錢都攢下來給父親治病。
「趕緊吃,長壽麵!」
顧見驪一怔,恍然大悟的迅速低下頭,眼淚落進麵裡。她努力睜著眼睛,不再落淚,一口一口吃著麵。
大姬王朝女子普遍在十六、七歲時出嫁,最小十五歲,低於十五是不被准許的。廣平伯府擔心姬五爺死得太快,不敢拖延,忍了三日,正是因為今日是顧見驪的十五歲生辰。
陶氏又往顧見驪懷裡塞了兩錠銀子。
「應該是用不到的,您都留著吧。」顧見驪把銀子推回去。
陶氏在她手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佯怒斥道:「妳個沒出息的!還沒到心灰意冷的時候,我讓妳拿著就拿著!」
顧見驪抿唇笑了笑,知道繼母的好意,也不再堅持。她回頭深望了一眼床上的父親,又拍了拍幼弟顧川的肩,放下頭上的紅蓋頭,自行邁出門檻。
「二姊!」顧川忽然抱住她的腿。
顧川從小頑皮,不太聽話,可自從家裡出事就變得異常沉默,整日不說一句話。此刻他眼睛紅通通的,小聲又堅定地說:「妳等我!」
顧見驪從蓋頭下方看他,摸了摸他的頭,柔聲說:「小川是男子漢了,要保護好父母。」
顧川使勁兒點頭。
顧見驪這才往外走,忍著不回頭,毅然上了花轎。花轎搖搖晃晃,逐漸走遠,跟在後面的呼喊聲也慢慢聽不見了,坐在花轎中的顧見驪這才撲簌簌落下淚來,眼淚越來越多,濕了她的花容月貌。
從雲端跌進泥裡的生活,她總是忍著淚,今日卻再也忍不住了,有紅蓋頭遮面、花轎隔離,倒能無聲哭個痛快。
待哭得心裡舒服了,她才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仔細擦了臉。被淚洗過的臉龐更顯瑩白如玉,她慢慢勾起嘴角,端莊優雅地微笑著。
花轎是從側門抬進廣平伯府的,府裡冷冷清清,沒有鞭炮,也沒有什麼熱鬧感。
「五夫人,該下轎了。」
從花轎中探出一隻手來時,等在轎外的宋嬤嬤還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扶。她扶著顧見驪邁進小院,忍不住解釋。「五爺身體不好不能吵鬧,喜宴擺在前院,至於其他禮節,也一併從簡。」
顧見驪輕輕點頭,只專注望著腳下的路,後來嬤嬤還說了些什麼她都沒怎麼仔細聽,隨著距離新房越來越近,她心裡也越來越忐忑。
進了屋,房中藥味兒撲鼻。
等到嬤嬤扶著她在床邊坐下,顧見驪更是坐得腰背挺直,整個人緊繃著,一絲冷汗從額角沁出。
他……就在她旁邊?腦海中不禁浮現那個夢裡的姬五爺—— 三頭六臂壯如牛的恐怖模樣。藏在寬袖裡的手攥緊帕子,一時太過用力,指甲竟斷了,疼得顧見驪倒吸了一口涼氣。
五爺的屋子不僅充滿藥味兒,而且陰森森的,整個府裡沒誰願意往這兒鑽。宋嬤嬤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姬無鏡,畏懼地匆匆收回視線,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新嫁娘,心裡不禁有些惋惜。
如果武賢王沒出變故,眼前這位及笄就會被封郡主,那樣的家世容貌和名聲,竟很快要折在這裡,真是可惜了。
不過這些事兒不是她一個奴僕能置喙的。她笑著說:「五夫人,您稍候,五爺院子裡的林嬤嬤一會兒就來伺候您,老奴要先去回稟老夫人。」
顧見驪這才知道她不是五爺院子裡的人,微微頷首。「有勞嬤嬤了。」
屋子裡很快安靜下來,顧見驪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她從紅蓋頭下方看自己的手指,斷了指甲的地方沁出血絲來。她一動不動坐了近一個時辰也沒等來人,忍不住輕輕吮了一口斷了指甲的拇指,自己掀開蓋頭。
房間裡很暗,窗前掛著避風又遮光的厚簾,只有一對喜燭「劈啪」一聲清脆炸響。
顧見驪又望向離床頭不遠的火盆,目光頓了頓,做了好些心理準備,才小心翼翼地望向躺在床上的男人,眸中登時閃過一抹訝然。
她心裡是有些怕的,第一眼沒敢莽撞,輕輕瞟了一眼便迅速低下頭,只是這麼飛快的一瞥,男人給她的第一個印象就是白。
他並不像夢裡那般三頭六臂,也不是想像中的身壯如牛,相反的還有些瘦削,不過身量頎長。
顧見驪垂著眼睛,回憶那匆匆一瞥裡男人的五官輪廓,可沒什麼印象,只記得他膚白如雪。
也是,臥床四年,自然是消瘦與蒼白的。
顧見驪輕輕抿了下唇,再次抬眼,眼睫輕顫,怯生生地再次望向床上的男人。
姬無鏡闔著眼,雙目狹長,左眼眼尾下有一顆淚痣,緊抿的薄唇勾勒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顧見驪一怔,這般容貌與她所想可是大相徑庭,忍不住將身子前傾更湊近一些,細細打量起眼前人的眉目,半晌,才緩緩搖頭。
這容貌長在男子身上,著實太漂亮了些,男子容貌還是如父親那般器宇軒昂更好。
這時她一綹兒挽起的烏髮忽然鬆脫垂下,輕輕拂過姬無鏡的鼻梁,落在他的眼窩。顧見驪一驚,這才驚覺自己距離他的臉這麼近,雙頰不自覺染上一抹極淺的紅,慌忙坐直身子,將闖了禍的頭髮塞到盤髮裡,又偷偷望了姬無鏡一眼,見他仍一無所覺地安靜睡著,這才將手搭在胸口,鬆了口氣。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顧見驪猶豫了一下,也沒有重新用紅綢遮面,大大方方地坐在原處等著。
很快進來一個滿臉堆笑的婦人,先是對顧見驪說了兩句賀喜的吉祥話,才介紹自己是六少爺和四姑娘的乳娘,剛剛在哄四姑娘睡覺才來遲了。
顧見驪微瞇起眼,有些茫然。
林嬤嬤忙解釋。「忘了告訴夫人了,六少爺和四姑娘是五爺的孩子。」
顧見驪一下子想了起來,姬五爺是有那麼一雙龍鳳胎。
姬五爺也曾有過一門親事,是幼時由父母定下的,女方姓葉,只是後來姬五爺做起殺人的行當,在京中名聲日益不好,葉姑娘一心想退婚,加上四年前姬無鏡出任務時中了慢性毒,又抱回來一對龍鳳胎,葉姑娘一口咬定冷血殘暴如他不會好心收養孤兒,定然是他外室的孩子,興許還是奸生子,於是要死要活的吵著把親事給退了,之後姬無鏡身體一日比一日差,臥床四年至今,自然不會再議親。
顧見驪之所以知道這事兒,實在是那位葉姑娘當年鬧出來的動靜著實不小,當時她是偎在姊姊腿上,從丫鬟口中聽來的。
「五爺喜靜,院子裡伺候的人不多,平時都是長生在五爺跟前,但是您嫁了過來,他不方便再進內宅,等明兒個再讓他來給夫人請安。」林嬤嬤長了一張圓圓的笑臉,瞧著十分喜慶。
這幾個月顧見驪沒怎麼笑過,也沒見過幾張笑臉,猛地瞧著這張討喜的臉,心情莫名好了許多,眉眼唇畔也染上幾分笑意,溫聲低語,「日後有勞林嬤嬤了。」
林嬤嬤笑著客套幾句,又說:「咱們院子裡人少,夫人多擔待。」
顧見驪偏過頭望了一眼床榻上的男人,擔心談話聲吵到他。
林嬤嬤看在眼中,對她的印象更好了些,引她在十二扇落地屏風下的羅漢床上坐下,又簡單介紹了一下院子的情況。
姬五爺院子裡人口少,是真的少到讓顧見驪驚訝。三個主人,一共才三個下人,除了兩個小主子的奶娘林嬤嬤和小廝長生外,只剩下一個丫鬟,丫鬟名栗子,腦子有些不太好使,因為是長生的妹妹才被准許留下。
「夫人,要不要用膳?」
這時早已過了用膳的時辰,顧見驪也沒了剛進屋時的緊張,如今林嬤嬤一問,頓覺餓了。林嬤嬤急匆匆去外間吩咐,等膳食端上來,她又進來扶著顧見驪繞過屏風到了外間。
膳食雖然簡單,卻是顧見驪自家中出事後不曾嘗過的。
香軟的水晶菱香餃入口,她忽地想起家裡境況,鼻子不住一酸,只能低下頭藏起眼裡的黯然,等再抬頭時,又回復從容溫和的眉眼。
待她用完,林嬤嬤撤下膳食,伺候她梳洗沐浴後,就要趕過去照顧六少爺和四姑娘,屋子裡再度剩下顧見驪一個人面對姬無鏡這個她不曾見過、有些畏懼,又並非心甘情願下嫁的人。
剛剛沐浴過的顧見驪身上帶著一點的濕意,大紅裙襬曳地,她款步行至床榻前,蹙眉瞧著床上人,猶豫片刻才彎下腰抱起新添的鴛鴦喜被,而原先蓋在姬無鏡身上的另一床被子被她不小心扯開了一些,她頓時嚇白了臉,疾步將鴛鴦喜被放在羅漢床上,又折回床榻前。
梳洗過的顧見驪長髮已經放了下來,她將鬢髮掖到耳後,才壓下心裡的牴觸,小心翼翼地給姬無鏡掖被子,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又驚得縮回手。
自七歲起,父親便不再碰觸她,這會兒與陌生男子相處,她心裡總有些彆扭。
她垂眼去看姬無鏡的手,只覺他的手並不寬大,手指卻很長,骨節格外分明。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悄聲走向羅漢床。
讓她與姬無鏡同床而眠自是不能的,幸好對著大床的屏風下還擺了一張羅漢床,雖不如床榻舒服,倒比這幾個月睡的木板床好太多了。
若是正常婚娶,她自是不會任性到新婚之夜與夫君分床,可如今她不願與姬無鏡同床而眠的理由實在有些難以啟齒,她……擔心他半夜病逝,自己一覺醒來就發現和一具屍體同床一夜!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縱使屋子裡燃著炭火,可離羅漢床有些遠,顧見驪慢慢蜷縮起身子,望著桌上的喜燭,有些失神。
今天是她及笄的日子,還記得父親曾大笑著許諾為她大辦及笄宴,宴上她將會被封為郡主。
今天亦是她出嫁的日子,曾想過長輩祝福,姊妹歡言,三拜九叩交杯結髮的畫面……沒有,什麼都沒有。
可現在還想這些做什麼呢?還不如想想怎麼治好父親的傷,怎麼給父親洗刷冤屈,怎麼應對眼下在廣平伯府的境況。
她在被子裡挪了挪,將下巴埋進被子裡取暖,臨睡前遙遙望了一眼床榻上的男人,和一個只剩半口氣的人同處一室實在有些讓她發怵,最後索性把臉也埋進了被子裡。
顧見驪睡得不太踏實,雖然沒有作關於鬼怪的惡夢,卻覺得有一雙狐狸眼一直盯著她,嚇得她更不敢睜開眼,在被子裡縮成了一團。

夜深了,廣平伯府二房的燈還沒熄。
二夫人皺著眉,又煩又愁。若顧家沒有出事,顧見驪原本會在來年夏時過門,成為她的兒媳,沒想到如今做不成兒媳,竟成了她的妯娌。
「夫人……」心腹大丫鬟紅杏瞧著她的臉色,端來一碗養胃粥。「這幾天真冷,夫人您吃幾口暖暖胃。」
「怎麼就真娶進府了?」二夫人越想越氣,「不是說這麼做是為了逼她主動抗旨退婚?」
她愁的不是兒媳變弟媳的轉變,而是不知如何對兒子交代。當初兒子跪地求家裡幫武賢王,家裡騙他去南安城接表親,許諾他回來就為武賢王的事情走動,實際上打的主意是支開他,逼顧見驪抗旨,如此能依宮裡的意思除掉顧敬元,又能讓顧見驪主動退婚,等兒子回來,一切已塵埃落定。
只是他們千算萬算都沒想到,顧見驪寧可陪葬送命也沒有抗旨,如今這種情況,等兒子回家發現未婚妻成了他的嬸娘,若是鬧起來……作為母親,她自然知道兒子的執拗,也知道他對顧見驪的深情。
想起那張過分豔麗的臉,二夫人就氣得拂袖摔了小几上的熱粥。「天生會勾人的狐媚東西!」
「夫人您別急,五爺這次昏迷了小半年,比往常都久,奴婢還聽說五爺前天又咳血了。三少爺歸家還要至少十日……」
二夫人眸光微動,十日,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翌日清晨,天還沒亮的時候顧見驪便醒了,她是被凍醒的,身上的鴛鴦喜被不知何時落了地。她睡姿很規矩,經常睡時什麼姿勢醒來還是什麼姿勢,更沒有踢被子的習慣,可她也沒多想,抱起被子拍了拍灰塵,把它放回床榻上,畢竟讓別人知道她昨晚睡在羅漢床上總是不好的。
一轉身,發現桌子上的那對喜燭居然還沒有燃盡,她忽然想起姊姊出嫁的時候,繼母曾說過新婚之夜的喜燭一定要燃到天明才能百年好合,事事順遂。她走過去在桌旁坐下,托腮望著晃動的火苗,好半天,眼睫才隨著火苗眨動一下。
這會兒離天明還有些時間,可她不敢再睡,只是安安靜靜坐在昏暗的房中等待天明,為打發時間,便細思起廣平伯府的情況。
她原本是要嫁給姬玄恪的,對廣平伯府的事情也算有些瞭解。
廣平伯年歲不小了,共有五子一女,前五子為原配所出,小女兒為繼室所出,也就是如今府裡的老夫人。五位爺裡,長子有個不大不小的官職,二爺、三爺都不大有出息,四爺少年時夭折,五爺如今吊著口氣。孫輩裡倒是有幾個有出息的,尤屬姬玄恪最有潛力。
怎麼又想起了他?顧見驪微微蹙眉,側首望向床榻上的男人。
說起來,廣平伯府裡老老小小中,權力最大的人竟是姬無鏡,他沒有品階官職,權力卻極大,更是讓滿朝文武畏懼。
如今聖上經歷奪嫡之役才終登九鼎,坐上龍椅時朝堂並不穩固,於是設立玄鏡門,一些該殺卻不能在明面上殺的人便交給玄鏡門處理。
姬無鏡是玄鏡門的第二任門主,他弱冠之年接下此職,如果說玄鏡門是陛下的刀,那麼姬無鏡就是這刀上最利的刃,他殺過反賊,也殺過忠臣,屠過刺客,亦宰過親王。
若姬無鏡只是為陛下當差,風評倒也不會差到如此,只是有人說姬無鏡是享受殺人的,有人說親眼見過他食人肉飲人血,還有人說他全身上下都是暗器,若他對誰輕笑一聲,恐怕那人便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有一年聖上出行,百姓夾道跪拜,忽有膽大刺客行刺,姬無鏡便當眾剝了刺客的皮,他一身紅衣立在馬上,用長劍挑起人皮,笑著說要回去做一個人皮燈籠玩玩,那一幕讓圍觀百姓莫不毛骨悚然。
還有一年,番邦使者挑釁,他仍是一襲紅衣,懶散地抱胸斜倚在廊柱嗤笑,那使者再叫囂,可話還沒有說完便七竅流血而死。
當時姬無鏡只是攤了攤手,似笑非笑的說:「不是我幹的。」
不是他,還能是誰?
可昔日那樣的風雲人物如今卻躺在床上等著大限之日,顧見驪不禁有些感慨。許是想起同樣臥床昏迷的父親,再望向姬無鏡的目光裡,便少了許多先前的畏懼膽寒。
也是,都是快死的人了,有什麼可怕的?至少沒到陰曹地府前是不用怕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林嬤嬤趕來伺候她梳洗。她這婚事雖然特殊,可是今日的請安還是要去的。
走在簷下,顧見驪有些不放心,問:「妳跟我過來,六少爺和四姑娘那裡可安排妥帖了?」
「夫人放心,奴婢出來的時候兩位小主子還睡著,栗子在一旁守著。」林嬤嬤又解釋了一句,「栗子這丫頭雖然拙了些,吩咐她簡單的事情她還能做好的。」
顧見驪這才點點頭。「等回院子了我就去瞧瞧他們。」
落後半步的林嬤嬤瞧著她端莊挺立的背影,覺得十分驚奇。她原以為會抬進來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主子,沒想到竟如此沉穩淡然,這哪裡像明知道時日不多等著陪葬的人?不僅一滴眼淚沒落,還該吃吃該喝喝,這樣也就罷了,竟然還會關心兩個小主子,禮節方面也沒什麼錯處,倒像是真打算好好過日子的。
再一想到她不過剛十五歲,更是覺得不可思議。
宋嬤嬤挑起簾子通稟五夫人到了,顧見驪邁進主屋,打斷屋子裡原本的談笑聲,無數目光瞧了過來,上上下下打量著,恨不得把她看透似的。
廣平伯府的女眷們,顧見驪幾乎都認識,她視若無睹各種看熱鬧的目光,款款走至老夫人面前,規矩行禮,從容得體的無一絲錯處。
「起來吧。」老夫人隨意點頭,讓宋嬤嬤遞上紅包。
顧見驪又與三位妯娌相見,依次喊了大嫂、二嫂和三嫂。
二夫人的臉上明顯有些尷尬,明明一切禮數都沒錯,偏偏屋子裡的氣氛就是古怪得很。
這時大姑娘姬月明忽然開口。「見驪,三個多月沒見,世事竟變化甚大,沒想到妳沒成為我三嫂,反而給我五叔沖喜來了。」
此話一出,本來就有些冷場的氣氛變得更加尷尬。
顧見驪忽然想起父親曾說:「玄恪這孩子是不錯,他日必有一番作為,可妳嫁給他,必得和他的家人相處,廣平伯府徒有皇室宗親的名頭,裡頭實在爛透了,那家人的做派,恐我的見驪不喜。」
顧見驪看向姬月明,終於懂了父親的話。
望著那雙清明的眼,姬月明忽然有些心虛。曾經整個京城都捧著顧見驪,想要接近眼前人都沒什麼機會,如今她家中生事,更淪落到要嫁給別人沖喜的地步,自己壓抑許久的自尊心一下子漲得老高,這才沒忍住挖苦了兩句。
顧見驪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卻難掩威儀地說:「明姐兒,稱呼錯了。」
姬月明一怔,一臉不可思議。
顧見驪卻已經移開了視線,看向大夫人,溫聲說:「若是我沒有記錯,明姐兒兩三個月前已經及笄了,如今也該懂些規矩,免得在外面出錯。」
她的聲音本就有些甜軟,溫聲細語的時候,更是給人特別舒服的感覺,明明說的是指責的話,卻也十分動聽。
大夫人這幾日正在愁女兒的婚事,這番話正好戳到她的痛點。她並非想為顧見驪打抱不平,而是不喜女兒當眾表現得不夠得體,尤其是女兒和同齡的顧見驪站在一起時,這差距……
她立刻拉長臉斥責。「沒大沒小的成什麼樣子!身為長姊,還不快帶著幾個妹妹喊五嬸!」
母親一個眼色就把姬月明叫屈的話嚇了回去,她咬咬牙,心不甘情不願地朝著顧見驪屈膝。「月明給五嬸問好。」
其他幾房的女兒姬月文和姬月真一併起身問好。
大郎姬玄慎也帶著幾個弟弟給顧見驪問好,府裡一共五位少爺,除了姬玄恪,其他人都在。
顧見驪不動聲色,心裡卻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因為覺得尷尬,才故意避開今日的場景。
廳中還有老夫人表親家的幾個孩子,不過老夫人並沒有讓她與這些親眷打交道的意思,只是揉了揉眉心,讓晚輩都退下,接著說最近天寒,不必日日過來請安,又格外囑咐她好好照顧姬無鏡即可。
顧見驪了然,日後其他人是否來請安不說,老夫人是直接拒了她的登門。
她臉上端莊的淺笑未曾變過一絲一毫,內心毫無波動,只是在離開的時候感覺到一道過分直白的目光,一回頭,便對上二夫人外甥不懷好意的目光。
顧見驪蹙眉,更加確信父親當初的話的確沒說錯。
第三章 初見大魔頭郎君
回到院子,顧見驪沒回房,而是先去看望了四歲的六少爺姬星漏和四姑娘姬星瀾,兩個孩子居然還在睡,她也沒吵醒他們,只是輕輕走過去望了一眼。
兩個小孩子都是雪團子一樣可愛的年紀,酣睡時的模樣更是討人喜歡,尤其是睡在外側的女娃,像隻軟軟的小奶貓似的,瞧著就讓人心裡跟著發軟。
「夫人,您先回去休息,等小主子醒了,奴婢再抱過去見您。」
顧見驪又望了一眼酣睡的兩個孩子,才硬著頭皮轉身回房。
她本來想,陪兩個孩子一整天就不用回去單獨面對姬無鏡,可惜這兩個奶娃娃睡得正香……
無奈的回了屋,倚靠在窗前,她隨意拿了本書來讀。若讀書能分散注意力,倒是能讓她忘記屋子裡的另一個人。
當她讀到一半,發現窗外天色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雪,聽見有人走進屋中,她的目光仍落在書頁上,隨意問:「有什麼事嗎?嬤嬤。」
「五表嬸。」
帶著討好的男聲令顧見驪一驚,猛地抬頭。
二夫人外甥趙奉賢才往前邁出一步,顧見驪便用力將手中的書放在桌上,肅聲質問:「這裡豈是你能隨意進入的地方!」
趙奉賢被她忽然爆發的氣勢唬住了一瞬,不過也只是一瞬,他便繼續上前,笑嘻嘻地說:「五表嬸,早上沒能跟您問好,奉賢心裡過意不去,親自過來給您請安嘍!」
曾經的顧見驪絕對接觸不到這樣的人,或者說即使是再卑劣的人在她面前都會裝出儒雅的模樣,可在過去的三個月,她已見過太多地痞流氓,這樣的言語和表情,她實在是太熟悉了。
顧見驪抓起一旁的茶碗,朝趙奉賢腳旁摔去,「出去!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
趙奉賢仍舊是嬉皮笑臉,「五表叔最喜歡死人,討厭活人,所以他的院子最偏僻,您喊不來人的。」他瞇起小眼將眼前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再說,您這是誤會奉賢了,奉賢仰慕五表嬸多年,只是想和您說說話,別的混蛋事兒……不做。」
雖然姬無鏡的院子偏僻,可眼下乃白日,又快到晌午,顧見驪穩了穩心神,沉下嗓音。「賢侄想與我說什麼?」
她不動聲色的拿起桌子上另外一只白釉茶碗,抿了一口涼茶,放下茶碗後手指搭在碗沿,輕輕轉動。
「奉賢是想告訴五表嬸,如今您不是孤單一人,若是有什麼需要,儘管隨時來找奉賢,不管是什麼事情,也不管是白日還是夜裡……」說到最後,聲音低下,語氣裡亦帶了些曖昧。
那張色迷迷的醜臉實在令顧見驪作嘔,可她只能忍著怒意,不接他的話,冷靜地說:「你五表叔的院子的確偏僻,只是眼看就要到午膳的時辰,賢侄是想留下用膳嗎?若如此,得支會廚房一聲。」
甜甜軟軟的聲音入耳,趙奉賢大半個身子都酥了,他笑咪咪地說:「五表嬸,您怎就不信奉賢的善意?奉賢今日過來只是想瞧瞧您過得如何,表表忠心罷了。」說著不由自主又向前走了兩步,回頭瞥了一眼床榻,壓低了聲音繼續說:「就在您嫁過來的前一天夜裡,五表叔咳了血,府裡來了宮裡頭的太醫,言明五表叔活不到過年。如今距離過年可只有十日了,到時候府裡會怎麼對您,您心裡清楚,只要您點個頭,咱們合夥來一齣狸貓換太子—— 」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再說,可是顧見驪已經聽懂了,這是要以救命之恩囚著她作外室。
「五表嬸,您好好考慮考慮。是到用膳的時辰了,奉賢先走一步。」他一步三回頭,目光猥瑣,從院子的偏門出去,看看左右沒人,便大搖大擺地往正路走,腦子裡仍舊是顧見驪的花容月貌,勾得他心癢難耐,決定去花柳巷先快活快活。
直到聽不見腳步聲,房中的顧見驪挺直的脊背才一軟,有些疲憊的靠上椅背,望著摔在地上的茶碗碎片出神。
倘若她毀了這張臉,是不是就會少去很多麻煩?
或是將趙奉賢來過的事情說出來尋求庇護?可這廣平伯府分明盼著她早些死,免得受牽連,她根本不可能得到援助。
這時突地傳來小孩子的說話聲打斷她的思路。
林嬤嬤抱著姬星瀾,姬星漏跟在她身旁,進了屋,她把懷裡的姬星瀾放下,笑著對顧見驪說:「夫人,奴婢把六少爺和四姑娘帶過來了。」
哥哥姬星漏自打進屋就低著頭,妹妹姬星瀾則一直往林嬤嬤身後躲,有些畏懼。
林嬤嬤把藏在她身後的小姑娘推到身前,柔聲說:「這位以後就是你們的母親了,快叫人。」
姬星瀾抬起頭,好奇地望著顧見驪,大大的眼睛撲閃撲閃,小嘴微張,想要叫人,又有些猶豫。
顧見驪起身,腳步輕盈地走上前蹲在兩個孩子面前,揉了揉姬星瀾的頭,溫柔地說:「沒關係的,不想叫暫時不用叫。」
姬星瀾歪著小腦袋好奇地瞧她,覺得她好漂亮,聲音也好聽,不由自主朝著顧見驪咧開嘴笑起來。
林嬤嬤又說了一遍。「四姑娘,喊人了。」
「母—— 」
一直低著頭的姬星漏忽然推了妹妹一把,幸虧顧見驪眼疾手快,抱住搖搖欲墜的小女孩。姬星瀾在顧見驪的懷裡轉過身看向哥哥,委屈地扁了嘴,可是哥哥一個眼神瞪過來,她立刻不敢哭了。
姬星漏嗤笑了一聲,沒好氣地喊,「我要吃飯!」
「這……」林嬤嬤為難地看向顧見驪。
顧見驪點點頭。「妳去吧。」
林嬤嬤應了一聲,沒發現視線死角的碎茶碗,立即提著裙子疾步往外間去準備。
顧見驪沒理姬星漏,直接將姬星瀾抱起來在窗前坐下,用指腹輕輕點了點小姑娘的鼻尖,「妳叫星瀾是不是?」
「哇,妳怎麼知道?」小姑娘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我不僅知道妳叫星瀾,還知道星瀾今年四歲啦!」
「哇,妳知道那麼多呀!我是四歲啦!」說著,她神氣的伸出五根手指頭,接著偏過小腦瓜兒瞧,想了半天,又縮回去一根手指。
顧見驪忍俊不禁,湊過去在小姑娘的臉蛋上輕輕親了一下。
「我們星瀾真漂亮!」
姬星瀾懵懵懂懂地望著她,接著忽然踢掉鞋子,抓著顧見驪肩膀上的衣服,歪歪扭扭地站起來湊到顧見驪面前,在她的臉頰上吧唧一口。
「妳也好看!」
小孩子一旦開了口,就是嘰哩呱啦說個不停,偏偏還長了張討人喜歡的臉蛋,加上軟糯的童音,更是讓人喜歡。
站在原地的姬星漏看著她們兩個妳一句我一句,完全當他不存在一般,立刻走到一旁的衣櫥踢了兩腳。
姬星瀾果然扭過頭來,可顧見驪立即逗著她,輕易地又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繼續當姬星漏不存在,惹得姬星漏更加生氣。
他走到地上摔碎的瓷碗前,作勢蹲下來玩。記得林嬤嬤每次都會大驚小怪地跑來抱起他,驚呼「我的小祖宗喲,可別傷了」,然而他玩了好一會兒碎片,坐在窗前的兩個人都沒理他。
顧見驪以眼角餘光悄悄看了賭氣的小男孩一眼,無聲念他的名字。星漏?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她猜測這孩子特別的名字應當是從這首詩而來的。
午膳的時候,姬星漏沉默地吃飯,姬星瀾仍在顧見驪腿上。
「我吃飽了!」姬星漏猛地跳下椅子,一溜煙兒跑了。
林嬤嬤哎喲一聲,趕緊扯著裙子追出去,看來這樣的戲碼已不是第一次上演。
姬星瀾吸進一根麵條,用小小的手摸了摸嘴角,仰著臉望向顧見驪,含糊不清地問:「哥哥怎麼了?」
「哥哥吃飽了,咱們星瀾繼續吃。」
「下午能來找妳玩嗎?」姬星瀾嘟起肉呼呼的小嘴,邊吃邊問。
「當然可以呀!」
有照顧小孩子的名義,就可以不用一直單獨和姬無鏡相處。當然,姬星瀾這麼討人喜歡,著實是意外驚喜。
至於姬星漏,顧見驪看得出來這孩子的教育出了問題,可這種因為環境慢慢養成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能改過來的。
顧見驪親自抱著姬星瀾去睡午覺,其實她恨不得留在孩子的房裡和她一起睡,可是她得硬著頭皮先做一件事情。
先前給姬無鏡餵食是長生負責的,如今他不宜進屋,這事兒就落到了顧見驪身上。早上顧見驪因為一早去主屋請安躲過一劫,現在卻是躲不過了。
顧見驪端著一碗粥慢吞吞的走進裡屋,躊躇地立在屏風旁,望向床榻,直到瓷碗有些燙手,才認命地挪步走去,坐上床沿。
她將粥碗放在床頭小几,又準備帕子放在姬無鏡耳側的枕頭上。在家裡的時候,她曾給昏迷的父親餵過東西,也算有經驗。
「別慌,流出來擦掉就好,多試試總能餵進去,他現在昏迷,不能打妳,權當、當是給父親餵粥了……」顧見驪對自己喊話半天,終於端起碗來,試了試溫度,小心翼翼地餵給姬無鏡。
幸好,過程比她預想的要順利多了。
只是餵到一半顧見驪忽又想起,今日只是餵食,那麼擦身這事兒日後是不是也是她負責?
這一想,手就一抖,湯匙裡的粥滴落在姬無鏡的臉頰。顧見驪一驚,急忙用指腹抹了去,才慌慌張張想起用帕子重新給他擦一遍。
等將一小碗魚粥餵盡,顧見驪長長舒了口氣。
這只是午膳,還有晚膳,好不容易熬到晚膳也結束,顧見驪如昨夜一般,抱了一床被子宿在羅漢床上。
她留了一盞燈才歇下,屈膝側躺在羅漢床上,雖一動不動地闔著眼,卻許久未能睡著。
於是,當有人從窗戶跳進來的時候,她一下子就醒了。
「什麼人!」她彈坐起身,順手握住藏在枕下的匕首。
「五表嬸,您居然睡、睡在羅漢床、床上?嘿嘿,新婚燕爾,五、五表叔不能陪您,奉賢陪您怎、怎麼樣……」趙奉賢一步三晃,全身帶著酒氣。
顧見驪暗道一聲不好。白日的時候他尚且能守些禮,可如今醉了酒,骨子裡的劣性恐要暴露出來。
她一邊朝房門口跑,一邊大聲喊,「林嬤嬤!長生!」
可惜她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哪裡跑得過男子,趙奉賢幾步追過去,反而比她先到門口,用後背抵在門上。
這一瞬間,顧見驪特別想父親,如果父親好好的,定然不能讓她受這樣的委屈。
「別、別跑了,嗝……」趙奉賢踉踉蹌蹌的走上前,「五表嬸,奉賢、奉賢陪您……」
顧見驪握緊手裡的匕首,一邊後退,一邊冷著臉訓斥。「我是你的長輩!你不能這樣胡來!」
小腿不知撞上了什麼東西,顧見驪登時朝後跌坐,她偏過頭,才知道自己退到了屋子最裡面的床榻,趕忙慌聲道:「你五表叔還在這裡!他今日曾醒了一次,當著他的面動他的妻子,你就不怕他醒來找你算帳?」
趙奉賢嘿嘿笑了兩聲,跌跌撞撞繼續往前,把自己絆倒了也不急著爬起來,抬頭望向顧見驪,咧嘴笑答,「五、五表叔快死啦,什麼都不知道了,就算我脫了褲子往他臉上撒一泡尿,他也……嗝!」
突地,他臉上的笑僵在那裡,那雙迷濛醉眼也一點點恢復清明,像是一瞬間醒了酒一般,整個人開始發抖。
顧見驪懵了,後知後覺地慢慢轉過脖子,看向身側,便看見一雙似笑非笑的狐狸眼,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幾許風姿,加上那眼下的一滴淚痣,再添三分妖氣。
「吵死了……」
姬無鏡的嗓音本就偏冷,如今太久沒說話,猛地開口,聲音沙啞乾澀,更顯陰森,令顧見驪感覺像一條陰冷的蛇爬過脊背。
趙奉賢瞪圓了眼睛,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狼狽的趴在地上。「五、五表叔……」
「噓。」姬無鏡緩緩抬起手,將食指搭在唇前。房中只燃著一盞燈,不甚光明,令他的臉色越發蒼白。
趙奉賢登時連喘氣聲都不敢再發出。
一旁的顧見驪望著姬無鏡,不由自主一併收了聲。
姬無鏡放下手,手掌撐在床上,動作極為緩慢地撐起上半身,盤腿坐在床上,雙手隨意地放在腿間。他手長腿更長,身上雪色的寢衣鬆鬆垮垮的套在身上,側襟尚未繫緊,露出些胸膛。
由於昏迷太久,手腳有些僵,他這一系列動作做得很慢,看在顧見驪眼中,更像耗盡一整個夜晚那麼漫長,她不由自主的向後挪,直到後背抵上床柱,退無可退。
姬無鏡涼涼地瞥向趙奉賢,挑起眼尾,帶出一抹笑,那一滴淚痣跟著微微上挑。
他明明在笑,趙奉賢卻覺得毛骨悚然。
「把剛剛的話再重複一遍。」
聞言,趙奉賢一骨碌爬起來,跪爬到床前,雙手死死抓著床沿,顫聲說:「五表叔我錯了!我錯了錯了!奉賢剛剛喝醉了,都是胡說八道!」
姬無鏡只是看著他,若有似無地笑著,不氣也不惱。
可他越是這樣,趙奉賢越是膽寒,整個人僵在那裡,好半天才嚥了口口水。
夜晚的寒風從開著的窗戶灌進來,吹在趙奉賢被冷汗澆濕的後背,令他如墜冰窟,只能照著眼前惡魔一般的男人的吩咐做。
「五、五表叔快死啦,什麼都不知道了,就、就……」趙奉賢硬著頭皮說,可說到一半就再也不敢說下去。
「繼續說。」姬無鏡懶懶瞥了他一眼,語氣聽不出喜怒。
「就、就算我脫了褲子往他臉上撒一泡尿,他也……」趙奉賢用全部的勇氣喊完先前的話,立刻大哭著跪地磕頭,腦門往地上撞得咚咚響。「五表叔您饒了奉賢吧,奉賢再也不敢了!」
姬無鏡放在腿間的手撐著身下的床榻,上半身極為緩慢地微微前傾了些,「還少了一個字。」
「什、什麼?」趙奉賢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抬起頭,目光呆滯。
什麼叫還少了一個字?可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他大腦異常清醒,倒成了這輩子腦子最靈光的時候,很快明白過來。
「五、五表叔快死啦,什麼都不知道了,就算我脫了褲子往他臉上撒一泡尿,他也……嗝!」
姬無鏡嘴角輕勾,挑起的眼尾堆出三分笑意,滿意地輕笑。「這下對了。」
他笑了,趙奉賢卻連哭都哭不出來,只能反反覆覆地喊著,「五表叔、五表叔……」
「賢侄有句話說的不太對。」
趙奉賢哭著回答,「是是是,五表叔說什麼都對……」
姬無鏡慢悠悠地開口。「比起活人,我更喜歡死人,但是最喜歡的,是被我弄死的死人。」
趙奉賢粗啞的聲音一頓,渾身打了個冷顫。
「五表叔最喜歡死人,討厭活人,所以他的院子最偏僻,您喊不來人的……」
這是他上午偷偷過來時威脅顧見驪說過的話。
趙奉賢的鼻涕流得很長,嚇得倒抽了一口氣。「五—— 」
「罷了,滾吧。」姬無鏡皺眉,看向他的目光染上幾分嫌惡。
「是是是!奉賢這就滾!」趙奉賢像是得了大赦一樣,又哭又笑地爬起來,慌慌張張往外跑,邁出門檻的時候還摔了個狗吃屎,卻連疼也不覺得,立馬又起身,動作非常迅速。
「關門。」
姬無鏡沙啞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趙奉賢立即又低著頭跑回去,用顫抖的手把門關上,然後轉身就跑,一時慌不擇路又摔了一跤,再爬起來繼續跑,邊跑邊氣自己是真的腦子有問題,才會在姬無鏡還有一口氣的時候放肆,怎麼就不能等那個惡魔死透透了再來……


房間中,顧見驪後背緊貼床柱,雙手緊緊握著匕首,因為過分用力,斷了指甲的地方隱隱又滲出血絲,可是她渾然不覺得疼。
逃過一劫,她本該喜悅的,可是望著姬無鏡,她又陷入另一種驚懼,整個身子緊繃著,雙肩微微發顫。
姬無鏡冰涼的目光這才掃了她一眼,低沉開口。「還拿著匕首做什麼?沒捅到爛狗,打算拿我補一刀玩玩?」明明剛開口的時候面無表情,說到最後竟是帶出幾分莫測的笑意。
「不、不是……」顧見驪慌張鬆手,匕首從她手中掉落,重重落在地上。
她的確想過或許姬無鏡真的會醒過來,可是也絕對沒想過他醒來時會是這樣的場景。
冷靜,冷靜!她該說什麼?告訴他,她是他昏迷時廣平伯府給他娶進來的妻子?可這也並非是實情,其中的彎彎繞繞不是一兩句話便能說清的。
「我、我……你……」向來沉著冷靜的顧見驪第一次變成了結巴,意識到自己還坐在床上,她局促地站起身就想逃。「我去給你請大夫—— 」可是才剛邁出一步,手腕就被握住。
姬無鏡的手很涼,明明是剛甦醒的病人,力氣卻不小,他用力一拉,她身形一晃,一條腿筆直立著抵著床,另一條腿則彎曲著跪在床沿,纖細柔軟的身子就這麼弓著栽進男人的懷裡,下巴重重磕在他的肩上。
姬無鏡還是先前盤腿而坐的姿勢,紋絲不動,除了握住顧見驪的手。他抬起另一隻手搭在顧見驪的腰側,摸了摸。
女人的腰可真細真軟,即使是僵著身子。
顧見驪只覺得姬無鏡的聲音陰冷,手也是,像條冷血的蛇爬上她腰側。她拚命忍耐,可是身子還是忍不住開始發顫,緊繃的時候感覺異常敏銳,她很快發現姬無鏡修長的手指滑進她的衣襟。
那一瞬間,她想到的不是輕薄之舉,而是人皮燈籠。
這時姬無鏡忽然鬆了手,顧見驪一踉蹌,整個人跌坐在姬無鏡身側。她雙手撐在床上,身子略微向後,無聲喘了兩口,才小心翼翼地看向身邊的男人。
只見他拿著一方雪色的帕子抵在唇前,一陣輕咳,那方乾淨的雪帕很快染上猩紅,鮮血漸次暈染,濕了大半的帕子。
那是她的帕子。
顧見驪一怔,這才明白對方剛剛拉她,只是為了拿她腰側的帕子。
她終於冷靜了些,小聲問:「你、你怎麼樣了?」
姬無鏡止了咳,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跡,低下頭,盯著那方染血的帕子看了一會兒,才不疾不徐地將沾滿鮮血的帕子工整疊好放在一側,啞著嗓子問:「現在是什麼時候?過了年沒有?」
「臘月二十一。」顧見驪小聲回答。
姬無鏡聞言,動作微頓,幾不可見地皺眉,「早了。」
顧見驪自是聽不懂他說什麼,小心地坐直了身子。「你要水嗎?或者餓了沒有?我這就去給你喊大夫過來。」
姬無鏡稍微活動了下,懶懶抬眼,盯著顧見驪的臉,覺得眼熟,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倏地伸出長手捏住她的下巴,讓她抬起臉來。「驪貴妃是妳什麼人?」
顧見驪一愣,「娘娘是我姨母。」
姬無鏡以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下巴,思索了一下,又問:「顧敬元的小女兒?」
「是。」
她的模樣像極了其生母,和驪貴妃也有些相似。
姬無鏡的指腹有著薄薄的繭,輕微的動作便讓顧見驪的下巴留下了紅印子,而顧見驪的心也懸著,隨著他手指摩挲的動作而顫動。
半晌,姬無鏡才輕輕唔了一聲,恍然而笑。「妳父親還活著嗎?」
「父親好好的!」提及父親,顧見驪聲音稍微大了些,可想到父親如今的境況,眸中又是一黯。
可下一瞬間她便驚愕地抬眼看向眼前人。外傳姬無鏡昏迷了小半年,他如何知道父親出了事?
正想再問,外面響起沙沙的腳步聲,林嬤嬤的聲音也跟著傳進來。
「夫人,出了什麼事兒啊?」
姬無鏡鬆了手,支著下巴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魚。」
「什麼?」顧見驪沒聽懂。
「我說我要吃魚。」男人懶懶斜靠至一側,就勢想要躺下。
「好,我去吩咐。」顧見驪急急起身,疾步往外走,剛好迎上要敲門的林嬤嬤。
「五爺醒了,去喊大夫來。」
林嬤嬤聞言,高興的一拍大腿。「太好了!奴婢這就去告訴前院,讓人請太醫過來!」
林嬤嬤喜滋滋地走了,顧見驪立在簷下卻沒太多喜意。她抬起頭,望著簷廊懸掛的燈籠,一陣涼風吹來,令人後頸有些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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