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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宮廷特殊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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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79401

《富貴田園妻》

  • 作者寄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9/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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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80
  • 優惠價:NT$ 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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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戰死,原主受貪婪的二叔一家誣陷,嫁妝遭侵吞,毅然以死明志,
可從現代穿越的她選擇抗爭到底,怒告上公堂自請和離,
帶著兒女和忠僕到陪嫁莊子安身,意外在山中撿了個重傷的大鬍子男,
這人臉皮忒厚,傷好了卻不走,賴在她家當食客,
把她的兒女當自家孩子疼,嘴上也總佔她便宜,說什麼要以身相許,
大鬍子糙漢不是她的菜,可他從敵人刀下救她的身影還挺順眼,
所以見他進京辦事沒捎來隻字片語,她忽然很不是滋味,
然而他回來後,卻用一個驚天消息把她嚇懵了──
寄秋
星座:愛恨分明的天蠍。
最愛的休閒活動:看鬼片,從中找樂子。
最愛的食物:牛肉麵。
最討厭的季節:寒冷的冬天。
個性:天不怕,地不怕。
高中三年所有老師的評語──「樂觀而不進取。」
(秋仔說:人生在世不爭不求,盡自我本分就好。)
寫作是一輩子的事業,秋仔自許要寫到不能寫為止,
而寫作是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秋仔樂於接受一切挑戰!
為自己過好日子

今年是個多變的年頭,時不時就傳出個震撼人的消息,其中引起最多討論的,就數演藝圈幾對銀幕佳侶婚姻的破局。
明星們的結合就像偶像劇那樣浪漫,承載著大眾的祝福和冀望,如今這段婚姻關係破裂,看在粉絲們的眼中,就好像自己的一個美夢碎了,因而網路上不乏有人隨著報導謾罵、哀號喟嘆。
不過小編倒覺得這些消息雖然令人遺憾,我們這些局外人卻不必如此入戲。若說當初選擇走入婚姻,是他們奔向屬於兩人的美滿,如今他們決定分離,未必不是為了走向另一種幸福,這些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們終究只是看戲的,如何能真正體會戲中人的酸甜苦辣滋味呢?而戲中人若為了成全看戲人的期望,打腫臉充胖子強裝幸福,又豈會是真正的快樂?
就像《富貴田園妻》的女主角羅琉玉,她穿越成受夫家逼迫的陳婉娘,為了和歹毒的陸家長輩對抗,不惜鬧上京兆府衙門,自請和離。
在旁人看來,她這決定無疑是傻的,對於古代女子來說,夫家是天,她這個沒了娘家庇護又離了夫家的女子,還帶著兩個孩子,未來註定多舛,幾乎是與幸福絕緣了。
可羅琉玉不管旁人怎麼說、怎麼看,堅強的站穩了腳跟,帶著孩子們越過越好。她的剽悍哪怕不符合古代女子該有的溫順,卻讓她從陸家這個虎口逃出,戰勝貪婪成性的陸家人騷擾,保全了自己的嫁妝產業。
儘管男主角陸東承曾對於她的潑辣無可奈何,卻不得不承認,她的明豔鮮活打動了他的心。
生活是自己的,不是給別人看的,為了別人,輸了自己的人生,未免太得不償失。
寄秋老師筆下的女子多半充滿勇氣,敢做別人不敢為之事,所以能贏得不平凡的幸福,有時候讀著她的故事,看著女主角奮鬥的身影,能從中獲得對抗難題的勇氣。
願大家讀完這個故事,也能像羅琉玉那樣堅定、堅強,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收穫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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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想欺她沒那麼容易
「娘,我們要去哪裡?」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去莊子上。」
馬車轆轆地往前走,從喧嚷的鬧市中一路往南邊走去,沿路上是小販的叫賣聲,以及令人垂涎三尺的燒餅香、豆腐腦香,還有剛出爐的三鮮肉包、蔥大餅……
一陣陣的香味不斷從車窗外飄進馬車內,其餘的紛紛擾擾似乎與車內的人無關,馬車慢慢駛遠。
一匹老馬拉著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速度也就比老牛拖車快了些,緩緩經過一隊官兵守衛的南門向城外而去。
馬車不大,卻坐了五個人,正確來說是兩個十三、四歲的丫鬟,和兩個四、五歲的年幼孩子,真正能出主意的只有一個婦人。
婦人有一張蠟黃的臉、略顯消瘦的身子、微帶凹陷的雙頰,看來神色不佳,乾裂的嘴唇微微發白,像是大病初癒的模樣,仍有些病態和憔悴,一副好似風吹就倒的孱弱樣,令人憐惜。
可是那一雙清湛的眼眸透著一抹與外表不符的銳利,明亮而剛毅,充滿湖水般的清冽。
半個月前,她還是個半死人。
因為丈夫的死訊傳來,她以死殉節,上吊了。
雖然被人救了下來,卻昏昏沉沉、不省人事,要死不活的拖著,連累一雙兒女骨瘦如柴,差點一命嗚呼。
十天前,原主陳婉娘終於撒手人寰,沒人知曉她在半夜斷了氣,在胸口不再起伏的一刻,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女檢察官羅琉玉穿越了過來。
她睜開雙眼,看到古色古香的紅木古床、繡著精緻花鳥的垂帳,以及略有霉味的棉被蓋在身上,她訝異極了,不知身在何處,第一時間還以為自己是被綁架了,送到某個不知名的鄉下地方,好向她家人勒索贖金。
她家確實是有錢人之家,雖然她只是領死薪水的公務員,可往上數三代大多是吃公家飯的,出身不俗。
她爺爺是司法事務官,叔伯兄弟皆是從事與法律有關的工作,遍及海內外,個個都是各自領域中的翹楚,一代代的累積財富,傳到她父親手中已是一筆資產,加上她父親擅於理財,銀行存款簿上的數字不斷往上攀升,家產越發豐厚。
羅家的人不看重財物,不然也不會從事這類薪水固定的工作,除了她大哥是收入甚豐的律師外,她父親是公正不二的法官,母親是與他形影不離的書記官,大姊則是檢察事務官。
一家都是法律人,看待律法最為嚴謹,受到家風影響,羅琉玉打小就對法律特別偏愛,家裡的書房內一整排書架全是和法律有關的書籍,她中學時就看完厚厚的六法全書,甚至能將內容倒背如流。
不用說,大學她是第一名考進法律系,一路完勝到畢業,是所謂的人生勝利組,後來順利的考上檢察官,又順風順水的成為這一行的佼佼者,被她送進牢裡的犯人不計其數。
她絕不允許作奸犯科的人逍遙法外,因此不計辛勞的查案、搜證,不放過一絲蛛絲馬跡,上山下海的追查,只為了將真凶緝捕歸案。
因此在司法界之中,她又有「拚命三娘」之稱,意指她是豁出命辦案,不計任何代價。
想當然耳,她的勿枉勿縱自是得罪不少人,不論是道上的兄弟或是白道的人士都視她為眼中釘。
由於太容易樹敵,所以羅家有條家規是羅家人自幼都得習武,學防身術、柔道、跆拳道、劍道、太極拳、太極劍之類。
羅琉玉最懶,因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最得寵,故而她只學了十字弓和射擊,還會點防身術,但成果也不凡,除了是十字弓和射擊協會的榮譽會員,也不時會代表國家參加國際性比賽。
可是這些技能到了陳婉娘身上全都不管用了,這是一名深宅內院的小婦人,性格端莊賢淑,講究以和為貴,生有一兒一女,卻與丈夫聚少離多。陸府中大小事皆由她婆婆打理,但是征戰在外的公公過世後,婆婆也一病不起,不久後尾隨公公而去。
原本還有個大嫂持家,只是大嫂生了兩個孩子,都是女兒,並不得祖母的喜愛。
因公公那一輩只有兩兄弟,公公一死,剩下二叔,祖母偏心,便將管家權交給二房。
陸家二嬸一接手家務,自是不遺餘力打壓長房,那時陳婉娘的丈夫陸東承還在,陸二嬸多少留點餘面,頂多遲發月銀、炭火,在飲食上稍為苛刻了一些,不敢太過分,畢竟陸東承在國子監苦讀,準備考科舉。
武將之家能出一名文人挺稀奇,陸東承倒是讀得不錯,有望進一、二甲。
因為打仗,陸家死了太多人,以致於人丁日漸凋零,所以大房父兄並不希望其他家人再走這一條不歸路,故而全力栽培陸東承。
只是世事難料,就在陸東承赴考的前三個月,陸續傳來父兄的死訊,陸家軍三萬軍士群龍無首,皇帝下令陸家再派人遠赴邊關,代替戰死的陸家父子領軍。
本來應該是身強體壯的陸二叔上場,正值壯年的他會是最好的人選,兵部也屬意由他帶兵上陣。可陸二叔怕死,不想當陸家第三個殉國之人,於是故意從馬背上摔下來,傷了腿腳,把文人出身的侄子往前推。
陸老夫人在兒子與孫子之間抉擇,居然同意讓孫子去送死,讓陸東承披甲出征。
這一舉動令不少人垢病,可陸二叔腿傷了,確實不宜上路,逼得陸東承丟下才懷有身孕不過數月的妻子,連夜披上戰甲趕赴戰火正熾的沙場。
長房的成年男丁一不在,二房態度立時變得囂張,不時以言語刺激新寡的陸大嫂,還想貪了人家的嫁妝,忍無可忍的陸大嫂在給丈夫守了一年孝後,便帶著嫁妝和女兒回娘家,與陸家再無往來。
聽說沒多久陸大嫂就再嫁了,兩個女兒留在娘家,她把當初的嫁妝給了女兒一半當日後的陪嫁。
羅琉玉是從服侍的人口中問出這些情況,不然初來乍到的她兩眼一抹黑,哪曉得這陸家裡的彎彎繞繞,如今只能靠著這些旁敲側擊得來的消息,盤算下一步該怎麼走。
以她身為檢察官多年的辦案經驗,不消幾日便摸清了府裡深淺,也曉得陳婉娘的身世與在府中的地位。
只是,看過無恥的,沒想到還有更不要臉的。
陸東承在戰場上中槍落馬,儘管他的屍首仍未找到,但大約凶多吉少,皇上感念陸家大房一家三口為國犧牲,便追封他為虎威將軍。
原本這個封號是要傳給陸東承之子陸錦年,但陸二叔以侄孫年幼,難以擔當將軍府重任為由,接了旨後,宣稱在侄孫成年之前,將軍府由他這叔公代管。
陸二叔嘴上說得好聽,但虎威將軍府的牌匾剛一掛上,他就立即翻臉不認人,厚顏無恥地汙衊陳婉娘偷人,指稱這些年陸東承都在前線打仗,她三歲大的女兒分明是姦生子。
如果是原主可能就認命了,因為她早沒了娘家,丈夫一死更失去依靠,面對凶神惡煞似的陸二叔,以及言語惡毒的陸二嬸,恐怕唯有一死了之,以表清白。
陸二叔以家主名義寫下休書,要將陳婉娘休棄,讓她淨身出戶,二房早先已經貪下她名下的許多陪嫁,這一次更是要悉數佔為己有,同時也把她的賠錢貨女兒一併掃地出門。至於小侄孫,五歲的孩子能懂什麼事,過個一年半載把人弄死了,陸家的一切就會全落到二房的手中。
可惜,無論陸二叔的算盤打得再響,他碰上的卻不是懦弱的陳婉娘,而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的羅琉玉,那封休書被她當場撕個粉碎。
雖然她沒有陳婉娘的過往記憶,但就她打探到的內情,女兒確實是陸家骨肉。
四年前,陸東承曾回京一趟,除了探望出生不滿周歲的兒子,還為父兄辦了一場水陸法會,為時七天,前後耽擱了十日,期間小夫妻有同房,陸東承走後月餘,陳婉娘便發現有了身孕。
她沒見過陸東承,但聽說女兒神似其父。
陳婉娘剛懷孕那幾個月,陸二叔也曾以此為由想將她趕出去,但陳婉娘咬牙苦撐,不讓他得逞,挺著大肚子直到生產,孩子一出生,大家就啞口無言了,因為孩子與陸東承實在太像,讓人無法再潑髒水,陸二叔才恨恨作罷。
沒想到此時他又重提此事,以為陳婉娘再無靠山,只有任他擺佈的分。
「娘、娘……」
耳邊聽著軟軟的泣聲,回過神的羅琉玉看向小臉發白的兒子,手腕一抬,輕輕往他髮色偏黃的頭頂撫去,看得出這孩子有些營養不良,不只是他,一邊的小女兒明明三歲了,卻瘦弱得有如不足兩歲的娃兒。
女孩眼神惶恐的靠在她懷中,因瘦得見骨,顴骨高高突起、面頰無肉,顯得一雙眼睛特別大。
突然多了一雙年幼兒女,羅琉玉有點不適應,不過她調適得很快,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兩個血緣至親,至少不寂寞。
「別擔心,有娘在,娘不會離開你們的。」既來之,則安之,既然老天爺要她來到這裡,那就順天而行了。
「娘,我們被叔祖父趕出來了嗎?」年哥兒拉著母親的手不放,顯然是害怕被母親丟下。
雖然他還小,可是聽得懂身邊人的閒言閒語,叔祖母也不時用話嚇他,像大伯家的兩位姊姊就是被親娘丟下,養在外祖母膝下卻過得不好,常常被表兄弟姊妹欺負。
他怕娘也跟大伯娘一樣丟下他們再嫁人,那樣他和妹妹就沒娘了,恐怕會成為四下乞討的小乞兒。
「不是趕,是我們自己離開,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住久了會生病。」她下意識撫撫頸子,一道淡淡的淤痕尚未完全褪去。
剛醒過來的她四肢無力,猶如重病一般,連翻身都無法自理,渾身的藥味和酸臭味,這樣的情形持續了三天。
有一天夜裡,她餓得實在受不了,忽然覺得小指發癢,好像有什麼濕濕的,就發現一隻耗子正在舔她的手指,本來看起來無精打采的耗子忽地精神十足,上蹦下跳,活潑了起來,好似喝了什麼神水一般。
她一向很有研究精神,隔日小指再有異狀時,她也不便宜耗子了,用盡全身氣力把指頭湊進嘴巴,驀地,有股清涼的氣味流進口中。
就兩滴,不多不少,微甜、略冷,似從石縫中汩汩而出的甘泉,能生津止渴,還能消除身體的不適。
神奇的是,她隔天就能起身下床了。
她立刻讓人提了一桶熱水來,將全身上下清洗了一遍才舒坦。
接著她每日就等著指尖甘露的出現!靠著那神奇的甘露,原本她虛弱的身子一日日的康健起來,元氣也恢復不少。
本來看她快死的陸二叔還打算大發慈悲留下她,省得弄髒自己的手,反正等她一死隨便用一坯黃土埋了,兩個小的還不隨他處置。
哪知她不但沒死,還開始整頓起長房的院子和私房,把兩個孩子帶在身邊照顧。
眼看著她的氣色越來越好,陸二叔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索性出個狠招一勞永逸,叫她再也翻不了身。
休書,便是他的下流招數。
一名棄婦就無法再跟他作對,而一離了陸家,她也只有死路一條,就算陳婉娘不死,他也會想辦法弄死她。
「娘,我們不回去了嗎?」年哥兒眼中蓄著兩泡淚,要掉不掉地在眼眶打轉。
「回去做什麼,那裡已不是我們的家了。」離了陸家,她頓感輕鬆了許多,不用再提心吊膽被認出她不是本尊。這樣的結果反而是她樂見的,離了熟悉陳婉娘的人重新開始,她才不會露了馬腳,惹來麻煩。
車上的兩個丫鬟和車夫都是新買的,連破馬車和老馬也是撿便宜一併買下,陸家的下人她一個也沒帶,他們不願跟著她吃苦,正中她的下懷,畢竟她也不相信他們,不能同心的留著何用?何況那些人的賣身契也不在她手上。
車夫叫二牛,身高壯實、皮膚黝黑,有些呆傻,反應也遲鈍,好在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妹妹四喜跟他差不多,都是呆呆愣愣的,但是羅琉玉看中的便是他們的耿直,一旦認定了便終身不改,即便兩人都是大食量,一頓飯要吃掉半桶。
由於兩個人的名字都有數字,她把另一個原名叫翠花的丫鬟一道改為三桐,這樣一來,二牛、三桐、四喜,念起來很順口。
「那爹呢,我們不等爹回來嗎?」年哥兒急切的問,深恐爹爹會找不到他們。
目光一閃,羅琉玉思索著該用什麼方式開口才不會傷了幼小孩子的心。「你爹他……不回來了,就剩我們娘仨相依為命了。」
「為什麼不回來,我給爹寫信,他說他快回來了,到時候還要教我讀書寫字。」小男孩對父親相當崇拜,即使他壓根記不得親爹的長相,依然對父親有所眷戀。
年哥兒三歲便已啟蒙,三字經、千字文都學過,識得不少字,不過書寫能力有點差,寫出來的字歪七扭八。
「以後娘教你練字習文,咱們不拿刀動槍上戰場打仗,你爹只剩你一個獨苗苗,你要平安長大。」陸家長房就剩他一個男丁了,她總不好讓人家斷了香火,無人祭拜。
拜她爺爺那個舊時代的老古板所賜,他崇尚以字品人,要求家中小輩一能拿筆就要用毛筆練習寫字,把他們幾個孩子折磨得叫苦連天。她在耳濡目染下也寫了一手好書法,隸書、小篆、楷書、顏體柳體等都不是問題。
「爹不行嗎?我們不要爹了嗎……」他說著說著,就哭了。
一見孩子眼淚直流,羅琉玉面露苦笑,「你爹死了,他先不要我們的……」
男人為了名聲和家族興衰,真的是不管不顧,他一個文人憑什麼衝鋒陷陣,人家不拿他當冬瓜砍才怪。
便宜兒子、便宜女兒,再加上便宜丈夫,她一穿越過來當娘又當寡婦的,不帶這麼玩人的,這場穿越根本是坑人。
「爹死了?」年哥兒兩行淚掛在臉上,茫然不解。
「是的,戰場上刀劍無眼,任何人都難逃一死,你要記得,往後一見到人拿刀拿槍就趕緊跑,別傻乎乎的往上撞。」她趁機做起機會教育。
他頭垂著低低的,沉浸在沒了爹的悲傷中。
看著兒子眼睛紅通通,無聲的抽噎,羅琉玉不忍心的摸摸他的頭,「若不是你爹死了,你叔祖父怎麼敢趕我們出府,因為我們長房沒頂天的男人了,他才看我們一堆婦孺好欺負,要不咱們怎會受人欺凌?」
「娘,我會很快長大的,妳等我代替爹頂門戶。」他人小志氣大,日後要照顧娘親和妹妹。
她一笑,「好,娘等你長大。」
羅琉玉嘴上這麼說,心卻知等到那時候只怕黃花菜都涼了,靠人不如靠己。養兒防老的觀念已經過時,在她的觀念裡,孩子便是一個個體,羽翼一豐就能飛了,天南地北任翱翔,還是靠自己最實在。
「我也給娘頂門戶。」另一道軟綿綿的聲音輕輕的應和,蓮姐兒揉著愛睏的眼,強撐著不睡。
娘仨一早就從將軍府出來,景物依舊但人事已全非,正經主子卻淪落到無家可歸。
說穿了,將軍府是年哥兒的,他才是一府之主,但是他現在太小了,無法自己爭取,只能任陸二叔鳩佔鵲巢。
「乖,蓮姐兒睡一覺,等睡醒了我們就到了。」
京城居大不易,他們只能往城外去。而且為了讓兩個小的平安長大,遠離對他們母子別有圖謀的陸二叔才是上上策。
年哥兒是長房嫡孫,將來繼承將軍府是天經地義,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而她手中還有一些銀兩、莊子、鋪子,光這些就足以叫二房想將他們除之而後快,所以她才想帶孩子走遠些,至少在幾年內不要引人注意,等她能在這片土地站穩腳步,到那時,二房吞下去的東西都得吐出來。
「娘子受人欺凌?」是反過來吧?雖然她入將軍府沒幾天,但娘子將撕碎的休書往陸二老爺頭上灑時的剽悍,只怕連土匪見了都要膽寒。
「嗯?三桐說什麼?」羅琉玉耳尖得很,即便三桐咕噥得這樣小聲都聽得見,畢竟馬車內的空間太小了。
三桐身子坐正,面容全無嘻笑,忙道︰「沒有,奴婢沒開口,可能是一時打盹的夢話。」
她是識時務的人,雖然不是很服氣新的主人,但人要能屈能伸,既然被買了就要以主人為尊。
「要不是妳身手還不錯,我可看不上妳,日後給我看好少爺和小姐,不要有太多想法,不然哪裡來的便往哪裡去。」
「是。」她訕然。


「娘子?」
小小的莊子不大,從小路進去,只見一座二進院子,前院是收拾平整的曬穀場、一間正屋,正屋兩側各有兩間房,相連的屋子可以住人,右邊靠外那間是廚房、左邊最裡一間則是柴房。
正屋的兩邊是東廂房和西廂房,一邊是下人房,一邊則是放糧食和雜物,前院主要是住著莊頭一家七口人。
第二進院子則有一口井,洗潄、用水都方便,除去丫鬟的住處,也就三間稍大的房間,這樣擁擠的小院,大戶人家的家眷肯定受不了,不過羅琉玉一行人才六個,二牛是男人自然是住外院,將雜物間收拾一下就能夠棲身,三桐、四喜是丫鬟,合住後院那間下人屋,兩個怕生的孩子與母親同住一屋。
仔細一算其實挺寬敞的,還空出兩間屋子,以後若有其他用途也能拿來使用,羅琉玉對此很滿意。
而莊子四周是約五十畝的田地,這時正值秋收季節,稻穗重得快垂地,黃澄澄的一串,讓人看了就感到豐收的喜悅。
這些都是她的,是她娘生前留給她的嫁妝。
只是,有人似乎想欺主,不把她放在眼裡。
「怎麼,眼睛長在頭頂上,不認識我?」她在陸家被人欺是逼不得已,如今螻蟻一般的工頭也想裝傻背主嗎?
「妳說妳是莊子的主子,妳就是嗎?前兩天將軍府的馬管事才來告知要收糧了,叫我們把收好的糧食往將軍府裡送。」蔡莊頭一臉鄙夷,剛剛讓他們強闖進來,這會兒十分不服氣。
「你是指馬有才是吧!這是我們的莊子、我的地,連你們都是我的,沒有我的同意,誰敢動一絲一毫?」看來是需要整頓整頓了,沒主子的米倉都養大了肥胖的老鼠。
聞言,蔡莊頭的方頭大臉為之漲紅,「妳、妳已經被將軍府休棄,不再是將軍府的少奶奶。」
「那又如何?你也不看看這莊子是記在誰名下?」她面上帶笑,但眼中透出絲絲寒意。
「妳……妳這是反了……」看她若無其事的談笑風生,蔡莊頭反而沒了氣燄,少了失前的猖狂。
「三桐,告訴他我什麼時候被人休棄了?」
「我家娘子不是被休,而是和離,在京兆府衙門那裡是錄入了文書。」三桐小身板一挺,氣勢如虹。
「京兆府衙門?」一聽這個名號,蔡莊頭頓了一下,面上多了一絲驚懼。
「也就是說,從此陸家與我各走各的路,屬於我的嫁妝還是我的,你們是從太傅府出來的,一樣是我的陪嫁。」主子仍是同一個,沒得換,不管她落難了,還是吃不上飯,他們都是她的奴才。
因陳婉娘出生時是難產,她的生辰便是親娘的忌日,因此不得其父喜愛,她是由祖母一手帶大。
陳太傅在元配死後一年再續娶,他原本對女兒就不關心,後妻進門後,他更是對前妻之女看不入眼,數次藉故責罰,甚至有一回想將陳婉娘推入湖中,幸虧有祖母護著,她才沒有死於非命。
長大後,繼母起壞心眼,想把她嫁給吃喝嫖賭無一不沾的娘家侄子,好謀奪其母的嫁妝。
這一次陳老夫人當機立斷為孫女覓了一門親事,便是陸家。
一年後,陳老夫人在睡夢中過世,剛坐完月子不久的陳婉娘帶著幼子奔喪,卻被繼母以她非陳家人為由轟走。
可因果自有報應,她這一趕反而給陳婉娘一條生路,因為不是「陳家人」,所以當陳家遭逢災禍時,陳婉娘才得以躲過一劫。
當今聖上幼時不得志,生母早逝,他在宮中生存困難,因其母趙妃與陳老夫人是閨閣好友,因此他一有不順心便往陳府跑,有時一住十天半個月,與陳父成為莫逆之交。
當年的爭儲,幾個有望稱帝的皇子都相鬥死了,唯一沒能力爭鬥的他反而脫穎而出,在先帝死前被立為儲君,登基為帝。
因著有幼年情誼,陳太傅得到多大的好處,當初皇帝一上位便封他為太傅,讓他教導眾皇子們。可惜他一下子登天,太過得意忘形,忘了君臣有別,不知不覺中他踩了皇上的逆鱗猶不自知。
在陳老夫人死後半年,陳太傅又口無遮攔的直戳皇帝的心窩,這一回沒有陳老夫人護航,皇帝氣極之下,也不管昔日情誼,下旨罷官,令陳家人流放嶺南十年。
旨意一下,陳家人都傻眼了,一世富貴化為烏有,所有人都跪在宮門前哭喊。可他們不是求情,而是大罵皇上忘恩負義、狼心狗肺,陳家人一心扶持他上位,他卻鳥盡弓藏,不念舊情。
本來只流放十年,遇到大赦,他們還有可能回京,這是皇上仍念著陳家一份情,不想趕盡殺絕。可是陳家人找死又能怪得了誰,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一出,家產全得充公,十年的流放改成三代,陳家人都得老死嶺南。
這一來,陳家徹底完了,唯有陳婉娘逃過一劫,陳老夫人生前為她安排好一切,她帶走的嫁妝也歸她一人所有,其他人不得掠奪。
只是公婆過世,由陸二叔、陸二嬸當家作主,陳婉娘的十幾個鋪子被佔去一大半,後來鋪子、田地、莊子都被悄悄過戶,眼下她手中就只有剩下這個莊子和五十畝土地了。
偏偏遇上不長眼的莊頭,本是她的陪嫁卻偏向陸家二房,將莊子的收益一分為二,一半上交到陸二叔手裡,一半中飽私囊,卻反過來欺瞞不善農事的主子,說年年遭災,要陳婉娘拿銀子貼補,兩頭賺。
這會兒仗著有陸二老爺當靠山,先聲奪人,以為橫一點就能把人嚇走,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凡事吞忍、委屈求全的原主,而是來自異世的一抹悍魂,羅琉玉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人欺她一尺,她討回一丈。
「開什麼玩笑,我們明明是陸家的家僕,怎麼會是妳的人?妳是曬多了日頭,發暈了吧?」蔡莊頭死咬著不鬆口,自認是陸家下人。
「是嗎?」羅琉玉嗤笑一聲,真好,好極了,她現在就缺一隻雞來殺儆猴,這莊頭自個兒送上門就別怪她狠心,不給他留路。
一聽那一句冷冷的「是嗎」,蔡莊頭心頭大力跳了一下,不自覺地看向他的胖婆娘和兒女。
「妳趕……趕快走,別惹怒了陸家人……」話到一半,眼看著羅琉玉拿在手上的東西,他兩眼睜大,喉嚨像被掐住似,喉頭發苦,四肢像凍結般沒法動彈。
「識字吧,看出這幾張賣身契是誰的嗎?」跟她來橫的?她不吃這一套,她鐵血檢察官的名號可不是讓人喊假的。
看到七張自家人印上指紋的賣身契,血色驟失的蔡莊頭嚇到不行,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不過看到三個壯實的兒子,和一個頂十個的凶婆娘,被嚇跑的膽子又回來了,臉一橫,凶相外露,對方又是孩子、又是女人的,哪有他們拳頭硬,說兩句狠話就能壓制了。
「少奶奶,我們是靠天吃飯的小老百姓,妳別想拿了幾張紙就想唬人,我看了這根本像假的,妳就不要給自己找難堪了。」他邊說邊向兒子、女兒們使眼神,仗著人多欺負人少。
「看來你是想搶嘍!」果然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些勢利惡僕,看她無權無勢了,便想把她當小母雞宰了。
「呵呵……狗急跳牆,是妳太不識趣了,休怪我……」莊子是他的,誰也別想來搶。
「四喜,妳家主子腿酸,搬張凳子給我坐。」看來她不給對方來個下馬威,這賤僕不知天高地厚。
「是。」四喜憨憨地看看左右,忽然瞧見一旁有塊準備當柴火劈開的木頭,將近百多斤,她像是拎了一顆棗子似單手拎起,走到主子身邊放下,地上連點灰塵都不揚。
四喜不但吃得多,力氣也大,她跟二牛是蠻力兄妹,兩人輕輕鬆鬆能拔起一棵幾丈高的百年老樹,還能在手上轉圈玩。
「啊,她……她怎能搬得動那大木頭……」見狀,蔡莊頭偷偷地吞了一口涎液,冷抽了口氣。
羅琉玉笑著坐下,她的一雙兒女覺得好玩也紛紛想爬到木頭上,可是腿短爬不上來。
一旁的三桐便一隻手拎兩個,不費氣力地將人拎上來,小兄妹笑呵呵的趴在母親身上。
看到三桐的舉動,再瞧瞧她瘦小的身形,蔡家人真的有見鬼的感覺,背後一陣一陣的發涼。
「我再問一次,你是陳家人還是陸家人?」羅琉玉拍拍女兒的手,又撫撫兒子的頭,讓四喜給兩人餵水喝。
「這……」蔡莊頭遲疑了一下。
「二牛、四喜,把人丟進柴房關著,叫人牙子來把人賣了。」敢擋她的路就要有絕對的自覺,牆頭草通常死得快。
「是。」
二牛摩拳擦掌,四喜扳扳手關節,兩人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他們最喜歡把人往遠處扔,特別好玩。
「哎呀!不要呀!你們想幹什麼,放、放手,這裡是有王法的地方,哎!痛……痛……骨……骨頭斷了……妳……妳不能把我們關起來,我要報官……」
被摔得鼻青臉腫的蔡家眾人哀哀直叫,面色驚恐。
「說你們傻,你們還不信,京兆尹是陳家老爺的學生,雖然他老人家被流放了,總有幾分番情分在,我家娘子上門去說上兩句,總會給些面子吧!」當官的多少有些裙帶關係,過去陳太傅之所以目空一切,是因為他門生眾多,當年一出事就有一半的官員求情。
「嘖嘖……你們該瞧瞧前幾日我家娘子給陸二老爺吃的排頭,陸二老爺那個灰頭土臉呀,簡直叫人不忍睹!」三桐說得口沫橫飛,好不得意。
當日陸家二房想以一紙休書逼走羅琉玉,不想羅琉玉當場撕了休書,還直接拿了一張狀紙狀告陸家人貪了她的嫁妝,一份嫁妝單子互相比對,果真少了不少陪嫁品,京兆尹於是勒令陸家人得歸還短少的嫁妝。
陸家二房自然拿不出來,因為早就用掉、賣掉了,甚至有的換成銀子充當私房。
最終,在公堂之上,兩方各退一步,孩子歸羅琉玉,陸家不得討還,而陸家可以不還已賣掉的鋪子和莊子、田地和花掉的銀兩,至於其他陳婉娘名下所有的私產,自然要帶走。
陸二老爺一咬牙同意了,認為她翻不出天,誰知沒一會兒,當鋪來了人,把羅琉玉院子裡能賣的東西全死當,譬如紅木大床、紫檀木博古架、黑檀木桌椅,值錢的字畫、古董、花瓶、藥材、皮毛等等,甚至連院子中的花花草草,連同百年樹木一併典當,瓦片也拆下來賣錢,整個院子頓時滿目瘡痍……
連將軍府的主子都奈何不了她,蔡莊頭充其量也不過是體面了點的奴才,又有什麼能耐能與之抗衡?
第二章 草叢裡的男人
「臭女人,叫妳抬一抬手放過我是聽不懂人話呀?也不過是殺一、兩個人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我們是在造福人群,減少人口爆炸的問題,妳不感激我們還來找碴……」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說的殺一、兩個人是造成兩個家庭的破碎,令他們的親人傷痛,我身為檢察官就有保護人民的義務和責任,要還他們一個公道……」對她來說,犯罪的人必須受到制裁,否則只會有更多的受害人。
羅琉玉站在司法的這一邊,自然要為無辜者伸張正義,不辜負國家賦予的權限,將所有壞人繩之以法。
「什麼法網恢恢,用鈔票去砸就破了,我警告妳,姓羅的,不要老是把正義掛在嘴邊,要是妳不配合,就別怪我們兄弟請妳去喝茶……」喝閻王茶。
羅琉玉不屑的冷笑,「你敢威脅檢察官?」
「是不是威脅,我們走著瞧。」不識相的女人。
為了辦案,羅琉玉從不肯妥協退縮,即便連連接到幾封死亡威脅信件,不當一回事的她照樣在警方的保護下日日出外查案,終於在辛苦了半個月後,找到足以定罪的線索,她將資料整理好以電腦送件。
這一天,屋外下了點小雨,她和同事們吃火鍋慶祝,散伙的時候都快凌晨一點了。
那時候她獨自開車回家,中途停紅燈時接到哥哥的來電,她順手開了免持接聽,當下聊了起來。
「怎麼這麼晚了還沒回來?是不是喝酒了,要不要哥去載妳……」哥哥語氣中有著擔心和不快。
「不用了,哥,我快到家了,再二十分鐘就到。我是執法人員,不會知法犯法,當然不會酒後開車……」
「那就好,爸的生日快到了,我們決定為他舉辦一個家族聚餐,到時我擬名單,妳負責聯絡,妳姊安排餐點,還要訂購一個七層高的蛋糕,把爸的同事也找來,他一定會很高興……」
「好呀!我的人緣比你們好,肯定是……啊!有插播,我接一下,哥你在線上等一等……」她輕按通話鍵,電話接通,剛喂了一聲,手機另一端傳來低沉的笑聲。
「妳死定了。」
什麼,誰死定了?
莫名其妙,吃飽撐著的惡作劇實在太多了。
剛一這麼想,她就感到車子後頭一陣劇烈的碰撞,架子上的手機因撞擊力太大而摔向副駕駛座,她被撞懵了,第一反應是伸直手臂去按手機通話鍵好和哥哥報平安,卻全然沒注意到打滑的車身跑到對向道路上,而前面一台大型聯結車躲避不及,直接撞了上來……
「哥,我撞車了,車牌號碼是……」
「琉玉!」
只聽見一聲巨響,眼前一黑,羅琉玉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她的那輛紅色捷豹在深夜中被輾壓成廢鐵,鮮紅的血液流滿一地。
當她哥哥到了現場,只看到一團模糊的血肉,幾乎看不清妹妹昔日的面容,他嚎聲一起,跪地落淚。
妹妹—— 
羅琉玉驀地睜眼,由睡夢中驚醒,耳邊彷彿聽見哥哥嘶吼的哭聲,她鼻頭一酸,眼中有著不捨的淚光閃動。
她死了,在另一世。
而真正的陳婉娘也死了,所以她來了。
生與死是那麼接近,叫人匪夷所思,她居然會變成另一個人,兩個人容貌、身形如此的不同,卻能契合,好像是打造好的容器,她一穿越過來幾乎沒有什麼不適。
一生一死、一死一生,這未免太不可思議,她還是有點難以置信,常常覺得成為陳婉娘的這一生好似是在作夢。
一隻小腳丫往她腰上一跨,羅琉玉轉頭看向睡得像頭小豬的女兒,嘴角微微往上彎,輕手輕腳的把女兒的小腳拉下來放回去。
原來她還真適合當母親,看著兩個孩子一聲一聲的喊著娘,她覺得自己彷彿真的是他倆的娘,不知不覺中付出關心和憐愛,彼此間有了親情的聯繫。
「娘,妳要去哪裡?」揉著惺忪眼睛,年哥兒拉住羅琉玉的袖子,止住她下床的動作。
「小孩子多睡點才會長大,你閉上眼再睡會兒,娘要去看看麥子,過兩天可以叫人收割了。」羅琉玉回身替兒子拉高被褥,春日還有點寒意,她唯恐孩子們會著涼。
「嗯!」一說完,他又合上眼睡去。
關於耕種的事,羅琉玉懂得不多,她上一世沒種過田,也沒赤足踩在泥土裡,不過在知識廣瀚如大海的年代,她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多少了解什麼季節該種何種作物。
當初來到莊子的時候正值秋收,她把蔡莊頭一家發賣出去後,又找了姓耿的兩戶人家來幫忙。兩家主人是兄弟,老大有四子一女,老二有五個兒子,合起來共有十一個壯丁,足以應付這五十畝地。
稻子八月底收,九月初他們灑下油菜花籽,大概兩個月光景,十一月中旬收油菜花籽榨油,榨了近千斤的菜油,賣出一半,還留一半自用。
接著趕在下雪前,田裡又種上冬小麥,隔年三、四月就能收成,然後育苗,再種水稻,等到中秋過後又收割,很快一年就過去了。
這般周而復始的日子,她原以為自己會不習慣,可是真過上這寧靜而祥和的慢活生活,她反而愛上這裡的與世無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閒了看看滿天星斗、聽蟲鳴蛙叫,好不愜意。
「娘子早。」三桐端著一盆溫水入內。
「早。」她攤開巾子泡了水淨面。
「娘子為什麼不多睡一會兒?春天最好眠,反正又沒事。」主子起得早,當丫鬟的也得跟著早起,沒法偷懶。
「睡醒了就不想睡,起來動一動手腳也好。」因為冬天冷,她懶得動,腰上都囤積了一層肉。想要瘦,就要動,她不能再偷懶了,不然體型都要橫向發展。
「妳還要到後山去?」三桐問。
「嗯,山裡靈氣足。」吸收芬多精對身體有益。
羅琉玉的莊子位於山腳下,山不高,沒什麼凶猛野獸,她有空就去走走看看,撿些蘑菇、木耳回來,野菜現採的很新鮮,涼拌、快炒都有不錯的滋味。
「呿!娘子,妳還修仙不成,靈氣在哪,奴婢怎麼沒瞧見?」娘子最會唬人了,說得跟真的。
上次還說人坐在鐵盒子裡就能飛,又說有一種車不用馬拉,卻跑得比馬還快,而且不吃草,只吃油。
真要有這些光怪陸離的事,那還不把人嚇死!
「那是妳沒靈根,本仙人修煉去。」羅琉玉一揮手,笑著往後山走去,孩子們有四喜照顧著,她很放心。
自從羅琉玉離了陸家,就不讓人再喊她少奶奶,但再叫她小姐不合適,畢竟不是雲英未嫁的小姑娘,她自個兒聽了也彆扭。
但是直呼夫人也不對,她和離了,如今不再是某人的妻子,於是她想了想,覺得「娘子」最合宜。
其實,她說要上山修煉也不全是胡說。
等他們在莊子上安定下來後,她就有時間去琢磨那神奇的指尖甘露。
她發現小指滲出的靈液對人的身體有益,甚至能清毒、治傷,因此她每天都會拿瓶子來盛,她也發現這靈液產出是有規律的,且每次不多不少,剛好就兩滴。
經過她反覆研究了十幾回後,發現早晨霧氣最濃的時候,指尖釋放出的靈液最純粹,也最容易吸收,有洗滌精髓元氣的功能。
如今幾個月過去,她也只收集了兩小瓶而已,有一些她滴在浴桶裡,讓孩子們能吸收吸收,洗去穢物。
也許是靈液的作用,儘管去年冬天非常冷,連壯得像牛的二牛、四喜都得過一兩回風寒,而他們母子三人就只是冷而已,沒有什麼頭疼腦熱、身子不適的情況。
「山裡的空氣就是好,大口一吸全是草木的精華……」
唔!什麼氣味,腥甜腥甜的?
一如往常,羅琉玉用力地吸山中的清新空氣,順勢把靈液從小指擠出,用三寸長的青花小瓷瓶接住,今天靈液的濃度令人滿意,還有點清甜味,但是一將蓋頭栓緊,靈液的味道一隱去,一股若有若無的腥味便隨風飄了過來,讓她不免眉頭一顰。
是人還是動物?要去看看嗎?
她舉棋不定,略微遲疑了一下,好奇心壓過猶豫,她想就去看一眼就好,一旦有危險拔腿就跑,畢竟她是有孩子的人,要為他們保重,不能輕易涉險。
羅琉玉小心翼翼,一步步走向血腥味最重的地方,輕輕撥開山茱萸的枝葉,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響,以免驚動對方,給自己惹來麻煩。
她定眼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件男人的衣服,再一看,才發現是一個男人趴伏在地,身上的血還在不停地流。
根據她的觀察,此人尚未斷氣。
「喂!你死了沒,需要幫助請哼一聲。」若是差不多與佛祖同在了,她不會白費功夫救人。
不是她見死不救,而是要量力而為,畢竟若此人救不活了,她又多管閒事搶救一番,萬一他的家人找來,硬是說被她所害,她救人不成反惹一身腥,那就太糟心了。
男子受傷太重,氣力逐漸流失,意識也不太清醒,昏昏沉沉間聽見女人的聲音,喉間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不出聲,那我就走了,不是我不救你,是你時候到了,早早去投胎,下輩子投戶好人家,別再不得好死,死無埋骨處了。」
別再不得好死了……
聽到這一句像詛咒的話,奄奄一息的男子幾乎要絕望了,他很想念多年未見的妻兒,想不到見不到他們最後一面。
他們好嗎?
是否會想他?
還是,早就忘了他,當他是遙遠的記憶?
他想見他們,好想好想,他不想死不瞑目,連小女兒的容貌都沒見過,不知道她長得像誰,像爹或像娘。
氣息漸弱的男子緩緩閉上眼睛,他想那女人應該走了,而自己短暫的一生也要結束,再無機會重來。
「唉!算了、算了,誰叫我天生心軟,你也好運,命不該絕,遇到我是你祖上積德,記得日後要報答我。」羅琉玉嘴上說得無情,但壓根狠不下心,向前走進草叢裡,將面朝下趴著的男子翻過來,再將掏出小瓷瓶,將收集了快一個月的靈液往他嘴裡倒。
要餵靈液的時候,她稍微打量了男子的面容,他滿臉的落腮鬍,頂著雜草一般的凌亂雞窩頭,臉上是乾掉的血跡和汙泥,整個人好不狼狽。
「咕嚕。」男子神智不清的吞嚥一下。
咦……她沒走?
她給自己喝了什麼?像糖水,可是又不那麼甜,滑順入喉,當即口齒一陣清冽香氣,身體轉瞬間暖了起來,就連氣力也恢復了一些。
「這靈液的確是好東西,血不流了。」可是她心疼呀!一天才能得兩滴,這一瓶她又得收集好些日子了。但救人一命,好過受良心譴責,靈液再收集就有了,她認了。
血不流了?怎麼可能,他知道自己的傷有多重,命在旦夕。「妳……妳是誰?」他勉力出聲,這回終於順利擠出聲音。「妳救……救了我……」他勉強睜開一條眼縫,眼前的人面容模糊,一張臉好像分成好幾張,重疊在一起。
「是,你會沒事的,是不是很感動?要以身相許?」她打趣對方的同時又檢查他身上的傷口,血雖止住了,但傷口仍要加以治療。
「……」
「哈,不過我嫌棄你,因此你不用想太多,等你傷好了,自己走便是,不必辭行或報答,我施恩不望報。」他得感激能遇上她這個正義凜然的檢察官,可不是尋常人都有這樣的善良心腸。
男子臉頰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多謝姑……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後定當回報。」
「我不是姑娘。」她今天只做隨意的打扮,難怪他誤會了。
「那妳是……」
「奇怪,你話怎麼這樣多?都傷得這麼重,就省點力氣吧,否則你死了,豈不是浪費我的一番苦心。」她的靈液雖然效用神奇,但這人傷得這樣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說不定他這只是迴光返照,下一句話就魂歸故土了。
男子面色一僵,凌亂的頭髮和鬍子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我應該死不了,妳的藥很有效,我一下子感覺好多了。」
「那不是藥。」
「不是藥?」他一怔,那是什麼?
僅僅服下一小口竟讓他消失的氣力也慢慢地恢復,不能動的雙手和腳也漸漸能使上勁。
「咦,你能動了?那能自個爬起來吧?」她不是四喜,沒法將一個大男人扶起,這對她而言困難度太高。
男人試著一動,但一動作就扯了傷口,讓他痛得冷汗直冒,「不行,只怕走不到一里路。」
勉強行動,只怕會傷得更重。
「你真沒用。」她噘起嘴、皺了眉,這人好歹撐一撐,不試怎知成不成?
他苦笑,使勁坐起身,讓後背靠著樹幹,乾裂的嘴唇一抿,「也許妳再讓我喝一口那神奇的甘津,我會有體力自行行走。」
「沒有了,做人不要太貪心,貪得無厭的人會遭雷劈。」這人知不知道那靈液多珍貴啊,她就帶了半瓶出來,都給他了,即便這樣也是割心的疼呀!平常連她自個都省著用的,以防不時之需。
見她一臉小氣巴拉的防備,男子心中好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天,妳救了我總不能半途而廢,妳搬不動我,只能把我丟在這裡等死,那不白費了妳的善心?」
隨著甘露入胃,一股緩緩的熱氣流向四肢,他沉重混沌的腦袋感受到一股清涼,原來模糊不清的視覺逐漸清明,但他看不到救命恩人的面容,因為她是站著的,而他恢復的元氣還不足以令他抬頭仰望。
「不用操心,本人自有妙法。」羅琉玉想了想,抬起手,抓起胸前掛著青竹做的小竹笛。
她吹響竹笛,沒多久,山腳下也傳來一長一短的笛音,似在詢問有什麼事,她再回兩長一短,意思是—— 速來,急。
不久後,一道淺黃色身影像狂牛亂奔似的循著笛聲往上山找人。
不一會兒,四喜往樹叢後探出頭,眨著綠豆大的小眼,不解主子身邊為何多出一個滿身是血的……野人,尤其對方那一身的惡臭叫人想捂鼻。
「娘子,這人是妳打的?」她驚恐的瞧對方一眼,心中感嘆,好殘暴哦!把人打得半死不活,主子越來越厲害了。
聞言,羅琉玉往她腦門上一拍,「我看來像毆人成殘的人嗎?」
「像。」她老實的點頭。
上一回有三個男人潛進莊子想行竊,還起了色心想染指主子,結果主子二話不說,將對方打得頭破血流。
這事也就她們幾個丫鬟知曉,連前院的二牛哥都不曉得,三桐說罪有應得,殺雞不儆猴,後患無窮,兩條腿的蝦蟆也敢妄想生吞嫩肥肉。
不過自那件事後,莊子裡再也沒進過賊了,她聽外面的人說,莊子裡養了老虎,凶殘無比,有進無出。
羅琉玉一聽四喜的回答,差點要一腳踹過去,「把人扛回去!」
「是的,娘子。」
扛?男子眉毛往上一挑。
來人光聽聲音就像年輕小丫頭,他十分懷疑對方能搬得動他嗎?這是在說笑吧!
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錯了,一張臉黑得像炭,又氣又窘。
個頭不高的四喜輕輕一抬手,比她高壯的男子有如一綑柴,頭上腳下,輕鬆地橫過她細小的肩頭。
「妳……妳不能用扶的嗎?我還站得住。」他羞惱的道,斜睨一眼,一旁女子清雅妍麗的面容映入眼中。
驀地,他身子一僵,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口中輕喃著一個名字,目光盯著羅琉玉不放。
是她……居然是她!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身穿布衣荊裙,打扮得有如農婦一般,還有個力大無窮的丫鬟,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伸向他的黑手也對她下手……
男子兩眼多了陰暗,幽深如淵。
「這樣快一點,免得你死在半山腰,我可沒挖坑埋人的習慣。」
「婉娘……」他小聲的啟唇。
「咦,你說什麼?你要找娘?」瞧這人一臉鬍子的,一大把年紀了還找娘?羅琉玉一臉不可置信的看了對方一眼,只當他傷重說夢話,沒多理會。


屋外小鳥啾啾叫,徐徐涼風從半開的窗戶吹了進來,習慣在寅卯交接時辰起身練武的男子因為太過疲累,一直睡到辰時才睜開眼,全身的疼痛讓他以為還身在軍營中,但是床太軟、衾被太暖和,一股曬過日頭的香氣飄入鼻間,讓他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忽地,他一笑,笑得苦澀,自嘲異想天開,離家多年的他怎麼可能重回故里?他連一雙兒女都沒抱過,匆匆來回,只怕妻小的容顏都模糊,記不清生得何種模樣。
唇一扯,他越笑越苦,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只是他再定眼一瞧,才隱約發現有些不對勁,這裡不是血腥味和汗水充斥的軍營,好像是……農莊?
記憶如回溯的河流,飛快的湧現腦海裡,受傷後的情景一幕幕栩栩如生在眼前,他似驚又喜,還有一絲絲不確定,想到自己早先是不是看走眼了,因為思念過度才自欺欺人的生出幻覺。
可是她真的太像陳婉娘了,即便聚少離多,他還記得妻子新婚夜的羞澀以及送他出城的淚流滿面。
婉娘,他的婉娘……
「老爺爺,你睜著眼睛睡覺嗎?」好奇怪喔!眼珠子動也不動,一直盯著上面看。
老……爺爺?
聽到那童稚的聲音如此稱呼自己,男子一臉錯愕的轉過頭,正好對上一雙天真又好奇的乾淨大眼,一個紮著兩球小鬏鬏的小女娃兩手托腮,趴在他床頭看他。
一瞬間,他覺得這張沒他手掌大的小臉似曾相識,好像在哪兒見過,但他想不起像誰。
可是老爺爺……他有這麼老嗎?不過鬍子多了些,遮住半張臉,由於一路上遮遮掩掩的,他沒想過要剃掉。
「我不是老爺爺,是叔叔。」他努力裝出嚴肅的面孔,可小女娃一露出八顆糯白小牙,他就洩氣了。
他板不起臉呀!這孩子太可愛,誰家的孩子養得這麼好看,臉蛋白嫩透紅,一雙靈活的眼像鑲了琉璃珠子一般,流光溢彩,黑白分明,還透著一絲靈秀。
「是爺爺,因為你有長鬍子!但耿爺爺的鬍子是白的,你的為什麼不是白的呢?」她雙眼眨呀眨,不甚明白。
耿爺爺是耿家兄弟的父親,原本住在老家,由另一位兄弟奉養,不過羅琉玉善待底下的人,他們的日子過得好了,便將老人家接過來。
兩戶人家十來口,也算是人口眾多,一進院子根本住不了,於是羅琉玉在山腳下劃了一塊地給他們蓋屋子,一排的屋子有兩院子,正好住兩家人,中間隔了竹籬,開了道小門,方便往來。
「不,是叔叔,我不老。」他才二十有三,哪老了?
男子和一個孩子計較起來了,強調自己還年輕。
蓮姐兒眉頭打了個結,很是困擾,重申,「老。」
「不老。」他再次糾正。
「老。」
「不老。」
「老。」
「不老。」
「老。」蓮姐兒和他槓上了,櫻桃小嘴抿得很緊。
「這不叫老,妳看我的鬍子沒白,我是受傷了,才看起來有點狼狽。」遇到了一顆小頑石,他失笑的退讓一步。
「真的?」蓮姐兒小手偷偷摸他一下,又快速的縮回,像偷油吃的小耗子,雙眸睜得又圓又大,煞是可愛。
「是真的,傷得很重。」他抬抬手想讓她看自己的傷口,卻意外看到結痂的疤痕,心下一驚。
傷口有好這麼快嗎?他到底昏迷了幾天?十天還是半個月,為何他一點知覺也沒有。
小女娃目露同情,「你好可憐,我娘很久以前也和你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我和哥哥都好害怕,娘一直不醒,叔祖母說娘快死了,要給她準備壽衣……」
「妳娘?」莫名的,他心口一痛。
「爺爺,什麼是壽衣?壽衣漂亮嗎?蓮姐兒也要一件。」她要跟娘一樣,穿得美美的。
「是叔叔,不要再喊錯了,還有,壽衣不是給活人穿的,妳……等等,妳叫蓮姐兒?」是巧合嗎?男子心跳加快,手心微微冒汗。
「是呀!娘叫我蓮姐兒,我三歲了……不,過了年,四歲,嘻嘻……我長大了。」她高興地掰著小肥指算了起來。
短短幾個月,原本瘦得皮包骨的兩個孩子在羅琉玉的精心餵養後,一個個像雨後的春筍長得飛快,當初從陸家帶出來的衣服全不能穿了,孩子們長個子又長肉了,看得出眉清目秀的好模樣。
「妳……妳的本名可是陸錦蓮,是五月出生?」他問得很輕,隱約聽得出話中的顫抖。
蓮姐兒一聽,小臉兒笑得像朵花似的,「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是神仙老爺爺嗎,會掐指一算?」
又是老爺爺……男子哭笑不得,看她的神情多了柔和,「妳哥哥比妳大兩歲,叫陸錦年對不對,小名年哥兒?」
「嗯、嗯!哥哥壞,欺負人,不給蓮姐兒糖吃。」蓮姐兒很生氣的哼了一聲,似是結下不解之仇。
「糖吃多了,牙會壞掉的。」男子伸出手想撫撫蓮姐兒的頭,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眼眶微微泛紅。
「我娘也這麼說,娘也壞。」不給糖吃的人都是壞人,她牙齒沒壞,是好好的,他們騙人。
「妳娘……把妳養得很好。」他語帶哽咽,有一絲激動,又有些愧疚,心下慶幸自己還活著。
難怪他剛剛覺得小女娃眼熟,她像他,眉眼、小嘴,五官輪廓活脫脫是幼時的他,有股書卷氣,那時的他唇紅齒白,眉目如畫,不少人以為他是姑娘,當他是女扮男裝。
「爺爺,你認識我娘?」蓮姐兒偏著頭,雙手拄著下巴。
「是叔叔,也不對,妳該喊我……」他說不出口,話到嘴邊便頓住了,他還處在危險中,身分不宜外洩。
「叔叔,你長著鬍子怎麼吃飯?你的嘴巴在哪裡?你用鼻孔喝湯嗎?」這人明明很老了,還要人叫他叔叔,受傷的人真可憐,傷到不知道自己很老很老了。
孩子永遠有一萬個問題,為什麼、為什麼……從早到晚問個不停,沒得到解答絕不肯罷休。
聽著蓮姐兒軟軟的問話,男子的心化成一灘水,「我可以告訴妳嘴巴在哪裡,我也不用鼻孔喝湯,我們來做交換,我問妳一句話,妳回我一句。」
孩子很天真,沒聽出話中的心機,還當是在玩,手舞足蹈的點頭,「你問吧!蓮姐兒聰明,什麼都知道。」
他一笑,笑容卻有些心酸,「妳和妳娘怎麼在這裡,是來玩的嗎?」
「不是玩,我跟娘還有哥哥被趕出來。」蓮姐兒一點也不覺得委屈,還樂得很,她喜歡住在莊子上,可以在田裡玩,也能上山摘果子、捉兔子、烤小鳥,不會被人罵是賠錢貨。
男子一愕,「被……趕出來?」
「娘說那裡不是我們的家,這裡才是,我們不跟壞人住一起。」他們太壞了,常常推她和哥哥。
壞人?
「妳爹呢!」他澀然地問。
「死了。」小孩子尚不知死是什麼意思,順口而出。
「死、死了?」
可不就是死了,他還能活嗎?在上百名自家弟兄的刀劍相向下,唯有一死。
想到身上的傷,男子神色為之黯然,他怎麼也沒想到帶了一年多的新兵,居然會在兩軍對峙時舉刀砍向他,刀刀都是下了狠手,似乎不要了他的命不罷手,逼得他不得不跳崖求生,佯死逃過追殺。
他聯想到父兄的死,也許他們也和他有相同遭遇,死得莫名,不知遭了誰的毒手。
「嗯!死了,所以叔祖父不讓我們住在家裡,他還說我是父不詳的小雜種,說要休了我娘……」
「他敢—— 」沒他的同意,憑什麼休妻?
「但叔祖父沒休成,我娘去告他,離什麼的,我們和他們一刀兩斷。」她做了個「切」的動作,表情憤然。
「和離?」她竟然做出了這種選擇?
蓮姐兒咯咯笑著點頭,「嗯!和離,沒有關係了,他們再也不能搶我娘的銀子,哥哥說,等我們長大了,要把娘被搶走的嫁妝拿回來,那是娘的,不能給他們。」
「你們……真是好孩子!」他們娘仨過得這麼苦嗎?為什麼沒人告訴他,他在前線殺敵,就為了給他們安穩的日子,拚著一條命封妻蔭子,誰知道他的汗馬功勞,他們一點也享不到。連她的嫁妝都拿走,還把人趕出來,這得多狠的心,分明不給人活路走。
陸建生,你是這麼回報我嗎?當初一口允諾要照看府中老小,不讓他們受一絲傷害,卻在背後捅刀!這筆帳,他一定會跟那無德二叔算清楚,若連妻小都護不住,他算什麼男人?
從刀山血海中走過來,他不再是當年懦弱、任人擺佈的小子,他拿得起刀,闢得出荊棘路,刀起刀落,直取敵人首級。
「對,我們是好孩子,娘也這麼說,可我不喜歡練字,手好酸,娘要我每天寫五十個大字。」哥哥更可憐,要寫一百個大字,蓮姐兒苦著臉,不想寫字。
「你們開始習字了?」男子眼睛一亮。
「娘逼的。」她一臉無奈又氣憤,一副想反抗暴政又無能為力的樣子,叫人不禁莞爾。
「妳娘做的對,她是為了你們好。」一個女人家要帶兩個孩子,又無人能依靠,其中的辛酸難以道與外人說。
蓮姐兒鼻子一皺,「你跟哥哥一樣壞,我才不想寫字。」
「妳—— 」
男子還想說什麼,門口傳來男童喊妹妹的聲音,很快的,他看到另一個縮小版的自己出現在眼前,內心激動。
「妹妹,誰叫妳跑到這裡來?妳的字寫完了嗎?」老氣橫秋的年哥兒手負在身後,眼露警惕的瞪著床上的男子。
一聽到寫字,蓮姐兒就像枯萎的花朵,蔫了。「我、我來看看他,他受傷了,沒人理他,很可憐的。」
「等妳挨板子的時候就不可憐他了,娘說了,少寫一個字要打一下手心。」娘可是認真的,說一不二。
聞言,蓮姐兒一驚,抖著小身子,「我不要,打手心很痛!」
「怕痛就不要偷懶,娘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他搖頭晃腦,左一句「娘說的」,右一句「娘說的」,看得出來,娘親在他心目中是無可動搖的高山,誰也取代不了。
「哥哥壞,不疼我。」蓮姐兒瞪著眼。
「蓮姐兒,聽話,不要惹娘生氣,我們沒有爹了,娘養我們很辛苦,不可以傷她的心。」經過一連串變故後,年哥兒自覺是一家子唯一的男人,要保護娘親、疼惜妹妹,他立志把書念好,將來進國子監,考上狀元當官,就能為娘爭口氣。
一想到自己是沒爹的孩子,蓮姐兒眼中蓄淚,「嗯!我聽話,我幫娘種田、養雞崽。」
「妳……」還是去寫字吧,別想著玩。
「不用妳做,我來。」聽著兩個小娃娃的話,男子翻身一正坐,忍不住擁住泫然欲泣的蓮姐兒。
第三章 形同一縷幽魂
「你行嗎?」
麥浪滾滾,一片金黃色,陽光不大,正是收割的好天氣。
等到冬季的麥子收了之後,旁邊一畝大的田地種上綠油油的秧苗,翻地再下點肥、開溝灌水,今年的稻子又要種下了,養好了莊稼,風調雨順,這一年又是豐收年。
一個大男人手拿大鐮刀站在麥田間,模樣是挺像樣的,頗有莊稼漢的樣子,可那握刀的架勢叫人憂心,懷疑他是要割麥稈還是上陣打仗?
他眼神凌厲、殺氣騰騰,讓人遠遠就能感受得到他渾身散發出的氣勢。
撐著一把傘,羅琉玉翻了翻白眼,不知該笑還是撫額嘆息,她是請來一位祖宗或土地公坐鎮,明眼人一看就曉得他沒下過地,連割麥要彎腰也不懂。
「沒試過,但凡事總有第一回。」看到耿家兄弟俐落的揮刀,一下子就和他拉開一段距離,他也有摸有樣的捉起一把麥稈,揮舞鐮刀一割。
看得出不太熟練,甚至是笨拙的,可是幾回後,他捉到手感,割得也快了,慢慢地追上去。
只是他的傷尚未好全,再快也快不了多少,別人來回抱了十幾綑麥穗出來,他還割不到一半。
即便如此,他仍然賣力的揮刀,汗水濕了他的背,從額頭滴落,他的手臂滿是麥葉劃過的紅。
「別逞強,適可而止,真要不行就歇一會吧,我這兒人手足,不怕耽誤這一點。」要是他暈倒在田埂間,她還得讓人把他拖回去。
他斜睨女子一眼,「我可以,妳回屋子去,別把自己曬黑了。」
「我有傘。」羅琉玉指著特製的農用傘,這是她畫了圖再讓二牛做出來的,以青竹為骨,有別於一般的油紙傘,傘面很大,一次能遮七、八人。
「還是容易曬傷,農地的事,女人不要做。」有他在,不會再讓她勞動一根手指頭。
羅琉玉一聽就樂了,這男人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還管起她來了。「我忘了問你,你叫什麼名兒?」
女人不務農?
難道那耿家那幾個閨女、婆娘不是女的?
真要說起來,人家幹活還比他能幹呢。
他一頓,目光幽幽,吐出一個名字,「謹之。」
這是他的字。
「姓呢?」來路不明的人,她總要問清楚。
「于。」這是他母親的姓氏。
眼前瞳眸深邃的男人,正是眾人皆以為已死的虎威將軍陸東承,追封他的聖旨還擺在陸氏祠堂的正中央,新漆已乾的牌位就在聖旨旁,他父親、兄長以及陸家戰死的先祖一字排開。
他還活著,卻是個「死人」。
皇上給的是「追封」,是死了才有的封賞,若是人未死,便是欺君,不然也是逃將,未經皇上的允許,私離營區,亦是死路一條,形同叛國。
更何況,他覺得下屬刺殺自己一事肯定不單純,說不定背後的惡狼就躲在朝廷中,若讓對方發現他沒死,不知道還會再使出什麼招來對付他,甚至有可能連他珍視的家人也遭殃。
陸東承有苦難言,無法與妻小相認,只能以另一個男人的身分留在他們身邊。
除非他能查出是誰想要他的命,並將確實證據呈上御前,讓真相水落石出,否則他就得繼續躲躲藏藏、見不得光,活得似溝渠裡的老鼠。
「于謹之……」羅琉玉搓了搓下巴,笑著調侃,「和你的外表不符合,你這模樣就該叫曾大熊。」
一副熊樣,毛茸茸的。
羅琉玉最看不慣的是他豬鬃似的鬍子,在他養傷期間,她一直想替他剃了鬍子,可他躲躲閃閃的,堅決不從。
兩人僵持不下,他跑,她就追,一把剃刀形同殺豬刀。
莊子附近的人不時見到兩道追逐的身影,其中一個氣惱、一個求饒,叫人莞爾一笑。
「你要是樂意,叫我熊哥也成。」他反過來調戲她,神采奕奕的眸子染上些許笑意。
「呸!佔我便宜,你哪來的臉皮這般托大,本娘子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好好想想如何報答我!」白撿的勞力她自然不會拒絕,只要對方不是江洋大盜和通緝犯這種麻煩人物,來一個她收一個。
好不容易割完一畝地,陸東承起身拭汗,「今生無以為報,只得以身相許,讓娘子不吃虧。」
別人喊聲「娘子」,羅琉玉不覺得怪異,只是稱呼而已,但由他口中喊出,她莫名感覺是有另一層含意,心裡輕蕩了一下。「我沒那麼缺男人。」
「嫌棄?」藏在他鬍子底下的嘴角往上揚。
「是看不上眼。」她沒有迂迴,直接了當道。
「人不可貌相,不能以我的外貌來做評斷,美玉藏於礫石中。」想親近妻兒的陸東承自我推薦。
「那也得是塊美玉呀!像你這般粗糙,怎麼配得上如花似玉的我?咱們別在汙泥中養蓮了,你就是上不了檯面。」她明著打趣,實則拒絕,看似調侃,卻暗藏機鋒,她直覺眼前的男人不簡單,離他遠一點才不會惹禍上身。
聽著她不害臊的自誇,他呵呵笑出聲,「肥土種好花,想要花兒開得豔,泥土很重要。」
一聽他話中帶話的暗示,即便見多識廣的她也難免面紅,「不要臉,你吃糞去。」
口頭上吃她豆腐,他還真敢呀!也不想想數日前還奄奄一息,這會兒倒是生龍活虎,老牛妄想吃嫩草。
羅琉玉犯了和女兒一樣的錯誤,從一把鬍子來評判人的年紀,在她看來,于謹之應該是三十好幾了,一個糙漢子也想攀上枝頭摘花,太不自量力了,小心摔得他滿頭包。
「糞也是肥料,灑在地裡種糧食,一收了糧,輾成米麵,妳還不是……」吃下肚。
「閉嘴,不許再說,專心幹你手上的活!」他想噁心誰呀,她田裡的肥料用的是有機肥,才不用糞便。
去年稻子一收成後,她種油菜花也是為了養地,割了油菜籽的菜梗、菜葉是很好的肥料,放在土裡腐爛了便是肥料。
而後,她讓人挖了個大坑,將平時吃剩的菜葉、雞骨頭也一併丟入,再養上蚯蚓,十天半個月翻一次土,也就七、八個月方可熟成,連土帶蚯蚓往地裡一灑,一年的養分就有了。
所以她不怕地不肥,又種稻、又種麥,種油菜花的同時還能種些蘿蔔、大白菜、馬鈴薯和黃豆、花生等。
糧食方面是不愁,她一家三口人,加上二牛、三桐、四喜幾個真吃不了多少,去年收的稻子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能吃到年尾,儘管二牛、四喜兄妹倆的食量大得驚人。
因為收成不用再往將軍府送,因此囤積的量比往年多上數倍,畢竟莊子裡的人不多,不像將軍府連同主子和下人就有百來個,還要送一些給親戚,做做面子,救濟族親。
雖她和將軍府沒丁點關係了,先前秋收一過,將軍府的管事居然厚顏無恥的要來運糧,還說每年莊子的糧食本來就是要供給將軍府的,他年年來拉,怎麼就不給了?
羅琉玉一聽就氣笑了,讓人連牛車帶人給轟出去,只留下三頭牛耕田,陸家人吃了她幾年糧食也該給銀子,她用牛來抵是天經地義,真要仔細算,她還吃虧了。
後來陸二嬸帶了一堆家丁來討糧,大言不慚道莊子產的糧食全歸陸家所有,年年都如此,誰想霸著都不成。
羅琉玉不耐煩應付她,直接告上京兆府衙門,指控陸家人買糧不給錢,強取豪奪。
京兆尹派人一查,發現果真連著數年羅琉玉沒收到一文錢,妄想侵佔的陸二嬸偷雞不著蝕把米,反而要付出五百兩補償。
為此陸家人鬧得雞飛狗跳,還想使陰招從她身上討便宜,她一不做二不休,把半夜摸進莊子的黑衣人全打斷了腿骨,再串粽子似的把人丟在將軍府門口,每個人臉上用硃砂寫著—— 再來、殺。
陸家人有膽色的全死在戰場上,像二老爺陸建生還有二夫人賈氏是惡人無膽,一見到一地呻吟的黑衣人便嚇到腿軟,再也不敢覺得羅琉玉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娘子,綠豆湯涼了,要叫他們來喝嗎?」開口的是三桐,她指了指旁邊提著一口大桶子的四喜。
十幾個壯丁、五十畝田地,大概要割三到五天,再曬上個數日,這一季的麥子也算收完了,這還是天公作美的情況。
羅琉玉不會種田,但她敢花重本,不怕沒人來耕種,從買種、育苗、播種、施肥、灌溉到收成、入倉,她是一根指頭也沒動過,全憑一張嘴,她一開口就有人做,還做得比她想像中還好,在將軍府當看人臉色、受人欺壓的小媳婦,還不如今日全靠她吃飯的地主婆。
原本她還想再買地,但京城附近的地不好買,大多在達官貴人手中,或是皇家莊園、溫泉園子,當年她爹還是太傅,仗著和皇上親近才能到這塊土地和莊子,幸而後來給她當嫁妝,才沒被收了回去。
「喊人吧!將軍不差餓兵,我讓你們煎的大餅呢?」
山上長了不少野蔥,剁碎了和在麵團裡充滿香氣,下油鍋一煎就滿室生香,叫人聞了味道就想吃。
「在這兒,娘子。」另一籮筐一掀開,堆得滿滿的是比人臉還大的香蔥餅,孩子吃個半片,女人吃上一片也就飽了。
「嗯,煎得不錯!」羅琉玉拈了一小塊試味道,焦香焦香的,就是這個味。
三桐高聲一喊,耿家人走得快,見著大餅、綠豆湯就像見到祖宗似的,爭先恐後的伸手來取,然後走到樹底下大口吞嚥。
平時米飯、麵粉他們捨不得吃,要等到逢年過節才會上桌。
而前一世,生在南方的羅琉玉以米飯為主食,吃不慣高粱和玉米磨粉的餅食,因此她的地裡不種這兩樣。
其實京城周遭很少人家種稻,因此夏短冬長,雨水不豐,水質也不好,京裡的白米是從江南來的,尤其珍珠米是一石難求,全送進宮裡,平常百姓是吃不到。
羅琉玉算是得天獨厚,她的莊子距離皇家別院不到一百里,那邊有條河匯聚了山上的雪水,水算甘甜而無雜質,可以生飲,這河水順著山勢走向流經她的田地,所以她的地年年產米,口感不下江南良米。
這也是陸家想強佔她這莊子的原因之一,一是省下買糧錢,二是能吃上香糯的好米,畢竟不要錢的好東西誰不想要。
「喝碗綠豆湯。」
一碗八分滿的綠豆湯送到眼前,羅琉玉看了長滿繭子的大手一眼,由鼻孔輕哼,「借花獻佛。」
「那也要有誠意才是。」有心為上。
「你坐離我遠一點,不要靠過來。」她作勢揮手,嫌他一身汗臭味。
「天熱,回去吧!」瞧她曬得鼻頭都紅了,陸東承催促。
「這是我的地,我得盯著。」她不是不放心,而是喜歡看整片作物被收割的豐收情景,聞著青草味,輕風吹來,打個盹,她如今過的是過去嚮往的退休生活。
「我幫妳看著,不會缺斤少兩,兩個孩子在莊子裡,妳總要回去看看。」他放不下兒子、女兒,他們還小。
羅琉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好像管得太多了。」
陸東承眼神閃爍,坐在她椅子旁的草地,「救命之恩重如山,我的命是妳的。」
沒有她,恐怕這會兒他真的已不在人世了。
「你到底是誰?」她總覺得他身上有祕密。
「于謹之。」他回答得很快。
「我指的是你的身分。」每個人都有他的來處,不會憑空出現,尤其第一次見面時,他那一身足以致命的傷,顯示著他的經歷不單純,雖然至今他沒給她添過麻煩。
「我的身分是為妳幹活的人。」如果可以,他會一直陪在她身邊,這一生他欠她太多。
這人口風真緊!羅琉玉皺眉,又問︰「你沒打算離開?」
「目前無此必要。」他還沒查清暗中害他的人是誰,而且他也需要一個絕對隱密的落腳處,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想多陪陪他們母子三人。
「你不會是賴上我了吧?」如果真是如此,那她還真是搬石頭砸腳,自找麻煩。
看到她後悔不已的神情,陸東承輕聲一笑,「為什麼妳要和離?」
一怔,她眸光微冷,「為什麼不和離?不和離便是被休,我為何要便宜別人?他們吃我的肉、喝我的血,還想啃我的骨頭,貪心不足的人天理難容,從前被他們吃進去的,終有一日我要他們都吐出來。」
「那,妳恨妳的丈夫嗎?」因為她的男人不在,她一名弱質女流才需要獨自應付群狼環伺的危機,是他未盡人夫、人父的責任。
「我不言死人的對錯。」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畫上句點的一生就不用再議論這些,於事無補。
「如果他沒死呢?」他試探地問。
「與我何干,那是陸家的事。」一別兩寬,各自婚嫁,和離書上是這麼寫的,她和前夫從那一刻起是毫無關係的兩個人。
「可那和離書不是他親筆簽名的,不算數。」他語氣略微揚高,顯得激憤,他和妻子間的事,豈能由別人作主?
「那是他親二叔,而且我也不容許別人欺辱我的女兒。」當時她若不走,只會受更多的攻訐,甚至死在他人的算計之下。
羅琉玉匆匆忙忙地往城外的莊子搬,為了是防陸建生狗急跳牆下毒手,讓他們娘仨都走不了。如果只有她一個人,也許她會留下來再搏一搏,反正她有靈液在手,緊急的時候可以救急。
可是多了兩個孩子,她沒把握護他們周全,她不能拿他們的命來賭,唯有離開才能解開困局。
再者,京城中與陸建生往來的人甚多,她佔不到半點上風,還有可能處處遭到打壓,下場淒涼,因此當機立斷先擺脫陸家的掌控。
等京城人漸漸地遺忘陸家還有長房子孫,她再悄悄地潛入反擊,年哥兒有一個來自異世的娘親為他撐腰,不用靠著陸家也能在京中立足。
「真可惡,他竟連孩子都不放過。」他的親二叔呀!當初可是哭著喊著說對不起他,百年後再向他的父兄磕頭賠罪。
他說,他不是有意讓侄子代叔出征,只因他的腿斷了,馬都上不去,如何奮勇殺敵?
他還說,他也想為國爭光,報效朝廷,可是力有未逮,等他腳傷好了便和侄子換回來。
當年陸東承信了,還勸慰二叔不要急,好好養傷,一年後再交換,讓二叔把身子養好了才能血戰沙場。
只是一年過去了,他沒等到人。
兩年、三年過去,二叔還是沒來,那時他也知道,二叔永遠不會來了,他被騙了。
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二叔不僅貪生怕死,還喪盡天良,苛待他的妻小,私下做了不少喪德行徑。
「于謹之,你是不是關心過度了?」見他面露悲憤,羅琉玉總覺得怪怪的。
「叫我謹之就好。」聽見她的問話,他吃了口餅,又配一口綠豆湯,企圖轉移話題。
羅琉玉掃了他一眼,「你這自來熟是先天養成的,還是後天學壞的?說好了,我跟你不熟。」
都和他生兩個孩子了還不熟?陸東承在心裡嘆息,儘管做了五年多的夫妻,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不到一年。
「沒事兒,處著處著就熟了。」
「但我不想和你太熟。」她總覺得怪異,有種風雨欲來的不安,彷彿此時的平靜是假象,令人招架不住的狂風暴雨隨即而至。
「妳需要一個男人。」她獨自養孩子太累了。
「你?」她一啐。
「我有什麼不好?我會把妳的孩子當親生的看待。」再說那本來就是他的孩兒。
她呵笑,「大叔,你一把年紀吃嫩草不太好,牙口不好就多喝水,別惦記著鮮嫩的芽兒,小心噎死你。」
「我才二十三歲。」他咬著牙反駁。
羅琉玉笑出聲,「二十三歲?那你是跟自己有什麼深仇大恨嗎,怎麼這樣想不開?提早先老起來嗎?」
「我不老。」他只是鬍子未剃,遮住了俊逸的面容。
「是不老,不過我也不是不挑的人,想當我的男人一要俊,二要俏,三要人品,四要風度,五要多金、六要溫柔體貼、七要風趣、八要寵妻、九要顧家、十要事事聽妻言,你能做到幾條?」她重生一回不是給人做糟糠妻的,做不來以夫為尊那套。
既然嫁過一回了,這回就別再勉強,雖然她毫無為人妻的想法,不過婚姻真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嫁對人住福窩,反之一步踏錯,萬劫不復。
前一世她經手過不少家暴案例,受虐婦女、小孩總是一再吞忍,直到忍無可忍,才會向外求助,可是一回頭又原諒家暴者,再一次陷入惡夢中,周而復始,無可自拔。
聽著她吐出的一條條要求,陸東承為之咋舌,十分慶幸自己在之前娶了她。
「妳確定妳在擇夫,而不是難倒天下男子,能做到這些的有幾人?」
「所以說,你別痴心妄想了,早早啃紅薯去,本娘子天生麗質,貌如天仙,你是墊十塊豆腐也高攀不上。」
陸東承是好笑又好氣,笑她的自吹自擂,用軟刀子將人逼退,又氣她有眼無珠,自家夫君站在面前居然認不出來,只是笑過、氣過了,又有些難過,若他能正大光明的站在她身邊,她也不用豎起滿身刺來提防每一個靠近她的人。
「于謹之,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一旦你危及我和我的孩子,我會要你立即離開。」她的善良是有限度的,不會為了救別人而賠上他們母子三人的性命,她很清楚自己做不到無私奉獻。
聞言,陸東承面上一凜,一口吃掉手中剩餘的大餅,「婉娘,我不會讓妳和孩子有事,即使一死也會護你們周全的。」
她怒斥,「婉娘是你能叫的嗎?別給你三分顏色就得寸進尺,我真要發起火來,你承受不住。」
看她怒色滿面,陸東承眼眸一暗,他還是太心急了。「我去割麥子了。」
「哼!晚上少吃一碗飯,不許給他肉吃,吃菜清胃,給他吃水煮青菜,不加油鹽。」貓也有爪子的,他最好少惹她。
他足下一頓,苦笑,娘子的報復心真重。


「娘、娘,我爹長什麼樣子?」也不知哪根弦搭錯了線,一大清早,蓮姐兒心血來潮,一蹦一跳的問起親爹的長相。
「妳爹的模樣呀……」天曉得是圓是扁,她根本沒見過,一穿越過來她就是兩個孩子的娘,沒半點原主的記憶,她也想叫老天爺送面「時光回溯鏡」,讓她看清楚原主的過去,方便她融入這具軀殼。
「娘,妳不記得了嗎?」她有些失望,沒了嘻嘻哈哈的笑臉,人家有爹,她為什麼沒爹?她也想多知道爹的事情。
「妳爹長得一點都不好看,青面獠牙、豬鼻子,一對招風耳,兩隻罩子眼,面醜嘴大酒缸肚,雞爪牛腿魚尾巴……」羅琉玉有些鬱悶,張口沒好話。
「嚇……好嚇人……」她怕怕。
蓮姐兒嚇得捂臉又捂耳,面色發白的拍拍小胸脯,這還是人嗎?
「還好妳長得像娘,不然真走不出門見人,恐怕道士見了都要舉劍來收妖了。」羅琉玉越說越樂,小孩子真好騙,三、兩句話就信以為真。
蓮姐兒點頭如搗蒜,抱著娘親大腿不放,「嗯、嗯!還好我像娘,爹太可怕了,我不要像他。」
「是呀,現在妳知道娘多可憐了吧!每天面對妳爹要強顏歡笑,還要稱讚他是天下第一俊,真是太為難人了。」反正人死不能復生,她說再多,對方九泉之下也聽不見。
「幸好爹死了,娘不用說假話。」沒爹也沒關係,有娘就好,她的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是呀!幸好他死了,不然我們蓮姐兒就嚇死了,娘會傷心,淚流如海。」沒丈夫的女人最清心,不用侍候公婆,對丈夫言聽計窮、百依百順,更不必應付那些叔伯妯娌、姻親族親,九大姑、八大婆永遠自我感覺良好愛管閒事……還有她看的小說中最常出現的表妹,大多不安好心,眼高於頂,是表嫂們的天敵。
「嗯!我好怕,娘抱抱我,以後我不要爹了……」娘流好多眼淚,會淹死人的,她要保護娘。
蓮姐兒伸手要娘抱,但羅琉玉尚未彎下身,她的小身板轉眼往上飛,最終小小的身子坐在一隻臂膀上。
「咳、咳!妳在跟蓮姐兒胡謅什麼,她爹是朗朗君子、丰神俊朗、劍眉星目,人如明月般溫潤清雅、身姿若松……」說著誇讚自己的話,陸東承面皮不自覺紅一片。
「夠了、夠了,說得好像你真見過本人似的,我家孩子心性單純,把那些話本子上的用詞一鼓腦原封不動的照念,你才別胡說一通,你又沒見過他,哪知道什麼丰神俊朗。」
「但妳也形容得太離譜了,看兩個孩子的容貌,會有青面獠牙的爹嗎?」她到底有多恨他呀,把他形容成從頭到腳沒一處長得像人。
「變成厲鬼不就像了?他是橫死的,連屍首也找不到,陰曹地府的一縷幽魂能有多好看?」孩子他爹生得好壞也與她無關,天人永隔,今生今世難聚首。
「妳怎麼變得這麼伶牙俐齒……」以前的她溫婉可人,見人三分笑,從不高聲謾罵,安安靜靜的性子,不與人交惡,總是不傷和氣,用淺淺一笑化解干戈。
而今她似乎變了一個人般,口齒伶俐、言語鋒利,以往的隱忍不再,對人、對事直來直往,誰敢欺她一分,她就還人十倍。
或許,他並未了解真實的她,畢竟兩人相處的時間太少了。
過去他們都以為能長相廝守、白頭到老,故而未去在意是否離別,等到身不由己時,卻來不及後悔了,匆匆的相聚也就那幾日,接著是漫漫無期的相思和等待。
「你認識我?」羅琉玉秀眉一擰。
他輕咳一聲,故左右而言他,「我和……呃,妳夫君是同窗,我們相識已久,他曾提過妳。」
「你也在國子監?」她輕嗤,有些不信。
陸東承嗆了一下,「曾經。」
「一個書生怎會被人砍成重傷,倒在山野?」她嘲笑他編也編得讓人信服,別漏洞百出。
「後來我入伍從軍了。」他說的是自己的經歷,不論被迫或自嘲,拿筆桿的手都沾滿了鮮血。
他殺人了。從一開始的驚慌失惜、惶恐無助,到最後都麻木了,只知殺殺殺……
戰場上,敵人不死,死的便是自個兒。
為了活下去,他不停地殺人,原本連殺雞都不敢的文人淪為鐵血將軍,在戰場上,十來歲的孩子都得殺,他若不殺他們,這些孩子會長成食人老虎,反過來撲殺放他們一馬的將士。
每天一睜開眼,面對的都是成千上萬的屍體,一具具、一堆堆,鮮血把大地覆蓋,再無一絲綠意。
「你是逃兵?」
他愣了愣,眼露苦澀,「不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不算是?」
她最討厭這種模稜兩可的話語。在她初當檢察官的那兩年常落入這樣的坑裡,精練的律師最擅長鑽法律漏洞,一句話或一個字便能扭轉乾坤,讓原本快定罪的犯人無罪釋放。
「在兵籍上,我是死人,因此即使我回去了,也沒有地方接納我這個人。」所以他不是逃兵,但比逃兵更慘,他根本不是個「人」。
「等等,所以說,你是幽靈人口?」人還活著,卻被註銷了身分,她記得聽人提過這種情況,他若想恢復身分,除非再回原籍申請恢復籍冊。
「幽靈人口……」他喃喃自語,覺得這個詞真貼切,他不就是幽幽蕩蕩在人世間,在親朋好友眼中他已是一抹幽魂。
「你有仇人吧?」羅琉玉不安的問,想到他當初的情況,還是忍不住一探究竟。
「不知道。」他的回答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羅琉玉一聽都想抓住他的雙肩用力搖晃他了,他是石頭腦袋嗎?「為什麼不知道?你可是差點死了!」
「還沒死,不是嗎?」
他墜崖後並未直落谷底,正好山壁長了一棵巨樹,巨大的樹冠接住他。
樹上長了紅色的果子,他撐了三天才找到下去的方法,但手和腳被凸出的尖石刮傷,血跡斑斑。被自己的弟兄追殺,為追查真相,他並未現身,悄悄找了父親生前的親信,想藉此打探營中的情況。
誰知消息走漏,處處是敵人的眼線,他和那名親信遭到圍殺,親信拚命殺出一條血路,讓他有機會逃生。
情急之下,他搶了一匹馬,逃入深山之中,東躲西藏,想甩開敵人的追殺。
就這樣躲躲藏藏,他終於打聽出一些線索,得知一切陰謀似乎和兵權有關,他們父子忠於皇上,不受收買的氣節擋了某人的路,所以他們必須死,給那些人讓路。
「你這是在自我解嘲嗎?還是怪我多管閒事,如果知曉你是個麻煩,我絕對不會救。」好人做不得,善有善報全是騙人的,她就是被自己坑死了。
「但妳救了。」他說不出滿腹的感激,冥冥之中他命不該絕,兜兜轉轉又繞回原點。
「你沒瞧見我臉上寫著四個大字—— 悔不當初。」
他露齒一笑,看得出眼中的光亮,「這代表咱們有緣分。」
「是『猿糞』吧,還是很臭的那一種。」現在她一腳踩上,臭氣薰天,用再好的香胰子也洗不去一身臭味。
「婉娘,妳太激動了。」她一副要咬死他的樣子,戾氣真重,他看了都有幾分心驚膽跳。
「不許叫我的名字,把孩子還我。」羅琉玉覺得頭頂快冒煙了,兩手一伸想抱過孩子。
「還是我抱著,妳情緒不穩……」他身子一閃,怕她傷到女兒,好言相勸她冷靜點。
他不勸則矣,一開口便讓羅琉玉感覺不是滋味,她是孩子的娘,他憑什麼來搶,還一臉理所當然,好像孩子也有他一份,他在保護孩子免受親娘的傷害。
「于謹之,你還想在莊子待下去嗎?」她不搶了,雙手抱胸,冷冷的看著他,面上寒霜陣陣。
見她真發怒了,他知道自己的行為過分了,訕訕地將孩子送到她面前。「婉……陳娘子,妳看蓮姐兒笑得多開心,妳放心,我不會在莊子停留太久,將危險帶到你們身邊。」
他寧願自己傷心,也不會傷著他們任何一人。
「娘,好玩。」對於剛剛被舉高高,蓮姐兒笑著拍手。
「等妳被賣了就不好玩了。」羅琉玉接過女兒,往她鼻頭一捏,全然不在意身側的男子。
「為什麼要賣蓮姐兒?」小女娃還一臉好奇的打破砂鍋問到底。
「因為娘沒銀子。」她裝窮。
「我有。」陸東承一說,養家活口本是男人的責任。
「你要給我?」她斜著眼一瞟。
「我給……」他驀地臉一紅,這才想起身上只剩幾兩碎銀,他的銀子存在錢莊,要用他的印章才能取款。
或許他娘在過世前便已看出二叔有不軌之心,將長房的私產悄悄轉移,過在他名下,只留下少數財物迷惑他人的眼。
可是如今他不方便去取出,印章還藏在長房的書房裡,除非他偷偷潛入拿回。
他想把那些私產交由妻子全權處理,畢竟二叔不仁,他又何必顧忌對方的感受,長房的一切是他爹和兄長用命換來的,只是這麼做難免會為妻子帶來禍事。
為了一點點家產,二叔都狠心地趕他們出府,先是大嫂和兩個侄女,而後是他的妻小,甚至還想潑髒水敗壞他妻子名節。
若是讓二叔曉得婉娘手中握有長房的財產,恐怕不擇手段也要得到它,心思不正的人永遠也不會走正路。
陸東承耳根子發紅,他想給妻子養家銀子,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如今比她還窮。
「給什麼?口袋空空還敢漫天虛言。」男人的話信不得,十句有八句是信口開河,還有兩句是水中月,看得到,摸不著。
「以後補給妳。」他逗著女兒,順手掏出之前給她編的草編蚱蜢,眼睛卻看著孩子的娘。
「不用,我們非親非故的,不好接受銀兩的饋贈,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閒言閒語。不過你罩子放亮點,別把你仇人引到莊子上來,我們這兒不是女人便是小孩,沒法替你擋刀擋劍。」她醜話說在先,讓他好好斟酌。
「妳不要我的以身相許,那我就以銀子抵恩情吧,總要兩清。」
「好,我同意。」以銀子做交易最乾淨俐落,她也怕人家硬塞人情給她,搞得不清不楚,好似她硬討的。
「不過我的傷並未好得徹底,恐怕要再叨擾數日。」他看向她腰間的荷包,眼中透露著若有靈液妙藥,他會好得更快之意。
不過羅琉玉只是裝作聽不懂,壓根沒有要拿出靈液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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